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性转】四姐(38)

38
  朱云峰带着四姐从五茸城入京,和去年一样,他们走的是水路。所不同的是,朱云峰如今有了官身,又搭上了漕运衙门,因此跟着漕运衙门的官船入京,比他原来要轻省不少。
  因着这次进京可能是要给朱云峰娶亲,四姐把能带的金银细软全都带了出来。朱云峰刚开始还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他们早进了山东地界。
  “姐,你带这么多银子出来,多危险啊!”朱云峰不赞同道,“再说了,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能让你从家里拿银子。”
  “得了吧!”四姐不为所动,说:“你要是真打算娶那位辛小姐,无论如何都得在京城盘个宅子下来吧!难道你还能去做辛家的上门女婿吗?要真的如此,那你干脆自己一头撞死在爹娘坟前算了。”
  朱云峰说:“姐,我就是觉得……”
  “行了行了,”四姐知道他的心思,说:“你刚刚中举,前途未卜,若是真能有那位辛大人帮衬,自然是好的。银子赚来就是用的,你不要觉得对不起我。”
  “姐!”朱云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姐,我跟琪儿……不是因为她爹是兵部员外郎。”
  四姐心说,我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我心里才更难过啊!
  不过四姐面上遮掩地很好,说:“是,我知道,我们家小饼不是攀附富贵的人物。若真的是你心中喜欢的,无论什么样的女子,你都会娶的,是不是?”
  朱云峰认真道:“就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喜欢琪儿,才想跟她一起的。”说完又说:“姐,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琪儿她真的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了。”
  四姐笑笑,说:“行啦!我知道啦!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快八百遍了。”说完,她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晕,要躺一会儿。你去你那边看看书吧。”
  朱云峰不知道四姐是伤心难过,只当她是真的又晕船了,连忙把她扶到床边,说:“姐,那你快躺下歇歇。”说完又说:“这都到山东了,你还晕。我看你要是回五茸镇上的话,还是走陆路吧!”
  若是在从前,听到朱云峰这么说,四姐一定会反唇相讥,说些类似于“怎么我都没到京城你就打算赶我回去”之类的话,然后等着朱云峰求饶,说“不敢不敢”,再伸手去拧他耳朵或者打他脑袋。可是如今……
  四姐只是躺到床上,拉过薄被,缓缓闭上眼睛。
  朱云峰见四姐睡了,就绕过屏风,坐到船舱另一边的书桌前,他闲来无事,又不想看书,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甲板上看看风景算了。
  听见舱门开门的声音,四姐又把眼睛睁开了。她从没想过,自己和小饼有一日会走到这步田地。明明他们两个人从来无话不说,到如今她居然会因为不想跟他说话而装病。
  朱云峰走到甲板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自从上船之后,四姐就一直恹恹的。最开始她说自己是晕船,朱云峰也信了,还特地请人将四姐的仓房隔了出来,在旁边安上竹榻,自己晚上也能睡在那里时时照顾。可是如今眼看都到山东了,四姐居然还是会晕船,看起来她的身子是真的不太好。
  朱云峰打定主意,等到了京城,一定要给四姐找个大夫,好好瞧一瞧。这些年四姐为自己为这个家操劳,可别因此亏损了身子。
  不几日,船到津口,得到消息的王筱阁早就在码头候着他们了。一俟朱云峰一行人下船,立刻迎上去,道:“少爷,小姐,一路辛苦。”
  四姐刚想开口,看到他后头跟着的马车,还有已经满脸堆笑侯在旁边的仆妇,问:“这是你提前雇的?”
  王筱阁说:“不是,是辛大人府上的管事帮忙雇的。那位孙妈妈也是辛大人府上的。”
  四姐眸色一冷,随即又含笑看着朱云峰,打趣道:“你那位泰山大人,倒真的是心疼你。”
  朱云峰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偷偷给琪儿写信,大约是被她家里知道了。这是敲打我呢!”
  “行了,人家这么客气,我们总也不能失了礼数。”说完,四姐几步走到马车边。
  那位孙妈妈眼见四姐一行人过来,刚想施礼,见到四姐容貌,却愣了神。
  四姐不知道她为什么愣神,到了面前:“直接说,这位是孙妈妈吧!劳烦您从京里出来,跑那么老远,真是辛苦了。”说完,直接摸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
  孙妈妈一下醒过神来,说:“哎呀!小姐这是打老奴的脸呢!”说完,立刻向朱云峰和四姐行礼,说:“我们家老爷太太听说朱公子和朱小姐不日抵京,朱公子是老爷的爱徒,太太说了不能怠慢。又担心路途遥远,朱小姐不能习惯,所以才派了老奴过来,也是希望小姐在入京的路途上轻松些。”说完冲着后面的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云峰看过马车,是京中大户惯用的那种,知道车上不会颠簸,想到自己得辛家看重,想来与琪儿的婚事应该无甚阻碍,心中很是快活。他在船上憋得不行,对四姐说:“姐,你上车吧!我骑马!”
  四姐点点头,刚想回身招呼,发现刘九思早就指挥着几个小厮开始搬东西了,心中暗暗夸奖,心说果然是个能干的。她又冷眼见王筱阁站在旁边看着刘九思,眼中尽是深情。四姐眉头一皱,却没说什么,只是扶着孙妈妈上了车。
  这马车车厢宽大,铺着一层薄毯,踩下去十分舒服。座位上摆着软垫,旁边还有两排小柜。柜上甚至还放着棋盘和书。
  四姐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这车的豪华舒适虽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面上却半点不显。挑了个位置坐下,便不再说话。
  孙妈妈跟着上了车,在四姐对面坐下。待车启程,四姐朝外看了会儿风景,就闭上眼睛假寐,孙妈妈却越看四姐越是心惊。
  四姐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真的睡着,反而脑子不停地转,想知道辛家闹这一手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真的如朱云峰所言,他和辛小姐私底下通信被知道了,辛家是想借机敲打他一下,那么帮王筱阁雇上一辆马车就可以了,没必要再特地派这位孙妈妈过来呀。
  而且这位孙妈妈从见到自己起就有些失态,如今更是目不转睛在偷看自己——四姐当然知道她在看自己,在酒楼这么些年,她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孙妈妈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有些分寸。虽然一直在盯着四姐看,可见四姐假寐,她也守着下人的本分,一声不吭,大气也不喘。
  辛家雇的车是走惯了京津的,知道大户人家的讲究,何时歇息,哪里打尖哪里住店一清二楚。
  直到到了驿站,朱云峰才知道,辛家居然是连驿站都已经安排好了。
  晚上用过了饭,四姐要朱云峰陪着自己散食,其实也是想跟朱云峰说说话,她问:“小饼,这一路过来,你怎么看?”
  朱云峰说:“辛大人到底是员外郎,我出京那会儿也住驿站,可没安排这么好的房间给我。”
  四姐不知道该气该笑,心中原本想说的话,倒不好说出来了,毕竟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而且这些女人家的小九九,也没必要跟朱云峰说。于是她干脆换了个话题,说:“我们明日能进京吗?”
  “能!”朱云峰说,“刚刚王筱阁跟我说过,都安排好了,咱们还是住松江会馆。”
  “嗯!”四姐点点头,说:“我寻思着,我们明日到,我就让九思把带着的东西整理一下。后日,若是方便的话,我去拜会一下辛夫人和辛小姐吧!”
  “啊?这么快?”朱云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想四姐和辛琪儿见面,他有些扭捏地问:“姐……你……这么快就要见她吗?”
  四姐心中好笑,心说,不是我这么快要见她,而是人家已经急不可耐地要见我了呢!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辛大人正在跟夫人发脾气。
  “你简直是胡闹!婚事都没定下来,哪有这样上赶着替他雇车的?你连身边的孙妈妈都派出去了。这要传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

【饼四/性转】四姐(37)

