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听到栾师爷带着中人过来,刚刚一直靠着四姐养精神的吴氏,睁开了眼睛,扶着四姐,挣扎着站起来。
栾师爷和朱崇文家也算相熟,见过吴氏几面,此刻见她脸色惨淡,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几日未见,婶娘脸色怎么如此难看?”说完又对四姐道:“原本崇文叔叔过世,我就应该来帮忙的,只是衙门中实在是抽不开身。原想着过几日得空了过来看看婶娘和妹妹,怎么……怎么……”
四姐向栾师爷行了礼,未说话,眼圈先红了,她将头别过去,似是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那样子实在是我见犹怜。
吴氏轻轻拍拍四姐的手,然后对栾师爷,说:“今日请栾师爷来,是公事。”
栾师爷一呆,心说自己这么明摆着相帮,她却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朱二见吴氏这番做作,觉得自己有机会了,对栾师爷说:“栾师爷,好叫您得知。我堂兄朱崇文去世之前,问我借了五百两银子。借据在此,刚刚查验过印鉴无误,如今嫂嫂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因此想将酒楼抵给我还债。”
栾师爷一呆,心说朱武酒家一贯生意兴隆,怎么朱崇文会问朱二借钱?可是朱二这番话说出来,屋里的人全部都没有反驳,显然借据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吴氏刚刚又说今日是公事,他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想到此节,栾师爷问朱二:“借据何在?”
朱二将借据递给栾师爷,说:“在此。”
栾师爷接过借据看了眼,问:“这借据……你们都看过了?”
吴氏点头,说:“看过了,我认下。”
栾师爷心中惊疑不定,但也只能说:“既然如此……那……”
“等一等!”吴氏却又打断了栾师爷,转头问朱二:“他二叔,我有一事相询。”
“嫂嫂请说。”朱二说。
“我家相公,可还问你借过其他银子?”吴氏问。
“这……”朱二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此时不及细想,只能说:“没有!”
“好!”吴氏说完,又对栾师爷说:“我相公遭遇不幸。随身之物全部丢失,这件事儿栾师爷想必也是知晓的。”
栾师爷点头,说:“我自然是知晓的。”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其他人,拿着借据上门讨要,我定然会以为他是偷了先夫的印鉴,伪造了借据。不然为何家中众人对这笔银子全无知晓?”吴氏说完,眼睛若有似乎地瞟了一眼朱二,继续说:“可是……他二叔在酒楼中帮忙,也有好些日子了。相公也说他为人勤谨,想来不会是趁人之危,假借亡者之名行谋夺别人家产之事的人。”
朱二心中狂跳,连忙说:“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好!”吴氏说,“刚刚栾师爷您也听到了。他二叔也说我相公除了这五百两银子,再也不欠他的银子。那从今日起,若是再有人上门说要讨债,我便要去衙门告他讹诈了!”
栾云平在心里给吴氏翘了大拇哥,心说这位婶娘,当真厉害,难怪能教导出四妹妹这样能干贤惠的女子来。
朱二此时也明白了吴氏刚刚给他下了套。吴氏刚刚那番话,几乎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在骂自己伪造借据了,可他偏偏还什么话都不能说。
“崇文媳妇儿!”朱恩佑也听出不对,想要说话,却被吴氏打断了。
“族长!”吴氏说:“朱武酒家是公公传下来的。相公刚刚身故,我若是就将酒楼抵押出去,等我去了,又有何面目见他,见公公婆婆?”
“哼!”朱二冷哼一声,说:“说来说去,嫂嫂莫非是想赖债不成?”
“五百两银子而已!我又怎么会赖账。”吴氏不屑地一笑,然后朝跟在栾师爷身后的中人说:“谢掌柜的,您在县里也是有名的,还请您估算一下,我家这宅子,加上所有的家具,可值五百两银子?”
“什么?”
“什么?”
“什么?”
三声“什么”分别来自于朱二、朱恩佑、栾师爷,他们都没有想到吴氏居然如此决绝。
“崇文媳妇儿……你……你可想好了?”朱恩佑问,“这……宅子抵出去了,你……你们住哪里?”
吴氏笑笑,说:“我刚嫁进来那会儿,常听婆婆说,公公刚开酒楼的时候,每日里就睡在柜台上,日复一日地辛苦,才有了酒楼今日的规模。这宅子……处处都是相公的影子,哪怕没有今日之事,我也想另寻地方了。将宅子抵了,再好不过。”
“你……你……”朱二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吴氏彻底摆了一道,又惊又怒,说:“我不要这宅子……”
“这可由不得你。”吴氏说完,问栾师爷,“这借据上只说借银五百两,可没说要用酒楼抵押吧!”说巴又转头对朱二道:“你若是不想要这宅子,那容我几日,将宅子卖了,还银子给你也可。”
“你……你……”朱二还想说话,但他见朱恩佑脸色,再见栾云平脸上已经带了鄙夷之色,就知道今日自己绝对讨不了好了,可他还想最后挣扎一下,说:“族长,我绝非是想侵吞酒楼,可这酒楼在小饼手上,又能有什么好?”
“这……”朱恩佑有些犹豫。
吴氏紧紧抓住四姐的手,问:“四姐……你……可有把握?”
四姐重重点头,说:“娘放心!”说完,她抬头对朱恩佑说:“每年里,我们还是会给族里交两百两银子。族长爷爷若是不放心,立下字据也可。”
“好!”朱恩佑说,“巾帼不让须眉。”说完问朱二,“你……还有什么话说?”
“哼!”朱二说,“既然这样,就请谢掌柜估价吧!”
分类: 四姐
【饼四/性转】四姐(27)
27
“崇文大哥在世的最后那段日子,因为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常常照看酒楼,酒楼的生意江河日下,早就不复往日,甚至他还欠下了许许多多的债。”朱二如是说。
“什么?”
“什么?”
“你胡说!”
吴氏、四姐、朱云峰,听了朱二的话,一起惊呼出声。
“我说的是事实。”朱二说,“崇文大哥临死之前,还向我借了一大笔钱,用于酒楼的周转。我一直不曾把这借据拿出来,就是想着崇文大哥刚刚过身,家里千头万绪,我若此时拿出着借据来,似乎有威逼的嫌疑。也因此我才会想要经营酒楼,就是想着用这酒楼的进项一点一点抵我的欠款。”朱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可是今日四姐这番话摆明是不相信我。既然如此,我倒也不必再经营酒楼,枉做小人了。”
朱恩佑拿过朱二手中的借据,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朱云峰说:“小饼,你来看看这上面,可是你父亲的印鉴?”
朱云峰接过借据,拿到面前,仔细查看。四姐凑了过来,看着这借据,发现上面的印鉴确实是父亲的无疑。
四姐看着这借据,心头突然一跳。她想到父亲的尸首被捞上来的时候,身上所有的随身物品全部都不见了。当时他们以为是被水冲走,或者落入水里了。然而朱二能够拿出这张借据来,这上面的印鉴又确实是父亲的,可父亲明明不可能问他借钱。这么算下来,那岂非说明父亲的印鉴如今在朱二手里?
可是父亲明明是因为意外才落水的,四姐越想越惊,拉着朱云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朱云峰此时却还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看着那张借据上面的印章,又看着借据上的那几个大字——借银五百两整,有些发愣。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居然会问朱二借五百两银子,家里已经难到这种程度了吗?
朱二见他们对借据上的印鉴提不出异议,有些得意,开口说道:“四姐刚刚的话,说得很对。子承父业,所以这酒楼自然是小饼的。不过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做父债子偿。这印鉴既然无误,那么,这银子自然也应该是小饼还了。我知道你们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不如将酒楼作价五百两抵给了我。你们若是觉得五百两银子给得少了,可以请人来估价,我绝无二话。”
见吴氏和朱云峰都没说话,似乎是被他的提议弄懵了,朱二又放柔了声音,说:“嫂嫂,你也别担心,我说过,崇文大哥照顾我良多,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小饼成丁之前,我一定会照看你们的。”
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吴氏,终于说话了。她看着朱二说,声音冷然,道:“我就说你不会有如此好心,还说什么替我们经营酒楼,说到底还不是上门逼债?”
