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话分两头,且说吴氏这一日带着朱云峰回娘家,之前已有小厮来吴家报过丧,听到她回来家里人都有些奇怪。
吴典史问她:“怎么不在家里好好安排,反而过来?”
吴氏的大嫂即吴家大奶奶问道:“可是家中人手不够,忙不过来?那打发小厮过来说一声就是了,家里也可以安排些人过去帮忙的。”
吴氏却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跪了下来。
这一下把其他人都吓到了。朱云峰愣了一下,也反应了过来,跪了下来。
“父亲……”吴氏刚要说话,却被朱云峰打断了。
只见朱云峰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说:“外祖父,孙儿不肖,想求您一件事儿。”
吴典史知道自己这个外孙颇有些纨绔,今日见他如此郑重,倒有些不习惯,忙问:“这是怎么啦?快起来说话。”
朱云峰摇摇头,偷偷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让自己眼圈带点红,说:“父亲意外故去了,走得实在太急,家中什么都没有备下,如今这天气实在是……孙儿想求外祖父,将您的那副寿材先借给我。等事情了了,孙儿会去寻一副更好的。”
“这……”吴典史没想到这母子两个大早上居然是为了这个事儿过来。心说小饼说的确实也是实情,可是……这心里多少都有点儿不舒服。
“小饼,你这话说的。”吴家大奶奶说,“你外祖那副寿材……”
“外祖的寿材是大舅从柳州千辛万苦运回来的。”朱云峰直起身子看着自己这位大舅母,接着说,“大舅能买到这副寿材,是因为当年有位柳州的客人在朱武酒家染病,是父亲为他寻了大夫,又照顾了他一月,直到他康复。”
“你……”吴氏的大嫂被这句话堵得没了声音,因为确实如朱云峰所说,能买到这副上好的寿材,是朱崇文居中牵线,说到底,自己丈夫也不过就是跑了一趟柳州而已。
吴典史叹口气,挥挥手说:“不用再说了,小饼,你把那副寿材带走吧!”说实话,若是吴氏今日跪下苦求,吴典史未必会答应,可是他看着自己外孙跪在面前,想到他平日一个懵懂顽劣的孩子,一夕之间居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不是滋味儿,那点淡淡的不舒服也就被压下了。
“谢谢外祖父。”朱云峰说完话,恭恭敬敬地给吴典史磕头。
吴氏也给父亲磕了个头,额头抵到吴家堂屋地上那青砖的时候,眼泪无声流下:相公,你没想到小饼居然有一天会这么懂事儿吧!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接着,吴氏就和朱云峰一起,指挥手下人搬运寿材,又接到了四姐送来的纸条。
吴氏听朱云峰念完纸条上的字儿,说:“老天到底还是厚待咱们,送了四姐来。若非是她,我可真的愧对你父亲了。”说完,她又问朱云峰,“刚刚……你那番作为,四姐教你的?”
朱云峰摇摇头,说:“没有!”说完又说,“可是昨天姐叮嘱过我的,我琢磨了一个晚上,到底要怎么做。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可刚刚娘你跪下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有些话您说和我说不一样。我来说更加好一些。”
吴氏眼圈又忍不住红了,说:“很好,你是真的长大了,娘……也放心了。”
从吴家出来,吴氏和朱云峰赶去镇外的义庄,收敛了朱崇文,又请人掐算了送朱崇文回家的时日。
“娘,天快黑了,你早些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爹就是了。”朱云峰如是说。
今天这一天,是他过得最长的一天,做了许多他平日里根本就没想过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做的事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却似乎无比平静和充实。
坐在父亲身边,看着他被打理过的遗容,似乎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朱云峰到现在依然不觉得父亲已经远去,总觉得和自己小时候一样,父亲不过是在书房上的塌上小憩一下,等醒了就又会板着脸训自己一顿。可是在内心深处,他明白,父亲……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呆呆在义庄守了一晚上,清晨家里的几个仆役引着一位道长过来做了场法事,随后朱云峰扶棺回家。因着天热,之前吴氏就定下来,准备停灵七日就下葬。
从镇外义庄回镇上朱宅有段路。因怕路人忌讳,也请教了道长,朱云峰决定从镇西绕到北面,想从不太有人走的北门进城。
刚刚走进城门,就见自家的仆人阿旺一脸焦急地等在那里,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说:“少爷……少爷……快回家看看吧!”
“怎么回事儿?”朱云峰问。
“朱二爷来了家里,还带了好多族里的人,一定要小姐把账册和酒楼的银子交出来。”阿旺说,“小姐不愿意,他居然说已经报了官,要抓小姐去见官呢!”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朱云峰一听这话,立刻就想往家里赶,再一想,却问:“你出来是我姐让你来等我的?”
阿旺愣了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小的就是见朱二爷气势汹汹的,怕出事儿,才……才……”
“那你怎么知道要到北门来等我?”朱云峰又问,“明明义庄在西面啊!”
“这……这……”阿旺这下更加说不上来了。
朱云峰冷笑一声,说:“好啊!我爹这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忙不迭地背主了是不是?”
朱云峰此时已经明白了,阿旺必然是受了自己二堂叔的好处,让他来这里等自己,最好挑唆地自己急匆匆赶回家,不明就里就炸,这样那群族人肯定就会觉得自己年纪小,脾气坏,不堪大用。这岂能如他的愿?至于他刚刚说的衙门什么的,朱云峰更是不信。不说祖父那块金光灿灿的戚将军亲赐“武”字招牌,也不说父亲接手酒楼之后,这几年给族里修祠堂,还出钱修族学,单说自家姐姐在五茸镇上素有贤名,衙门怎么着都不至于随随便便抓人。哪怕不看朱家的面子,外祖的面子好歹在那里呢!
想明白这些,朱云峰也就明白了朱二的诡计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着急,知道自己只要能够稳稳当当地把父亲带回去,那就足够了。
“爹,是不是你在天上保佑我啊!”朱云峰看着跪倒在地的阿旺,没说什么,只是转身扶着父亲的棺柩,低低说了一句:“要不然,我怎么突然就能想明白这些事儿了呢?”然后他暗暗叹口气,想着,要是长大懂事儿就是要明白这么多弯弯绕,那我真的情愿不要长大啊!
如是感慨着的朱云峰,扶着父亲的棺柩一路回到了朱家的宅子。
门口刻着的“朱宅”二字木牌上已经挂上了黑纱,灯笼也换成了白色。朱云峰之前遣了小厮去报信,此时吴氏和四姐都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朱崇文的棺柩被众人抬过门槛,抬进朱家的时候,顿时哭声如雷。
分类: 四姐
【饼四/性转】四姐(17)
17
这一日直到天擦黑儿,吴氏才坐着马车回来,脸色憔悴,眉心之间隐隐青紫。
白日里四姐带着家中仆役布置灵堂,又将一些平日里干散活的仆役集中起来人,让他们结伴轮番在家中各处巡查。
上午还算比较太平,到了下午的时候颇有几个打听消息的,想来探看一下家中的情况,但因为家中闭门谢客,没打听到什么,加上朱家到底是要办丧事,这种时候也不太好多待,因此也就走了。
吴氏到家,打发了仆役,接过四姐递过来的茶,问:“今日家中如何?”
四姐说:“灵堂布置起来。”说完,斟酌地问了一句:“娘,今日的事儿,我是不是应该做得再委婉些,这样……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吴氏放下茶碗,拉过四姐,说:“不,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想得周到,娘是万万想不到这些的。”
原来今日送走了吴氏和朱云峰,四姐关闭家门之后,却突然想到,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应该通知一下酒楼那边。就寻了小厮去报信。谁知道小厮去了之后回来却说,酒楼早就挂出了停业的牌子,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消息。这一下四姐倒觉得有些蹊跷了,酒楼那边既然已经知道了父亲不幸的消息,要停业,那好歹也应该有人过来通报一声,毕竟自己这里才是酒楼的本主。想到这里,她就想到了那位二堂叔,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让人套好车,一路疾驰去酒楼。
到了酒楼,四姐见大门上锁,二话不说直接让小厮从后院墙上翻进去,开了角门。又拿了后院一把劈柴的斧子,直接劈开了账房的门。抱走了所有账册和里面的存银。
酒楼里本来有两个留下看守的小厮,听到动静过来想看看情况。结果看到四姐亲自拿着斧子,脸上神色冰冷,全都吓了一跳。无论如何她都是朱家的小姐,她要拿银子和账册,自己似乎也阻止不了。
有一个机灵的立刻就想去报信,被四姐指挥跟着的人直接绑了,塞上嘴,扔进了柴房。
剩下的一个吓坏了,立刻跪倒在地上求饶。
四姐倒也没有怪他,只是问:“今日谁说歇业的?又是谁让你们留在这里看守的?”