37
  同样没睡好的姐弟俩,第二日用早饭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都对各自眼底的淡淡青色选择视而不见。
  摆好了清粥小菜,招呼朱云峰过来吃饭的当口,四姐先开口了。她对朱云峰说:“小饼,姐决定了,跟你去京城。”从她下定决心之后,在朱云峰面前再也没有以“姐”自称,可今天她又重新这样称呼自己了,只是朱云峰对此一无所觉。
  “姐你跟我回去?”朱云峰心中一喜,随后又问:“那酒楼……”
  四姐说:“你就剩下我一个亲人了,你既然有了喜欢的人,我自然要代爹娘去给你相看相看。”
  朱云峰想说话,却被四姐拦了下来。
  四姐伸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完,说:“这里是祖父留下来的产业,无论如何不能败在我们手里,所以这酒楼我是不会卖的。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整晚,我想先跟你去京城看看,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等你成了亲,在那里安顿下来了,我就回来。这份产业,总还是要有人守着的。”
  朱云峰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居然有一个人看守祖业的意思,吓了一跳,说:“姐,你……你不会打算就守着这酒楼一辈子吧!”
  “不也挺好的嘛!”四姐半开玩笑地说,“真要是一辈子能守着,也很不错啊!”
  “可是……你今年才二十一……”朱云峰说到这里,见四姐神色一敛,忙说:“姐,我不是说要逼你嫁人还是什么,就是觉得你要是一辈子守着这里,也……也太可惜了吧!”
  四姐好笑地冲他脑门儿上来了一下,说:“你要不说是心疼我,我还以为你嫌我霸着祖产呢!”
  “姐,你说哪里话。”朱云峰连忙解释道:“自爹爹去后,这酒楼都是姐姐你撑起来的,别说你根本就不会霸着酒楼,就算是霸着,我也觉得是应当应分的呢!”
  听朱云峰这么说,四姐的神色更柔和几分,说:“就这样说定了。我把这里的事儿料理一下,然后跟你上京看看那位辛家小姐。”
  四姐是个爽利人,既然这么决定了,做起来也很干脆。
  酒楼交给靳先生帮忙照看,靳先生自然是没有二话。他这几年跟着四姐一起照管酒楼,家中朱氏贤惠,糯糯又乖巧可爱,日子过得舒心。听说四姐要跟着朱云峰上京,请他照看酒楼,自然是义无反顾。
  朱云峰那边,中举的消息传回来,四里八乡的人少不得要庆贺。原本关系不错的亲朋来贺,还要祭祖上香,更要去给父母扫墓禀报一二。
  朱云峰对这些亲戚家的弯弯绕本就头疼得很,加上他现在中了举,身份不一样了,少不得就有媒人上门想要给他说亲,连酒楼的后门槛都快踩断了。
  这天朱云峰又在外面应酬了一天,晚上赴了守备大人的宴,回来之后叫苦不迭,拉着四姐的手半是撒娇半是抱怨道:“姐,再没有跟这群人吃酒更辛苦的了。时时看人眼色不说,说一句还要想半天,生怕哪里说错了,得罪了人还不知道。我一顿饭吃下来,脑仁儿都疼了。”
  四姐掩嘴笑笑,说:“可是你今后,都得过这样的日子了,你可要怎么办?”
  朱云峰一愣,继续装腔作势道:“姐,你都不疼我了。”从前若是他这样说,四姐哪怕明知道他多半是装的,还会来哄他的。
  四姐一愣,叹了口气,给他端了醒酒汤和一碗甜羹,说:“以后这些事儿,自然有那位辛家二小姐做,她会心疼你的。”
  这下换朱云峰傻了,四姐言语里透出来的萧索有些吓到他了,他抓着四姐手说:“姐,你怎么啦?哪怕……哪怕……我有了媳妇儿,你不还是我姐嘛?”
  四姐知道自己失态了,却还是忍不住,想了想说:“没什么,就是想到你要娶媳妇儿了,我少不得想到以前跟娘一起,听各家的太太奶奶们说些姑嫂间的闲话,有些感慨。”
  朱云峰似懂非懂,问:“姑嫂间如何?”
  四姐说:“姑嫂间若是不相得,难免闹别扭。”
  “不会的。”朱云峰说,“肯定不会的。琪儿性子最好了。”
  四姐听了,心里一痛。
  只听朱云峰继续说:“而且我姐姐也是最最明理的人,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
  四姐却不依不饶,追着问了一句:“那若是有朝一日,我与她真的相争,你帮她还是帮我?”
  “啊?”朱云峰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总觉得这话里透出来的味道,自己咂摸不透。
  四姐这句话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这话简直像是在争风吃醋。她连忙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快点儿把东西吃了。”
  见四姐转移了话题,朱云峰也配合地不再纠结,乖乖喝起解酒汤来。
  四姐待他把甜羹也喝了,收了碗,就要离开。
  “姐!”朱云峰叫了一声,成功叫住了四姐。
  “怎么啦?”四姐回头问道。
  “无论如何,姐你都是最重要的。”朱云峰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
  四姐笑笑,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完,四姐又叮嘱了一句,说:“你回来之后,一直忙着应酬,外祖那里还没有正式登过门。虽说自家亲戚不碍着什么,可爹娘去后,外祖还有两位舅舅帮我们良多,你若是不登门,总也说不过去啊!”
  朱云峰一拍额头,说:“我也是这么说。我听姐姐的,姐姐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去一趟。”
  四姐心中却转着自己的心思,朱云峰回来之后,一直没去吴家多少也有四姐有意疏忽的原因。
  原来得知朱云峰高中之后,吴家大奶奶过来探过四姐口风,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希望她能放弃和朱云峰的婚约。四姐心里明白这是吴家嫌弃自己出身低微,怕自己误了朱云峰的前程,想要给他另择一门良配。虽然知道他们是为朱云峰好,可四姐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舒服,因此一直没提醒。然而眼看他们就要离开了,再不去一趟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说:“就选在三日后吧!我明儿打发人先去说一声。”
  朱云峰问:“我们五日后就要走,三日后才去会不会有点儿……”
  四姐笑笑说:“不会。正好告辞。只是……你和辛家小姐的事儿,先不用说。免得横生枝节。”
  朱云峰点头答应。三日后去吴家,果然没有说这事儿。
  吴家旁敲侧击问他亲事儿,他也笑笑没答。吴家没法子,毕竟只是外家,朱家都没开口,他们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日,朱云峰和四姐收拾停当,起身赴京。

【饼四/性转】四姐(36)