“娘!”四姐叫了一声,心说现在万万不能把这个债就这样认了下来。说到底朱二为什么会有父亲的印鉴,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疑啊!
吴氏扶着胸,轻轻喘了口气,看了一眼四姐。她此时心中有无尽波涛,可说到底最难过的还是四姐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儿的不对劲之处,可小饼却还是茫然不觉。
四姐愣在当场,她在吴氏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尽的决绝,她一阵心惊肉跳,不知道吴氏想要做什么,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却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再说话。
吴氏不再看朱二,而是看向朱恩佑,说:“族长,这就从衙门请中人来吧!”
“崇文媳妇儿……你这是真要把酒楼抵给朱二?你可想好了?”朱恩佑有些担忧地问道,他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吴氏说完,对一旁的小厮说:“愣着做什么?去衙门请中人来!”
“这……”小厮为难地看了眼四姐。
四姐点点头,想了想,说:“若是栾师爷有空,也请他来吧!做个见证也好。”
小厮这才急匆匆跑了出去。
吴氏见小厮跑出院子,长舒一口气,身子晃了晃,被朱云峰和四姐扶住,她捉住了四姐的手,说:“我也乏了。”说完,问朱恩佑:“族长,进屋坐下可好?”
“好!好!”朱恩佑看吴氏脸如金纸,心中隐隐有点儿后悔,若是吴氏今日出了什么事儿,他难免会被人说上门欺压孤儿寡母。朱崇文在族中人望颇高,族人们虽然未必会当面说什么,背后戳脊梁骨总少不了。见吴氏脸色不好,他连忙又说:“你若是不舒服,回后面去歇歇也好。”
吴氏摇摇头,说:“小饼已经没了爹。我这个当娘的总得给他撑腰。”说完,缓缓走到主位坐下。
朱恩佑脸上有点儿不好看,但今日已经成了这个局面,他骑虎难下,当下也不等吴氏招呼,直接在上首坐下。族中一众族老跟着坐下,只剩下朱二有些尴尬。照理说,族长和族老们都坐下了,他是断然不能坐的。可是他看吴氏坐了,虽然因为她是主人,可她坐着,自己却要站着,总觉得不是滋味儿。
反正今日看起来也要撕破脸了,朱二干脆光棍一回,直接选了个最下首的位置坐下了。
若是换在刚刚,朱恩佑倒不觉得什么,可是见此时见朱二不等吴氏招呼,就先坐了下来,心里倒觉得朱二太过放肆,不将主人家和自己一众老人放在眼里。
吴氏自坐下之后就靠在四姐身上假寐,对屋中发生的一切,似乎一无所觉。四姐却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暗暗佩服起自己的母亲,心说一个字不说,就能让族长爷爷对二堂叔心生不满,母亲确实是厉害。
想到这里,四姐悄悄踢了朱云峰一下,用眼神示意。
朱云峰呆了呆,随即会意,悄悄退下,吩咐下人上茶水点心。
朱恩佑和一众族老将朱云峰的举动看在眼里,倒觉得这个平日里被人说胡闹的孩子,今日举止都颇为稳重,虽然年纪还小,但将来应该足堪大任。
正这么想着,却见朱二突然“噗”地一口,将入口的茶喷了出来。
朱恩佑眉头微皱,刚想说话,只听朱二说:“朱云峰,你欺人太甚!无论如何,我都是你长辈,你给我上得什么茶?”
听朱二这么说,朱恩佑又不说话了,朱云峰纨绔的名声在外,今日朱二威逼过甚,他表面不说,暗地里做这些小孩子手脚,倒也不是不可能。
没想到朱云峰却二话不说,直接走到朱二身边。
朱二见朱云峰气势汹汹走过来,身子本能一缩。
朱云峰抬手,夺过朱二手上的茶杯,二话不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然后把茶杯搁在桌上,又大步流星地走回吴氏身边。
“你!”朱二立刻明白过来,自己被算计了。刚刚的茶酸涩无比,显然是加了什么东西,自己一时不察,喷了出来。朱云峰却是早就知道,忍一忍把茶喝下去,现在任谁看来,都是自己借机发作,无事生非。
“族长!”朱二想要申辩。
“够了!”朱恩佑把茶杯重重顿在桌上,说:“小饼叫你一声二堂叔,你也姓朱。”话说到这个份上,后面的也就不必说了。
朱二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被气得吐血。
此时,就听外面小厮来报:“栾师爷带着中人过来了!”
【饼四/性转】四姐(26)
26
上回说到朱二请了朱氏的族长一行人来,指控酒楼的账房靳先生贪污了银子。
朱云峰一番言语挤兑,总算是让族长承诺,不会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朱恩佑年纪大了,站不动,不想再多费口舌,直接说道:“好孩子,爷爷知道你很懂事,这非常好。事已至此,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了吧!从明日起酒楼就交给朱二经营,每年他会给你们一笔银子,负责你们母子三人的生活费用,你放心,绝对不会薄待了你们。若是他真敢苛待你们……”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朱二。
朱二连忙摇手,说:“族长,您这话可言重了。崇文大哥照顾我良多,他去了,我自然应当照顾嫂嫂和侄子侄女,这是我的份内事,我又怎么会薄待他们呢!”
“你心里明白就很好,若是让我知道你苛待他们,你自然知道我的手段。”朱恩佑说完,还假模假式地恶狠狠瞪了朱二一眼。
“明白,明白。请族长放心。”朱二说完略带挑衅地看了朱云峰一眼。
若是在平时,朱云峰一定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朱二狠狠揍上一顿,然而此刻他却知道自己断然不能这样做。话虽如此,可是他的手还是缩在衣袖里,攥成一个拳头,捏得咯吱乱响。正在犹豫应该怎样拒绝这件事情的时候,朱云峰突然感到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伸了过来,缓缓握住他的手。那只手似乎没有多大的力道,可是现在却带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和支持,让他明白在这世上自己永远不是一个人。
“族长爷爷。”四姐突然开口了,她对朱恩佑说:“族里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只是酒楼牵涉的事情很多,虽然族长爷爷一言九鼎,但就只有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红口白牙,似乎不太妥当。”
朱恩佑对四姐的身世知道个大概,他本就重男轻女,这个孩子跟朱家没什么关系,此时见她开口,更是嫌她不上台面,说:“大人说话,哪里有你开口的份。”
四姐早知道这位族长爷爷对自己的态度,倒也没有什么尴尬,反而说道:“族长爷爷,我年纪小,又是女孩儿,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不过娘病着,小饼年纪还小,说不得我得出来说两句罢了。这几句话,您觉得有道理就听,若是没道理,就驳了,也没什么所谓。”
见朱恩佑不置可否,四姐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不如从衙门中请几位中人来,将今日的事情立下文书,您看可好?”
“立下文书?”朱恩佑看着朱四姐说,“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信不过族里?”
四姐摇摇头,说:“族长爷爷,您这话说的实在是折煞我了,我们又怎会信不过族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朱佑恩问。
“只不过小饼年岁见长,他是个什么料子大家也都清楚,今后他也未必能够经营酒楼,少不得还得劳烦二堂叔。与其今后有什么纠纷,我的意思是不如今日,我们从衙门中请来中人,将这件事情定个清楚明白。”
“你要如何定个清楚明白?”
四姐理了理思路,清一清嗓子,说:“第一,这朱武酒家是我爷爷的产业,是我父亲一手经营到如今的地步,这一点相信在座诸位叔叔伯伯爷爷没有人能够反对吧?”
“这是自然的。”朱恩佑说,“你爷爷朱武,算起来是我的堂兄。想当年他在我们这乡间的威名,到如今大家都还记忆犹新。”
“子承父业,既然如此,那这酒楼自然现在就应该是小饼的,这件事,相信大家也毫无疑义吧!”
