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U】烧饼配咖啡

  震旦大学国文系的曹先生最近似乎是惹了什么麻烦。曹先生为人非常洋气,每日里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梳着油亮的分头,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还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喝咖啡。
  这样的曹先生,最近每日里他下班的时候总能见到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在校门口堵他。刚开始学生们还以为那人是他的朋友,因为他虽然看起来凶恶,但总会客气地向学生们打听曹先生的情况。
  “这位同学,你好,打搅你一下……”开场白往往是这样的,然后就是客气地询问。
  同学们被他表面凶恶实则有礼的样子唬住了,总觉得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心底里多少有点歉疚,所以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先生好像还在图书馆。”
  “曹先生应当回办公室了。”
  “我看曹先生好像是收拾东西朝东门去了。”
  大抵因为如此,这几日不管曹先生往哪里回家,总归能叫人堵个正着。
  曹先生似乎是有些怕他,但又不得不从。毕竟他见面二话不说就把曹先生的包夺了去,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孤本,反正曹先生每次都会乖乖跟着他走。
  有人说那人是青红帮的人,你看他腰间鼓鼓的,说不定还带着枪。
  还有人说那人是坊间有名的流氓,是看中曹先生家的孤本,想要抢了去。
  流言渐渐多了,引得同事们也纷纷暗中打听,怕曹先生面子薄,真惹了什么麻烦又不好意思开口求助。
  “谁?谁惹了青帮的人?”流言的主角曹鹤阳一脸迷茫,“我?青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小曹啊!你别逞强,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儿,我跟杜老板还能说得上话。”系主任于先生说,“不要怕。”
  曹鹤阳肃然起敬,没想到系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尊神,这可得好好供起来。他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递给于先生,说:“主任,我倒真没什么事儿,不过……”
  他话没说完,于先生又开口了:“打住!那杜老板是说见就能见的吗?如果不是你的事儿,这关系我是万万不愿意动用的。”
  曹鹤阳早知道自家主任脾气,笑笑说:“明白明白……些许小事儿,怎么也劳动不了杜老板,他手下徒子徒孙就能解决了。”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家里还有两瓶窖藏的剑南春,明儿给主任拿来?”
  “去去去!我是馋你的酒吗?”于主任一脸不屑的样子。
  “是是是,您不馋!”曹鹤阳说,“我把酒给那位帮忙的留着?”
  “混小子,拿我开心不是?”于主任骂了一句,说:“好酒,还是给我吧!”说完又问:“到底什么事儿?”
  曹鹤阳想了想,说:“我有个做小生意的朋友,最近似乎是被人勒索。他年轻,脾气难免直一点,不肯屈就,更不愿意平白给保护费,可能起了点冲突。”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于主任有点儿奇怪。
  曹鹤阳留洋回来的,虽然教得是国文,可实际上念的是英国文学,私底下还翻译了不少著作,从马洛到莎士比亚都有涉猎。他平日里往来的也大多是各色学者,从没听他说过还有做生意的朋友。
  曹鹤阳点头,说:“他不想我担心,脾气倔得很,那我也只能装着不知道。不过要是您真有说得上话的人,能帮我这个忙,就再好不过了。”
  于主任想了想,说:“行吧!这个礼拜天,我带你去拜拜码头。”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他不爱吃请,你也别费心弄什么席面了。”
  “可求人帮忙,不吃席,总不能空手。”曹鹤阳说。
  “你要是有钱,给他买身蟒就挺好。”于主任半真半假地说。
  “哟!还是票友啊!”曹鹤阳感慨了一句,说:“能不能换个别的?我倒有心买一身蟒,这局促间也没地方买去啊!”
  于主任想了想说:“你认识的人里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小姐?”
  “拉皮条的事儿我可不能干!”曹鹤阳义正辞严。
  “想什么呢!是我那位朋友家里有位少爷,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好孩子,这不到年纪了,他爹一直想给他找个姑娘,可又没遇到合适的,把他爹愁得不行。”于主任说。
  曹鹤阳心中暗暗腹诽,心说捞偏门的家里出来的孩子,再好能好成什么样儿?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那就还是应着吧。于是唯唯应下。
  这日下了班,曹鹤阳依然被人在学校门外堵了个正着。
  曹鹤阳叹口气,把手上的包交给那人,说:“说了好多次了,你店里忙着,不用来接我。我这么大人,又不会丢了。”
  来人憨憨一笑,说:“那不行,我媳妇儿这么好看,现在外面世道这么乱,坏人这么多,我哪儿能放心。”
  “傻子!”曹鹤阳如小时候一样,在来人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说:“也就你这个傻子觉得我好看!”
  “那不能!”来人说:“你满世界扫听扫听,谁不说我媳妇儿好看!”
  曹鹤阳无可奈何,只能笑笑不说话。
  来人名叫朱云峰,不过一般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烧饼,不用怀疑,他确实是卖烧饼的。
  曹鹤阳是北方人,当年家里逃难来到南边儿,一家六口只剩下他一个,那会儿他还小,瘦得跟火柴棍儿一样,风一吹就倒,到处受人欺负,连巷子里的野猫野狗都敢抢他手上的残羹冷炙。
  有一回曹鹤阳跟着一群人去一个烧饼摊上偷烧饼,被老板发现之后,其他人都一哄而散,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没跑。
  老板本想捶他一顿,可见他似乎完全不怕的样子,又怕被沾包,就没真的动手,而是问:“为什么不跑?”
  “我想留在你这儿给您干活!”曹鹤阳说:“您只要一天给我三个烧饼就成!”
  老板觉得这孩子有意思,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曹鹤阳说:“不小了,八岁了!”