那小厮说:“是……是……二掌柜。也是他让我们在这里看着的。”
“好!”四姐点头,又问:“账房的靳先生,你可知道他家住何处?”
“知……知道。”小厮点头。
“你跟我上车,带我去靳先生那里。”
小厮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找靳先生,可是看朱小姐恶狠狠的样子,也只能答应了。
四姐带着账册和存银,找到靳先生,告知了父亲的死讯。靳先生闻言大恸,说:“我……我没想到……”
四姐说:“如今想麻烦先生去我家中住几日,帮我们把酒楼的账理一理。毕竟……小饼……他是不怎么懂这些的。”
靳先生闻言深深看了四姐一眼,想了想说:“只是拙荆一人在家,她有了身孕,挺着肚子,我有些不放心。”
四姐微笑道:“我跟嫂夫人也有一面之缘,算起来,她还是我族姐呢!族姐若是不担心冲撞什么的,也可一起到家中小住。”
“这个……”靳先生还想再说什么,就见一个丰润的妇人走出来,说:“这个什么?”说完,上来拉了四姐的手说:“可算能再见到你了。我原就想着去看看你,可这嫁了人,居然每日里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忙,好不容易理顺了些,肚子里又有了这么个累赘……”
“诶,哪儿能这么说咱们儿子。”靳先生在一旁插嘴。
“去收拾家里的东西,咱们要去四姐府上住几日。人家正在丧中,我们就不要再给主人家多添麻烦了。”
“是是是,你别动了胎气,快坐下说话。”靳先生显然是个好脾气的,对自己这媳妇儿连说话的语调都是温柔的。
四姐掩嘴一笑,说:“姐姐真的是好福气。”
“嗨!”靳先生的媳妇儿朱氏甩甩手说:“嫁鸡随鸡罢了。”说完又说:“哎呀,我也是糊涂。你家里一定还有好多事儿吧!不然这样,我跟你先一起回去,回头你再打发个小厮来接他一下就是了。若是马车有其他的用也无妨,让他走着过来就是。反正也不算远,他今儿也没别的事儿。”
靳先生一脸莫名,心说怎么好好的,自己就要走去朱家的宅子啊!
四姐眼中笑意更盛,心说自己这位姐姐真是知情识趣,连忙说:“哪儿能让靳先生走过去。等我们回去,我再让马车来接。”说完,扶着朱氏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上,朱氏看着四姐身边放着的箱子,说:“你见机倒真是快。”
四姐笑笑说:“和姐姐说话真是省心。”说完又叹口气,说:“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谁让我那位二堂叔是个不好相与的呢!”
这两人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非常投脾气,又是多时未见,因此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二人回到家中,打发了马车回去接靳先生,招呼仆妇安顿好朱氏,四姐立刻写了张条子,叫来小厮,说:“去外祖家看看,母亲和小饼还在不在那里,若是已经走了,问清楚去向,把纸条给小饼,要他原原本本一个字不改地念给母亲听。”
小厮听命去了,四姐又开始忙着家中丧事的各项琐碎,直到吴氏回来。
吴氏说:“虽然父亲母亲不怪罪,但家里两位嫂嫂多少还有些微词,我都一一安抚好了。接到你的条子的时候,还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倒没想到你想得这样周全。”
四姐摇摇头,说:“到底还是二堂叔平日里风评太差,我也不是防着他,只是他对咱们家酒楼,早就有觊觎之心。”
吴氏点头,说:“你做得对。”随后又问:“那位靳先生……可靠吗?”
“可靠。”四姐点头,“他不是二堂叔的人。”
“既然可靠,为什么又要请他来家里住?”吴氏有点儿奇怪。
“因为我怕。”四姐说。
“怕?”吴氏有些奇怪,问:“怕什么?”
“怕过了这几日他就不可靠了。”四姐说,“毕竟想要说动一个人……办法太多了。”
吴氏一惊,立刻明白了四姐的意思,握着她的手一紧,担忧地问:“那小饼……今日我让他在义庄给他爹守灵,会不会……会不会有危险?”
【饼四/性转】四姐(16)
16
上回书说到吴氏苦等一夜,等来丈夫的噩耗,再也支持不住,一口血喷出,吓坏了四姐和朱云峰。
吴氏这一口血喷出,却觉得自己胸口爽利不少,她用帕子擦了血,说:“放心,我还死不了。”
“娘……”四姐再也忍不住,扑在床上哭了起来,“你别吓女儿啊!”
吴氏搂住四姐,说:“好孩子,你放心,娘在的,娘在的。”
朱云峰见不得四姐哭,他也扑倒在床上,说:“姐,你别哭,还有我。我也在的。”
吴氏看着朱云峰和四姐两人,露出小儿女态,安慰他们说:“你们放心,我总要活着把你们爹风光地送走。”
“娘……”四姐听她语带不详,又叫了一声。
吴氏拍拍四姐的手,用帕子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说:“四姐儿别哭。你这一哭啊,勾得咱们娘仨儿哭成一团,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四姐听话收了泪,朱云峰见机极快,搬了个绣墩给四姐坐下,自己站在床头。
吴氏问:“你爹……到底怎么回事儿?”
四姐用帕子压了压眼角,说:“我到的时候,爹……已经找到了,已经没有气息了,后脑……后脑还凹进去老大一块。”说到这里,四姐顿了顿,努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接着,她继续说道:“我出门的时候就让人去外祖家报信了。又嘱咐他请外祖家里派个人陪着一起去衙门报官。外祖的面子还在,衙门里栾师爷带着仵作亲自来了,仵作验过,说是应当是落水后撞到了水底的石头,当时立时就……去了,应该没受什么罪。”
“阿弥陀佛。”吴氏念了声佛,说:“总算……他去得不算太难受。”
“赶车的老沈不见了,到处也未曾见。栾师爷说等天亮了会打发衙役去他家里看看。也可能是他见出了事儿,就此逃走了。”四姐继续说。
吴氏摇摇头,说:“他害怕逃走,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我也没空去追究他。”
四姐见吴氏脸色尚可,顿了顿,又继续说:“爹……的样子有些骇人,所以女儿自作主张,让阿旺他们将爹先去送义庄,等……稍作整理之后,再请回家中,母亲,以为如何?”
吴氏点头,说:“你做得很好。”
四姐接着说:“还有就是,爹的寿材之前未曾准备过,镇上只有一家,我刚刚着人去问过,没有什么好的。可要是去县里,又怕时间不够。毕竟……如今已经六月了。”
吴氏叹口气,说:“你外祖家……应该有备下,我明日亲自上门去求。”
“娘……”四姐知道这事儿多少有些犯忌讳,想劝上一劝,可是她又没有其他什么很好的法子,也只能不说话了。
吴氏抬头看看一双儿女,眼中都有了血丝,心中叹息,尤其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突然之间似乎长大不少,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想了想,吴氏说:“小饼,你明天陪娘去外祖家。”
“是。”朱云峰有些奇怪,心中知道母亲明日的目的,可这种事情,不是带着姐姐更好吗?
吴氏又说:“四姐儿,明日你在家中吧!无论如何,灵堂要先布置起来,还有其他各种繁琐的事情要忙。你……没经历过这些,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知道吗?”
四姐点点头。
“天都快光了,小饼回屋去吧!四姐儿留下,陪陪娘。”吴氏继续吩咐道。
姐弟两个都点头听了吩咐。四姐儿将朱云峰送出房间,说:“回去洗漱下就睡,别想太多,万事都有我,知道吗?”