朱恩佑看看四姐说:“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说到底还是这样子小家子气。又说相信我们,却原来还是担心族里谋夺你们的家产。”朱恩佑顿了顿,继续说:“我朱氏是在五茸镇上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放心,这酒楼自然是小饼的,谁也夺不去。”说完,朱恩佑环视了一圈周围,继续说:“这件事,没有任何人有异议。我们今日来也绝不是想要帮朱二谋夺你们的家产,这点你可放心。”
四姐微微一笑,眼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朱二,说道:“族长爷爷说这样的话,我自然是放心的。那么这第二点就是暂时将这酒楼交给二堂叔经营,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就是如此。”朱恩佑说。
“可是这经营和经营可不一样。”四姐找到了思路,侃侃而谈,“爹在世的时候,酒楼每年的进项大约有五百两银子。这些银子爹一般是分成三份,一份是生意上用,一份用来支撑家中的吃喝用度,还有一份则是拿给族里。这些年族里修族学,还有救济族里的贫弱孤寡,多有赖这笔银子,这件事儿族长爷爷不否认吧!”
朱恩佑缓缓点头说:“没错,这件事情确实是有目共睹,我自然也不会否认。”说实话,他这么积极想让朱二经营酒楼,怕的就是朱崇文去后酒楼的生意一蹶不振,那族里就少了一大笔进项,他这个族长少不得还得想其他办法弄银子,那需要烦心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四姐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请中人来到后,我们不如也将此事规定下来。”
“你想要如何规定?”朱恩佑这时倒来了兴趣,觉得这小妮子虽然不上台面,倒颇会鉴貌辨色,能猜到自己的意思。
“我想的是,今后不如将酒楼的进项分成四份,一份交给族里,一份留待后续经营酒楼,一份供我们家里吃穿用度,剩下的一份自然就是二堂叔的,不知道族长爷爷和二堂叔意下如何?”四姐的声音清脆,话语的条理清晰,内容也颇得朱恩佑和他身后一众族老的心意。
朱二在一旁看了,心中大急。若是真的如四姐所说,从衙门中寻了中人来,把这些事情全部都定下来,自己若有违反的话,他们就可凭这纸契约到衙门告自己。那自己想要悄悄谋夺酒楼的如意算盘可就落了空了。可是看朱恩佑的样子,似乎对这个提议颇有些心动,然而仓促之间朱二又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毕竟四姐说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而且对族中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反观自己,若是真的签下了这纸契约,就是规定下了自己每年都要给族中交银子,若是不交,或者交得不够,那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自己就从一个施舍银子给族中的大善人,成了必须每年给族中交银的佃户。
朱二见朱佑恩笑着点点头,似乎就想立刻答应下来。刚想说话打个岔,却被四姐抢在了头里。
四姐说:“这只是我现在的想法,若是在进项的分配上,族长爷爷和二堂叔还有什么意见的话,尽管说。其实我们母子三人开销也不大,酒楼进项留二成给我们也就足够了。剩下的钱全凭族长爷爷安排。”
朱恩佑脸上笑容更甚,若是真的按照四姐说的,自己每年还能多收到五、六十两银子,谁会嫌银子多啊!
朱二赫然发现若是真的按照四姐的意思订下了这份契约,那自己就彻底变成了给朱云峰一家还有族里做工了。甚至若是自己交的银子比从前朱崇文少,一定还会落人口实,将自己和那个死鬼相提并论。族人一定会说自己不如他,甚至污蔑自己贪了银子。想到这里朱二忍无可忍,只能拿出最后的手段。
他对朱恩佑行了一礼,说:“族长,其实这件事情还另有隐情。”
“有什么隐情?”朱恩佑其实此时对于四姐的建议是千肯万肯,正想答应下来,没有想到推三阻四的人居然变成了朱二。想到来年可能会多出来的银子,朱恩佑拿出族长的威严,板起面孔,对朱二说:“我觉得四姐一个女孩子家,能够如此识大体,非常难得。可见平日里崇文和崇文媳妇儿教导有方。生意上的事儿我们几个老的也不懂,那就从衙门请中人过来,为我们断一断,把进项都给估算清楚了,签了契约就好。”
朱二知道此刻再不说话,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立刻从身上拿出一张单据来递给朱恩佑,说:“族长,其实您有所不知,崇文大哥在世的最后那段日子,因为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常常照看酒楼,酒楼的生意江河日下,早就不复往日,甚至他还欠下了许许多多的债。”
【饼四/性转】四姐(25)
25
“娘!”
“娘!”
朱云峰和四姐惊呼出声,忙伸手想去扶住吴氏,吴氏却反手推开了他们。
吴氏唇角鲜血未干,抬头去看站在廊下的族长朱恩佑,问:“我相公刚刚入土,族中就要谋夺我家家产了吗?”
“荒唐!”朱恩佑看着吴氏脸如金纸的样子,倒也不敢威逼过甚,万一吴氏真的因此丧命,与整个朱氏都不是什么好听的传闻。
“那请族长告诉我,刚刚的话是何意?”吴氏问。
朱恩佑叹口气,叫朱二道:“你来说!”
“是!”朱二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好叫嫂嫂得知,这几日酒楼恢复营业了,我想着崇文大哥去了,小饼年纪还小,我怎么也得尽心,因此就日日去酒楼照看着。”
“你也是有心了。”朱恩佑说。
“这是应该的。”朱二谦虚一句,继续说:“谁知道不去还好,去了酒楼我却发现,这几日酒楼的进项大不如前,待我细细查看之下才发现,酒楼每日里的进项居然都被账房靳先生拿走了。”
四姐眉头微皱,每日从酒楼里拿银子回来,是她吩咐靳先生做的。为的就是不希望在酒楼里存下银两,而是每日清账。这样可以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四姐刚想说话,朱云峰却往前走了一步,朝朱恩佑行了一礼,说:“族长爷爷,我不明白,是我让靳先生每日里都把银子从酒楼里取出来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些日子我爹不在……”说到“我爹不在”的时候,他还哽咽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爹不在,我才接手酒楼,怕出事,所以每日里才请靳先生都把账清了,然后把银子拿回家里来,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朱恩佑看着眼前的朱云峰,这孩子还不大,依然带着一脸稚气,但却比平日里自己看到他时成熟稳重了许多。朱恩佑知道,这是因为他刚刚丧父,一夕之间长大了的缘故。
想到这里他语气放柔了些,说:“小饼,爷爷知道你是好孩子,爷爷也相信,日后等你长大了,一定能够将这间酒楼经营起来。可是现在你还太小了”,说完他看着朱二继续说:“这些天朱二跟我说酒楼里的银子每日里都会被人提走,他有些担忧,所以查了查帐,发现虽然看似每日里都清账,但银子和账目却对不上,这说明有人私吞酒楼的银子。”
有人私吞账上的银子?
有人做假账?
所以所谓的伪造文书是说靳先生伪造账目?
四姐脑子里顿时闪过这几句话。
然而这些念头刚刚出现,她就知道绝不可能。不说她信任靳先生,只说靳先生每日里带回来的账目和银子,她就能保证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她不相信朱二查账能查出些什么来。
然而她知道,这些话她断然不能在族长面前说。族长从进来到现在甚至都不怎么跟吴氏说话,自己一个女孩儿,她更加不会理睬。在他眼里永远只有朱云峰。可是自己若不说这话,小饼又怎么反驳朱二呢?
朱云峰显然也没有想到朱恩佑会有这番说辞,他在原地愣了愣,看了眼四姐。
四姐很想说话,然而朱云峰也明白族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四姐摇了摇头,慢慢地说:“族长爷爷的意思是我家账房靳先生做了假账,每日里私吞了酒楼的银子,是这个意思吗?”
不等族长回答,朱二抢先说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今日里我才报了官,直接让衙门把他抓走了。为的就是害怕他有时间销毁证据。”
“销毁证据?”朱云峰奇怪地问:“销毁什么证据?账册吗?可是账册从来只在我们家里,二堂叔又是如何看到的呢?”