  “八岁?”老板完全没想到面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八岁了,想到自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做主留下了曹鹤阳。
  家里多了一口人,老板娘原本是不怎么愿意的,毕竟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自家也不过就是个小门小户,挣扎求生,突然间多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谁心里都下不去。
  曹鹤阳却非常有眼色,每日里帮着做家务,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闲下来都就逗着老板家四岁的儿子玩儿,把他弄得没有哥哥就不行。那个孩子就是朱云峰,老板夫妇自然是他父母。
  人心都是肉长的,渐渐的老板娘也就不说什么了,对曹鹤阳也一日比一日好。
  时间匆匆过了两年,家里因为多了曹鹤阳照看,老板娘能腾出手帮老板卖烧饼,每日里虽然只多卖出几十个,但两年下来也多攒了不少钱。老板虽然只是个小商贩,大字不认识几个,却坚持要送儿子去念书。
  可惜朱云峰跟书本大约确实没什么缘分,每日里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作弄老师,老板娘每月里倒有二十多天要去学校挨老师的训,甚至影响了摊上的生意,夫妇两个不胜其扰。没奈何只能商量着干脆还是退学算了。
  没成想学校那里虽然同意了退学,学费却是一分钱不肯还的。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老板娘为这拿出十二分的泼辣手段,却还是没把钱要回来。
  老板娘心情不佳,回家见儿子那无所事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擀面杖就想打,好歹被曹鹤阳拦了下来。
  朱云峰一边躲他娘的擀面杖,一边大声嚷嚷,说:“我念不了,让哥去念啊!”
  老板娘闻言,手放了下来,转头问曹鹤阳,愿不愿意去念书。
  曹鹤阳没想过天上居然真的会掉馅饼儿,连忙点头。
  于是第二日,老板娘带着曹鹤阳去了学校,校长原本嫌曹鹤阳年纪大了些,不是太愿意收,没想到测试了一下,发现他居然在水准之上,又听他说从未上过学,只是在家里每日听弟弟教自己自学的,立刻连呼“天才”,欢天喜地地收下了曹鹤阳,还大手一挥对老板娘说此后曹鹤阳在学校的费用分文不取,只求老板娘一定要让曹鹤阳顺利念到毕业。
  老板娘愣了半晌,只能感慨同人不同命,自家那个混小子大约确实是没有读书的命。
  就这样,曹鹤阳每日在学校念书,朱云峰倒开始帮着自家爹娘做烧饼,看摊位。
  曹鹤阳心下愧疚,觉得自己一介孤儿,现在居然是整个朱家在供自己读书,自己真的是何德何能。
  对此,朱家父子倒很看得开,朱云峰还反过来劝曹鹤阳,说:“哥,你看这样多好,我特别烦念书,你特别喜欢。现在我们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多好。”然后他就被老板娘用筷子敲了头。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说:“你既然喜欢做烧饼,那就做出比你爹强的烧饼来!”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做得烧饼比我爹还好吃。”朱云峰哇哇大叫,一家人笑成一团,其乐融融。
  “想什么呢?”朱云峰的话打断了曹鹤阳的思路。
  曹鹤阳摇摇头,把思绪收拾好,说:“没什么。”说完又说:“这个礼拜天,你有没有空?”
  朱云峰点点头,说:“你需要,我就总是有空的。”
  曹鹤阳笑,说:“好!陪我去个地方。”
  朱云峰没问去哪里,曹鹤阳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到了礼拜天,曹鹤阳让朱云峰做了拿手的烧饼,用食盒小心装好,又去买了些时鲜水果,叫了黄包车,和朱云峰一起出门去了。
  地址是于主任提前给的,约的时间是早上十点,于主任说他会先去那里,让他们准时上门,莫要迟到。地方在法租界,是一幢独门的小别墅。门脸不大,就跟蒲石路上所有的小别墅没什么区别。
  下了黄包车,朱云峰却有点儿紧张,问:“媳妇儿,咱们这是去哪儿?”他知道自家媳妇儿来往的多是有学问的人,很怕自己给他丢人。
  曹鹤阳拍拍他的手,说:“别紧张,就是见个朋友。”说完去按门铃。
  门铃按过不久,就有人从铁栅栏门里朝外张望,问:“你们找谁?”
  曹鹤阳微笑,说:“我们是于主任的朋友。”
  那人似乎提前被吩咐过,立刻问道:“是震旦大学的曹先生是吧?于主任之前就到了,和我家先生正等着您呢!”说完就听一阵响动,一扇小门拉开,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进。”
  曹鹤阳示意朱云峰跟上自己,朝前走去。
  朱云峰之前不是没有进出过这种地方,但是通常都是给主人家送烧饼,走得不是侧门就是后门,今日虽然也是走的小门,但那好歹是正门,是平日里主人家和客人们出入的门。
  经过这扇门进到里面,能看到不大的西式院子,修剪精致的绿色灌木,小巧的法式喷泉,还有一些没穿衣服的西洋雕塑,看得朱云峰脸上一红。
  走过庭院,曹鹤阳和朱云峰被带进屋子里,带路的下人朝里面通报了一声之后,他们就被请到客厅,在那里于主任和另外一位面色黝黑的先生正在等着他们。
  于主任见曹鹤阳来了,站起身来,说道:“来啦!”说完指指那位仍然坐着的先生,说:“这就是我的朋友,姓郭。”
  曹鹤阳微微欠身,招呼道:“郭先生。”
  郭先生颔首,说:“你好。”
  曹鹤阳指指自己身后的朱云峰说:“这是我朋友,姓朱,您叫他烧饼就行。”
  “烧饼?”这个名字似乎是引起了郭先生的兴趣,说:“这外号倒是有趣。”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于先生打趣道:“这么说来,你跟烧饼很有缘咯?”