朱云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爹去了,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却还要躲在姐姐身后,实在是不堪大用。明日白天,想也知道姐姐会有多忙,可他偏偏只能干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上进,要有足够的力量护住家人。
“知道了,姐!”朱云峰点头,说:“你也早点休息,明日还有得忙。”
姐弟两互相道过晚安,四姐儿回房伺候吴氏。
吴氏心中情绪翻腾,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如今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倒下去。可人争不过天,万一自己真的不幸,小饼年纪还小,四姐也不过十六,要如何是好?她很想干脆把事情挑明了,让四姐与小饼成婚,等三年孝期期满后再圆房。可……还是那句话,小饼一直把四姐当姐姐,就这样告诉他,他心中是不是能接受?又或者他真的听话娶了四姐,媳妇儿和姐姐不一样,若是自己万一也跟着去了,身为媳妇儿的四姐说不定就没办法管束住小饼了。
“娘……娘……你怎么了?”四姐问。
“四姐儿……”吴氏抓住四姐的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终于还是说:“娘……只是想你们爹了。”说完把脸转过去。
这一下倒真的是牵动愁肠,她想到自己与丈夫虽然子嗣上有些艰难,但自从四姐来了家里,又生了朱云峰之后,夫妻也算和顺。原想着儿子越来越懂事儿,自己说不定过几年就能含饴弄孙,没想到……想到这里,她闭紧双眼,泪水无声流了下来。
这时,一块温热的手巾轻轻递到了吴氏手里。吴氏不用睁眼也知道是四姐送上来的。想到这个懂事儿又贴心的孩子,吴氏更明白自己要撑下去。若是连自己都撑不下去了,留下这姐俩儿……那可怎么办才好?
吴氏把手巾覆在面上,深深吸了口气,拿下手巾,转头去看四姐,说:“四姐儿,你洗漱一下,就在娘这里睡吧!就跟小时候一样,好不好?”
四姐笑笑,说:“可惜小饼不是女孩儿,不然咱们娘仨一起,就真的和小时候一样了。”
吴氏知道四姐是想换个话题宽自己的心,说:“可别。他是男孩儿我已经愁成这样了,要是个女孩儿,我头发都要愁白了。”说完和四姐一起笑了起来。
隔日清早,吴氏和四姐早早起身,又把朱云峰叫了起来。
吴氏特地让丫鬟给自己梳了个齐整的头,又用了淡淡的粉掩住自己的憔悴神色,随后带着朱云峰回娘家。
临走前,吴氏嘱咐道四姐说:“娘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不用顾忌什么,就按你的意思来。有什么一下没想到的,也没关系,等娘……带着你爹回来,咱们再细细商量。”
“好的,娘,我知道了。”四姐说完,把吴氏搀上马车,又叮嘱朱云峰,“小饼,你照看好娘。这个事儿……哪怕外祖外祖母愿意,几位舅母那里……多少……都会说些什么。”
“姐,你放心,我知道。”朱云峰说,“不会让他们欺负娘的。”
“说什么傻话。”四姐说,“那是我们亲外祖家,怎么会欺负娘。”
朱云峰愣了下,说:“是,我也不会冲动的。就那个词儿……不卑不亢,是吧!”
四姐点头,又叮嘱几句其他的,看着朱云峰也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子,车轮缓缓向前。
四姐转身回了宅子里,说:“关上大门,此刻起,除了娘接爹爹回来,任谁来都不开门。”
【饼四/性转】四姐(15)
15
张大夫见朱云峰跟出来,倒也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问:“朱老爷呢?”
“我爹……”朱云峰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毕竟现在事情到底如何还没个准信。
张大夫一见就知道朱崇文多半是遇到事儿了,又问,“那……你家四姐呢?”
“你找我姐?”朱云峰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大夫。
“太太这次晕倒没什么大碍,如我刚刚所说,吃过药,睡上一觉就好。”张大夫开门见山,“可是我刚刚为她切脉,她肺火过旺,已隐隐有入心的迹象,却是得多加注意啊!”
“肺火入心?”朱云峰吓了一跳,问:“那要如何才能诊治?”
“这个病,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张大夫说。
“那要如何才能治本?”朱云峰急忙请教,又深深行了一礼,说:“还请大夫明言。”
张大夫倒没想到朱云峰给自己行这么大礼,心说一直听说朱家这位少爷性子莽撞,倒没想到还是纯孝之人。张大夫伸手扶起了朱云峰,说:“太太的病,最要紧是不能动怒,也不能大喜大悲,心境平和最为重要。”
“不能大悲大喜?”朱云峰重复了一下,想到父亲的状况,有些担心,问:“那……若是有些可能会引起大悲大喜的消息,要如何告诉她呢?”
“这……”张大夫是聪明人,已然猜到朱家应该是出事儿了,可他一个外人无从置喙,只能说:“先瞒着,然后一点儿点儿透给她吧!”
朱云峰说:“明白了,谢谢大夫。”说完又说:“我让人跟大夫去抓药。”
张大夫点点头,转身出门。朱云峰将人送到门口。站在屋檐下,看着张大夫的驴车一点点儿远去,朱云峰第一次感受到了肩上的担子居然这么重。
看看天色,朱四姐还不曾回转,他不禁又有些担心。可是母亲现在的状况,他必须要守着,犹豫了下,还是转身回了吴氏那里。
卧房中,吴氏靠坐在床上,身后垫着两个高高的枕头,手上握着帕子,脸上犹有泪痕,见朱云峰来了,吴氏问:“四姐呢?回来了吗?”
“没有。”朱云峰摇摇头。此时他对事情已经有了猜测,父亲多半真的是不在了。若是尚有一口气,以四姐的处事之道,此刻早就着人回来报平安了。想到这里,又想到刚刚张大夫的嘱咐,朱云峰说:“娘,你别担心,我姐做事儿一贯是有交待的。再过会儿怕是就要着人回来了。”
吴氏听他只提四姐没提朱崇文,心中一紧,问:“你爹他……是不是?”
朱云峰此刻哪里敢承认,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我也不知道。最早那个来传话的小厮,也只是听阿旺说的,已经被姐姐教训了一顿。”
吴氏一阵气喘,只觉胸口憋闷,难受得紧。
朱云峰见她脸色青紫,吓了一跳,说:“娘,娘……你别吓我。”
吴氏好一阵喘,总算回过气来,说:“小饼,你……不用瞒着娘,你爹……到底是不是……真的……”
朱云峰摇着头,说:“娘,我是真的不知道。无论如何,姐去了,相信很快会有消息的。你还是睡一会儿吧!不然姐回来一定要骂我的。”
吴氏摇摇头,说:“我怎么睡得着。”说到这里,她又说:“你姐带了几个人出去的?家里的下人如何?你要小心在意,别让人趁乱浑水摸鱼。”
朱云峰说:“娘你放心,姐走之前都交待了的。家里一点儿没乱,好着呢!”
吴氏闻言,叹口气,看着朱云峰说:“小饼,你是男孩子,虽然比四姐小了几岁,可也不能一直躲在四姐身后。你……明白吗?”
朱云峰点点头,说:“明白,娘,你放心吧!”
吴氏见朱云峰答应地颇为恳切,心中一动,就想把四姐的身世告诉他,可眼下……又实在不是个好时机。想了想,她只能说:“小饼,娘的身子,也不知道能再支撑多久……”
“娘……你别这么说。”朱云峰抓住吴氏的手,说:“我会懂事儿的,真的会的。”
吴氏笑笑,见朱云峰扑在床边,眼圈都红了,伸手摸摸他的头,说:“傻孩子,娘年纪大了,自四年前那场病后,身子也一直不好。要不是有四姐掌着家,家里这一摊子事儿,我哪儿料理得过来。”
见朱云峰想说话,吴氏摇摇头,说:“娘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四姐不容易。若是你爹真的……真的……”说到这里,吴氏眼中泪又流了下来,哽咽道:“若是你爹真的不幸……那咱们这一家就都要靠四姐了。你一定懂得体谅她的辛苦,你明白吗?”