“这……”朱二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朱云峰趁胜追击,道:“刚刚我就想问,二堂叔是如何看到酒楼的账册的?这些日子里,靳先生每日都把账册带回家里封存起来,二堂叔若说是到我家来看账册,那我们万万不会不知晓。二堂叔如果说是在酒楼看的账册,那靳先生为何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还请二堂叔为小饼解惑。”
朱二还没有说话,朱恩佑却为他打了圆场,说:“这件事情,小饼你不要怪你二堂叔。他确实是放心不下那个姓靳的账房先生,所以才会偷偷潜进酒楼,趁他不备才偷看到账册的。”
见朱云峰还想说话,族长说:“这件事情,我已经说过他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背着你们,哪怕真的怀疑账有问题,也应该先告诉你们一声。不过因为你们不在家里,他就来告诉了我。事急从权,也是我去衙门打的招呼,直接上门来抓人的。”
朱二就坡下驴,立刻朝吴氏行了一礼,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不是。我心中虽然焦急,也应该先告诉嫂嫂和小饼一声。可是我想着崇文大哥新丧,嫂嫂大约心情低落,小饼又还小,我这个做叔叔的总该把这些事情管起来,所以才会去看账。说来也巧,我也不过就是随意看看,没想到靳先生居然真的有问题,这实在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发现账目有问题之后,本想立刻告诉你们,可你们又正好去了西山,我一急之下,就告诉了族长。”
“说了那么多,二堂叔的证据到底在何处?”朱云峰问道。
“证据自然已经交给了衙门了。不过在交给衙门之前我有给族长看过。”朱二得意洋洋地说道,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那么敢问靳先生贪了多少银子?”朱云峰继续问道。
“倒也不算很多。”朱二说,“这些日子,银钱上的差错一共是九两八钱。”
“九两八钱?”朱云峰问:“那二堂叔可知,为了这九两八钱。差点闹得一尸两命?”
“我不知道靳家的女人有了身孕,若是知道这件事情,我怎么也不会让衙役们上门捉人。不过我听说他们母女平安,这倒叫我了了一桩心事了。”朱二解释道。
“小饼,你二堂叔知道他这件事情做得有些不妥,所以今日里才请了我们过来,就是希望和你们把这件事情说开了,你们在心中也不要记恨他。”朱恩佑说。
“小饼不敢。”朱云峰一边说,一边瞪了朱二一眼,说:“小饼知道族长爷爷心里一定是向着我们的,不会因为我爹刚刚去世,就让我们被别人欺负。”
朱云峰这句话夹枪带棒,朱恩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来。不过念在他还是个孩子,又新丧了父亲,不与他计较也就是了。想到这里,朱恩佑看了眼朱二,果然见到朱二也是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心下对朱二顿时又多了几分满意。
【饼四/性转】四姐(24)
24
朱云峰惊叹的声音大了些,四姐生怕吵醒了吴氏,立刻上前捂住他的嘴,说:“噤声。”
听了听房里没动静,四姐弹了一下朱云峰的额头,说:“不是我是神仙,是你笨,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说完,放开了手,说:“小声点儿,别吵醒了娘。”
朱云峰捂着额头,小声问:“哪里明摆着了?”
四姐把朱云峰拉到一边,说:“靳先生是咱们酒楼的账房,哪怕真有问题,也该是我们去告官。二堂叔名不正言不顺的,告什么官?他若是真发现靳先生有问题,该当先来告诉我们,哪里有直接告官的道理。”
朱云峰说:“这我也知道。二堂叔定然是有问题的,若非如此,他为什么要趁我们离开的当口闹这一出。”
四姐点头,说:“是这个理。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朱云峰问。
“衙门也不是二堂叔开的呀。外祖好歹也做过一任典史,那位栾师爷与外祖还是忘年交呢!”四姐说:“可哪怕有这层关系在,衙门还是接了二堂叔的状子,甚至没有问过我们,直接就上门抓了靳先生,这……难道还不够说明这件事儿很棘手吗?”
朱云峰想了想,问:“棘手的意思是……二堂叔已经说动了知县大人?”
四姐叹气说:“要真是说动了知县大人……我倒不怎么担心。无非就是花点银子,先把靳先生赎出来。”
“那……姐你的意思?”
“我曾经听外祖、爹、还有之前咱们家那位教你念书的高先生提过。有的知县老爷,喜欢两家通吃。”四姐说。
“两家通吃……是什么意思?”朱云峰问。
“就是也不断案,耗着我们。”四姐说,“今儿我们给他送银子,明儿二堂叔给他送银子,他两边都收,也不断案子,就不停吊着我们,让我们干着急。”
“这……这样也可以?”朱云峰从没想过,当官还能这样,问:“我怎么不记得听他们说过。”
四姐没好气地说:“你那会儿但凡上点心,肯定就记得了。他们都是说给你听的,我不过是正好在边上而已。”
朱云峰讷讷不说话。
四姐又问:“该你说了。外祖那里有什么消息?”
朱云峰说:“我今儿原想去外祖那里,但大舅母说,我现在过去太扎眼,可姐你又说我最好亲自去。我就假扮成小厮,跟着大舅母回去报信的人一起去了一趟外祖家。”
四姐微笑,说:“倒还算懂事儿。”
朱云峰说:“我见了外祖父和大舅,大舅说,靳先生的事儿是衙门里的栾师爷给外祖父递的消息,大舅亲自去找栾师爷打听过,栾师爷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他说知县大人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个事儿,直到昨日靳先生被抓来了,带班的捕快去他那里签押交差,他才知道这个事儿。”
“没经过栾师爷……”四姐皱眉,道:“那说明二堂叔刻意避开他,走了别的路子。”
“栾师爷说他去打听了下,似乎是靳先生伪造了文书,事发被抓。可再具体的事儿,他就不清楚了。”朱云峰说。
“伪造文书?”四姐蹙眉,“靳先生能伪造什么文书?”
朱云峰摇头,说:“我也纳闷!”
“算了,我们哪怕想一宿也想不明白的。”四姐说,“早点儿睡吧!要是我所料不错……”
“定然不错。”朱云峰立刻跟了一句。
四姐横他一眼,可眼中却已有了笑意,说:“二堂叔……知道我们回来,明日定然会找来的。”
朱云峰见四姐脸上有了笑模样,说:“我知道了,姐,我这就回去睡了。”
姐弟二人互道晚安,各自回房睡下。一夜无话。
吴氏这一晚因为服了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朱云峰和四姐两个不忍打扰她,因此一行人一直到近中午才出发,过了晌午才回到家中,却没想到,朱二早就已经在家里等着他们了。
朱云峰如今看到自己这位二堂叔真是恨不得上去打他一顿,可他却知道,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是万万不能动手的。
偏偏朱二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嫌恶一样,老神在在地坐着喝茶,见吴氏三人回来了,立刻从屋立迎出来,上前见礼,道:“我知道嫂嫂你们今日回来,特地过来看看,家中一切安好?”
吴氏刚想回答,四姐眼尖,问:“二堂叔,今日不止您一个人来吧?我怎么看着,屋里好像还有人啊!”
朱二道:“确实是有人,族长带着几位族老来了。”
“何事要劳动族长?”吴氏强撑着,尽力让自己维持刚刚的样子,不要让人看出自己心惊肉跳来。
朱二说:“族长既然到来,那自然是为了族中的大事儿啦!”
“娘!”四姐扯扯吴氏衣袖说:“咱们刚刚回家,还是到后头洗漱一下,再来见族长爷爷吧!”
吴氏明白这是缓兵之计,刚想答应,就听屋子里有人说:“不用了!我过来就只说一句话。”却是族长朱恩佑走了出来,说:“崇文媳妇儿,照理崇文刚刚过身,我不应该现在这个时候来。不过……我若是再不来,只怕再过一阵子,这朱武酒家就不姓朱了。”
吴氏一听,就知道今日这一关怕是没这么容易过,只是不知道朱二给族长说了些什么,居然让他有此等误会。
“族长爷爷这是什么话?”朱云峰开口道:“朱武酒家是我爷爷所建,我父亲辛苦经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又怎么会不姓朱?”
朱恩佑见到朱云峰,脸色好了些,说:“好孩子。你说得对。这酒楼无论何时都姓朱。”正当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话风却一转,说:“可是小饼,你毕竟还太小。”
说到这里,朱恩佑看了一眼吴氏,说:“族里决定了,这酒楼先让老二经营着。等小饼成年了,再还给你们。今日,就把账册交了吧!”
“什么?”吴氏一听,双目圆睁。刚想出言反驳,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饼四/性转】四姐(23)
23
虽然心中难过,但四姐到底有分寸。她哭了一会儿,宣泄出心中烦闷,就对朱云峰说:“好了,你去吧!放心,我不会儿有事儿的。”
朱云峰犹自有些不放心,还想说什么,四姐却摇了摇头,说:“小饼,莫要担心我。你越早回去,我就越能放心。”
朱云峰点点头,回屋收拾了一下,告别了四姐,叫上昨日来的小厮阿祥,下山回家去了。
四姐直到天彻底光了,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才去叫吴氏。
进了房间,就见吴氏坐在床上,显然也已经醒了。
“娘……”四姐叫了一声,见吴氏脸色憔悴,担心道:“您……您要爱惜身子啊!”