  朱云峰有些紧张,于主人一看就是文化人,身上的衣着打扮和自家媳妇儿看着差不多,他记得听曹鹤阳提过,他系主任似乎就是姓于。那位姓郭的先生,虽然看着身量不高,但自有一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小心地点了点头,又憨憨地笑了一笑,生怕自己说错什么,露了怯,给自家媳妇儿丢人。
  曹鹤阳见烧饼这样,主动把话接过去,说:“他做烧饼可好吃了。”说完,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说:“做了一些带过来,不知道合不合您二位的口味。”
  于主任跃跃欲试,郭先生却似乎不为所动,说:“说正事儿吧!听说你有事儿要我帮忙?”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冲着朱云峰,显然于主任已经跟他说了曹鹤阳的话。
  朱云峰对此一无所知,有些茫然地看向曹鹤阳。
  曹鹤阳说:“是他遇到些事儿,但是,是我想请您帮忙。”
  “阿四……”朱云峰情急之下叫了曹鹤阳的小名儿,那是他们俩个在床笫间才会叫的,可见他确实着急了。
  曹鹤阳转头看着他,笑笑说:“大饼,让我说完。”
  朱云峰此时有些许不快,更多地却是觉得自己没用的懊丧。
  当年曹鹤阳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连跳两级,只花了三年就念完了小学的全部内容,在校长的推荐之下进了一所教会中学。校长推荐他进这间中学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里可以提供奖学金,还能提供出国留学的机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朱老板夫妇却因为操劳,接连染病,生活的担子一下压在朱云峰身上。当时他不满十岁,根本不可能撑起一个家。
  曹鹤阳立刻就想辍学回家,却被朱云峰严词拒绝了。
  “哥,你说过,你书念得好能有奖学金,你拿到奖学金,咱家就有钱了。”朱云峰劝说的角度是曹鹤阳没想到的,但说得确实是实情。比起操持烧饼摊的生意,对曹鹤阳来说,到底是念书拿奖学金对他来说更加容易也更有把握一些。
  就这样,朱老板夫妇每日里在家里做好了饼,朱云峰拿出去卖。因为生病,他们做的饼本就少了许多,加上朱云峰年纪小,总有人想着欺负他,或者趁他不注意偷一张抢一张,所以刚开始生意并不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前每日里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儿一下子长大了,他能够为了一毛钱跟人吵架,甚至抄凳子打人,也能为了一张饼撵着人追遍整个十六铺码头。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一家人总算撑到了曹鹤阳念完第一学期,而曹鹤阳也不负众望,拿到了奖学金。
  可惜福无双至,朱家老板和老板娘终归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留下两个半大孩子就这样撒手去了。
  从此之后,曹鹤阳就和朱云峰两个人相依为命。朱云峰的烧饼做得自然远不如他父亲,在最开始的半年里,甚至经常一整天都卖不出一张饼去,最后只能又把饼挑回家自己吃,一直吃到饼硬得跟石头一样才勉强吃完。那阵子若非曹鹤阳的奖学金还算丰厚,两个人可能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慢慢的,朱云峰的饼越做越好,至少每天都能把饼卖完了。他存够第一个大洋的时候,高兴地带着曹鹤阳到门口的馄饨摊吃了三碗柴爿馄饨。
  朱云峰的烧饼终于慢慢做出了父亲的味道,周围的人也都开始叫他小烧饼,从小烧饼叫到烧饼,曹鹤阳也从教会中学毕业,先被推荐去香港念大学,未曾想香港那边看了他的履历和成绩表之后直接将他推荐去英国留学。
  说实话,以朱云峰家的条件,似乎怎么都不可能供人留学,可朱云峰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这些年,在曹鹤阳在学校念书的日子里,他从来一日里只吃三块烧饼,把所有能省下来的钱全部存了下来。他知道曹鹤阳读书厉害,总是能拿到奖学金,自己这些钱,或许不够交学费,不过就是想让他生活得更好些,但当他真的捧着一袋钱交给曹鹤阳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收获的是曹鹤阳的亲吻。
  曹鹤阳的吻热烈却温柔,是朱云峰此前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他也不知道他们俩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只知道他已经不能没有曹鹤阳,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中没有他的样子。
  曹鹤阳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个跪在父母的牌位前,拜了天地,从此之后朱云峰就改口,叫曹鹤阳“媳妇儿”,曹鹤阳原本想要反对,可惜实在抵不过朱云峰的力气,最后只能求饶着承认。
  朱云峰没想到,曹鹤阳走之前他给了曹鹤阳存下的五十个大洋,曹鹤阳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来五百个大洋。
  对此曹鹤阳的解释是存下来的奖学金,但朱云峰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媳妇儿在英国过得其实很辛苦,他知道媳妇儿的不容易,所以没动这笔钱,只当这是媳妇儿的嫁妆。
  没想到曹鹤阳却不声不响地盘了铺子下来,说是铺子其实说小了,那是一家原本颇有名气的饭庄,叫王宝和,当年也是人家白手起家赚下的营生。可惜子孙不肖,传到第三代就因为经营不善关张。
  曹鹤阳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把铺子盘了下来,交给朱云峰打理,以早点为主,兼顾晚饭,生意倒也算红火。
  可惜身在乱世,你不去惹人,总有人来惹你。王宝和市口不错,惹来了附近的泼皮,吃白食不算,还要朱云峰交“保护费”。
  对朱云峰来说,这家店是媳妇儿盘下的,所以所有的收入都是媳妇儿的,要他把给媳妇儿的钱交保护费,那真是想也不要想。
  他年轻,加上做惯了粗活,又是一副浑不怕的样子,头两次倒真把上门惹事儿的泼皮给吓走了。结果这伙人硬的不行就来阴的,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人,抬了口棺材日日坐在铺子门口哭,说是朱云峰的早点铺子吃死了人,要他赔偿。