朱云峰点头,说:“娘,我明白。我知道姐姐辛苦,帮你料理家务不容易。若是爹……真的……说不得酒楼也要她撑起来。我……我也会学着经营酒楼的,你放心。”
吴氏点点头,她拉着朱云峰不停说话,琐琐碎碎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朱云峰暗自心惊,想要阻止,可看她面色潮红,情绪显然有些激动,又怕骤然间阻止,她心绪起伏太大。
这期间,丫鬟把药送过来,吴氏却坚持不肯喝。
“这药……是安神的。”吴氏说,“我怕喝了就要睡,我得等四姐回来。”
就这样,一直等到四更天,四姐总算是回来了,她神色憔悴,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一场。
朱云峰见她的样子,心立刻往下沉。四姐进到房中,见吴氏还醒着,吃惊道:“娘,你这是睡了又醒?还是……”
吴氏摇摇头,说:“不见到你回来,我心里总是定不下来。”
“娘……”四姐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可她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吴氏双眼紧闭,这些年与丈夫之间的种种在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四姐这么久不回来,她心中也隐约明白丈夫可能是不好了,只不过还存着万一的指望,没想到……
吴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软着身子,说:“小饼,四姐,我累了,要好好歇歇,你们……也都去睡吧!”说完又叮嘱道:“四姐,从今日起,家里的事儿,你拿主意就是,我……我……咳……”说到这里,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娘……”
“娘……”
四姐和朱云峰同时惊叫出声。
【饼四/性转】四姐(14)
14
其实到很久以后,朱云峰都仍然记不太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他不记得那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记得那日直到很晚,父亲都没有回家,一家人都等着他一起用晚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再凉。四姐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去了一个又一个,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来。直到天擦黑,屋里上了灯,才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一进屋子就开始嚎啕大哭:“太太,太太,不好了,老爷没了!”
“什么?”吴氏觉得自己听错了,问:“你再说一遍,怎么啦?”
“老爷……老爷的马车从二老爷家出来,过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马惊了,开始疯跑,拖着的马车撞到了另外一辆。老爷的马车就翻到桥下去了,老爷……老爷……老爷没了。”
“什……”吴氏一口气不顺,登时晕了过去。
屋子里的丫鬟顿时吓得叫起来,也有几个机灵的,朝外跑去喊人请大夫。
朱云峰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乱的场景。他整个人都懵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也应该说点儿什么,可身子就好像被魇住了一样,动都动不了。
“乱什么乱?叫什么叫?”一个声音响起,嗓音柔和却带着说不出的力量,“扶太太去后面躺下,张家嫂子去叫你男人帮忙去同仁堂请张大夫过来。”
不得不说,四姐这个时候说出的话确实很有分量,屋中登时安静了下来。吴氏贴身的丫鬟扶着吴氏去后面躺下,那个被称为“张家嫂子”的妇人转身去外面找自己的男人请大夫。
四姐见屋中人安静了,又吩咐道:“剩下的人,不用在这里伺候了,让大家都集中到前院,听吩咐吧!”说完,她走过来几步,拉起朱云峰的手说:“小饼,我们去前面。”
朱云峰觉得自己会一直记得当时四姐牵着自己的手,当四姐牵起自己的时候,他才发现四姐的手冰凉,手心都是汗水。
朱云峰不自觉地看了四姐一眼,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姐姐也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镇定自若。
牵着朱云峰的手,四姐一路走到前院。朱家的下人本也不多,七七八八加起来不到二十人,此时除了去请大夫的和照顾吴氏的,都站在院子里了。
四姐叫来之前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问:“你把事情再说一遍。”
那小厮刚刚也慌了神,此时见四姐镇定自若,举止有度,不自觉也平静了些许,他想了想,说:“小的听小姐吩咐,去二老爷家请老爷回来。走到永鼎桥那儿见一群人围着,还有些衙役走动,原本有些好奇。可想着要去请老爷,也就没敢凑热闹。哪成想,刚打算过桥,就见之前小姐派去请老爷的阿旺和阿祥都在桥下,我觉得事情不对,就立刻过去问。阿旺说老爷的马受惊狂奔,车厢撞到迎面过来的另一辆马车的车厢,一起翻下桥去。老爷……已经没了,让我赶紧回来报个信。”
“阿旺为什么这么说?”四姐问,“你可曾亲眼见到老爷?”
那小厮摇摇头,说:“不曾看见。只是听阿旺那么说,小的一时慌了,立刻就往回跑。”
“给爹赶车的老沈,你可见到了?”四姐又问。
“不曾见到。”四姐点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四姐沉默了一会儿,站在台阶上,对院里的众人说:“大家都听到了,爹可能是出了意外,现在情况如何,也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娘在,我在,小饼……少爷在,这家总是不会散的。大家各司其职,若是爹……真有不测,后面要忙的事儿可多。”说完她回头对朱云峰说,“小饼,姐得去一趟永鼎桥。”
“姐……”朱云峰觉得很慌,他一刻都不想离开姐姐。
四姐握着他的手说:“要是爹……真的不在了,那你就是顶门立户的男子了,哪怕还没成丁,家里也都靠你了。娘和姐以后都靠你保护照顾,你明白吗?”
“可……可是……”朱云峰还想说什么,他觉得他应该去永鼎桥,可他又不知道自己去了那里应该做些什么。在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若是自己平日再上进些,是不是此时此刻就能给姐姐帮忙了?想到这里,他又问:“姐,我在家里,要做什么?”
四姐眼神里泛出欣喜的光,说:“看着家里的下人,不要让人浑水摸鱼。现在家里乱纷纷的,难保有人动歪心思。等张大夫来了,请他给娘看看,娘若是醒了,你好好安慰他。若是觉得不知道要说什么也没关系,让娘看到你上进,娘心里就高兴了。”
朱云峰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四姐就忙着回后面更衣,又打发人去外面赁了一辆马车,带着一个丫鬟和刚刚的那个小厮,急匆匆朝永鼎桥去了。
朱云峰在家里坐立不安,可他又不敢表现出来。思来想去,干脆在吴氏屋子外面打起了拳。
行了一遍拳,朱云峰觉得心里没那么不安了,又打了几遍,脑子里干脆什么都不想,全部都集中在自己的拳头上。
又一遍打完,张家嫂子过来说,他男人把张大夫请来了,恰好此时,吴氏的丫鬟开门出来说,吴氏也醒了。
朱云峰连忙请张大夫去给吴氏看病。
吴氏半靠在床上,见了朱云峰,问道:“小饼,四姐呢?”
朱云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平日果然是太混蛋了,出了事儿,娘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姐姐,自己在他们心目中显然是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的。
“姐……带着人去永鼎桥看看。”朱云峰怕刺激到吴氏,斟酌着用词,道:“姐临走时,叮嘱过,让娘你不要太担心了。”
“哎!我又怎么能不担心呢!”吴氏说完这句,才看到朱云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张大夫在五茸镇上也算名医了,与朱家常有来往,吴氏见到他,立刻明白他定是被请来给自己瞧病的,抱歉道:“劳动张大夫了,我没事儿,只是刚刚听到消息,一时气急。”
张大夫不太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但是他的身份也不太好问。不过他见这家中人来人往的,各个脸有忧色,吴氏又说自己气急,也能猜到多半是出了事儿的。他轻声安慰道:“太太莫要着急,我既然来了,总也要给太太把一把脉,方能对得起诊金啊!”说完就坐下,给吴氏切脉。
片刻之后,张大夫说:“太太刚刚确实是急了,这倒不妨事。只是怒易伤肝,太太今后还是要多加注意,不能时时动怒,方才是保养之道啊!”说完回头对朱云峰说,“我给太太开一剂安神静气的方子,三碗水文火熬成一碗,太太睡上一觉,就没事儿了。”
朱云峰点头,说:“劳烦张大夫。”
张大夫起身告辞,临走递给朱云峰一个眼神。朱云峰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说:“娘,我去送送张大夫。”说完,急匆匆跟着张大夫走了出去。
【饼四/性转】四姐(13)
13
用过晚饭,朱崇文交待了明日去看朱二,又听吴氏说朱云峰打算练字儿的事儿,颇为高兴,说:“说到底,还是四姐有办法,你这笔破字儿早就该好好练练了。”
朱云峰无奈,已然如此了,只能说:“是是是,连练练。”
吃完饭,服侍了朱崇文和吴氏洗漱,四姐准备回自己的房里,一转身就见朱云峰在转角处等她。
四姐问:“怎么啦?今日为什么突然跑到我房里?”
