“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肆公主鹤阳,朕之嫡女,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今公主已至适婚,当择君子与配。凡国中男子年满十六者,均可于四月初一前至帝都德云门前以备点选。一切礼仪,交礼部办理。布告中外,咸使之闻。”
帝都德云门外布告栏下,一个小吏站在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将刚刚张贴出来的皇榜内容大声念了三遍,随后爬下高台,在周围人略有些敬畏的目光下,施施然离开了。
“大爷……”一个圆脸的年轻后生问一个老人,“这皇榜上说的啥?”
老人看了眼皇榜,说:“陛下要给肆公主招亲。”
“招亲?”后生问:“那就是给公主找婆家?”
“你懂什么?那叫选驸马!”周围立刻有人反驳。
“可是选驸马为什么要挂皇榜?”后生挠挠头,“我听说……公主招驸马……不都是陛下指婚的嘛?”
“喲!小伙子懂得还挺多啊!”老人说:“别的公主或者是陛下指婚,不过这位肆公主嘛……那就不一样了。”说完,故作神秘地笑笑。
众人一听有八卦可听,还是皇家的八卦,纷纷来了兴趣,当下将老人让到附近一个茶棚里,要老人仔细说说。
老人家也不含糊,吧嗒吧嗒抽完一袋烟,又咕咚咕咚喝完一壶茶,这才在众人急切地目光下开始讲述。
“肆公主,不是皇帝陛下亲生的。”头一句话就把众人的下巴惊掉了。
“什么什么?”
“不对啊!皇榜上不是说她是那什么……嫡女吗?”
“对啊!皇后娘娘生的才能叫嫡女吧!”
“难道皇后娘娘给皇帝陛下戴了绿……”这句话没说完,立刻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巴。
眼看话题就要朝奇怪的地方发展了,老人家连忙轻咳一声,说:“你们想什么呢!肆公主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养女,所以也是嫡女。”
周围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为什么只有肆公主才要贴皇榜招驸马呢?”有人问,“是因为她是养女吗?到底不是亲生的?”
老人家摇摇头,说:“我猜,是因为肆公主太好了,求娶的人太多了。”
“肆公主怎么个好法?”
“长得好看?”
“温柔贤惠?”
“持家有方?”
“屁股大能生养?”
“噗……”老人家一口茶喷了出来,发现说话的是刚刚那个圆脸年轻人,他倚老卖老地用眼袋锅子敲了他脑袋一下,说:“年轻人懂个屁,那是公主殿下,怎么能这么说。”
“公主殿下,也是屁股大啊!”年轻人揉着头说,“我又没说错。”
“说的好像你见过公主殿下似的。”
“就是就是!”
周围人纷纷起哄,年轻人张口想反驳,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老丈,不要理他,您接着说。”周围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说。
老人家又端起茶喝了一口,说:“肆公主不是皇帝陛下亲生的,但她的来历颇有些神异。据说那是先皇还在位的时候,陛下那会儿只是个皇子,未封亲王,原本的皇子妃母族获罪,皇子妃求陛下向先皇求情,可是皇子妃母族私贩军械给外邦,那是通敌叛国之罪。先皇不追究出嫁女,已是宽仁,陛下又怎敢再去求情。皇子妃却不谅解陛下,还变卖了田地首饰,妄图救母家的兄弟。先皇忍无可忍,一条白绫赐死了皇子妃,还责怪陛下管教不当,将陛下远远封到黑水郡。陛下心伤妻子之死,加之远封黑水郡那基本是不得还朝,心情更是郁郁。然而在他路过津口的时候,却遇到了如今的皇后娘娘。二人一见钟情,皇后娘娘愿意跟陛下跋山涉水远赴黑水郡,倒也是一桩美谈。”
“听说皇后娘娘的娘家是御马监的监正,,姓于,就是给皇家养马的吧!”有人问。
“听说那于监正也是陛下登基后才封的,原先就是个弼马温吧!”又有人说。
“陛下怎么说也是皇子吧!怎么会看上弼马温的女儿?”有人问,随后一脸猥琐地说:“听说娘娘比陛下的年纪还大,难不成……”
“陛下去御马监挑马,正好遇到了替父亲照料马匹的娘娘,二人一见如故。”那圆脸的后生说:“再说了,年纪大点儿怎么了?年纪大的会疼人啊!”