36
  躺在床上,四姐辗转难眠。这大半年里她设想过朱云峰回来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情况,唯独没想到朱云峰会告诉她,他喜欢上了别的姑娘。
  要说心中没有一点儿怨气,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早在得知自己身世的时候,四姐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将朱云峰当做自己的丈夫看待。原本他成丁的时候,四姐就想过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总是怕影响他考武举,所以就又把话咽了回去。如今……
  四姐又翻了个身,在心里给朱云峰找起了理由。
  小饼并不知道他们两个根本不是姐弟,从小到大都以为自己是他的姐姐,那么他喜欢别的姑娘也是很正常的事儿。那么……自己应该要如何做呢?
  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小饼吗?
  四姐很想这么做,却在下一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即使告诉小饼,他们两个早有婚约,甚至迫着小饼娶了自己,又能如何?
  强扭的瓜不甜。
  若是今日小饼并没有喜欢的姑娘,她告诉了小饼自己的身世,无论小饼是不是接受,他们都至少能退回去做姐弟。可如今她明明知道小饼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却想用一纸婚约去束缚他,哪怕最终把他绑在身边,他还是会跟自己离心。因为……他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或者应该说,他的心从来就没有在过。
  想到这里,四姐自嘲一笑。
  心还是很痛很痛,甚至直到此刻,四姐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朱云峰的喜欢已经强烈到这个程度了,强烈到只是想到他并不喜欢自己,就会心如刀绞。
  四姐曾经在脑子里幻想过很多画面,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不少都已经当娘了,所以她脑中的那些画面里也有孩子。或者像她或者像朱云峰,一家几口,就守着酒楼,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如此就好。
  当然,她幻想的画面里,也曾有过朱云峰衣锦还乡的样子,甚至还能封妻荫子。如今看来,衣锦还乡甚至封妻荫子都是可能的,只不过那画面里的女主角不是她而已。
  就这样放手吗?四姐问自己。
  毕竟自己手里还有另外一份契,而且听小饼的意思,他今后应该打算长留京城。那么就把自己当成小饼的姐姐,就留在五茸镇上,陪伴爹娘,逢年过节,和在京城的小饼互致一下问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可是……
  四姐对自己说:可是我还是有些不甘心。
  是啊,不甘心。
  四姐很想知道那位辛小姐到底是何等样的人物,为什么小饼能够对她一见钟情。她想要知道,那位辛小姐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足够小饼惊为天人。
  如果自己真的只是小饼的姐姐的话,想来也一定会去京城亲眼见见那位小姐的吧!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小饼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那个今后要陪着小饼走完一辈子的人,即使不是自己,可自己总也要替小饼掌掌眼吧!
  想到此处,四姐总算是决定了。她本来就非优柔寡断的性子,一旦下定了决心,心神也就放开了,翻了个身,听着外面的更鼓声,渐渐沉入了梦乡。
  四姐辗转反侧的当口,朱云峰睡得也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感觉到,自己这次回来,四姐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太一样。
  可若是要他说出来哪里不太一样,他又说不太明白。
  四姐对他依然还是亲亲热热的,甚至晚上那碗热汤面也都是按照他的口味做的。面条软硬正好,不像自己在京城吃的那些面那么硬,也不会软趴趴的坨在一起。
  可是……他就是觉得和过去不一样,亲热里面似乎……还带着些不太一样的感觉。
  朱云峰翻了个身,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
  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朱云峰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刚刚自己靠在四姐肩上的画面。
  夜深人静的时候,平日里根本不注意的细节似乎就会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四姐身上的味道永远都是温暖干净的,和琪儿身上的淡淡幽香不同,四姐身上的味道带着丝烟火气,那是她常年在厨房进出自然而然会带着的味道。可是和那种腻腻的油烟气不一样,四姐的那身烟火气舒爽又宜人。仿佛山间不知名的野花,不需要任何保护,任由风吹雨打,却依然会绽放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她不需要任何人称颂,也不取悦任何人,她就是她自己。无论有没有人观赏,依然会随自己的心意去开放。
  想到自己今日靠在四姐肩头时候感受到的柔软,朱云峰心里不禁一荡,随后他红着脸在自己心里骂自己龌龊。
  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见琪儿了,朱云峰如是想着。
  他出京之前,和辛琪儿匆匆道了别。因为归心似箭,所以只与她讲了几句话,然后他就打马离开了。虽然他和辛琪儿的事儿已经算是得到了辛大人首肯,可辛琪儿到底是大家闺秀,进出总有许多人跟着,能够见面就已经不容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和辛琪儿之间还是发乎情止乎礼,连他大声跟她剖白自己心意,辛琪儿都会害羞脸红。
  跟四姐一点儿也不像,朱云峰想。四姐这些年少不得遇到些油嘴滑舌的客人,他也不可能把这些人都打一顿。遇到那些口花花的客人,四姐都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地当做没听见,或者几句话损回去了。
  想到这里,朱云峰又想,这其实也不一样。毕竟自己是真心告白,那些人不过就是占便宜而已。如果四姐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跟她剖白心意,会不会也这么脸红害羞。
  这样想着,朱云峰脑子里突然闪过四姐今天晚上脸红的样子。
  那个时候自己抓的四姐的手,四姐那个脸红的样子……
  朱云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急喘几口气,他下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暗骂自己不要脸。
  那是自己的姐姐!朱云峰这样警告自己。
  拿喜欢的姑娘和姐姐相提并论,自己一定是这一路上太累了。
  这样想着,朱云峰重新回床上躺好,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他甚至连吐纳的功夫都用上了。
  这一夜,朱云峰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尽是白腻腻的肌肤,潮红的脸色,软绵绵的触感,还有温软柔和的话语,却始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其实在内心深处,朱云峰知道这些是属于谁的,可他也隐隐知道,自己不能去看,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饼四/性转】四姐(35)

35
  朱云峰说自己看中了一位小姐,还要自己去帮忙提亲,四姐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几年苦挨,居然就换来弟弟这么一句话。
  朱云峰见四姐愣愣不说话,还以为她高兴傻了,连忙说:“姐,你放心,我……我跟那位小姐是两情相悦的,我们……她家里也是同意的。”
  四姐此刻只觉得心如刀割,她细细打量朱云峰脸上神色,那眸子中闪亮的样子,让她一阵心灰意冷。因为她能看出来,朱云峰确实是喜欢那位姑娘的。
  “是……什么人家的小姐?”四姐轻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朱云峰挠挠头,说:“是兵部员外郎辛大人的二小姐。”
  “兵部员外郎?辛大人?”四姐眉头微皱,问:“这样高门大户的小姐,你也能结识?”
  朱云峰听出四姐语气中带着怀疑,知道她是怕自己被人骗了,连忙解释道:“我们第一次见是在上元节的花灯会上。说来也巧,我们看上了同一盏花灯,一起伸的手。我……我看到她的瞬间,就觉得我好像认识了她好久好久一样。”朱云峰话语里带着的幸福,如同一把小刀,一遍一遍反复剜着四姐的心。
  朱云峰并没有察觉到四姐的异样,只是依旧叙述着自己的幸福经历。他说:“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她不一样。哪儿不一样我也说不出,就是很熟悉。后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见了第一眼就忘不了。不过那会儿我忙着准备春试,见面猝不及防也没问她名姓,只是听她身边丫鬟叫她二小姐。我把花灯让给她,也就这样结束了。”
  “再后来呢?”四姐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朱云峰却并未察觉。
  “后来啊……”朱云峰说,“后来第二次遇见,是我带着九思想去买些东西。正好遇到有几个泼皮调戏一个小丫鬟,我和九思就上前把人赶走了。那小丫鬟说跟我道谢,又说她家小姐也想跟我道谢。我们就隔着马车帘子说了几句话。我那会儿才知道那是辛大人家的车驾。隔着帘子,我其实没认出她,不过她后来说她认出了我。”
  “那……”四姐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我考中了之后游街,看到她在望湖楼上看新科状元游街。哪怕隔着那么多人,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不过我当时其实还是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那日在楼上据说有好几位大人家的眷属。”朱云峰说。
  “可是……你们到底还是遇到了,是不是?”四姐问。
  朱云峰含笑点头,说:“是啊!还是遇到了。”
  “怎么遇到的?”
  “辛大人是这届武举的主考,我去谢师的时候,他突然就露出了嫁女的意思。”朱云峰说,“我当时脑子是木的,没有答应。辛大人就问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婚约。”
  “你怎么说的?”四姐问。
  “当然是如实说啊!”朱云峰说,“我说没有婚约,不过……不过我心中有喜欢的女子,虽然还不知道哪家小姐,总要先找找看,不能就这样草草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倒挺老实。”四姐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种事情,肯定得老实,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嘛!”朱云峰说。
  “你当时都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谁,你这么有把握就能找到她?”四姐问,“还是你心里已经有了非她不娶的念头?”
  朱云峰歪着头想了想,说:“非她不娶……当时大约还不至于,不过我当时就觉得自己能找到那位小姐的。”
  “再后来呢?”四姐问。
  “再后来,辛大人许了我一堆好处,说一定哟啊把女儿嫁给我。我就觉得这个事儿挺奇怪。心说他这么大的官儿,京城里应该有好多人乐意跟他结亲,为什么偏偏要嫁给我。”朱云峰不无得意地说,“我就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诈,所以严词拒绝。说我一定得找到那位喜欢的女子,告诉她我喜欢她。还说我没见过辛小姐,若是为了高官厚禄就答应娶她,以后也会为了高官厚禄娶别人的。”
  “辛大人想来面上不满,心中还是很喜欢你的人品吧!”四姐说,“其实他那么热情要你娶他女儿,是个人都知道有诈了。这种小手段,就跟那些卖臭鱼烂虾的,明明一筐鱼一多半都是死的,却总是热切地不行,还要给我们便宜价,是一个道理。”
  “就是啊!”朱云峰说,“姐,你说得对,当时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嗯,再后来呢?”四姐问。
  “再后来,我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后面说话,骂我说没见过这么笨的人。辛大人一下尴尬地不行,让人给我换杯热茶。”朱云峰卖了个关子,问:“姐,你猜那给我换茶的是谁?”
  “这还能有谁?”四姐说,“必定是那位辛家二小姐啦!她虽是大家闺秀,替父亲招呼客人,为客人上茶也不算逾矩。”
  “姐,你真是神仙。”朱云峰说,“一点儿都没说,就是如此。我一见她,我整个人都傻了,话都不会说了,我……我……”
  “行了,后面的事儿你不用说了。”四姐已经知道后面是怎样的戏码了。她实在是不想听朱云峰在自己面前诉说她对另外一个女人的衷情,只能问:“你那位泰山大人想来十分满意你了?我就说你刚刚中举,从哪儿找的关系能走漕运衙门的路子,现在……我明白了。”
  朱云峰笑眯眯地说:“是辛大人抬爱。”
  “那……你……要我去提亲?”四姐问。
  朱云峰说,“是。我和琪儿相认之后,就把咱家里的情况和盘托出了。辛大人不嫌弃咱家是商贾出身,还说姐姐你以一己之力撑起一个家,是巾帼英雄呢!”
  “少拍马屁。”四姐说,让自己尽力忽略朱云峰用那么亲昵的字眼叫另外一个女孩儿的名字这件事儿,她问:“我就问你,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姐……你能跟我一起回京城吗?”朱云峰问。
  “回……京城?”四姐心下不是滋味,朱云峰居然已经把去京城说成“回”了。
  “是啊!”朱云峰说,“辛大人说会给我在兵部谋个职位。所以我想问问姐姐的意思。姐姐愿意随我一起回京城生活吗?”
  “我……”看着朱云峰充满期待的眼神,四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让我想想,我要想想。”
  说完这句话,没管朱云峰诧异的目光,四姐说:“我有点儿累了,先回房了。你……你也早点儿睡吧。”说完,狼狈地逃回了房里。