朱云峰苦着脸:“姐,你快别说了。早知道跑你房里我要写五张大字,我就不去了。”
“到底怎么啦?”四姐问,“你平日里不会无端端跑我那里去的。”
朱云峰压低声音说:“姐,你今日回房,把枕头下面那本册子替我包好了,明日我找你拿。”
“你这是又买了什么话本,怕被爹娘发现,藏到我这里来了?”四姐问。
原来朱云峰自从跟着师傅练武之后,沉迷于各种话本,朱崇文怕他不学好,定下了规矩。他房里的丫鬟小厮,但凡发现这些闲书的,一定要立刻告诉老爷太太,若是查出来帮少爷藏私的,即刻辞退。
朱云峰没办法,只能求四姐,总是把话本藏她那里。
“不是的,这次不是话本。”朱云峰说。
“不是话本?那是什么?”四姐问。
“反正是好东西。”朱云峰说:“不过……姐你还是别看了。”
朱云峰不说这一句还好,说了这一句,四姐的好奇心倒上来了,问:“我不要看?你那些话本来去都是些江湖豪侠劫富济贫,要不然就是书生和小姐私定终身的故事,我都看腻了,只有你看不厌。今日你居然叫我不要看?”
朱云峰涨红了脸,说:“我……我开始不知道是那样的书,是……是我常去的那个书摊的老板硬塞给我的,我……我就是只看了一眼。”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四姐立刻明白了,她伸手拍了一下朱云峰的头,说:“你要死啦?你才多大点儿?居然……居然就看这种书?”
“姐,好姐姐,你别恼。我真的就看了一点儿,然后娘就进来了,我就只能把书塞你枕头下面了。”朱云峰说。
“好啊!我就说,平日里你要藏书,从来都不会亲自来,总是夹在一堆东西里说是送我的,然后找个丫鬟朝我那里一送。”四姐越想越气,“你今天居然敢在我房里看这种东西,你……你真是……”四姐说完去拧朱云峰的耳朵,“要不是怕爹娘气出个好歹,我真的恨不得这就告诉爹娘然后请家法了。”
“别别别!姐你千万别!”朱云峰说,“这阵子爹娘刚刚说我长进了,你千万别告诉他们。”
“那书我今日回去就烧了,你别想再看!”四姐说。
“是是是,我知道了。”朱云峰说。
“那个书摊以后也不许去了。”四姐说,“那摊主就是个黑心肠的,你才多大?就勾着你看这种东西。”
“啊?”朱云峰有点儿不情愿。
“啊什么啊?”四姐恨恨道,“让我知道你再去,拼着脸面不要,我也要去他书摊上闹一场。”
“不去,不去,肯定不去了。”朱云峰说,“姐,你是咱们五茸镇上第一贤良淑德的好姑娘,怎么能到人家书摊上去闹?”
“什么贤良淑德?不过就是别人用来套在你身上的枷锁而已。”四姐说,“贤良淑德不在行而在品,我去书摊上闹是因为那摊主不安好心,拐着我弟弟走邪路。真的闹起来,我不过丢脸,他在五茸镇上就不要想再做生意了。”
“是是是,姐姐你说得都对。”朱云峰说,“可要是那样的话,弟弟我以后也不要再活啦!人人都知道我姐姐为了我大闹书摊。真的那样,你还是五茸镇第一贤良淑德的姐姐,我就成了五茸镇上第一胡闹捣蛋的弟弟啦!”
“呸!”四姐啐了一口,道:“怎么你以为你现在就不是吗?”
朱云峰嘻嘻笑了一声,说:“那我正在努力去当五茸镇第一懂事长进的弟弟嘛!”说完,走上几步,去扯四姐的袖子。
“滚蛋!”四姐轻轻推了朱云峰一下,说,“你少折腾就已经很好了,我也不指望其他了。”说完,她又说:“天晚了,明日父亲要去看二堂叔,我还要帮着准备一二。”
“是!姐你别太辛苦了。”
“行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四姐说,“明日早上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都可以。”朱云峰说,“姐你做的都好吃。”
“嗯!就这句话还中听些。”四姐笑道,“行了,快去睡吧!”
朱云峰点头,告辞转身。
“等等!”四姐叫。
“怎么啦?”朱云峰回头问。
“明儿记得好好写那五张大字。”
“姐……”朱云峰觉得四姐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脸想哭的表情。
四姐哈哈大笑,终于高兴起来。
朱云峰记得他是踏着满院的星光伴着四姐银铃一样的笑声走回房的。
而那……也成了他最后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饼四/性转】四姐(12)
12
朱二因病回家休养,原本酒楼里的人还在担心,这一下管事儿的都病了,要怎么办才好?虽说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在,但靳先生不懂经营啊!没想到那位朱家小姐一介女流居然也把酒楼管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纷乱,倒是让不少人刮目相看。
朱崇文在家里每日里听四姐说着酒楼的情形,不禁感慨:“四姐,你要是个男孩儿,爹就什么的都不用愁了。”
四姐笑笑,说:“爹又说笑,我是个女孩儿,不一样也能为您分忧嘛!”
朱崇文想到这段时间朱云峰的表现,又想到这几日吴氏不断在耳边念叨的事儿,不禁开口问道:“四姐儿,你说……小饼今后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爹娘准备给小饼说亲了?”四姐有些诧异,毕竟哪怕按照长幼顺序,家里也应该先给自己相看。
“没有。”朱崇文说,“只是你娘这些日子,一直发愁。你也知道小饼这性子,实在是不知道要给他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四姐再次想到自己那个猜测,便也试探着问:“那爹娘的意思呢?”
“爹和娘……自然是想给他找个好的,只是……”朱崇文看了一眼四姐,颇有些意味深长地说:“怕是要委屈你。”
为什么给弟弟找个好人家的姑娘会委屈自己?
四姐只能想到两种原因,一是换亲,就是自己嫁去那家,那家的姑娘嫁过来。可若是如此,那就说明那家的姑娘特别能干,而男孩儿特别不堪。四姐想了半天,也没觉得五茸镇附近有这样的人家。若是要自己远嫁……爹娘又怎么能保证那家的姑娘一定是好的呢?
还有一种……怕就是要自己招赘了。这样自己的夫婿必然不怎么样,但自己能留在家里帮助小饼,帮母亲一起调教弟媳。想到能够常年承欢父母膝下,且自己以后的男人因是赘婿虽然未必能干,但也必定不敢欺负自己,倒也未必不可。
想到这些,四姐笑笑说:“爹,你和娘多虑了,我有什么委屈的?若是能留在家里,那我真是巴不得呢?”
朱崇文一惊,心说四姐莫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忙问:“你……真的愿意留在家里?小饼他……虽然这阵子长进了不少,到底还是不成器。以后这个家,说不得就要你撑起来了。”
四姐一听,心中颇有些复杂,原来爹娘果然是想为自己招赘啊!不过,就如刚刚她想的那样,倒也未必不好。至少自己有父母弟弟,不会被欺负。想到这里,四姐点点头,说:“我自然愿意留在家里,这里是我家啊!”
朱崇文没想到四姐居然真的猜到了自己的身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四姐问:“知道爹娘要给我招赘吗?”
“什么?你……以为爹娘要给你招赘吗?”朱崇文一句话出口,明白了四姐的想法。是啊!她从小在家里长大,一直以为自己是朱家亲生的,听到父母要她留在家里,自然会觉得是父母要给她招赘了。
“啊?难道不是吗?”四姐又糊涂了,之前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的吗?