  周围街坊虽然都相信他为人,但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些忌讳,所以这阵子铺子干脆没有开张。朱云峰也担心那伙人知道自己和曹鹤阳的关系,朝曹鹤阳下手,所以才开始日日接送。
  其实朱云峰原本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绕来绕去,却还是要破财免灾,他是把钱拴在肋骨上的主,除了媳妇儿,谁也别想让他花钱,所以事情就僵持了下来,他却没想到自家媳妇儿悄没声响地带他来这儿,居然是想帮他了了这个事儿。
  这些事儿说起来长,可在朱云峰脑袋里转一转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儿。想到媳妇儿工作辛苦,还要操心自己的事儿,朱云峰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有个好处,媳妇儿说什么听什么,所以曹鹤阳说让他说完,他就真的安静听完了曹鹤阳的诉说。
  郭先生听曹鹤阳说完,问:“这种事儿无非就是破财免灾,你们何必连些许小钱也舍不得。”
  朱云峰很想辩解这不是小钱,不过想到刚刚曹鹤阳的嘱咐,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曹鹤阳捏了捏烧饼的手说:“对郭先生来说,是小钱,可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来说,不是小钱。何况有一就有二,今日我们在这波人身上花了小钱,将来难免要在第二波人身上花小钱,更避免不了第三波第四波,这样下去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所以我们才来麻烦郭先生,希望能够一劳永逸。”
  听到“一劳永逸”四个字,郭先生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似有些不屑地说:“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曹鹤阳笑笑说:“郭先生也喜欢咱们家的烧饼,这个消息传出去,就能一劳永逸了。”
  “我都没吃,你就敢说我喜欢这烧饼?”郭先生冲于主任说:“你的这位同事胆子倒真是不小。”
  于先生笑笑说:“若是普通人,我哪儿会就这么带到你家里。”
  或许是郭先生刚刚话语里带出的森然吓到了朱云峰,他朝上一步挡在曹鹤阳身前,开口道:“那……先生尝尝?说不定真的喜欢呢?”说完又说:“我放了十足的材料,不好吃我赔钱。”
  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因为烧饼的这一举动突然间有些古怪,郭先生问曹鹤阳:“你哪儿找的这么个憨货?”
  曹鹤阳却甚是自豪,说:“天上掉下来的。”
  郭先生一时无语,他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眼前二人关系不一般,说:“倒还真是绝配。”
  “行了!”于主任插了一句,说:“吃饼吧!”
  饼自然是好饼,外焦里酥,鲜咸可口,与市面上纯粹为了填饱肚子的油饼不太一样。
  郭先生倒确实没想过市井小吃还有这种做法,问:“你这饼……真的干力气活的……吃不饱吧!”
  朱云峰说:“码头上的工人吃的自然不是这种饼。今天是因为阿……是因为他说来见朋友,我想着他的朋友总也是讲究人,这才做了这种饼出来。”
  曹鹤阳不无得意地说:“把点开活,我家大饼是专业的。”
  “饼……是不错。”郭先生说,“可我的名声也没这么好借。”
  听他口气有松动,曹鹤阳问:“那郭先生的意思是……”
  “这店……以后就当是我的吧!”
  郭先生的话出口,曹鹤阳和朱云峰悚然一惊,没想到他胃口居然这么大,开口就直接要把店要了去。
  朱云峰刚想说话,曹鹤阳却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说:“这饼还没名字,不如请郭先生赐名吧!”
  郭先生把曹鹤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转头问于主任,说:“你今儿带人来,其实是坑我的吧!我没见过这么能顺杆儿爬的。”
  于先生笑:“你自己说话习惯留缝,今日真被人钻了空子又关我什么事儿。”
  朱云峰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既然曹鹤阳说话了,他立刻跟了一句:“请郭先生赐名。”
  郭先生看着这饼说:“这个饼形圆色黄好似蟹壳,不如就叫蟹壳黄吧!”
  “这个名字好!”曹鹤阳称赞完,又立刻乘热打铁,“不如请二位先生赐个墨宝?”这话就明显是在留余地了,他不知道这位郭先生是不是大字不识,不敢说死了得罪人家。
  郭先生倒也没计较他这些许小心思,叫来仆人就在客厅的大桌上铺开了笔墨,写了“蟹壳黄”三个字儿,而后用了自己的印。
  曹鹤阳双手恭敬地接过于主任递过来的宣纸,知道这一下自家大饼的店应该是安全无虞了。
  “这饼既然是我取的名儿,也得有个说法。”郭先生说。
  曹鹤阳知道他这是提要求,想着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元才能抵润笔费。
  不过能与于主任相交,郭先生倒也不是俗人,他说:“既然我取的名字,那以后我若是想吃饼了……”
  “您吩咐一声,立马给您送来。”朱云峰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立刻跟了一句。
  “嗯……”郭先生微微点头,又问曹鹤阳,“你们俩的事儿……父母怎么说?”
  曹鹤阳本有些惊讶,不在于他能够看出自己和朱云峰的关系不一般,而在于初次见面他就有此一问。不过想到于主任说过郭先生的烦恼,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说:“我们两个双亲早亡,相依为命到如今。也会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郭先生喟然长叹,说:“身在乱世,能找到个知心人不容易,我是不是……不该要求太多。”
  曹鹤阳暗自猜测着郭先生的意思,说:“为父母者,为子女计,计之长远,这份心总是好的。只是……有时候父母觉得的好,未必是子女觉得的好。这个事儿也说不上对错,子非鱼罢了。”
  郭先生听完这话之后,良久没有说话,于主任看他神色,知道这种事儿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那我送他们出去了?”
  郭先生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主任于是引着曹鹤阳和朱云峰往外走,朱云峰跟在曹鹤阳身后,看他跟于主任说话。
  曹鹤阳问于主任:“你这一趟一石二鸟,赚得不少吧!”