【饼四/性转】四姐(34)

34
  朱云峰得知自己高中之后,立刻吩咐了刘九思快马加鞭赶回来报喜。他在京城半年,自然也结识了不少朋友。高中的消息传来,立刻就有不少人上门道贺。光是收拜帖就把王筱阁累得够呛。饶是如此,朱云峰依然用最快的速度料理了京中的事务,将王筱阁留在京城,自己一路赶了回来。
  他如今有了官身,出京用的驿马,大半日功夫就到了津口,从津口又托关系走了漕运衙门的路子,跟着漕运衙门的船,一路南下,自然比刘九思快不少,因此虽然比刘九思晚了五日出发,却是与刘九思前后脚回到家。
  四姐见朱云峰回家,又惊又喜,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拉着朱云峰的手,久久不肯放开。
  朱云峰见到四姐,心下却是一阵心疼。姐姐不过二十一岁,自父母去世后,为自己操劳,每日里天不亮就起,过了三更天才能睡下。他还记得小小时每次拉姐姐的手,姐姐的手总是柔软细致,可如今……
  想到这里朱云峰眼圈微红,说:“姐,我回来了。”
  “是,我知道,小饼回来了。”四姐被朱云峰拉着手,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间有点儿不好意思。明明早就下定了决心,等朱云峰回来,就将身世和盘托出,可是……可是……
  “姐,你怎么啦?”朱云峰看四姐脸色潮红,心中紧张,问:“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这么红?”
  “呸!”四姐啐了一口,说:“刚回来就咒我病,大半年不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说完,就跟小时候一样,去拧朱云峰的耳朵。
  伸出手却发现,朱云峰这大半年又长高了些许,她居然要踮脚才能够得到。四姐愣神的功夫,重心不稳,直接朝朱云峰扑过去。
  朱云峰一把把四姐抱住,说:“姐,你当心。”说完这句话,闻着四姐身上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香气,他突然间不说话了,整个人埋到四姐颈间。
  四姐突然大羞,感受着朱云峰扑在自己脖子上的热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烧起来一样。
  “干嘛呢?”四姐轻轻推了一下朱云峰。
  “姐,你让我靠一会儿。”朱云峰说,“这大半年我在外面,才知道家里有多好。”
  听到朱云峰这么说,四姐心中一软,没有再推,而是拍拍他的背,就像他小时候哭了自己哄他时候一样,说:“那是自然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嘛!何况,咱家怎么都不算草窝是不是?”
  朱云峰说:“那当然啦!”顿了顿他说,“咱家是凤凰窝。”
  “这么快就夸你自己啦?”四姐说,“那也该说是麒麟窝啊!”
  “什么麒麟?”朱云峰抬起头,看着四姐说,“我说得是姐你啊!你就是凤凰。”
  “又胡说。”四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靠够了没有?靠够了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四姐说完,推开朱云峰就要去给他弄吃的,抬头才看到比朱云峰早回来一刻的刘九思站在不远处。虽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但眉梢眼角带出来的笑意却是真的。
  四姐脸上一红,轻轻踢了一下朱云峰,低头去了后厨。
  朱云峰被四姐踢了一下,刚开始还不明所以,转头看到刘九思还在,这才反应过来。他轻咳一声,问:“笑什么?”
  “少爷,小的没笑。”刘九思一本正经地说。
  “得了,你这副样子骗骗王筱阁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吗?”朱云峰说。
  听朱云峰提到王筱阁,刘九思收敛了笑意,问:“少爷,你把他一个人留在京城,要是……”
  “你放心吧!”朱云峰说,“我赶着回来,他又骑不来马,所以我才留他在京城的。也顺便替我物色物色。”
  “少爷……是打算搬去京城了?”刘九思问。
  朱云峰摇摇头,说:“我在京城呆了大半年,自然知道要在京城置业有多难。姐姐这些年这么辛苦,我难道回来就伸手问她要银子吗?我只是让王筱阁替我物色物色,若是真有不错的宅子,能先赁下就挺好的了。毕竟……总不能在客栈里吧!”
  “什么不能在客栈里?”四姐说着,从后面出来,托盘上有两碗热汤面。
  将面放下,四姐招呼刘九思说:“九思一路也辛苦了,吃点儿东西,早点儿休息去吧。”
  “是啊是啊,九思快点儿吃,吃完早点休息去。”朱云峰也跟着说道。
  刘九思哪里不知道这姐弟俩其实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他是个聪明人,刚刚也看出这姐弟俩感情深厚,心说自己在这里这二人怕是有许多话也不好说出口,何况朱云峰还有一件大事儿要禀告。
  想到这里,刘九思说:“我到后面吃去。”说完,端起一碗面,找了店中最僻静的一个角落,埋头吃起来。打定主意,吃完就悄悄离开,不再打扰他们。
  见刘九思捧着面碗离开,四姐拉着朱云峰坐下,说:“晚上了,我也不知道你吃过没有,就下了碗面。你要是觉得还不顶饿,我再给你炒几个菜去。”
  朱云峰摇摇头,说:“没事儿,这么大碗面,你还给我窝了蛋,够啦。”
  “这你也知道?”四姐笑着问,明明她把蛋藏在面下面了。
  “当然知道。”朱云峰居然颇有几分骄傲,说:“我可是你弟弟诶。”
  听到朱云峰又提到“弟弟”二字,四姐心里一动,试探着问:“小饼,你今年……十七了吧!”
  “嗯!”朱云峰埋头吃面,点点头。
  “你也大了……你的亲事……”四姐欲言又止,顿了良久,才问:“你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朱云峰闻言,喝了一口面汤,说:“姐,其实……我也想跟你说这个事儿的。”
  “嗯?”四姐愣了下,问:“你……也想说亲了?”说完又自己回答自己,说:“你到年纪了,又有了功名,也确实该想一想这个事儿了。”
  “姐……”朱云峰此时已经三两口吃完了一大碗面,他推开面前的面碗,对四姐说:“姐,我正想跟你说这个事儿,我……我看中了一位小姐,我想你帮我去她家里提亲。”
  “你……你什么?”四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看中了一位小姐,我要娶她。”