朱崇文想了想,还是决定等跟吴氏商量过后再和四姐彻底挑明了。于是说:“其实……我和你娘还没有最后定下来,怕你不愿意。”
四姐还想再说什么,朱崇文摇摇手,说:“孩子,你今年也才十六,无论如何,我和你娘都想再留你两年。你这么贴心的孩子,爹娘实在是舍不得。”
四姐伸手握住朱崇文的手,说:“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总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不用担心小饼,他一定会长进的。上次二堂叔的事儿,他就做得很好,您放心吧!”
朱崇文点点头,说:“说到这个,你二堂叔写了封信过来,说他得了一场大病,这阵子觉得看开了许多事儿。还给了一张银票,说是他之前私吞的银子。”
四姐皱眉,说:“他并没有病吧!那日小饼小手虽然重,但最多也就是疼个几日,万万不会就此得病的。”
朱崇文笑笑说:“他也一把年纪了,总要找个台阶下的。无论如何,他和我总是堂兄弟,我想着过几日去看看他。总不能真的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四姐见机极快,笑着说:“那我去准备些滋阴润肺的东西,爹总不能空手走这一趟。”
朱崇文笑着点点头。
又说了几句话,有丫鬟来说,后面吴氏请小姐过去商量事情。
朱崇文挥挥手,说:“行了,你去吧!你娘是一时都少不得你。”
四姐福了福,转身离开去见吴氏。
吴氏其实倒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这几日她见四姐日日朝外面跑,心中有些埋怨丈夫,见四姐过来,连忙招呼她坐下,问:“我知道你这几日天天都是酒楼家里两头跑,忙得脚不沾地,回来你爹还要问东问西,特地叫你过来喘口气。”说完,推了一碗银耳羹过去,说:“吃点儿东西,歇一歇。”
“谢谢娘。”四姐行了礼之后坐下,然后就看到朱云峰站在旁边臊眉耷眼地低着头,问吴氏:“小饼又做了什么,惹娘生气了?”
吴氏叹口气说:“你自己跟你姐说,你干嘛了?”
朱云峰低声说:“我就是想去姐那里翻一张字帖!这么点事儿,娘您至于嘛?”
“翻字帖为什么不告诉四姐?自己跑去四姐房里到处翻?”吴氏说到这里火气又有点儿上来了,说,“四姐是大姑娘了,你一个男孩子成天钻姑娘的闺房像什么样子?”
原来是吴氏心血来潮,想着快到端午了,想给四姐房里挂几个新的香包,结果正撞上朱云峰在四姐的房里。虽然吴氏是把四姐当媳妇儿的,可是朱云峰一个男孩子大白天的跑姑娘房里去也不行啊!
朱云峰虽然嘴巴上认错,但心里颇有些不以为然。他小时候闹觉,非要赖在四姐房里才能睡得踏实,有阵子还一定要四姐给他讲故事才肯睡。在他心里那是他姐姐,怎么姐姐大了,自己就连姐姐房间都不能去了吗?
四姐却知道吴氏颇为看重这些。普通人家姐弟,弟弟没成丁的时候,根本没什么所谓。可是吴氏却不知道为什么,从四姐癸水来后就日日给她灌输这些,让她谨记男女大防,哪怕是弟弟也要有所避忌。
四姐连忙把话题岔到字帖上,问:“你要字帖?转性了?你居然肯定下心来练字?”
朱云峰连忙眨眨眼,说:“姐,你忘了?前几日我跟你说过的,你说让我先练那张贴的。”
四姐心知朱云峰去自己房里一定不是为了翻帖子,没奈何还是说:“那日你随口一说,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下定决心练,那每日五张大字少不了。”
“五张?朱云峰心说,姐我就随口一说,你不会真的想我练吧!
吴氏在旁听了,却接口道:“四姐说的对,要练就好好练,每日里你交五张大字给我,我看不来好坏,总能知道你有没有偷懒。”
“不是吧,娘!”朱云峰觉得自己再次弄巧成拙了。见吴氏坚持的样子,只能苦笑着答应:“知道了,娘!”
【饼四/性转】四姐(11)
11
朱二爷此时正在朱武酒家的三楼自斟自饮,同时感叹,人啊……真的是拗不过天。
想当年,他爹和朱武乃是一母同胞,亲生的兄弟。原本说好了朱武留在家里奉养双亲,自己爹从军跟戚将军去打仗。没想到出发那日自己的爹突然闹了肚子,军机不能延误,没奈何自己的叔叔朱武只能顶替了父亲的名额。就这样,转眼十多年,叔叔不但没死在战场上,居然还得了戚将军赐名。其后更是衣锦还乡还开起了酒楼。
朱二的爹一辈子就在土里刨食,临了也没享什么福,后来还是叔叔朱武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才让他到酒楼帮忙的。
原本朱二还不太想干,他觉得每日里都要看客人脸色,不能得罪客人,日子过得一点儿都不舒坦。不过等年末拿到工钱,朱二就立刻不这么觉得了,虽然也不能算多,但和原本比起来那可是好太多了。
工钱丰厚,朱二就觉得生活有了奔头,原来他还隐隐有个指望,自己那位堂兄朱崇文从小念书,想来应该不会经营生意。若是以后高中,有了功名,再抛头露面出来经营酒楼更是不可能,那这酒楼以后……说不定就交给自己打理,让自己也变成个掌柜,岂不是美哉。
可是没想到,堂兄念书是念不进去的,经营生意倒真有一手。叔叔朱武故去后,他接手生意,不到三个月功夫就把酒楼的事儿摸得清清楚楚,居然让人半点都不敢懈怠,没几年功夫就把朱武酒家变成了这五茸镇上的第一酒楼。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朱二想,哪怕你再会经营,儿子不肖,这酒楼迟早还是得落到我手里。
这不是?常年操劳,朱崇文前几日说身子不适,要歇一段日子,又放不下酒楼,说是想让小辈过来照看着,也跟着他学学怎么料理酒楼。
哼!朱二拈起一粒花生,扔进嘴里,心想,不就是不放心我吗?朱四姐一个女娃,朱云峰更是蠢笨如猪,自己怎么也不会栽在他们手里。
想到朱云峰,朱二更加觉得自己的计策很有把握。
朱云峰出了名的性子操切,遇事不动脑子,喜欢用拳头说话。原本朱二还想着,朱四姐一个女娃,若是自己用手段整治她,她在酒楼里当着客人的面哭哭啼啼,传出去于自己名声有碍。听说朱云峰一起来了,朱二登时就来了精神,决定把他们姐弟两个晾在那里,让他们着急。朱云峰若是着急地闹起来,那就再好不过了。自己到时候就有理由,让他们二人不要过来。只要朱崇文的病一日不好,这酒楼一日就在自己掌握之中。
想到得意处,朱二又挟了一筷子菜,然后喝了一口酒。
酒入口中,将咽未咽的时候,只听耳边仿佛一声炸雷,有人大声叫了一句:“二堂叔!”
“咳……咳……咳……”朱二被吓了一跳,一口酒登时呛到了,他大声咳嗽,咳到胸口都隐隐作痛,仍然未停。
刚刚叫他那人似乎是很不好意思,立刻跳出来为他拍背顺气,可是……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朱二只觉得脊梁骨都要被拍裂了,他想说话,想叫那人停下,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寸,每次开口想要说话,那人就一掌落下,拍在他气口上,让他一句话重新憋回去,又要不停咳嗽。
“咳……咳……咳……”朱二觉得自己再这么咳下去,说不定要咳血了。
“哎呀,二堂叔,你这是怎么啦?”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然后一阵香气浮动,慢慢靠近,“小饼,二堂叔这是怎么啦?来人,快来人,快去给二堂叔请大夫。”
“别……咳……咳……咳……”朱二想说话,奈何只突出一个“别”字来,就又被拍岔了气,又是一阵咳嗽。
“咳……咳……咳……”朱二心里那个着急啊!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出话来,越是说不出话咳嗽就越厉害,咳嗽越厉害背上那手拍得就越重。他咳得头都抬不起来,涕泪齐留,只能听着女孩儿如黄鹂一般的声音高声招呼着叫大夫,然后楼下似乎一阵忙乱,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朱二发现自己躺在酒楼账房的竹榻上,身边是镇上同仁堂的张大夫。张大夫给他细细切了脉,开了些滋阴润肺的药,叮嘱他好好休息,就走了。
朱二想要道谢,开口却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话来。
“二堂叔,刚刚张大夫说了,您刚刚那一阵咳得太厉害,喉咙都肿了,说不出话是正常的。”说话的是朱四姐,她一脸担忧,语气颇为真诚地说:“爹病了,您身子也不好,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又怎么能坐得住?我已经叫人去跟婶娘说了,等您醒了,我们就让人把您送回家,这几日,您好好养着,莫要再操劳了。”
朱二看看朱四姐,再看看她身边的朱云峰,哪里还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心说自己倒没想到这两个小畜生心肠如此歹毒,刚刚那朱云峰要是手掌力气再大点儿,自己说不定真的要被他拍断了脊椎骨变成瘫子。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居然敢玩儿釜底抽薪。
朱四姐见朱二眼神中颇有不忿,将脸上担忧的神色收了,意味深长地说:“不瞒二堂叔,刚刚等二叔的时候,我随意翻了翻账册,倒被我发现这几个月的账有些奇怪呢!”