吴氏拉过她手,说:“娘知道,你也不好受。”
四姐叹口气,说:“当日是我请靳先生住到家里的。因为我怕,他若是住在外面,二堂叔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说不定他受不了威逼利诱,就成了二堂叔的人。可我没想到……”
吴氏说:“这事儿不怪你,你也别揽到自己身上。如今……我们也只有在这儿等小饼的消息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一直到下午,朱家来接吴氏和四姐的马车才到。
朱云峰派过来接吴氏和四姐的小厮甚是机灵,见面先行了礼,然后说:“太太,小姐,请安心。靳先生家的那位奶奶,生了一位小姐,母女平安。”
“阿……”吴氏又想念佛,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在道观中,连忙改口,说:“无量天尊。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四姐问:“她什么时候生产的,是不是受了不少罪?那位小姐不足月,大夫怎么说?”
小厮说:“昨日一早,朱二爷带了衙役来把靳先生抓走了,靳家那位奶奶听到消息,当即晕了过去,之后内院一阵忙乱,小的在外院就听说是早产了。大家都慌得不得法的时候,舅奶奶来了,一听这情形,立刻打发人去请大夫和稳婆,又叫人回家去拿了一根老山参,千辛万苦地,才把人救回来。”
四姐奇怪地问:“怎么舅奶奶来了?”
“听说是靳先生的事儿,有人给舅老爷递了话,所以……”
小厮的话没说完,四姐已经明白了其中关窍。外祖父曾是典史,在衙门的关系盘根错节,虽然早就离任,但这些年的关系经营下来,早就已经结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靳先生是自家酒楼的账房,被抓这么大的事儿,外祖那边自然知晓,所谓给大舅递话,说到底也不过是卖外祖面子罢了。
吴氏叹口气,说:“我还是不孝,三番两次因为我的事儿,劳动到娘家。”显然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那靳先生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四姐又问小厮,“你可知道?”
小厮摇摇头,说:“舅奶奶应该跟少爷说过一些,但小的一早就被派过来了,所以并不清楚。”
四姐点点头,对吴氏说:“母亲,既然如此,我们倒也不必故弄玄虚了。今日赶回镇上是来不及了,但明日上午应当来得及回家了。等下找人骑快马回去报信,让小饼不用再跑一趟了。”
吴氏颔首,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你外祖已经知道靳先生被抓了,又有人递话,想来衙门里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他。我们今日多赶些路,明日早上回家。你二堂叔……不管他想闹什么,我们都跟他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说完,吴氏和四姐指挥仆役把箱笼搬上车,一行人急匆匆往回赶。
当夜,这一行人就宿在镇子西面,虽然吴氏和四姐已经叫人给朱云峰传话让他不用过来,但等到客栈的时候才发现朱云峰已经等在那里了。
“怎么啦?小饼?”吴氏下车见朱云峰在,心就是一阵猛跳,问:“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儿了?”
朱云峰连忙扶住吴氏,说:“没有,没有,娘您别多想。”
“那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过来了吗?”吴氏问。
“我……”朱云峰没好意思说,自己一个人骤然离开母亲和姐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只是说:“靳嫂子母女平安,舅母带着人在家里帮忙。这个事儿我又插不上手,呆在家里也没什么用,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过来了。”
“糊涂!”吴氏骂了一句,说:“阿颂那里你帮不上忙,那靳先生那里呢?他是因为什么被抓的,你可去你外祖那里问过了?”
朱云峰连忙说:“问过了,问过了。”
四姐见朱云峰神色,就知道事情应当非常棘手,生怕吴氏劳累之下又动气伤神,连忙拦了话头,说:“娘,我们先扶您回房歇歇,等用过晚饭,再听小饼说也不迟。您这两日也一直吊着心思呢!”
朱云峰了反应过来,明白四姐担心母亲身体,连忙附和道:“是啊!娘。我着急赶过来,什么都没吃,肚子都瘪了。”
“什么时候了,净知道吃。”吴氏伸手戳了一下朱云峰额头,但她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不再问靳先生的事儿,而是问起儿子今天一整天的经历来。
母子三人用过晚饭,吴氏喝了四姐送来的甜汤,觉得非常困倦,四姐劝道:“娘,或者您先眯一会儿。等会儿醒了,我们再来。”
吴氏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听了四姐的话,说:“也罢。我先眯一会儿。”说完,上床安歇,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四姐放下帐子,从吴氏房间里出来,就见朱云峰等在外面。
见她出来,朱云峰问:“怎么样?娘睡着了?”
四姐点点头,说:“睡着了,张大夫之前开的那药,很有用。”
朱云峰低着脑袋,闷闷地说:“姐,我之前就顾自己说了,忘了娘可能受不了刺激。”
四姐说:“你还小,遇事想不周全,也是难免的。”说完,伸手摸了一下朱云峰脑袋,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儿?靳先生那里……可是很麻烦?”
朱云峰一惊,问:“姐,你是神仙吗?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的?”
【饼四/性转】四姐(22)
22
朱云峰和四姐在井边洗完手,打算回屋,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朱云峰和四姐都觉得很奇怪。这清风观乃是出家人清修之地,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怎么会有人在此地奔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冲着这精舍来的。
四姐想去看看,朱云峰却扯了她一下,说:“姐,我去。”说完,自己迎着那脚步声过去。
没走几步,朱云峰看到自家的小厮阿祥焦急地跑进来,见了他,仿佛遇见救星一样,直接扑倒在他脚下。
“少……少爷……不好了。快……快回去看看吧!”阿祥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说。
四姐见来的是自家的小厮,几步走过来,问:“出了什么事儿?”
“靳……靳先生……”小厮说,“靳先生家的那位夫人,要……要生了。”
“什么?”这一下四姐也有些慌了,问:“不是还有大半个月吗?怎么回事儿?”
“小……小的是外院的,也不清楚。”小厮说,“只是今日一早,靳先生还未出门,朱二爷就带着衙役来到府上,不由分说将靳先生抓走了。消息传到后院,那位夫人,就……就……”
四姐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靳先生被衙役抓走,他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受了惊吓,因此早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姐姐怎么样?”四姐问。
“小的也不清楚。因小人会骑马,中午的时候小的被打发出来报信,那时候还……还没生下来。”小厮说。
“出了什么事儿?”吴氏在屋里没等到朱云峰和四姐回来,出门来寻,发现他们在跟人说话,天色昏暗,她没看清楚是什么人,因此发问。
四姐回身,走到吴氏身边,将事情与她大概说了说。
吴氏眉头直皱,说:“你二堂叔闹得太不像话了!咱们这便回去。”
四姐看看天色,说:“如今天色已晚。哪怕此时即刻启程,也赶不上了。”
朱云峰也走了过来,说:“二堂叔太可恶了。这……这要是靳嫂子因此出了什么事儿……”
吴氏心中也异常气愤,说:“万一阿颂出了什么事儿,你二堂叔就造了大孽。”
“阿颂”是朱氏的闺名,据说原本她爹准备的名字是“松”,因着是个女孩儿就改了“颂”。
“娘,您小心身子。”朱云峰安慰一句,又问四姐:“姐,这会儿回去也来不及了吧!”