  于主任一呆,随即笑了起来,说:“臭小子,眼睛真毒。”
  曹鹤阳见他默认,说:“我随口一猜,倒没想到您承认了!看来,那位郭家少爷当真是很好,值得您这样费心思。”
  于主任颇有些自傲,说:“我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自然是好的。”说完看看曹鹤阳说:“你们俩也不错。”
  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口,打过招呼,于主任又重新进去了。
  跨出那道门,朱云峰拉着曹鹤阳的手,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有点儿糊涂了。”
  曹鹤阳说:“郭家少爷可能在感情上或者生活上遇到一些事儿,和郭先生意见不合,二人或者起了冲突或者冷战,于主任心疼孩子,想劝又没有太好的法子,正好我有事儿求他,或者是被他看出来了我们俩关系不一般,他就借着我们让郭先生明白,两个人能相互扶持就是好的。”
  朱云峰一脸崇拜地看着曹鹤阳,说:“媳妇儿,你真厉害,只是几句话,就能搞清楚这么多。”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说:“铺子的事儿,还得让你费心思了,我真是没用。”
  “确实是没用!”曹鹤阳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却什么都不说,就知道一个人偷偷叹气,有时候跟你说话都走神,还以为自己能瞒着我,你真以为自己长能耐了啊!”
  “是是是!”朱云峰被说了却一点儿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见四下无人,蹭着曹鹤阳的肩膀,说:“反正我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我媳妇儿!”
  蒲石路离开霞飞路不远,二人也没有叫黄包车,就这样随意走走,路过一间咖啡馆的时候,朱云峰问:“你要进去坐坐吗?”
  曹鹤阳奇怪地看着朱云峰,问:“你从来喝不惯咖啡的。”
  “你喜欢,我总也要试试看的嘛!”朱云峰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不太擅长说那些肉麻的话。
  曹鹤阳笑,说:“你不喜欢,我也就没那么喜欢了。”说完又说:“走,回家,我饿了,我要吃饼。”
  朱云峰抬手,叫了黄包车,在曹鹤阳耳边说:“回家,让你吃个够。”
  西装革履的曹先生和中式长衫的朱老板,看起来似乎完全是两种人,但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特别和谐。这是后来曹先生的学生们终于知道了朱老板不是坏人之后的反应。曹先生的那些追求者们若是有人敢说一句朱老板的坏话,一定会被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毕竟吃人的嘴短。谁让曹先生办公室的咖啡和朱老板的烧饼是绝配呢!

【四饼/AU】嘤嘤鬼

  “喂,王筱阁,你怎么回事儿?这个月第三次了吧!你到底怎么审核的?扣钱!”曹鹤阳抬眼看看墙上的钟,深夜0点23分,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更大了些许,“你别解释!你是审核!那么大的错字儿你看不见吗?这批物料全部重做,我还没让你出加班费呢!”越想越气,曹鹤阳“腾”地挂了电话。
  可是光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明天就要交货了,想到这里,他没奈何,只能深呼吸了一下,挨个儿给组里其他人打电话,把人一个个叫起来,改掉错图,又求着印厂连夜开工,安排好明天早上交接的事儿,还给自己上好了闹钟,准备明天到点先给甲方爸爸打个电话,拖着人家先喝一顿早茶,以便把交货的时间不着痕迹地往后延一小时。再想想甲方爸爸的那位小刘总,曹鹤阳又给王筱阁挂了个电话,让他明天早上把自己好好捯饬一下,跟着自己去陪小刘总喝早茶。
  “叔!我真的错了!”王筱阁还没毕业,是来实习的,他导师是曹鹤阳师兄,所以管曹鹤阳叫叔。听到曹鹤阳的要求,把孩子吓坏了,说:“叔,你不能逼良为娼啊!”
  曹鹤阳所在的DYS N5是业界有名的广告公司。这一行有名就代表有钱,一个随随便便的小项目几十万上下在他们公司很正常。有名也代表竞争激烈,有钱的金主爸爸谁都盯着,你干不好自然有比你干得好的等着。
  曹鹤阳身为组长,手下组员十来个,这个项目跟了一个月,甲方爸爸明确做得好可以考虑长期合作,如今这世道,长期合作等于长期饭票,不得好好伺候吗?想到这里,曹鹤阳对王筱阁吼:“逼什么良,为什么娼?我让你陪他睡了吗?吃个饭而已。你要真能把小刘总哄高兴了,物料的钱我就不要你赔了。”
  “叔……你刚刚说的明明是扣钱!怎么还要我赔钱?”
  “废话!”曹鹤阳充分发挥了他翻脸比翻书快的优势,“印这一批物料不花钱吗?这批物料印错了,甲方爸爸不要,我们不得重印吗?重印不得花钱吗?我跟你说……艹!!!”曹鹤阳突然惊叫一声,吓得王筱阁把手机直接扔出去,再捡起来,却发现曹鹤阳已经挂了电话。
  “这是……太生气了?”王筱阁有点想回拨一个电话,但想到曹鹤阳刚刚对自己的要求,想到自己明天需要“倚门卖笑”,为了不赔钱,他决定还是应该去洗漱,然后给自己敷个面膜,睡觉。
  让我们把视角拉回曹鹤阳这里,他突然发出惊叫是因为他的电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半裸的肌肉猛男,而且这个男人还对着他搔首弄姿。
  “烧云饼!你给我滚出来!”曹鹤阳冲着电脑叫,只见一个半透明的灵体,从曹鹤阳的电脑屏幕里飞出来,绕着曹鹤阳转圈圈。
  “你给我停下!我特么快被你转晕了。”曹鹤阳说。
  “好的,好的,我停下。”那个灵体说。
  灵体自称叫朱云峰,外号烧饼,据他说他生前可能是个画家。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太久了,听说他死那会儿民国还是孙大总统当政呢!