朱二眼神闪烁,心中猜测,这妮子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看出点什么来了?
朱四姐继续说:“二月初三,二月十六,二月二十九,三月初三,三月十六,三月二十九……二堂叔还要我再说吗?”
朱二整个人立刻颓丧了起来,有些害怕地看着朱四姐,她刚刚说的正是他报账时有问题的日子。
“爹爹年纪大了,我和小饼商量了一下,不想用这些事儿去烦他。二堂叔您年纪也不小了,我们想着一时记差了,报错了账,大约也是有的。”
朱二拼命点头。
“既然这样,二堂叔不如回家好好歇歇吧!毕竟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不是?”四姐的语气又回复了温和,仿佛真的是个在劝长辈好好休息的晚辈。
朱二知道自己这次是真有把柄被捏住了,想了想,点点头。
“小饼,快,叫人,送二堂叔回家,好好养身子。”四姐说完,想了想,又说:“不不不,还是你亲自送二堂叔回去吧!”
朱云峰在旁边似有意似无意地伸了伸自己的手掌,笑眯眯地点头答应,说:“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二堂叔好好送回家的。”
说完,朱云峰上前几步,来到竹榻旁边。朱二对他颇为畏惧,现在他的背仍然隐隐作痛,不自觉居然朝后缩了缩身子。
朱云峰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不已,说:“二堂叔,来,我背你回去。”
朱二哪里敢让他背,从这里回家有好长一段路,要过好几座桥,万一他要是下手黑一点儿……
想到这里,朱二连连摇手,示意不要朱云峰送。四姐在旁又劝了几句,见他坚持,也就作罢。叫来朱二的小厮,让他把人送回家。
待朱二离开,四姐和朱云峰相视一笑,互相朝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饼四/性转】四姐(10)
10
或许在朱崇文眼里,这确实是小小风浪,不过对于四姐和朱云峰来说还是不小的考验。
因为和朱云峰一起,所以除了车夫,四姐也就没带其他的小厮。照朱云峰的话说:“有我在,保管姐姐平安。”
虽然朱崇文称病这几日不来酒楼,但酒楼还是与往常一样开门迎客。
因为不想打扰到客人,四姐和朱云峰到了酒楼之后,因此将马车停在酒楼后院,打算从侧门入内。可是不知道到底是看门的小厮尽忠职守还是刻意刁难,对着这姐弟二人,他居然说:“二位客人,若是要打尖儿或者住店请从前面进,这里是后院儿,无关人等,不能进入。”
朱云峰脾气登时就上来了,就想发作,四姐却扯了一把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动怒。
四姐客气地朝那小厮笑笑,说:“我们来找朱二先生。”
“朱二先生?”小厮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说:“哦,是朱二掌柜是吧!稍等,我去给你们说一声。”说完,居然把角门重新关上了,说是去找人,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去了。
朱云峰问四姐:“姐,堂叔什么时候变成掌柜了?他不就是个负责采买的吗?”
四姐笑笑,对朱云峰说:“不过就是些小手段,欺负你我年纪小罢了。”
“怎么说?”朱云峰问。
“爹称病,然后告诉他这几日可能会让我来照看一下酒楼。我一个女孩儿家,年纪也小,他自然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
“所以……他是故意刁难?”朱云峰火又上来了,“怎么如此可恶?”
“这又值得生气了?”四姐说,“那小厮不认识我们,他的职责就是负责看门,不放我们进去自然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到底是二堂叔没有告诉他,还是告诉他了让他故意这样做的,就留待以后再看吧!”
朱云峰皱眉,与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儿,他都不怎么明白。他平日里结交的那些朋友,大多与他一样性子直爽,哪怕有什么不相得的,总也是直来直去,不耐烦了就打一架,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
“四姐,这酒楼以后看来还是得你来经营,我最不耐烦这些破事儿。”朱云峰说。
“人情往来,又怎么能说是破事儿?”四姐说,“别说你我一介凡人,就是圣天子,听说中宫娘娘每有节庆也都要计算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的。”
“就没有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吗?”朱云峰只觉得头皮发麻,说:“怪不得一到年节爹娘和你都忙得脚不点地的,我总想不过是些迎来送往的事儿,哪有这么麻烦。现在听你一说,不过就是个看门的小厮,这其中的弯弯绕我都想不明白,我以后要怎么办?”
四姐笑笑,伸手整了整他有些乱的头发,说:“我们小饼确实是长大了,你会知道这些事儿麻烦,那说明你就真的是开始懂事儿了。爹娘若是知道也会很高兴。这些事儿,说来麻烦,真要操办其实倒也不算麻烦。一般往来的亲朋都有旧例可循,等你娶了媳妇儿,娘也一定会好好教导的,用不着你烦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只听角门“吱呀”一声开了,却不是刚刚看门的小厮,而是另外一个看起来颇有些伶俐的,他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四姐和朱云峰,见二人都是男装打扮,愣了一下,随即便看出四姐是女扮男装,便先俯身行了个礼,说:“小姐好,少爷好,小的是朱二老爷家的,老爷听说您二位来了,让小的来接。二位请。”
朱云峰看一眼四姐,见四姐微微颔首,他于是问道:“二堂叔呢?”
“好叫小姐、少爷知道,我们老爷正在见客,实在抽不出身。”
四姐眉头微皱,片刻后恢复常态,说:“既然这样,你引我们去账房坐坐就好。”
“是。”小厮恭敬地又行一礼,随后让开身子,请四姐和朱云峰进去。
朱武酒家原本不大,是朱崇文接手后买下了原本相邻的两间铺子,打通之后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如今的朱武酒家是一幢带着后院的三层酒楼。后院有一排马厩,给住店的客人们的马用,现在空着。靠近酒楼的一排矮房是厨房。还有几间是库房,用来放一些米面柴火之类的东西。
四姐冲朱云峰使了个眼色,朱云峰会意,装着随处逛逛在后院转了一圈。或许是他胡闹的名声在外,那小厮见他一副看什么都新鲜的样子,倒也没有多加阻拦。
酒楼的账房在酒楼一楼的柜台后,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开了一南一北两扇窗,还算通透。屋子里摆着桌椅矮柜,还有一张竹榻,显然若是掌柜的累了,还能有个地方略歇息一下。
那小厮把二人引到账房,又行了礼说:“少爷,小姐,小的还有事儿要忙,您二位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小的就先下去的。”
四姐点了点头,朱云峰说:“行了,你下去吧!”
那小厮于是便转身下去了,临走还带上了门。
朱云峰见小厮走了,站起身来想给四姐和自己倒两杯茶,四姐却说:“别忙了,这茶喝不得的。”
“嗯?”朱云峰一惊,问:“怎么?他们还敢下毒?”