“小兄弟你倒是很有经验啊!”刚刚那一脸猥琐的人撞了撞后生的肩,说:“莫非是同道中人?”
圆脸后生瞪了他一眼,身子朝后退了退,显然是不满他说话轻佻,不屑与他为伍。
老人家继续说道:“反正陛下就这么跟娘娘认识了,二人一起到了黑水郡。娘娘什么都好,就是不生养。虽然陛下不说什么,可娘娘到底过不去心里这关,一来二去,就闷出病来。”
圆脸后生一脸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突然有一日……”老人家的声音高了起来,把众人吓了一跳,只听他继续说道:“陛下和娘娘外出狩猎,只见天降异彩,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上红光乍现,走进看,居然是一个大红的襁褓,里面有个粉妆玉琢的女婴。”
“那就是肆公主了?”
“肯定是的吧!”
“肆公主行四吗?可是不是说娘娘一直未曾生育吗?”
“肆公主的肆是封号,不是排行。”那老人家说:“据说是因为肆公主背后有一块四饼样的胎记,所以娘娘才赐名肆的”
“原来如此。”众人豁然开朗。
“肆公主乃是上天赐下的祥瑞。”老人家说:“据说那之后,皇后娘娘的身子就一日好过一日,三年之后有了身孕,一举得男。再说陛下,原本给发到黑水郡那么老远的地方,原以为没有指望了。谁知道北狄叩边,陛下英明神武,不但打退了敌人,还将国境朝北推了一百多里,这等开疆拓土的功绩,自然得封太子,随后又继位成了陛下。”
“那肆公主呢?”有人问,“这说了半天,还是没说为什么不给公主指婚呀!”
“怪就怪肆公主盛名在外,是人人都想求娶的祥瑞。”老人说:“自肆公主及笄后,那求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朝中有名的大族,什么陈家、李家、张家、王家,还有南边的那个司马家,都求娶过。听说陛下甚是为难,顺得哥情失嫂意,简直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我前两年听说过,马大将军曾经为自家大公子求娶过肆公主,那可是跟陛下在黑水郡出生入死的交情呢!就这,陛下都没答应。”有人说。
“可不是嘛!我听说前两年赵尚书为自家的六公子也求娶过肆公主,结果被娘娘给否了,说他个儿太矮,配不上肆公主呢!”另一人说。
“我也听说过!”又有人开口,说:“前两年鲁郡那个孔家,也为自家三公子求娶过公主,不过钦天监算了一挂,说那位三公子命运多舛,不是良配。”
“可不是嘛!”老人家敲了敲眼袋锅子,说:“不过也因为陛下和娘娘的态度,让许多人踟蹰不前,弄的肆公主如今已是双十年华,还待字闺中啊!”
“诶……不对啊!”这时候,突然有人说:“老人家你说肆公主今年二十了?可是太子殿下如今才不过十二吧!您不是说肆公主被捡回来三年之后娘娘就一举得男了嘛?这怎么算都不对吧!”
“你们懂什么?”老人压低了声音,说:“现下的太子殿下,其实是陛下和娘娘的幼子,在那之前还有一位大皇子。”
“从没听说过。”
“就是,您骗人的吧!”
“大皇子殿下比肆公主小四岁,当年北狄大兵压境,陛下亲上前线,娘娘押运粮草,大皇子殿下疏于照料,不幸夭折了。”老人家一脸痛不欲生,“这事儿是皇室禁忌,轻易不敢言说呀!”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大皇子殿下真可怜。”
“是啊!那么小。”
“陛下和娘娘也不容易。”
“哎……”
众人又是一声长叹。
那圆脸后生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茶棚。
肆公主贴皇榜选婿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这些日子不断有人从外地到帝都。经过层层筛选,最后一共有十位青年才俊入选,定于四月初一在皇城外绣球招亲。
说实话,听说肆公主居然要用绣球招亲,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可是公主啊!