  说实话,曹鹤阳会住进这间屋子里纯属巧合。他原本租的那间屋子,因为市政工程扩建道路所以被划进了拆迁范围。
  房东欢天喜地地去签字儿了,然后他就被扫地出门了。房东按照合同赔了他三个月房租,哪怕非常不开心,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也只能打包行李搬走。
  当年找房子的时候,曹鹤阳考察许久,陪他看房的中介腿都快磨没了,他才相中了那一间。这仓促之间,他又能去哪儿住呢?原本他想先去酒店对付一阵,结果没成想,公司附近的几间酒店全部都被征用成了临时隔离点。他已经习惯了走路十分钟到单位的通勤路线,你让他坐两站地铁那简直要了他的命,没奈何,他只能接受了现在的住处——一间据说因为闹鬼,租金便宜,却常年无人问津的老宅。
  这间老宅在弄堂的最里面。原本有一扇后门可以直接通到外面的马路上,早年间因为违规破墙开店,被城管封了。所以现在想要进出只能通过弄堂。
  申城的老式弄堂,在深夜总是透着些许诡异,尤其是路灯投到地上的影子,总会因为弄堂里晾晒在外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衣物,摆在外面的奇奇怪怪的花草,也变得奇怪起来。一块块无规则的明暗斑驳,间或因为有风吹过也跳动一下,弄得人心惊胆战的。
  许是因为曹鹤阳名字里带着个“阳”,他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似乎天生免疫。因此当他刚刚搬到这里,烧饼照例如过去一样,倒吊着从房顶垂到曹鹤阳面前的时候,曹鹤阳只冷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麻烦让让,挡着我改文案了。”
  烧饼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一时倒有些愣了,依然傻傻吊在那里,没动静。
  曹鹤阳见他不动,倒也没勉强,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到沙发上,继续改文案。不知道什么时候,烧饼飘过来,趴在曹鹤阳肩膀上,看他改文案。
  第一夜勉强算是相安无事,然而在那之后,烧饼就变本加厉了。他先是强迫曹鹤阳听他自我介绍,把他所有能记得的事儿都跟曹鹤阳叨叨了一遍,又要求曹鹤阳自我介绍,还说:“不能光我说啊!你也得告诉我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装什么装?”曹鹤阳根本不吃这一套,“你今天趴我快递上看了三十回,怎么你不认字儿吗?不知道我叫什么?”
  “那上面有两个名字呢!”烧饼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不多看几次,我怎么确定哪个才是你的名字呢!”
  说实话,曹鹤阳对于烧饼的存在不是非常排斥,一方面他确实不害怕,二来烧饼可能真的如他所说,活着的时候是个画家,对光影色彩的感觉非常好,好几次曹鹤阳对着方案犹豫不决的时候,都给出了非常中肯的意见。
  曹鹤阳原本想着,就当多了个室友,还是个免费的美术顾问,也挺好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烧饼居然是个“嘤嘤鬼”,遇到什么事儿都特么的喜欢“嘤嘤嘤”。
  “打雷了!我好怕啊!嘤嘤嘤”
  “外面好黑!我好怕啊!嘤嘤嘤”
  “天啊!这个东西我没有见过,又是最新的科技发明吗?嘤嘤嘤”
  对于烧饼的这种和外表非常不相符的行为,曹鹤阳也只能充分发挥面对甲方锻炼出来的本领——脸上笑嘻嘻,心里麻麻批!毕竟他不知道烧饼这个鬼到底有没有法力,万一真把鬼惹急了,那也挺麻烦。
  然而经过近三个月的相处,曹鹤阳终于确定了,烧饼就是个傻鬼,似乎除了“嘤嘤嘤”之外,真的什么都不会,所以对于烧饼他也就不客气了。
  昨天,他手上的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两个礼拜,为了这个项目,他天天半夜两点睡,早上五点起。根据甲方爸爸的要求,一稿二稿三稿……一直弄到十八稿,偏偏烧饼还要来打扰他,问他是喜欢他每天飘来飘去,还是喜欢他的魂魄看起来再凝实一点儿。
  对此,曹鹤阳就回了四个字儿——关我屁事。
  当烧饼又一次准备“嘤嘤嘤”的时候,曹鹤阳威胁道:“你特么再嘤嘤嘤,我把你关我路由器里。”
  没想到烧饼一听就来劲了,居然真的“嗖”一下进到了曹鹤阳的路由器里,又顺着网线爬到了曹鹤阳的笔记本里,然后就开始作妖。曹鹤阳原本特别INS小清新风格的电脑桌面和屏保,变成了各色肌肉猛男,脸还都跟烧饼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曹鹤阳暗恋烧饼呢!
  “烧云饼,你要死啊!”曹鹤阳被气到不行,“你给我从我电脑里滚出来!不许再动我的电脑。”
  烧饼在旁边委屈的不行,说:“我昨儿钻到你电脑里,看了一整天,发现你电脑里好多好多这种图片,怎么难道不是你特别喜欢吗?”
  “神特么特别喜欢。”曹鹤阳说:“那都是模特儿的档案!”
  “这样吗?”烧饼说:“那我误会了,对不起啊!”
  曹鹤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一旁继续工作,心中暗想,还好这傻鬼真的是傻。
  或许是之前的几次折腾攒足了RP,曹鹤阳手上的这个项目后续非常顺利。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王筱阁“出卖色相”真的有用,反正小刘总对他们的物料成品和整体宣传方案都非常满意,还真的跟他们签了长期合作的意向合同,甚至非常爽快地结了之前项目的余款,让曹鹤阳在几个组长之中非常有面子。
  项目顺利结束,理所当然地要去吃一顿。小刘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硬插一脚不算,居然还自说自话地订了申城最好的素斋,带着他们去吃素。
  席间小刘总自然对着王筱阁大献殷勤,王筱阁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居然还挺配合。曹鹤阳眉头直皱,心说怎么这会儿功夫已经两情相悦了吗?