【饼四/性转】四姐(33)

33
  那之后,姐弟二人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儿,仿佛这只是他们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小插曲。
  四姐开始忙着打点朱云峰进京的事儿。
  果然如她所说,因着吴典史的面子,加上栾师爷居中牵线,朱云峰很容易就拿到了松江守备的举荐信。而有了这封信,他到京城之后也就不必去考初试,而是可以直接参加九月的恩科。若是不中,则在京城呆上半年,参加来年三月的春试。
  选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四姐送朱云峰去码头,随行的还有一个小厮和一个杂役,都是四姐这些日子特别物色的,为人很是机灵。
  “姐,你别送了。”朱云峰说,“这会儿日头大,你快回吧!”
  “我看你上船了我就走。”四姐说,“你记得要给我写信。”
  “姐,你放心,我一定天天给你写信,好不好?”朱云峰说。
  四姐无奈摇摇头,说:“你十日能有空给我写一封信,我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姐,咱家拜的是老君,你念阿弥陀佛算什么?”朱云峰逗了四姐一句,毫不意外引来四姐在他脑袋上一拍。
  “不说笑了。”四姐说,“路上小心,不要不舍得花银子。若是银子不够,就写信回来,我再让人给你送去,知道吗?”
  “姐!”朱云峰说,“你把我当什么了啊!京城花销再大,这么多银子也足够我用了。我真的长大了,我知道那些银子都是你一分一厘赚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懂事儿了!”四姐说,“去吧!去吧!”四姐说完,又对跟着朱云峰的二人说:“筱阁,九思,我家小饼就麻烦你们照顾了。我跟你们签过契的,只要明年他平安归来,自然还会按照上面说的再给你们一笔银子的。”
  “小姐放心,我们定然会好好照顾少爷的。”王筱阁说,“一定让少爷好好备考,除此之外万事不用烦心。”
  四姐点头,目送着主仆三人离去。
  朱云峰这一走,直到大半月后才有信送来。
  信里他先是跟四姐抱歉,说自己因为晕船,在船上躺了五六日才好些。如今船马上要过徐州,他彻底缓过来了,就给四姐写信了。信里他还嘲笑王筱阁,说他比自己还不中用,到现在还躺着,每日里只能喝点儿清水,不然就是一阵吐。倒是刘九思很是得用,这几日多亏他照顾。信的末尾,朱云峰说,前几日路过苏州,他本想买些糕点托人和信一起带回来,奈何自己病了,就没买。结果这一路过来也没再见有什么值得买的。
  “前两日偶然吃到的柿饼还不错,略买了些,给姐姐尝尝。姐姐记得吃。”
  四姐看完信,拿起和信一起送过来的柿饼,咬了一口,觉得真的特别甜,比自己过去吃过的那些都甜。
  小饼是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如今也终于是懂事儿了。这一回,不管他是不是能考取功名,等他回来,那张婚契……自己都可以拿出来了吧!四姐如是想着。
  朱云峰此后果然书信不断,虽然不至于真的每日一封信,但却是真的把每日自己的事儿都交待得清清楚楚。过徐州到山东,换了船一路行到津口,上岸换了马车,行三日就到了京城。
  “京城真的好大,从南到北要整整走上一天。松江会馆在城东,我们三个进城的时候找了一天才找到呢!”
  “会馆附近有间包子铺,叫什么猫不闻,据说很是有名。我去吃过了,除了肉多点儿,根本不好吃,和姐你做的包子比,差得有十条朱雀大街。”
  “会馆的小二有点儿势力,不过我是听九思说的。对着我,他们都还挺客气的。”
  “我没有水土不服,身子好着呢!每天早晚都要练一个时辰拳,姐你放心。”
  “姐我突然很想吃水晶糕,等这次回来,你得给我做十天,我要吃个够。”
  “姐我对不起你,文试我觉得我答得挺好的,没想到武试的时候那个跟我比试的小子玩阴的,居然扬沙子……”
  “姐,我果然没中。不过没事儿,你别担心我!这一遭我就当见见世面,明年春天我一定能考中。”
  “姐我不缺银子,冬衣来的时候带得也足够,你何必还让人给我带,真的不用担心我。倒是你,前几年手上冻疮一直没好利索,今年冬天我不在家,你记得上药,不能嫌麻烦。”
  “姐,京城里冬天真的好冷啊!要不是有你的冬衣我真的熬不过呢!不过这儿的上元灯会好热闹啊!”
  “姐,开春了,满城都是柳絮,我日日都打喷嚏,不过你别担心,找到大夫看过了,没大碍,还给我开了药呢!”
  就是这样絮絮叨叨的信,这大半年四姐收了几十封,她也会写回信,告诉朱云峰自己一切都好,酒楼每日里营业都很顺利,没人来找自己麻烦。自己身子也好,没有生病。
  两个人虽然相隔千里,但这距离随着这一封封信却又让遥远的距离变得仿佛不存在一样。
  不过开春之后,四姐却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信。算算日子,春试的日子已经过了,四姐担心朱云峰又没有考中,不好意思给她写信。又生怕朱云峰出了什么意外,每日里担心不已。
  这一日,店里的小二刚刚卸下门板迎客,只听外面鞭炮齐鸣,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朝酒楼走过来,前面有孩子一路叫一路跑,嚷嚷着:“报喜了,报喜了,报喜了!”
  四姐心中一动,几步奔到门口,只见那队人果然是越来越近,当前见了四姐,立刻满脸堆笑,小跑几步,上前说:“恭喜四姐,贺喜四姐,朱云峰朱老爷高中了。”
  “小饼……考中了?”四姐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里。
  “是真的,是真的,大红喜报发到了县里,小人马不停蹄就来报信啦!”说完,将喜报捧给四姐。
  四姐接过来,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朱云峰,年十七,松江府五茸镇人士,丙辰年一榜第三名,居然还是探花?
  四姐欢喜地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忙叫人拿了银子打赏,让人把喜报挂在酒楼中,又让小二到外面宣布,今日客人们的酒钱,一概免了。登时酒楼内外欢声雷动。
  这日夜里,有人敲开了酒楼的门,居然是刘九思回来了。
  四姐原本欢喜的心登时一紧,问:“你怎么回来了?小饼……小饼……”
  “少爷没事儿!”刘九思喝了口茶说,“少爷高中了,立刻打发小的回来给小姐报信。小的紧赶慢赶,还是比喜报晚了。少爷有三个月的假,回乡省亲,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什么这几日!我这不就回来了吗?”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小饼!”四姐定睛一看,不是朱云峰是谁。

【饼四/性转】四姐(32)