“你们懂什么?”围观的百姓中有人说:“之前的筛选早就经过了三轮文试三轮武试了,能留到现在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听说都是世家子弟。”有人说:“之前求娶不成的那几家公子,都亲自来了呢!”
“那是自然啦!”就有人指着在临时搭起来的绣楼下一字排开的几人说:“那是孔三公子、赵六公子、那边是马大公子。”
“我听说张家有两位公子入围呢!”又有一人指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公子说:“看,那边!他旁边是他堂兄。不过听说性子有点暴躁。”
“小张公子看起来好小啊!”有人说,“这还未加冠吧!”
“旁边那位高高大大的公子是谁啊?”又有人问。
“琅琊王氏的公子。”有认识的说:“他好有心机啊!本身就白,站在小张公子身边就更白了。”
“那边的呢?看着有些眼熟啊!”有人问。
“津口靳家的公子吧!旁边是朱家公子。”立刻有人回答道:“据说是走了皇后娘娘的关系才能入选的。”
“再旁边那位是谁啊?年纪看起来颇大啊!”有人问。
“李侍卫!”有人说道:“御前带刀侍卫,曾经为了陛下痛打北狄狗。”
“哦!原来就是那位啊!久仰大名啊!”
这时候,围观的众人看到最后一人,圆脸,个子不高,还有些胖,看起来也不如何英俊,最主要……这人大家都很熟悉。
“他……”
“这……”
“那不是……”
“张一元茶馆门口卖烧饼的那个烧饼吗?”
“对啊!他是怎么选上的?”
“他都没念过几年书吧!这也能通过文试?”
“听说他学过几年杂耍,但是能通过武试我不信。”
然而,不管众人如何质疑,那个少年站在那里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就听三声炮响,绣楼上先走上一排宫娥,随后一位宫装丽人在丫鬟的搀扶下,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看热闹的众人顿时朝绣楼涌去,若不是维持秩序的御林军一再弹压,怕是登时就能把围栏给推倒。
肆公主穿着赩炽色宫装,脸罩面纱,隐隐绰绰地看不清样貌,但身姿丰腴,举止庄重,颇有风范。
“还真是屁股大好生养啊!”人群中有人喃喃自语道。
肆公主登上绣楼,有丫鬟捧上一个红绸扎就的绣球,肆公主取过,想也不想,直接朝下抛去。
绣楼下的众位公子似乎都没料到肆公主动作如此之快,都愣在当场没有动弹,只有那个叫烧饼的少年,朝前一跳,随后高高跃起,抢到了绣球。
“哐——哐——哐——”绣楼上三生锣响,一个太监尖着嗓子说道:“圣上口谕:绣球招亲,是为天意。天选驸马者,朱氏云峰。着礼部择吉日完婚。钦此。”
捧着绣球的少年,愣了一下,这才在身边几人的提醒下,跪下谢恩。
肆公主带着丫鬟宫娥离去,那十位才俊也在御林军护卫下离开,徒留看热闹的百姓在原地发呆。
“这就……完啦?”
“对啊!太快了吧!”
“公主啥样我都没看清楚呢!”
“原来那个烧饼有名字的啊!”
“朱云峰!听着还是个挺有学问的名字呢!”
“我还是不明白,一个卖烧饼的,怎么就做驸马了呢!”
“我就是闹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驸马了呢!”凤藻宫中,皇后娘娘对着皇帝抹眼泪儿,“陛下,您说小饼是不是还怪我?当年要不是我贪杯,也不至于把他弄丢了。”
皇帝陛下有些无奈,他最见不得爱人哭泣,当年的事儿他也心痛,可是他更知道自家皇后的懊悔,这些年来这件事儿一直仿佛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上。
“父王,母后。”肆公主来请安,进来就见皇后娘娘又在抹眼泪。
“小四来了啊!”皇后娘娘忙擦了擦泪,说:“还顺利吗?”