四姐噗嗤一笑,说:“想什么呢?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哪儿就下毒了?咱们俩要真是被毒死在这酒楼里,这酒楼上上下下都得不到好。”
“那姐你什么意思?”朱云峰没明白。
“茶是冷的,说不定还是隔夜的,有什么好喝的?”四姐说。
“啊?”朱云峰半信半疑,伸手摸了摸茶壶,果然触手冰冷。揭开茶壶盖子,略闻了闻,皱着眉头说:“我觉得说不定是前日的,都有股馊气了。”
把茶壶扔下,朱云峰又问:“姐,这……也是下马威?”
“自然是的。”四姐说,“原本你要是不跟来,说不定还没这一出。不过知道你来了,那这一出就是肯定的了。”
“为什么?”朱云峰问完已经明白了,“他是觉得我年纪小,性子冲动,会没耐性是吧!”
见四姐点头,朱云峰半是得意半是挑衅地笑道:“若是就我一个人嘛,说不定我是没耐性,指不定过会儿还会发脾气把外面的客人都吓走,不过今儿肯定是不会的。”
“哦?你能耐得住性子?”四姐好奇地问。
“我跟我姐一起来的啊!”朱云峰说:“那今儿就不是我的事儿了。是我姐的事儿了。姐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四姐笑笑,说:“这样啊!那说不定,等会儿倒真要让你闹上一闹了呢!”
见朱云峰一脸莫名,四姐招招手,说:“附耳过来,姐姐说给你听。”
【饼四/性转】四姐(09)
09
此后几天,朱云峰一直都很安分,呆在家里没有外出。连平日里玩得好的几个少年来找他,他也都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倒真的是一门心思安分在家的样子。
不过正如朱云峰所说,他读书是一定读不进去的,因此每日里除了练武,就是跟着四姐团团转,四姐去哪儿他去哪儿,四姐干嘛他干嘛。
四姐没好气地说:“你这一日日的,跟着我,到底想干嘛?”
“姐!”朱云峰腆着脸说,“那我这一日日在家里,也不知道要干嘛嘛!”
四姐想了想,问:“前几日我跟你说的,六扇门的事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要真能有这样的好事儿,我肯定乐意啊!”朱云峰说,“可要进六扇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六扇门在京城,外祖估计……也帮不上忙。”
“想什么呢?”四姐说,“靠外祖帮忙算什么本事?”说完轻轻拍了一下朱云峰的手,说:“小饼,你要不要试试,考武举。”
“考武举?”朱云峰有些迷惑,问:“那……不是也要考兵法韬略什么的吗?我……不行的吧!”
四姐说:“咱们祖父跟着戚将军南征北战,他原本也是大字不识,被戚将军赐名了之后,他就开始慢慢学着读书写字,后来还把他行军多年的经历写下来,留了一本手札下来。”
“还有这个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朱云峰奇道。
“因为你不懂事儿!”四姐说完解释道:“我在爹的书房见过手札,有好几本呢!照我说,你也不用读些什么其他的东西,只把咱们祖父这手札细细研读了,一定能考上的。”
“这样啊……”朱云峰仔细想了想,说:“姐你说得有道理。晚点我就跟父亲说,问他借了手札来看。”
“你这样肯上进,爹娘肯定很高兴。”四姐说。
就这样,朱云峰开始研读祖父朱武留下的札记。还别说,朱武这本札记用词浅显,但记录的多是他跟着戚将军时的各种行军打仗的细节故事。朱云峰读起来丝毫不觉得深奥,反而似乎在看话本故事那样有趣。从这其中他也明白了不少事儿,比如粮草怎样运输方能安全不被截断,比如安营扎寨要怎么选地方怎么布置营盘,而且都还有详细的解释,这比那些艰涩的兵书要好很多了。
朱云峰这样上进,朱崇文和吴氏自然是高兴的。说实话,他们也不指望朱云峰能真的读出什么来,他能呆在家里不出去惹是生非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又过了几日,朱云峰早起练完拳,发现一个丫鬟抱着几件衣服朝四姐房里去。他眼尖,一眼看出那几件衣服是男子的袍服,看样式还是给年轻男子的,这一下他眉头可就皱起来了,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见丫鬟抱着衣服进门,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了,身后居然跟着一个男子,看身上服色就是刚刚丫鬟抱进去的那几件之一。
这一下朱云峰心中大惊,心说自家四姐闺房里怎么会出来一个男子?这要是传出去,她闺誉何存?可是他又不敢大声嚷嚷,生怕若是自己喊得人尽皆知,更损了四姐的名声。
只见那年轻男子似乎对家中情况颇为熟悉,三两下已经到了前院父亲书房门外,敲了敲门,居然就这样进去了。
这到底什么情况?朱云峰觉得自己脑子彻底不够用了,这是登堂入室啊?怎么回事儿?难道父母居然就准了这桩婚事?可是无论如何没有明媒正娶他就堂而皇之地出入四姐的闺房,可见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朱云峰心中对这男子已经生了鄙视,想到自己那天下无双的四姐很可能要跳入火坑,他就觉得忍不了。当下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了朱崇文的书房。
进了房间,只见朱崇文坐着,那男子站着,看父亲脸色,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
听到响动,朱崇文看了眼,脸立刻沉了下来,说:“进来也不敲门,还说这几日你长进了,我看还是和过去一样。”
“先不说这个。”朱云峰说完,去抓那男子的肩头,说:“你是谁?来我们家干嘛?”
朱云峰这一下用了五成力,为得就是给那男子一个教训,没成想手刚刚碰到那男子肩头,就见他一侧头,然后喊道:“疼……疼……疼……小饼快撒手。”赫然是四姐的声音。
朱云峰吓得立刻松手,再一看发现居然真的是四姐。
“姐……姐……你没事儿吧!”朱云峰立刻松了手,着急查问四姐的情况。
“去去去,你理我远点儿。”四姐语气夸张地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揉自己的肩膀,“臭小子,你这手劲儿怎么这么大?我觉得我这儿肯定得青了。”
“嗨……我那不是以为你房里进了登徒子嘛!”朱云峰解释道,“对登徒子,我自然就不用客气了。”
“行,你说得都有理。”四姐说:“这两个月,你别想我给做水晶糕了,手都被你捏废了。”
“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朱云峰求饶,“我这不是真的不知道是你嘛!”说完他又问:“再说了,谁能想到你大白天的换一身男装在家里晃啊!你这是要干嘛?”
四姐看看朱崇文,见朱崇文微微颔首,四姐才把酒楼里的事儿和朱云峰说了个大概,然后说:“就是这样,爹对外会说病了,让我看几天酒楼,我……一个女孩儿家,成天泡在酒楼总是多有不便,所以干脆换了男装,方便一些。”
“诶……爹,就这样让我姐去,我不太放心。”朱云峰说,“我也要去,你让我跟着一起吧!万一有个好歹,我还能保护四姐呢!”
朱崇文想了想,说:“论理,你是儿子,原本就该你去才最合适。”
说完,他问四姐,“四姐儿,你怎么说?”
四姐想了想说,“小饼想去,那就跟我一起去好了。”说完对着兴奋不已的朱云峰说:“可有一条,你得答应了我,不然拼着爹娘责怪,我也不答应。”
“姐,你又说胡话。”朱云峰说:“咱们家,爹娘从来只有责怪我的,什么时候责怪过你?对着你,他们连重话都不说一句。”
四姐听朱云峰这话,笑了笑,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不过也没多想,只是敲了敲他脑袋,说:“又乱说。”
朱崇文没好气地说:“那你自己不想想,为什么我们对四姐不说重话,对着你恨不得天天打一顿。”
“好!反正就是我的错,还不行嘛!”朱云峰闷闷地说。
“行了,这几日你确实是懂事了不少,爹娘也看在眼里的。”朱崇文说。
父子三人又说了几句,朱崇文叮嘱朱云峰要听四姐的话,外面就有人来报说,马车准备好了。
朱云峰就这样陪着四姐上了马车,准备出发去朱武酒家。
待他们二人的马车去后,得到消息的吴氏才匆匆忙忙地赶到前面,见马车走了,她问朱崇文:“相公,就这么放他们去,要紧吗?”
朱崇文说:“你放心吧!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小风浪,若是这些都经不住,以后怎么经营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