四姐点头,说:“为今之计,小饼只有你辛苦一些了。”
“姐,你说,我要怎么做?”朱云峰问。
“明日一早,你骑马赶回去。”四姐说,“回家之后,姐姐母女平安,那你就去一趟外祖那里,请他打听打听,靳先生出了什么事儿。”
“好。”朱云峰点头,又问:“那要是……”这个要是,他没敢说出口。他与这位靳嫂子接触不算多,印象里她是位爱笑的妇人,与四姐一起的时候,四姐总是会很高兴。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却可能因为自家的关系遭受不幸,朱云峰心里很不好受。
“小饼,这是二堂叔造的孽,与你无关。”四姐看出他的心思,出言安慰,说:“若是……姐姐还未生产,那你一定要想办法保她平安。”
吴氏开口说:“这阵子一直是同仁堂的张大夫给诊的脉,也跟镇上那位王稳婆说好了,到时候请她接生。若是明日你回去王稳婆也无能为力,就速去临镇请一位姓岳的稳婆,她是咱们附近最好的了。”
朱云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吴氏又把站在一旁的小厮阿祥叫来,细细问了问情况。不过这阿祥如他所说,只是外院的,因为会骑马所以才过来报信,其他的事情并不太清楚。 又问了几家,见确实问不出什么。吴氏他吩咐去观里再借一匹马,明日跟着朱云峰一道回去,就打发他下去了。
“娘,明天我一早就回了,你和姐呢?”朱云峰问,“我们这次来,因着观里是清修的地方,也没带人。原本说着让他们过几日来接的。”
吴氏看看四姐,问:“四姐怎么打算?”
四姐想了想,说:“小饼明日回家,就打发人来接我们吧!”
“可是姐……”朱云峰想了想,说:“二堂叔今天弄这么一出,不就是想逼着我们回去吗?你和娘回去了,他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四姐欣慰地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和娘明日也不进城,在镇外寻一处客栈住下,明天你晚饭时骑马来见我们。我们再商量接下去的事儿。那个时候,靳先生的事儿外祖那里应该也能帮忙打听清楚了。”
朱云峰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四姐又叮嘱道:“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着姐姐。靳先生必定是受了我们牵连,若是姐姐再因此出事儿……我们以后就真的没连见他们了。”
“姐,你放心,我明白的。”
三人又说了几句,回屋用了晚饭,早早洗漱睡下。
四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不知道二堂叔到底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能够出动衙役抓了靳先生。他特特选了自己母子三人出城的时候,想来就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夜朱云峰也睡得不安稳。梦里一时是父亲苍白的面容,一时是二堂叔可恶的脸孔。一会儿是靳嫂子满脸痛苦地蜷缩在地,一会儿又是靳先生浑身鲜血的站在自己面前。
刚刚迷迷糊糊睡去,外面鸡叫三遍,朱云峰一下子惊醒,一骨碌爬起来。
见外面天色已经亮了,朱云峰起身穿好衣服,开门去院里的井边洗漱。
他刚刚把水打上了,就听“吱呀”一声,四姐的房门也开了。
“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朱云峰诧异地问。
“你把我枕头下面的床板掀开,有个暗格。里面是我这些年存下来的私房钱。有需要的话,你就拿了去应急。”四姐没有回答朱云峰的问题,只是这么嘱咐了一句,就转身回房了。
朱云峰怔怔地看着四姐的背影,突然间能感觉到四姐的难受。她与靳嫂子情同姐妹,必定很是担心。虽然她开解自己,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她自己呢?
想到此处,朱云峰几步赶上四姐,拉住她说:“姐,你要是难受,你哭出来。别硬撑着。”
四姐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趴到朱云峰肩头。朱云峰觉得自己的肩膀一下就湿了大半。
两人的身影被融在微亮的天色里。吴氏叹口气,重新关上微微开启的房门。
【饼四/性转】四姐(21)
21
上回说到吴氏假装晕倒,四姐言语挤兑,母女二人联手将朱念祖给诓走了。
自那日后,朱家闭门谢客,一应事情全部交给四姐打理。然而四姐一介女流,又在孝期,出门多有不便。好在有那位住在朱家的账房先生,才使朱武酒家得以顺利重开。
酒楼重开之后,靳先生本想与朱氏搬回家住,然而朱氏月份大了,行动不便,吴氏和四姐一番劝说,夫妻二人到底还是留下了。却不曾想这一留下,反而留出了一件祸事。
这件祸事暂且按下不表,先说那一日,是朱崇文的七七。
吴氏带着朱云峰和四姐去镇外西山上的清风观进香,又请观内道长为朱崇文做一场法事。因着镇上到西山有一段路程,加上这段时间几人在家中憋得狠了,尤其是朱云峰,长久不曾外出,所以苦求母亲,吴氏答应他在清风观小住几日,权当散心。
其实西山不过是个小山头,从山脚下上山,哪怕以四姐的脚力,走上半个时辰也一定到了。清风观也算不得什么名观,只不过是因为朱家自朱武起崇信道教,方圆百里内就这一家道观,因此才选得这里。
这样的地方也未见得有什么好风景,朱云峰却不管这些,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成天呆在自己那方小院子里就好。何况还有四姐陪着。哪怕是坐在半山的凉亭里,听四姐给他念爷爷的手札都是好的。
“你要我给你念手札,在家里不也一样?”吃过午饭,吴氏歇午觉,四姐就被朱云峰拉出来。说是要她给自己念手札。
“不一样。”朱云峰一屁股坐到四姐身边,把头靠到她肩膀上说。
“哪儿不一样?”四姐问。
“家里,我不能这么靠着你。”朱云峰说,“明明你是我姐姐,明明小时候你还抱着我给我喂饭呢!大了……我连想靠着你都不行了。”
四姐听朱云峰说小时候,心里也是一阵感慨。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翻开手札,轻声给朱云峰念了起来。
念了不多久,四姐就听到靠在自己肩头的朱云峰传出轻轻的打鼾声。
四姐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朱云峰,心说臭小子不用功。可听他呼吸均匀,似乎真的是睡熟了,她又不忍心吵醒他。
“小饼,这段日子也很辛苦吧!”呢喃了一句,四姐合上手札,抬头去看远处的风景。
朱云峰并没有真的睡着,或者说他只睡着了片刻功夫。当四姐合上手札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醒了。可是他却不想动。
自己靠在四姐肩头,四姐几缕没有梳起来的秀发被风吹拂着时不时地抚过他的脸,痒痒的,又酥酥的。四姐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着自己,就好像小时一样,闻到这股味道就让自己觉得特别安心。
朱云峰心里隐隐知道自己对四姐有些不一样的念头,无关欲念,但是似乎又超越了纯粹的姐弟之情。不过朱云峰并不打算去纠结,这是他聪明的地方,因为他知道自己想不清楚,既然如此干脆就不去想,反正并不碍着自己和四姐什么。
朱云峰还在转着心思,却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朱云峰眉头微皱,悄悄把头抬起来,发现居然是四姐靠着凉亭的柱子睡着了。刚刚那是手札落在地上的声音。
朱云峰心中微疼,他知道这阵子四姐有多忙,酒楼的事儿千头万绪,虽然有靳先生帮忙,可四姐还是每日里忙到深夜,眼底有了淡淡青色。
朱云峰也跟四姐提过,自己想要帮忙,可四姐每次都摇头,反而要他好好读书练武。
四姐大约真的是累了,手札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未惊醒她。朱云峰俯身把手札捡起来放在一边,看着四姐靠着柱子,心里有所不忍,想了想,到底还是把自己搂过来,让她靠着自己肩膀睡。
不知道为什么,搂过四姐的时候,朱云峰觉得自己好像搂住了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这一日二人直到晚饭时分才回到清风观,吴氏下午都在听道长讲经,也没有寻他们,见他们回来,也没问他们去了哪里。
朱云峰神色如常,叫了声“娘”,就坐下准备吃饭。
“去洗手。”吴氏作势要打,被朱云峰轻松躲开,然后去洗手。
四姐见吴氏这么说,也跟着朱云峰去洗手。
吴氏一行住在清风观的精舍里,屋外的小院中有口水井。
朱云峰与四姐走到井边,熟悉地打起一桶水来洗手。
“住在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吃的是斋菜,我这几日没吃肉,觉得浑身没力气。”朱云峰一边洗手一边轻声抱怨。
四姐轻笑,说:“说要出来散心的是你,如今抱怨的也还是你。”
朱云峰见四姐神色里有些古怪,似乎带着些尴尬,问:“姐,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四姐奇怪地问。
朱云峰歪着头,看着四姐,说:“你……是不高兴了吗?”
“我……”四姐被朱云峰一问,吃惊地问:“你……为什么说我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朱云峰说,“我就是觉得你不高兴。”
四姐叹口气,说:“下午……你该叫醒我的。”
“果然是为了这个啊!”朱云峰说完,拉着四姐的手说,“可是我看你睡得那么香,不想叫醒你。”
“可……”四姐说,“我靠着你睡,像什么样子?”