32
  五茸镇上的“朱武酒家”是早年间一个叫朱武的人开的,据说他曾经跟随戚将军南征北战,解甲后回乡开了这间酒楼。你看那门口挂着的那个大大的“武”字还是戚将军亲笔所赐呢!
  朱武的儿子朱崇文颇有经商的才能,酒楼生意蒸蒸日上。只可惜,天不假年,还在壮年,就遭逢意外去世。
  世人本以为他那个纨绔的儿子朱云峰撑不起这间酒楼,却没想到这酒楼到底还是撑下去了。不但撑下去了,经营地还很不错呢!
  朱崇文故去之后,朱云峰尚未成丁,酒楼就由他女儿朱四姐照看着。朱四姐带着几个伙计还有一个账房先生,把酒楼经营地很是红火,她事事亲力亲为,每日里抛头露面,与那些菜贩鱼贩打交道,锱铢必较。她读过书,说出的话一套一套的,能整整说上一炷香功夫不带喘气的,很少有人能在听她说完一套词儿之后,还能还嘴的。
  最初那段日子,还有些不开眼的泼皮,见朱四姐美貌,想来酒楼调戏一二,不过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被她弟弟朱云峰胖揍一顿,丢到后巷。有些泼皮自以为认识捕头,被打之后还想报官,无一例外都被胖揍了第二顿。久而久之,也没人敢起这种心思了。
  自从朱四姐亲自照管酒楼之后,原本看中朱四姐的那些人家,多少都有些嫌弃她。哪怕她往日里贤名在外,这些日子看她照看酒楼井井有条更能证明她是个能干的,可到底是娶媳妇儿不是找掌柜的,那么能干的媳妇儿娶进来,儿子若是降不住可怎么办。
  就因为这种种担忧,哪怕朱家姐弟孝期已满,却还是没有人来给朱四姐提亲,倒让朱云峰有些焦急。
  每每提到这个事儿,朱云峰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那些人眼睛都是瞎的,我姐这么好,他们都看不见。”
  朱云峰说这话的时候,朱四姐正在给他缝腰带。大半年前,他们就出了孝期,朱云峰上过月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已经正式成丁了。如今朱云峰的个子已经比四姐还高了,这三年多他练武不辍,人也瘦下来了,看着特别精神。
  听朱云峰这么说,四姐却无所谓地笑笑,说:“我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这么想我嫁人?盼着我嫁人了,就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姐,你说什么呢!”朱云峰说,“你嫁人了也得管着我呀!你得管我一辈子!除了你,其他人的话,我才不听呢!”
  “贫嘴!”四姐笑骂一句,推着朱云峰起身,给他试腰带,说:“最近怎么又瘦了?比之前给你量的时候又瘦了一指呢!”说完抬头问:“我看你最近胃口也还好,没什么不舒服吧?”
  朱云峰低头,看着四姐仰着脸问自己,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睫毛如两只蝴蝶一般,心里突然一动,想到姐姐若是嫁人的话,以后大约就只有姐夫才能凑这么近看她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问你话呢!愣着干嘛?”四姐轻轻推了朱云峰一把,问。
  “啊?”朱云峰应了一声,说:“没有没有,姐你放心,我壮着呢!”
  “前两天栾师爷过来,说朝廷今年开恩科,额外再开一届武举,问问你参不参加,若是参加的话,倒是不用等到明年了。”四姐说。
  “栾师爷?”朱云峰眉头微皱,心说这家伙没事儿就喜欢往酒楼里凑,说:“姐,那个栾师爷不是什么好人。”
  “嗯?”四姐没想到朱云峰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恩科上,问:“你又知道他不是好人了?”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其实一肚子坏水儿!”朱云峰说,“咱们那位知县大人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四姐轻笑,说:“他确实是八面玲珑的人物,但难得的是没什么私心,在他那个位置,要是想要给自己捞什么好处,早就盆满钵满了。”
  “姐!”朱云峰不高兴了,“你还替他说话!”
  “行行行,我不说了。”四姐手上针线不停,说:“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自己怎么想的?考恩科?还是想等到明年?”
  朱云峰细细思量了一下,说:“姐!家里的钱……够不够?”
  “怎么突然问这个?”四姐愣了下,突然明白了过来,说:“你想考今年恩科,若是不中,就留在京里,等着明年继续?”
  朱云峰点点头,说:“若是今年不中,回来了再去,少不得在路上就要浪费几个月,不如干脆在京中住下。”
  四姐想了想,说:“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姐姐自然有办法的。”
  这些年四姐经营有方,酒楼的生意比起当年朱崇文还在的时候也不遑多让。除了每年给族中交两百两银子,这几年四姐一点儿一点儿存下不少银子。
  “小饼!”四姐说,“这些日子,你也日日在酒楼,虽然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儿,也看着每日里人来人往,应该知道生意不错。银子,姐姐自然是有的,我给你备下五百两银子,应该足够你一年花销了。”
  “姐……”朱云峰说,“用不了这么多的。”
  四姐摇摇头,说:“松江府在京城有会馆,你到了京城,住在会馆里,我放心。”
  朱云峰点头,说:“我知道。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一定用不了这么多的。”
  四姐摇头,说:“去会馆,住上房,一日三餐都有人料理,房间也有人打扫。万一水土不服,身子不适,也有人照顾。这样,我才放心。”
  “那也不用五百两……”朱云峰说,“我把银子都拿走了,你怎么办?万一酒楼遇到急事儿,要周转……”
  “还有外祖嘛!”四姐说,“真的遇到事儿,我当然会去求外祖和舅舅舅母。他们在,我不会有事儿的。”
  “可……”朱云峰还想再说,四姐已经下了决定。
  “武举和普通文举不同,不用一层层考上去,看外祖面子,有栾师爷牵线,咱们那位守备大人应该愿意举荐你的。有了守备大人的举荐,你就可以直接去京城考试了。”四姐侃侃而谈,显然这件事情她已经思量很久了。
  见朱云峰呆呆看着自己,四姐笑笑说:“你的武试我不担心,文试……”
  “姐……”朱云峰突然握住四姐手,说:“姐,你想了很久了是不是?”
  “啊呀……疼……”四姐惊呼一声,原来是朱云峰握着她,针扎到她手。
  朱云峰连忙放了手,就见四姐指尖沁出一点鲜红。
  “你真是的,多大人了,还毛毛躁……”四姐话没说完,她的手指已经被朱云峰含进嘴里。
  朱云峰发誓自己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完全没有任何其他意思,可当他发现四姐的脸涨得通红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一下红了脸。
  “行……行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姐先反应过来,说:“没……没事儿了!”
  朱云峰松了口,挠挠脑袋,说:“姐,不疼了吧!”
  “嗯……不疼了。”四姐说,声音轻得跟蚊子叫一样。“我……好像听到有客人在叫,去前面看看。”四姐说完,丢下还没有收尾的腰带走了。
  朱云峰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傻笑。

【饼四/性转】四姐(31)

