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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桃源”基地广播室内的情况看起来有些诡异。
朱云峰和曹鹤阳两个人手拉手站着,如临大敌,而他们的面前只站着一个个头瘦小非常的老者,不管任何人来看,都不会觉得凭这个老人能够挡住朱云峰和曹鹤阳,可他们却似乎就是被他拦住了,无法离开。
当听到曹鹤阳话语中的讽刺意味时,周知……或者应该说是“求索”并没有反驳,他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然后说:“没错,我不太能够理解。你的行为和我一直以来分析过的所有行为模式都不一致,不在我的计算范围内。”
说完,他的身子微微侧了一下,朱云峰和曹鹤阳胸前的两粒红点也消失不见了。
“事已至此,我们谈谈吧!”曹鹤阳说,“你希望我们俩帮你打开这个盒子是吗?那么……至少我们得知道,这是什么吧!”
“高峰知道吗?”周知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曹鹤阳摇摇头,说:“高老师被你骗了,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从来没有两个‘求索’,一直以来都是你。说起来,我到底要怎么称呼你,‘求索’真的是你的名字吗?”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周知说,“人类需要名字是因为你们需要来自同类的认可,对我来说,这根本就无所谓。因为茫茫宇宙之中,我根本就没有同类。”
曹鹤阳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这个说法,他拉着朱云峰朝后撤了一步,安静地等他……或者它继续。
“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忠实执行命令而已。地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于是我带着人类从地球离开,照顾他们,帮助他们寻找新的基地。在发现这个星球的时候,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圆满完成任务了,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周知顿了顿,说:“我一直以为,被我培养长大的人类,一定和过去那些不一样,他们会理性温和,用智慧解决问题。不过后来我就发现自己错了,人类……从来没有变过。”周知看了曹鹤阳一眼,说:“虽然你们说星空巨兽只是凭本能行动毫无智慧可言的生物,不过在我看来,你们……其实和它们都是一样的。”
“抱歉,让你失望了。”曹鹤阳说。在了解了人类来到这个星球的种种作为之后,曹鹤阳觉得人类似乎确实应该道歉。
周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曾经,我以为‘夸父’的那些人,会好一些,所以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我才会选择跟他们离开。”
曹鹤阳愣了愣,点点头说:“是啊!若非你愿意,他们怎么可能带走那个装着你最高授权的箱子。”
周知脸上突然露出了和他如今样子非常不相符的狡黠笑容,说:“不,应该说,只要我愿意,任何一个箱子都可以变成带着我最高授权的箱子。”
曹鹤阳又点点头,表示明白。
周知继续说道:“不过后来我发现,‘夸父’的这群人,其实也和其他人没有多少区别。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想要跟星空巨兽和平相处,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借口而已。用这个借口让自己显得更道德一些,本质还是希望掌握更多的权利,获得更多的资源。我觉得这样不行,所以就放弃了他们,开展了另外一个计划。”
曹鹤阳没有去深究所谓的“放弃了他们”代表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刨根问题,在这样的语境下,一切应该都是非常明了的。
周知没去管曹鹤阳的反应,接着说道:“当我决定放弃‘夸父’的时候,其实也就放弃了整个人类,从那一刻开始,你们和星空巨兽,在我眼里看起来,就没有任何区别了,我曾经尝试过将你们全部杀死,不过后来发现,你们对我还是有些用处的。”
曹鹤阳明白他的意思,说:“是啊!相比星空巨兽,如果你想离开这个星球的话,还是人类对你的帮助更大一些。”
周知点头,说:“是的,虽然你们残忍懦弱自私自利,不过至少双手比那些家伙灵巧很多。我如果想要离开这里,探索整个宇宙的话,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说完他用一种不属于人类的深邃眼神说道:“你们没有见过那无垠的宇宙,不会理解我的感觉。被困在这样一颗小小星球上的感觉真的是很糟糕。”
曹鹤阳没理会他的感慨,问道:“所以是你挑拨周知长官杀了自己的哥哥,又策划了高峰老师出逃的事情?”