“姐……”朱云峰说,“我知道,娘一直跟你说那些劳什子,可是我不一样的。我是你弟弟。”
“但……”
“没什么但不但的。”朱云峰接着说,“那些都是对外人的。那种不知道哪儿来的臭男人,你当然得防着啦!我是谁?我是你的小饼,你要是连弟弟都要防,那岂不是太伤我的心了。”
四姐想说“男女大防”的“防”和“防备外人”的“防”不是一个意思,但她又觉得朱云峰说得有道理。或者应该说,从内心深处,她不想和朱云峰保持距离。这个弟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顽皮,但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只是因为自己及笄了,就必须和他保持距离,这理由好像也太过牵强了吧!
“行了,我知道了。”四姐笑笑说,“你是我弟弟,我不防着你!”
“这样才对嘛!”朱云峰高兴起来。
二人洗完手正要往屋里走,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云峰和四姐互相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清修之人,何事如此着急?
【饼四/性转】四姐(20)
20
朱二被四姐连番抢白,一口气憋在胸中出不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才能把想要说的说出来。毕竟刚刚人家一番话直指酒楼乃是他家家产,不可能假手他人,而自己哪怕是他们的叔叔,也不过就是个给人干活的。
想到自己前一阵子被朱云峰拍得背脊几乎折断,再想到四姐昨日里能够到酒楼劈开账房的锁,把账本和存银全部拿走,朱二再次在心中感慨,这小妮子绝对不是普通人。
事已至此,朱二知道,今日断断没有法子让他们把账册和存银交出来。现在这个境况自己若是威逼太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免落下不好的名声。想到这里,他阴测测笑了笑,说:“四姐果然是好孩子,年纪不大,却明事理。你说的对,这酒楼乃是朱武叔叔亲手所创,又在崇文大哥手上发扬光大,才有了今日这番光景。崇文大哥如今去了,这酒楼自然也应该歇业。崇文大哥出殡当日,我一定会再来拜祭,亲手送崇文大哥离开。”
说完朱二恶狠狠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说:“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怒冲冲走了出去。
剩下的人讨了个没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朝吴氏、朱云峰,还有四姐打了个招呼,也纷纷作鸟兽散。
看着那些人离去,朱云峰狠狠啐了一口,说:“什么玩意儿?我爹尸骨未寒,就想谋夺我家家产!这群人有哪一个的子弟没有在族学中念书,他们有谁家逢年过节未得族中发下的米粮。这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一个个良心都被狗吃了。”
“好了,小饼!”吴氏说,“人情冷暖,不外如是。”说完拉起朱云峰的手说,“今日你表现得很好!你这样懂事,娘真的很高兴。”
朱云峰回握住吴氏,又拉起四姐的手,说:“娘,姐姐,从前我真的什么都不懂,这几日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世上人心如此险恶。我会懂事,我会长进。你们放心,这家,我一定会撑起来的。”
吴氏用力点点头,也拉起四姐的手,将他们二人的手握在一处,说:“以后,这家里,就靠你们啦!”
接下来几日,朱家发丧,不断有亲朋好友前来吊唁,还有不少其他人家的太太奶奶过来,以吊唁为名,打听吴氏的口风。朱四姐贤名在外,可要给父亲服丧,若是不在百日热孝内定亲甚至成亲,就要再等三年。那时,她就十九岁了,若是再拖一拖,拖过二十的话,这年纪……就太大了些。因此他们都想问问,吴氏是怎么打算的。
对于这些来问的人,吴氏都以事发突然,还没想好为借口搪塞了,说是打算等朱崇文入土之后,再细细考虑。如今她是孀居,加上家中新丧,琐碎的事情一堆,探口风的人也不好意思久留。所以渐渐的大家都知道,吴氏可能在朱崇文入土之后给朱四姐定亲,几户看中朱四姐的人家,也就先偃旗息鼓,想等几日再说。
又过几日,朱崇文终是入土为安。因着朱氏祖坟在镇西三十里外,母子三人在镇外住了一宿,第二日清晨才启程回镇。
未曾想,三人的马车刚刚停稳,就见朱二的马车也从另一头过来,停了下来。小厮搭好脚踏,朱二从马车上下来,又弯腰搀下一个老人来。
吴氏见到这老头就知道不好,这位老人,叫朱念祖,在朱氏辈分极大,如今朱氏的族长按辈分也得叫他一声叔。也因为辈分大,他轻易已经不怎么走动说话了。朱二把他请过来……这是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几人见了礼,朱四姐轻轻戳了戳朱云峰,朱云峰会意,立刻上前扶住那老头,说:“祖爷爷,您怎么来了?您若是有什么事儿,遣个人来叫一声就是了。这大热的天,怎么还要劳动您啊?”
朱念祖被朱云峰扶着,见到朱云峰胖乎乎的脸,就觉得喜气,他笑呵呵地捏了捏朱云峰的脸,说:“他们都说小饼你不懂事儿,我看是瞎说,你看,你这不是懂事着的嘛!”说完抬头看了眼吴氏,说:“崇文媳妇儿,好坏我也来着一趟了,怎么,我们就在这大街上说?”
吴氏眼睛微眯,脸上神色不动,说:“爷爷说哪里话,只是家中新丧,怕冲撞了爷爷。”
“不妨事,不妨事。崇文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说完这句,朱念祖微微一顿,叹口气,说:“不曾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其实也想送送他,可要是那时候过来,难免不详。所以才会直到今日才过来看看你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请人进去是不行的。吴氏连忙让了让,说:“小饼,扶你祖爷爷进去。”
朱念祖一手扶着朱云峰,一手扶着朱二进了门,从头到尾都没看跟在吴氏身后的朱四姐一眼。
进屋之后,朱二先代朱念祖给朱崇文上了一支香。朱云峰跪下给朱念祖磕头,算是替父亲还礼。众人分宾主坐下。说是坐下,朱云峰和朱四姐是断然不会有位置的。
朱念祖喝过丫鬟送上来的茶,看着朱云峰笑呵呵地说:“小饼啊!祖爷爷跟你娘有话说,你还小,去外边儿玩会儿吧!”
朱云峰心中一动,知道情况不对,他还没回话,却听身后四姐一声惊呼:“娘……娘……娘你怎么啦……”居然是吴氏整个人软倒在她身上。
朱云峰心中焦急,连忙冲外面嚷嚷:“请大夫,请大夫!快去请同仁堂的张大夫来!”
朱四姐把吴氏交给朱云峰,莲步轻移,走上前,跪在朱念祖面前说:“好叫祖爷爷知晓,我娘因为伤心爹的死,这阵子日日以泪洗面,一日都不得好好安歇。前几日同仁堂的张大夫就来看过,嘱咐她要好好歇息。可是我一介女流,小饼又小,家中万事都要母亲操持。是我们没用,不能为母亲分忧,连累母亲这些日子苦熬。”说完她以手掩面,说:“四姐感激祖爷爷关怀,我知道祖爷爷从来就疼我家小饼,今日来,也是为了想安慰我们。只是我娘这身子……实在是失礼……”说到这里,又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朱念祖这一下坐蜡,他也知道吴氏这一下晕倒晕得太过突然,朱四姐这番话不尽不实,可如今人家这摆明了下逐客令,自己要如何是好?总不能一把年纪了,还跑去孙媳妇儿房里看看人家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吧!
朱二在旁边也抓耳挠腮,他今日来自然是有目的的,想到这里他开口说:“四姐,其实我今日来,是因为……”话说到此处,却见四姐倏然抬头,直视着他。朱二看着四姐清澈了然的目光,突然间脸上一阵发烧,居然觉得自己在这小女孩儿面前败下阵来,“因为”了半天,还是说:“爷爷,今日您也来看过了。我看嫂嫂身子不适,咱们还是先回吧!”