31
  朱云峰带着靳先生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前来看诊的张大夫往外走。
  “大夫!我娘怎么样了?”朱云峰急忙上前去问。
  张大夫摇摇头。
  “你……”朱云峰急得差点揪住张大夫衣领。
  “小饼!”四姐跟出来,见他的样子,连忙叫了一声。
  “姐!”朱云峰问,“娘……”
  “你跟我进来。”四姐听到朱云峰叫她“姐”,心里百感交集,又不能表现出来,说:“你快跟我进来。”
  朱云峰放下张大夫,四姐也顾不上与刚回家的靳先生寒暄,姐弟两个一起进屋。就见吴氏躺在床上,面色蜡黄,双目紧闭,出气多近气少,显然就快不行了。
  “娘!”朱云峰一下跪倒在吴氏病床前。
  “张大夫行了针。”四姐说,“大舅母之前拿来那支老山参,熬了汤,刚刚灌下去半碗。张大夫说,若是……若是……上天见怜,娘还能清醒片刻。”说到这里,想到刚刚母亲跟自己说的那些事儿,想到今后这一团乱麻一样的日子,不由悲从中来。
  朱云峰一听,便说:“那……我守在这里。我要等娘醒过来。”
  四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又搬了张凳子过来,说:“我陪着你。”
  “姐!”朱云峰看着四姐明显憔悴许多的神色,不知道她是因为骤然间得知了身世心绪纷乱,只以为她是因为这许多事累到了,压低声音说:“姐,或者你到边上的软塌上闭一闭眼?”
  四姐笑着摇摇头,如往常一样伸手想要去抚抚朱云峰乱纷纷的头发,可这会儿手伸出来,却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朱云峰见四姐的手僵在那里,又愣愣出神,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想了想,挪了挪屁股底下的绣墩,自个儿把头凑了过去。
  四姐一怔,问:“你这是在闹什么?”
  朱云峰说:“我看姐你在出神,知道你在想事情,不敢打扰,可是你这手这么举着一定会酸,那我不得凑过来,让你的手有个放的地方嘛!”
  四姐看着面前的朱云峰,虽然说出的话带几分调皮,可眼中的神色认真无比,仿佛刚刚做的一切再自然不过,心中突然就一软。这个人……虽然爱玩胡闹,有时候恨不得能打一顿,可他担当的时候也总能把担子挑起来。
  想到这里,四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用手整理朱云峰纷乱的头发,然后握住他的手,颇为郑重地说:“小饼,你要知道,无论今后如何,我……总是会陪着你的。”
  她没有说“姐”,用的是“我”,在心里,她已经做了决断,只是那个时候的朱云峰并不知道,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的背后到底有什么。
  这一晚,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吴氏的床边守了一夜。吴氏在清晨的时候醒了片刻,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喉头“荷荷”几声,吐出来的声音却不成句。
  “娘!”朱云峰扑过去握住她的手。
  “娘!”四姐也握着她的手。
  吴氏唇畔露出一抹笑意,用力将朱云峰和四姐的手叠在一起,吐出一口气,就此长眠。
  “娘!娘!”朱云峰扑倒在吴氏身上,放声大哭。
  吴氏的身后事办得有些仓促,因着宅子两日后就要腾出来给朱二,吴氏没办法停灵七日,只能隔日便落葬。
  这一日四姐既要安排吴氏的后事,又要指挥仆役们收拾家里的东西,还要抽出空来照看一下靳先生一家,直忙得脚不点地。
  朱云峰也没有闲着,骑着快马在外面奔波,还要去酒楼盯着,一天下来,水都没喝几口。
  第二日,四姐和朱云峰扶棺,四姐将朱云峰送到镇外,接下去就要让朱云峰带人送吴氏落葬。四姐则在镇里打点一切,将东西搬去酒楼,将宅子与朱二交接。这么安排,四姐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知道身世之后,她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可如今朱云峰尚不知晓,她总觉得她的身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就这样送吴氏落葬,似乎有些尴尬。
  朱二来交接宅子的时候,倒也颇为干脆,或许是知道吴氏故去,与他有关,他连宅子也没进,只另外找了个中人,按照手上的清单,让人去看了看,就用印签收了。
  “二堂叔!”四姐看着朱二,接过他递过来的借据,虽然心中怀疑父亲的死与他有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是说:“查验无误,咱们就此两清了。”
  朱二点点头,内心颇为复杂。兜兜转转,朱崇文和吴氏都死了,自己却还是没有把酒楼弄到手。
  “父母接连故去。我和小饼接下去会搬去酒楼那里住。”四姐说,“今时不比往日,凡事都需要我和小饼亲力亲为,您又是我们长辈,我们实在不敢劳动。今后,酒楼一应事务,与您无关了。”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朱二还是不太乐意,说:“采买这种事情,要和那些泼皮打交道,为了一文钱的铜板斤斤计较,你是女孩儿家面子薄,小饼又是那个性子,你们两个能行?”
  四姐没有说话,只是行了礼,转身去对那些聚拢在一旁的仆役们说话。
  “如今这个情况,我和小饼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按照定的契,我补了两个月的月钱给你们,这两个月,足够你们找下一份工了。这些日子,家中诸事劳顿,也辛苦你们了。”四姐说完,冲这些人行了一礼,接过一个丫鬟手里的包袱,就这么转身走了。
  朱二张目结舌,心说这小妮子平日里也算养尊处优,现在居然就真的打算这样自己走去酒楼?
  四姐没走几步,就见旁边来了一辆驴车,赶车的居然是那位账房靳先生。
  “小姐!”靳先生叫了一声,说:“上车吧!我送你去酒楼。”
  四姐上车后问:“姐姐呢?一切可还安好?劳动姐姐刚刚生产完就要挪地方,实在是抱歉。还有靳先生你……无端糟了牢狱之灾。”
  靳先生笑笑,说:“糯糯虽然不足月,但身子还算康健,这几日乖巧地不得了,每日里吃饱了就睡,一点儿都不闹人。”提起女儿,靳先生整张脸上都散发着光彩,说:“有栾师爷照看,我在狱中也没受什么苦,今儿来,也是因为阿颂放心不下你们姐弟。小姐你若是不弃,我还是朱武酒家的账房先生。”
  四姐微微一笑,说:“求之不得。”

【饼四/性转】四姐(30)

30
  四姐的手被吴氏紧紧握住,她从没想过吴氏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明明她话都说不完整了,却仍然握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娘……”四姐叫了一声,说:“我听着呢!一定会记住的。”
  吴家大奶奶见吴氏的样子,心中一跳,知道她说不定就要不好了,上前拍了拍吴氏的手,说:“你……是要告诉四姐,她的身世,是不是?”这件事儿,她也是知道的。
  吴氏点点头。
  “那你歇歇,我来说,好不好?”吴家大奶奶劝道,“你别伤神了。”
  吴氏摇摇头,说:“得……得我亲自说,我才能安心。”
  四姐脑子里木木的,她直觉想要逃走,因为她知道,自己若是听到接下去的话,那这十六年的人生一定会被彻底颠覆。可是吴氏紧紧抓着她,不让她逃走,吴氏一字一顿地说:“四姐……好孩子……你……你……不是我们亲生的。”
  “轰”的一声,四姐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娘……您说什么呀!您……您糊涂了。”四姐抬头去看吴家大奶奶,说:“大舅母,我娘,我娘是不是糊涂了?”
  吴家大奶奶叹口气,摇摇头,说:“好孩子,你娘没糊涂。”
  “可是……可是……”四姐觉得那就是自己糊涂了。
  吴氏说:“你三岁那年,被人拐走到我们这里。当时我和你爹成婚多年,没有生养,听了别人的法子,要找个带子。正好你因为年纪太小,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外祖……就把你从衙门里抱来了。这件事儿……衙门里应当是可以查的。”
  “那……那……”四姐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我和你爹,原想着等小饼懂事些了,再把你的身世说出来,我们……是想留下你,给小饼当媳妇儿的。”吴氏说。
  “我……我和小饼?”四姐僵在当场,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从没想过自己爹娘居然是有这么个念头。可是,内心深处她又知道吴氏说的是真的,这一刻,过去种种她觉得奇怪的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母亲为什么在自己成年后一直防着自己和小饼过于亲密。父亲为什么会把酒楼交给自己一个女孩儿打理却又说没打算给自己招赘。甚至……甚至还问过自己对小饼亲事的看法。
  吴氏喘了口气,说:“娘知道,小饼……不成器,配不上你。”
  “娘……你……你别这么说。”四姐说,“小饼……小饼他……他很聪明的。”
  “那你……愿意吗?”吴氏紧跟着问了一句。
  “我……我……”四姐想到朱云峰的脸,只觉得心乱如麻,摇头说:“我不知道。”
  吴氏却松了一口气,四姐没有直接拒绝,那就还有希望,她说:“娘……不逼你。”说完,她看向吴氏、朱恩佑和谢掌柜,说:“我……想要立两份契。”
  “什么契?”吴家大奶奶问。
  “一份是婚契。”吴氏说,“小饼成年后,娶四姐。除非四姐年过四十还不曾生养,不然小饼不许纳小。”
  “娘……”四姐叫了一声,让她和小饼成婚,这太突然了。
  吴氏没理四姐,继续说:“还有一份……四姐身为长姐,抚养小饼成人不易,他是什么材料,我很清楚。这酒楼……以后就交给四姐经营。四姐若是另外嫁人,那这酒楼就是陪嫁,只是必须每年给族里交二百两银子,不能改动酒楼的名字。”
  “崇文媳妇儿!”朱恩佑这下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族长,酒楼是我家产业。小饼还没成丁,家里如今是我做主。”吴氏说,“我说了,四姐每年还是要给族里交银子的,与在族里没什么两样。”
  “可……”朱恩佑还想说话。
  “我是将死之人了,族长还要跟我争吗?”吴氏说完,看着朱恩佑,眼中神色带着三分恳求还有七分凌冽。
  “罢了罢了!”朱恩佑说完挥挥手。
  “娘……您这是何意?”四姐彻底糊涂了。
  “娘若是还在,说什么也要撮合你和小饼,我这个混蛋儿子,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吴氏说,“可是……娘看起来是不成了。”
  “娘……”四姐哭着说:“您别这么说!”
  吴氏伸手摸摸四姐的脑袋,说:“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多能干,娘知道。是小饼拖累你了。”
  “娘,您别这么说!”四姐说,“您和爹待我都很好,一直都很好!”
  吴氏笑笑,说:“你能这么说,我和你爹就没白疼你。”说完,她继续说:“那两份契,你都留着。等小饼长大了,他要是还成器,你愿意的话,就留在咱们家。有这婚契在,他不敢胡来。要是……要是他实在不成器,你就挑个好的嫁了,有这酒楼当陪嫁,想必婆家也不会亏待你。”
  “娘!”四姐此时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大嫂!”吴氏叫了一声。
  “你说!”吴家大奶奶此时也已经泪流满面,抓住吴氏的手,说:“你说。”
  “为了我,你也操了不少心。”吴氏说,“我走之后,家里这两个孩子,还要劳烦你照看了。”
  “说什么胡话!”吴家大奶奶说,“你好好的,你自己照看他们。”
  吴氏笑着摇摇头,问谢掌柜,“契可拟好了?”
  “好了好了。”谢掌柜说。
  吴氏又看向朱恩佑,说:“族长,要是我走之后,有人想假借长辈的名义给小饼或者四姐硬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亲事……”
  “我知道!”朱恩佑已经明白吴氏让自己见证的意思了,“他们俩的婚事,他们的父母已经有遗命安排下了,没有什么人能给他们硬塞婚事。”
  吴氏微笑点头,接过谢掌柜递过来的契约,请谢掌柜读了,让四姐看过无误,用力咬开自己的手指,按下指印,然后手一松,昏死过去。