肆公主点点头,说:“顺利,其他那些人都得了嘱咐,很配合。小饼抢绣球可顺利了。”
“哎!”皇后娘娘叹口气,说:“当年北狄叩边,你父王大获全胜。我听到消息,心中高兴,就多喝了几杯。没想到一觉醒来,小饼就不见了。当时陛下尚未班师凯旋,王府中戒备松懈,我查了大半个月竟然一无所获。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你不过随意出宫逛了逛,就遇到了他。”
肆公主笑笑,对皇后娘娘说:“母后,这就是缘分,说明小饼终究还是会回来的呀!”她上前掏出帕子为皇后娘娘擦了擦眼泪,说:“您也见过他了,他从来没怪过您,您知道的。”
安抚好了皇后娘娘,肆公主离开了凤藻宫,跟侍立在外的栾大总管打过招呼,肆公主一路回到自己的紫宸殿,里面喧闹声不断,仿佛酒肆一般。
肆公主笑着摇摇头,推门进去,说:“不等我回来你们就喝上啦?”见几人都在给朱云峰敬酒,又说:“你们别灌他!他喝不了多少。”
“殿下您这可太偏心了。”李侍卫笑着说了一句,他到底年纪大,老成持重,听公主这么说,也就放下了酒杯。
其他几人可不依,小张公子举着杯子就来扯她衣袖,说:“肆姐姐,饼哥欠我们这么大的人情,你还心疼他喝酒。”
朱云峰晃晃有些发晕的脑袋,上手搂住小张公子的肩膀,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跟他碰了一下杯子,说:“兄弟,你放心,下次你遇到这种事儿,哥也一定帮你。”
肆公主不着痕迹地扯出袖子,说:“行了行了,今儿大家都要尽兴。”随后吩咐身后的宫娥说:“把醒酒汤备下。”
这一顿酒席,确实尽兴,最后除了肆公主,人人都是横着被送回府的。朱云峰喝了醒酒汤,哇哇吐了个干净,洗漱完毕天都已经全黑了。
“阿四!”朱云峰在紫宸殿和在自己家里无异,见肆公主正在灯下看书,也不避讳众人,直接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醒啦!”肆公主笑着说。
“没醉!”朱云峰嘀咕了一句:“我只是喝酒上脸而已。”
“好!没醉。”肆公主伸手摸摸他脑袋,说:“小饼说没醉就是没醉。”
“我不小啦!”朱云峰偏头躲开,想了想还是腻到肆公主怀里,说:“我可以抱得动阿四啦!”
“是啊!我也没想到,你一下就长这么大了呢!”肆公主说,“那天我差点儿认不出你。”
“我可是一下就认出阿四了!”朱云峰得意道:“虽然小时候的事儿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可是看到阿四的背影我就认出来你了,我知道我一定认识你。”
“你还说!”肆公主道:“我不过是出宫到天桥看个杂耍,突然就被人那么重的在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可真吓到我了。”
朱云峰伸手去捏肆公主的肩膀,说:“都快一年了,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去!”肆公主伸手推开他,说:“别闹!”
“阿四!”朱云峰搂紧肆公主,垫着脚把脑袋放到她肩膀上,说:“真好!你找到了我,我也找到了你!我们没有错过。”
肆公主伸手拍拍朱云峰的背脊说:“是啊!没有错过!也不会错过的!无论如何,你都会找到我,或者我来找到你。”
良久之后,肆公主问:“小饼,你会觉得不甘心吗?”
“什么?”朱云峰问。
“就是……如果……”肆公主的话被朱云峰堵在嘴里,等尝够了甜蜜朱云峰才说:“我不是这块材料。林林比我好太多。不过最主要的,是我想跟阿四一起,你都是公主了,我要是认祖归宗,那可怎么办呀!反正总归是一家人,女婿还是儿子有什么区别。更何况……”
“更何况?”肆公主看朱云峰的神色,就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一定不是好话。
“更何况,我也是替父王母后分忧嘛!”朱云峰说:“你这么大个公主嫁不出去,可愁死他们了!”
“这样啊!”肆公主推开朱云峰,说:“你知道驸马未得传召不得与公主圆房吗?”
“啊?”
“本朝公主可以养面首哦!”
“什么?”
“你才十六,不然还是等你加冠我们再成亲吧!”
“阿四!不要啊!我错了!我错了!”
紫宸殿里传来一声惨叫,看起来这宫墙之内,今后一直都会很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