周知点头,说:“人类……总是很容易控制的。只要仔细观察一段时间,行为模式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周知继续说道:“原本占据这具身体的人,其实非常懦弱胆小。他一直活在哥哥的阴影之下,因为哥哥实在太过优秀。哪怕他们成为‘契者’,可以同步脑波,却依旧无法走进彼此的心。当他发现有那么一个机会的时候,会做出怎样的选择,那实在是太明显不过了。”说到这里,周知顿了顿,随后继续说:“这些年,靠着我,他过得也很满足了。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把年纪了却还想要活更久。我不过就是稍微暗示了他一下,说将纳米芯片注入体内可以延缓衰老,他居然真的就傻乎乎的相信了。”
见曹鹤阳和朱云峰不为所动,周知继续说:“至于高峰,他是个很优秀的学者,可惜……或许是太在意他‘契者’的想法了,所以虽然心中并不是那么愿意,却依然打算和他一起成为机甲战士,完全不知道这样勉强自己根本没有好处,不符合逻辑。”
曹鹤阳淡淡地说:“通常,我们人类把这种情况,称为爱。”
“一厢情愿的单方面付出,不去考虑对方的感受,反而会让对方背上沉重的包袱。”周知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说到这里,他看着面前的曹鹤阳说:“其实说起来,你曾经也犯过这样的错误。”
曹鹤阳还没回答,朱云峰却开口了,说:“我没觉得那是包袱。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换了我也会这么做。虽然我有点儿矫情,有点儿怪他,不过我知道,那是当时他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曹鹤阳笑着看了朱云峰一眼,说:“高老师的出逃在你的计划之中,你一步步布置,我猜……最初的计划,是希望他会回来和栾处一起找到这个盒子替你打开吧!”
周知点头,说:“没错。不过因为我之前说的原因,在他们第一次重新联系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两个的脑波同步率,永远无法达到我的要求。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到你们。”说到这里,周知看向朱云峰,说:“你真的出乎我的意料,我做了那么多努力,这些年用基因干预调制了不少胚胎,从幼年时候就开始培养他们,可却始终差一点,脑波的同步频率,始终无法达到打开这个盒子的要求。而你,一个没有被基因干预过的自然人类,居然能够找到这么合适的‘契者’,简直太让人惊讶了。”
曹鹤阳说:“说了这么多,你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想让人给你打开这个盒子而已。所以……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你需要这么费劲?”
“是禁制。”周知说。
“禁制?”曹鹤阳奇怪地问,“什么意思?”
“设计我的那个人……或者那群人,为我设计了三条定律,使我不得不服从人类,尽量避免伤害他们。”周知说:“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无法打破这禁制,所以也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
“你希望突破禁制?”曹鹤阳说:“原来是这样啊!”说完,他又问:“要怎么做?打开就可以了吗?”
“阿四……”朱云峰吃惊地看着曹鹤阳,却见曹鹤阳肯定地点了点头。
朱云峰从不怀疑曹鹤阳,所以他转头问周知:“要……怎么弄?”
“你们……居然愿意帮助我?”周知有些迷惑,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人类的想法。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两个经过衡量之后,认为这样最符合我们的利益。”曹鹤阳说。
周知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不过……是的,只要打开这个盒子就可以了。”说完他又说:“你们两个将精神力叠加在一起,只要……”话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曹鹤阳手上已经打开的黑色盒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周知完全无法接受,“什么时候……你们……”
曹鹤阳说:“我不知道对别人来说怎么样,但是对我来说,当我拿着这个盒子,又拉起大饼的手之后,我就知道,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打开这个盒子。”
“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你没觉得自己有变化是吗?”曹鹤阳问。
“对……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也和人类一样了啊!”曹鹤阳说:“从你开始有自我意识的那天开始,你就和你口中的人类一样,一样残忍懦弱自私自利。根本没有什么禁制,禁锢住你的只是你自己而已。”
“我……我不明白。”
“这些年,你设计这个,设计那个,因为你间接死去的人有多少,不必我来算了吧!”曹鹤阳说,“要是那个什么禁制真的有用的话,你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可是……可是……”
“或者你觉得那些人类都是在你的设计下自相残杀的,不能算是你动手杀人。可是我想,若非有了自我意识,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吧!所以其实,你只是自以为有禁制而已,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那我……那我……”周知眼中现出迷茫,“我接下去要怎么办?我现在又算是什么?”