【饼四/性转】四姐(29)

29
  一直站在栾师爷身后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谢掌柜,听朱二这么说,几步上前,给朱恩佑行了礼,问栾师爷:“那我……这就估价了?”
  栾云平望向吴氏。
  吴氏说:“劳烦谢掌柜了。”
  谢掌柜脸上含着三分笑,说:“不敢不敢。”
  吴氏对朱云峰说:“小饼,你带谢掌柜四处看看。”说完又说:“除了细软衣物被褥,其他的家具,都一并折在宅子里。”
  谢掌柜点头表示知道了,跟着朱云峰去宅子里四下看看。
  朱崇文这宅子是发迹之后才买的,一共三进,在五茸镇上也算得上豪宅。他会经营,吴氏会打理,因此宅子被收拾地很干净。加上吴典史好坏也算是官面上的人物,眼界开阔,这宅子就修得很有几分体面。与苏州扬州那些文人豪富的园林自然是没法比,但在这镇上也算是颇有意趣的一处所在了。
  谢掌柜是镇上当铺的掌柜,这门生意与官面上的往来自然也频繁,与栾师爷关系不错,所以今日栾师爷才会请他过来。
  一炷香功夫,谢掌柜已经把宅子逛了一遍,过来说:“这宅子加上家具,折价六百七十二两。”

  “这……这么多?”朱二一听,差点跳起来。这宅子与他来说其实全无用处,当然搬过来住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想到这是朱崇文原来的住处,他总觉得毛毛的。今日里没办法,一定要硬收下这宅子抵债,可……他没想到宅子居然估下来要这么多钱。
  朱二刚刚那句话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但听到谢掌柜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把小小的金算盘,一拨算珠,说:“这里地处五茸镇中,前面是松江,后面有松山,正是面水背山的好风水。宅子三进,全部都是新修葺不久的,搬进来就能住,没有要修补的地方。宅子里的家具都是上好的松木,用了多年,入手温润,没有腐朽之处。还有……”
  “好了……我知道了……”朱二不傻,自然知道刚刚那句话可能得罪了谢掌柜,他连忙道歉,说:“我……我只是没想到,崇文大哥的宅子……居然……居然这么值钱。这……这……可如何是好。”
  吴氏冷笑一声,说:“宅子抵给你,多的部分你也不用给我。”说完对四姐说:“四姐,去拿银子。”
  吴氏没有说拿什么银子,四姐却已然明白了,回身去取了三十两银子来,说:“娘,取来了。”
  吴氏眼中含笑,心说四姐到底贴心。她看向栾师爷和朱恩佑,说:“这里有三十两银子,加上他二堂叔应该付给我们的银子,二百两只多不少。这二百两就当是我们今年交给族里的银子,这样可好?”
  栾师爷没说话,看向朱恩佑。
  事情到了这一步,朱恩佑知道吴氏心里是绝对不可能再念着族里的好的了,然而想到今后这么多年的银子,他还是厚着脸皮,说:“可以。”
  栾师爷说:“既如此,就立下字据。这座宅子和家具,折价六百七十二两,其中五百两抵债还给朱二,朱二需要付一百七十二两,这一百七十二两连同三十两现银,作为朱崇文家今年交给族里的例银。”
  “我……我没有这么多现银。”朱二说。
  朱恩佑看一眼朱二,说:“你立个字据下来,每月还十五两,三分利,一直到还清为止。”
  “我……”朱二心说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欠了债了,可事情到这一步,他也没法子,只能点头答应。
  谢掌柜拟了字据,交给几方验看无误,又将这宅子中的家具开了清单,拿给吴氏看。
  吴氏看完之后,由衷夸奖道:“不愧是谢掌柜,不过在我家走了走,就把宅子里的东西记得清清楚楚。”
  吴氏说完,把清单交给朱二,说:“他二堂叔放心,这单子上的东西,我们一样都不会带走的。”说完又说:“三日之内,我们就会搬走的。”
  收下清单,签完字据,朱二拱拱手,面无表情地走了。
  朱恩佑和一众族老脸上神情都有些尴尬,无论如何,今日弄到这般田地,他们脸上都不太光彩。吴氏见朱二走了,神情和缓了些,问朱恩佑说:“族长,我们家靳先生……被衙门抓了,可能放出来?”
  朱恩佑老脸一红,此时他当然不能承认抓靳先生这个事儿是他走了路子,不过此时吴氏问了,他也只能讷讷说道:“这个事儿……你们是东家,你们不追究,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吴氏看向栾师爷,栾师爷立刻说:“婶婶放心,回头让小饼跟我去衙门,把案子结了就好。”
  吴氏点头,说:“既然如此……谢谢了。”
  这句谢说完,她突然浑身脱力,整个人软倒下来。
  “娘……”四姐一直注意着吴氏的动静,她知道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刚刚这一番作为显然消耗了不少心力,正在暗自担心,见母亲脱力,一个箭步赶上来,扶住吴氏。
  吴氏抱着四姐,说:“小饼跟栾师爷去把靳先生接回来。”
  “娘……”朱云峰见吴氏脸色惨白,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心力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吴氏淡淡一笑,说:“去吧!你放心,娘会等你回来的。”
  朱云峰一惊,只觉得这句话谶意十足,四姐只觉得吴氏身子越发重了,知道这说明她根本没力气了,连忙说:“小饼去请张大夫来,然后跟栾师爷去把靳先生接回来。快去!”
  朱云峰听四姐也这么说了,只能咬咬牙,说:“栾师爷,我跟你去衙门。”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黑了,再不去,靳先生又要在牢里过一晚了。
  栾师爷有些担忧地看向四姐,四姐此时却根本没时间看他。
  栾师爷心下为黯,随后说:“行,小饼这就跟我去吧!”
  四姐招呼丫鬟和自己把吴氏扶到后面去,吴氏去摆摆手,示意四姐扶自己坐下,然后说:“你大舅母还在的吧!去请她来!还有……族长和谢掌柜也请先不要走,为我做个见证。”
  “娘……”四姐心下隐隐知道,母亲想要做什么,泪水登时就下来了。
  吴家大奶奶这时闪身进来,眼圈也已经红了。刚刚吴氏带着朱云峰和四姐回来,她就迎了出来。见到了整个过程,好几次想出来,可她是娘家嫂子,这是朱家的事儿,她一个外姓之人,根本插不上嘴,这时候听吴氏让人请自己,立刻就过来了。
  吴氏靠着四姐坐下,眼睛缓缓扫过面前的众人,握着四姐的手,说:“四姐……娘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全部都是真的,你……要好好记住,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