朱念祖正愁没个台阶下,忙说:“好,咱们今日先回。”说完忙不迭起身朝外走去。
朱四姐起身,走回吴氏身边,抱着她软倒的身子,冲朱云峰努努嘴儿。朱云峰会意,追出去送朱念祖和朱二出去。
将二人送出大门,朱念祖上车的时候,对朱云峰说:“小饼,你是个好孩子,祖爷爷知道。祖爷爷盼着你成器。”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他转身上了车。
朱二跟在一旁,意味深长地说:“小饼,爷爷对你特别看重呢!”说完,也跟着上了车。
朱云峰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品不出这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转身回到屋里,发现吴氏已经回了房,正坐着跟四姐说话。
“送走了?”见朱云峰进来,吴氏问。
“嗯!”朱云峰点头,问:“娘,姐,今儿祖爷爷过来,是什么意思?”
吴氏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二堂叔一起过来,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可是……祖爷爷这个身份,也不至于为了二堂叔欺负我们吧!”朱云峰有点儿想不通。说完,他又把刚刚朱念祖在上车前的那番话说给吴氏和四姐听。
“祖爷爷……对我们自然不会有什么坏心眼。”沉吟片刻说,“只是……就怕他的好心用错了地方。”
吴氏想了想,点头道:“四姐儿说得对。不过……咱们也不怕。”
那日之后,朱家闭门谢客。吴氏对外称病不出,将一应事情全部交给四姐打理。
【饼四/性转】四姐(19)
19
朱云峰陪着吴氏和四姐把父亲的棺柩在灵堂安置好。就听吴氏说:“你二堂叔和几位族里的管事儿过来了,你一会儿和娘一起去见见。”
朱云峰点头,看吴氏神色憔悴,想了想还是没说刚刚在北门的事儿,只是冲四姐使了个眼色。
四姐心中有异,见吴氏已迈步去见客了,她落后半步,轻轻问朱云峰:“什么事儿?”
朱云峰说:“阿旺受了二堂叔的指示,在北门想挑唆我,说二堂叔为了你昨日的事儿过来闹,要抓你见官。”
四姐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随即又松开,看着朱云峰说:“倒没想到你没受挑唆,到底是长大了。”
朱云峰摇摇头,说:“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说这种话了。二堂叔那里……”
四姐说:“你放心,有姐在。”
朱云峰听了,心中顿时大定,看四姐赶上几步去扶着吴氏,心中又想,自己也要再长进些,有一日自己得对姐说上一句:放心,有我在。
吴氏在一双儿女陪伴下,到厅里见客。
几人见他们过来,都纷纷放下茶碗。
朱二上来说:“嫂嫂,您……节哀。崇文大哥在天有灵,必不想你们太过伤心的。”
吴氏轻轻施礼,表示感谢。
剩余众人也一一安慰了几句,吴氏依礼节谢过,说:“今日有劳各位叔伯过来,原想着等灵堂安置妥当再正式发丧的,倒没想到这消息传得这样快。”
朱二说:“崇文哥是因为来看我,才出了事儿,我心中不安。所以一早就通知了几位族中兄弟,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朱云峰闻言,接口道:“谢谢二堂叔好心,昨日本是最乱的时候,还好我姐贤惠,帮娘分担了不少。今日已经没什么要帮忙的了。再说了,那些个琐事也不敢劳动二堂叔和各位叔叔伯伯们。”
朱云峰这话其实听起来颇有几分怪罪的意思,说得就是朱二假惺惺,明明朱崇文是前日半夜去的,昨日是家中最忙的时候,真要帮忙,昨日就该来,他却偏偏今日才来。说是要帮忙却是带了族里的男人来,没带仆役,分明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都有点尴尬,但又不能跟朱云峰计较。一来,他到底年纪还小,尚未成丁就是小孩子。小孩子刚刚丧父,他又从来就是个顽劣的性子,整个五茸镇都知道,不可能因为一句话就真的教训他。再来,他们今日过来,倒真的不是为了帮忙,而是给朱二来做见证的,这事儿其实不怎么光彩,有点儿欺负孤儿寡母的嫌疑,心里本就有点儿虚,听朱云峰点破,倒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其中一个人站起来,他是族长的儿子,按照族里排行,算是朱云峰的六叔,扯了扯朱二袖子,说:“二堂兄,崇文堂兄刚刚过世,咱们原本怕嫂嫂一个人忙不过来,如今看来,家中还算整齐,小饼虽然还小,但四姐素来贤名在外,相信不会出什么问题的。马上就要正式发丧,后面琐事也多,不如咱们……先回去?”
“是啊是啊……”剩下几个人都出声附和,原本他们都没觉得什么,被朱云峰这么夹枪带棒地说了几句,心里发虚。他们都知道朱云峰是个不讲道理的,万一回头真的挨了他的揍,自己还没处说理去。难道真的跟个刚刚丧父的小孩子计较不成?
朱二在心里把这些人骂了几十遍。他直到昨日晚间才得到消息,知道朱四姐亲自到了酒楼,劈了账房的锁,带走了酒楼所有账册和存银。这一下可真的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原本他打的如意算盘眼看就要泡汤,今日才急急忙忙找了一群人过来,毕竟他弄这么多事儿出来,说到底还是为了谋夺朱武酒家。本想着朱崇文死了,两个女人不能抛头露面,朱云峰太小不顶用,自己先把酒楼经营起来。等过阵子再要求族内公证,把酒楼彻底交给自己,自己只要每年给吴氏母子些许银子就是了。这样以后全族就要仰自己鼻息过日子。说不定过几年,自己还能捞个族长当当。
没想到,这美梦刚刚做起来,朱四姐居然带着账册和银子就跑了?他这才带着人过来,今日就是想把账册和银子要回去。结果这群没用的,被朱云峰说了几句,居然就想认怂?
想到这里,朱二到底还是憋不住自己开口了,说:“嫂嫂,我也不瞒您,今日来,我其实还有一件事儿。”
“二堂叔,我娘现在是孀居之人,您虽然是我堂叔,但就这样说话,也太过无礼了些吧!”朱云峰开口,“这要传出去,与咱们整个朱家的名声有碍啊!”
朱二一愣,没想到朱云峰居然能文绉绉说出这么一大套来,但他帽子扣得太大,自己还真无法反驳。
说起来,如果真的按照那些大户人家的做法,自己今日压根儿见不到吴氏的,可是……难道自己要跟朱云峰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儿商量事情?开什么玩笑?
想到这里,朱二没好气地说:“怎么着,小饼,不找你娘说,难道这家里你还能做主不成?”
朱二这句话刚刚落地,四姐开口了:“二堂叔所言甚是。”
朱二的内心有些许崩溃,心说我说什么了,就所言甚是?
只听四姐接着说:“父亲没了,母亲孀居,我一介女流,家里的事情,自然是小饼做主。他是咱家唯一的男丁了。”说完,居然扶着吴氏朝后让了让,站到了朱云峰身后。
朱云峰心里很想笑,脸上还是努力摆出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说:“二堂叔,你听到啦!家里现在是我做主了,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
“我跟你说不着。”朱二不耐烦地甩甩袖子。
“二堂叔此话不妥。”又是四姐开口,“当着这么多叔叔伯伯,您不能平白污我母亲名声。”
“怎……怎么……”朱二脑子有点儿乱。
四姐说:“您刚说有事儿要与我母亲商量,小饼说如今家里他做主,你又说这事儿和小饼说不着。事无不可对人言。您刚刚那话传出去,必定有人会问,有什么事儿是一定要和我母亲说,和小饼说不着的?这之后会被传出什么样子,您应该能猜到吧!”
“我……我……”朱二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就被四姐抓了把柄。要真的如四姐说的,自己和吴氏传了什么不好的传闻,吴氏固然不用做人,自己就更不用做人了。什么经营酒楼什么日后当族长更加想都不用想。“我不是这个意思。”朱二解释道,“我确实有事儿……”
“那就请二堂叔当面说吧!”朱云峰已经明白了四姐的意思,说:“二堂叔想说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行!我……我就是想问酒楼……
“酒楼是祖父所创,在父亲手中兴旺起来。当然也多赖族中帮助。”四姐语气柔和地说,“父亲突然故去,酒楼的经营这阵子实在暂时顾及不到,所以先停业几日。二堂叔不用担忧,小饼之前跟我说过了,等父亲的事情了了,小饼会接手继续经营的。酒楼中一应人等,只要没有什么大错,都会留用的。二堂叔放心,断不会因为您是长辈,小饼就不敢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