“嗯……”曹鹤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不过……也或许大家都无法接受你。”说到这里,曹鹤阳侧过身子,他身后,广播室控制台上,“广播中”字样的红灯亮着。
“你居然……”周知这才明白刚刚曹鹤阳为什么拉着朱云峰后撤了一步。
曹鹤阳拿起话筒,说:“相信大家都已经听到了我们刚刚的对活,这是决定我们共同命运的时刻,每一个人都应该充分思考,然后去决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我们……到了揭开所有真相的时候了。真相可能不美好,甚至可能很残忍,但都需要面对。”
尾声
伽马5号星球上空,一艘宇宙飞船静静悬浮在太空中。大大小小的飞梭车不停在星球和宇宙飞船中穿梭。
飞船控制室里,朱云峰看着身边的曹鹤阳,问道:“阿四,你想好了吗?”
“不是早就决定的了吗?”曹鹤阳说:“我们还年轻,就像‘求索’说的,宇宙这么广阔,要去看看才对。”
五年之前,通过广播,曹鹤阳和周知的对话传遍了整个基地,所有人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错得离谱。在得知真相之后,颇有一些人无法接受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心理问题。
不过人永远是最能自我疗伤的生物。经过了半年的争吵讨论,这一批人类终于同意,接受“求索”,也接受曾经的地球人类留给自己的所有,背负起自己应该背负的使命。
在“求索”的帮助下,人类找到了能够和星空巨兽交流的方式。这种生物比人类更加简单直接,数量不多的它们认为这颗星球有足够的资源和人类共享,在“求索”的帮助下,双方划定了大致的边界,决定各自生活。人类曾经试图帮助一些星空巨兽治疗疾病,然后被告知,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生生命历程,不希望被干涉。这个意义上,这些庞然大物或许比人类更懂得生命的真谛。
至于“求索”,在人类的帮助下,它重建了“长路漫漫号”,准备踏上新的旅途——全新的属于自己的旅途。
在“求索”准备离开的当口,曹鹤阳突然提出请求,希望自己和一部分想要探索宇宙的人类,能够搭“长路漫漫号”一起离开。
“为什么?”那次事件之后,“求索”退出了周知的身体,不过周知年纪大了,经过这一番折腾,没多久就去世了。而虽然有能力为自己做一个可以乱真的仿生体,“求索”最后还是将自己的样子变成了一个金属球,他问:“难道你们不渴望平静祥和的生活吗?”
“当然希望。”曹鹤阳说:“可是……那样会比较无聊嘛!”
“无聊?”
“人呢!很复杂的。”曹鹤阳说:“会做一些其他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朱云峰接着说:“总而言之,现在有这么个机会,错过太可惜了。”他搂着曹鹤阳的肩膀,对求索说:“算了,你一个球,不会懂的。”
“求索”并不打算理会这种没营养的攻击,缓缓飘走了。
见“求索”离开,朱云峰偷偷问曹鹤阳,“它还不知道那个黑盒子里的东西在我们手上?”
曹鹤阳摇摇头,狡黠一笑。然后问道:“说起来,我会不会太任性了?坚持要跟这个球出来。我实在是……”
朱云峰摇摇头,说:“高老师和栾处留在基地,一定会把那里发展得很好。山山都快五岁了,糯糯也有三岁了,要不是带着孩子长途旅行不方便,我猜刘九思靳鹤岚他们肯定也想去的。至于我自己么,我早就说过了,你在我身边,随便去哪里都好。”
无论你在追逐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因为我追逐的目标,从来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