  看着一众组员也一副快瞎了的样子,曹鹤阳主动带头离席,准备出去找地方抽根烟,却在转角的地方不小心撞到了人。
  “不好意思。”曹鹤阳道歉,说:“我刚刚走得有点儿快,没注意。”
  那人也很客气,说:“不要紧不要紧,能够和施主撞这么一下,倒也是缘分。”
  曹鹤阳听到说话这才抬头仔细看,居然是个和尚。
  来人穿着僧衣,头上戒疤清晰,说话时双手合十,倒真的是个和尚打扮。
  虽然说和尚吃素没问题,但是想到这个地方的消费水平……曹鹤阳心说,这和尚也不简单啊!
  他这一行说到底做得就是人脉,想到这里,他也立刻还了一礼,说话也更文雅了几分,说:“多谢大师不计较。”
  那和尚似乎对他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很是满意,微微颔首,然后说:“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青,看起来近来多有不顺啊!”
  接下来是不是要我出钱才能解除厄运啊!曹鹤阳心里顿时觉得无趣,早该想到的……能到这个地方吃饭的多半都是神棍,不然怎么骗钱呢!
  虽然对来人身份有所判断,曹鹤阳还是客气道:“多谢大师关怀,小小波折,不足一提。”
  那和尚笑笑,那出一张符,对曹鹤阳说:“我有一道符,送给施主。若是施主觉得有什么不顺,就拿出来贴起来吧!”
  曹鹤阳没有敢收,心说要真是收下了,还不知道要给多少钱呢!
  那和尚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这道符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让我交给有缘人,施主与我有缘,就收下吧!”说完将符纸递给曹鹤阳。
  事情到了这一步,曹鹤阳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把符纸收下,等他再抬头的时候,那和尚已经没了踪迹。
  曹鹤阳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三点了,一行人吃完素斋还跑去唱K,小刘总还想带他们去蹦迪,被曹鹤阳婉拒了。开玩笑,他年纪大了,有这劲头,回家睡觉不香吗?
  到了家,不出意料,刚刚换上拖鞋烧饼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开始嘤嘤嘤。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家里这么黑,我好害怕的!嘤嘤嘤”说完冲着曹鹤阳扑过来,似乎是想要他的抱抱。
  曹鹤阳熟练地朝旁边撤了一步,躲过了烧饼,说:“项目结束,去吃顿好的,当庆祝。”
  “哦!”烧饼答应了一句,然后突然蹲到墙角开始嘤嘤嘤:“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不开心了我没办法帮你分担,你开心了我也不能和你分享,我好没用啊!嘤嘤嘤……”
  曹鹤阳看着烧饼半透明的身躯和整个人透出来的伤心,果断决定无视。
  开玩笑,一起住了几个月,他太知道烧饼的性子了,自己要真过去安慰他一下,他立刻就能灿烂起来。
  曹鹤阳现在累得只想睡觉,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换完拖鞋,连洗漱他都不高兴弄,直接瘫到床上。
  烧饼在角落里缩了半天,发现曹鹤阳没来哄自己,转头看一眼,发现曹鹤阳居然已经回房间了,立刻起身飞进曹鹤阳房间。
  曹鹤阳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一团凉飕飕的东西压到自己身上。没什么分量,很轻,但又切切实实的压在自己身上。
  他的下意识里知道这东西对自己没有危害,所以也只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试图翻身,未果后就放弃了这件事儿。
  第二天早上,曹鹤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烧饼一动不动地飘在床头。
  “靠……什么情况?”曹鹤阳吓了一跳,当即就想跳起来骂人。
  “……”烧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曹鹤阳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都没有嘤嘤嘤,这是怎么啦?
  再仔细一看,曹鹤阳发现自己昨天拿的那道符,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贴到了烧饼的脑袋上。
  “这是……”曹鹤阳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这道符上,连忙把符纸从才烧饼脑袋上揭下来,烧饼似乎受了很大的痛苦,整个鬼漂浮在空中,没有一点儿意识。
  “喂喂……你怎么啦?”曹鹤阳有点儿慌,毕竟这符是他带过来的。
  烧饼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曹鹤阳伸手,试图去碰碰他,赫然发现他的手居然能碰到烧饼,虽然触感冰凉带着一丝诡异,但真的能碰到了。
  就在曹鹤阳的手接触到烧饼的同时,烧饼睁开眼睛,他转头看到曹鹤阳,二话没说开始“嘤嘤嘤”:“天啊!吓死我了,那个符你从哪里弄来的啊?好可怕!我突然就被定住了。”
  曹鹤阳其实现在也稀里糊涂的,不过看起来这个事儿确实是他不好,只能硬着头皮安慰道:“你……没事儿吧!”说完又问:“或者……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受伤了,需要一点儿阳气。”烧饼说。
  “什么?”曹鹤阳皱起了眉头,怀疑自己能被骗了。
  “真的真的。”烧饼说:“那个符好厉害的,我被定了一个晚上,消耗了许多,你能帮帮我吗?”说完开始冲着曹鹤阳的耳朵吹气。
  曹鹤阳被烧饼推着倒在床上,感受着那冷飕飕的触感缠上自己,说:“你这是……采阳补阴?”
  烧饼笑眯眯把头埋入曹鹤阳腿间,说:“不不不,是你采阴补阳。”
  后来?后来曹鹤阳的印堂是不是还发青,咱们也不知道,不过他脸色倒是日渐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毕竟,一个没什么分量又能随时随地出现的鬼,那“使用”方法可是多种多样的呢!
  再后来?再后来有一天曹鹤阳又遇到了那个和尚,他向曹鹤阳施礼说:“施主和烧饼应该还挺好吧!”
  “嗯?”曹鹤阳什么人物,立刻意识到不对,回到家之后升堂开审。
  “嘤嘤嘤……那小和尚的师父和我认识,我就拜托他演了场戏嘛!那人家喜欢你那么久了,你一点儿表示都没有,那人家着急嘛!嘤嘤嘤”
  这场问案最终以烧饼一个月不能上床结束,不过在他的“嘤嘤嘤”之下,这条禁令只维持了三个小时。
  算了!搂着爱鬼,曹鹤阳躺在床上想,反正吃亏的也不是自己。这么长时间采阴补阳,也不能不认账不是?

【饼四/AU】星光灿烂

  “所以舜是真的善良还是其实在装呢?”一个孩子略有些童稚的声音响起,问道:“要是麦麦让我帮忙修屋顶又想放火烧我,我才不会原谅他。”
  “……”
  “哥哥,我们家屋顶需要修吗?还有,我才不会放火烧你!绝对不会。”
  “我知道麦麦不会,我就是打个比方啦!你最乖了!”那个童稚的声音继续说:“而且,我也不会笨到去修屋顶让你烧!”
  “哥哥,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说我笨?”
  “才没有啦!麦麦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很聪明。”
  “哦哦!爸爸,你还没有回答哥哥刚刚的问题诶!那个舜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朱云峰觉得自己自告奋勇来给儿子讲睡前故事就是自讨苦吃,他把书合起来,说:“这个问题我们留着明天说,现在——睡觉!”
  “可是……”麦麦还想说什么,明明一个故事都没有讲完,四爹爹每次都至少讲三个的。不过他一贯以哥哥马首是瞻,见哥哥没说话,他也就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朱云峰对儿子们的态度很满意,在他们俩的脑门儿上各亲了一口,说:“快点儿睡着,不然明天没有力气爬山了哦!”
  “哦!”
  “哦!爸爸晚安。”
  朱云峰把书放在他们的睡袋边,然后钻出帐篷,在拉上帐篷门的时候他听到两个儿子在低声说话。
  “哥哥……明天我们真的要爬山吗?要走很久吗?”
  “怎么可能啦!就算我们肯,四爹爹肯定走不动,而且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很早睡,说不定等明天起来都十点了,最后肯定还是开车进山。我们每次野营不都是这样嘛!”
  “对哦!哥哥真聪明。”
  朱云峰忍住重新进帐篷去把大儿子拖起来打一顿的冲动,转身去找自己的爱人。
  不远处的灯光下,曹鹤阳正坐在旁边的便携椅上,看着野餐炉。
  炉子里似乎在煮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已经有些许烟气顺着盖子的缝隙跑了出来。
  朱云峰走上前,夸张地闻了闻,说:“真香!”说完,在曹鹤阳脸颊上亲了一口。
  曹鹤阳笑笑,说:“怎么样,知道你儿子不好对付了吧!”
  朱云峰叹气,说:“回家我立刻去跟老头讲,好好的,给他上什么厚黑学啊!培养继承人也不是这么搞法啊!”
  朱云峰,性别男,爱好男,今年三十四岁,业界知名的地产企业“朱氏”的继承人。此时安静坐着,看着炉子的男人是他的丈夫,他孩子的爹爹,曹鹤阳。
  他们两个相识于大学,曾经迫于家庭的压力分开过几年,前几年破镜重圆。
  本来朱家老爹和曹鹤阳的父母都不太同意,但是看在两个孩子——哼哼和麦麦——的面上,就都默认了。
  曹鹤阳的父亲去年从位子上退下来,对曹鹤阳没过去那么苛刻,来往多了起来。哼哼人小嘴甜,麦麦虽然没那么机灵,但他有个好处,哥哥做啥我做啥,绝对不落人后,两个小鬼把曹鹤阳父母哄得开心地不行。没三天就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还特地摆了个酒,请了亲朋好友参加。明面上说是给麦麦庆祝五岁生日,其实就是等于承认了朱云峰和曹鹤阳的婚事,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嘛!
  曹家的事儿解决了之后,轮到朱云峰那边。
  事情发展到现在,朱云峰自然知道当年自己有机会和曹鹤阳重逢,自家那个演员姐姐的功劳最大。姐姐花了那么大力气,说到底就是不想回家继承家业。可是姐姐你不想,弟弟我也不想啊!
  照朱云峰原本的意思,他和曹鹤阳重新在一起,他开着咖啡馆,曹鹤阳也有正当工作,养两个小的虽然吃力了些,倒也不至于不行。
  可惜天不遂人愿,朱家老爷子某日收到了女儿发来的一小段视频,里面是个灵气十足的孩子在台上介绍自己的画,以及获奖之后的一番感言。
  朱老爷子当时就觉得这孩子非常合眼缘,在知道是自己孙子之后,立刻抛弃了诸如“人造子宫出生的孩子不灵”,“自然分娩的孩子才是最好的”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想法,打电话给朱云峰,表示自己要见孙子,立刻马上。
  朱云峰被老爷子一天三十几个电话弄烦了,没奈何只能带着老公和两个儿子回了大宅。
  进门他也说得非常硬气:“你要是不承认我老公,以后就没孙子看。”
  “呸!”朱老爷子被他气得不行,但为了孙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曹鹤阳和颜悦色。
  哼哼和麦麦非常会来事儿,一个给爷爷剥桔子,另一个就给爷爷喂葡萄,一个给爷爷背唐诗,另外一个就给爷爷跳个舞。朱老爷子被哄得高兴得不行,说两个孙子比自己两个儿女孝顺多了,知道哄自己开心,不像那两个大的,除了气自己就是气自己。
  朱云峰对此一言不发,自己儿子什么德性他太清楚了。这个小混蛋是会当着面问“爸爸,你们说好今天带我和麦麦去海洋公园,结果睡过头,是因为昨天晚上你们两个游戏玩到太晚了吗?”的主,还是会在自己和曹鹤阳在浴室里一起洗澡的时候,怂恿弟弟进来看看“爸爸和四爹爹一起洗澡太久没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儿了”的主,自家老爷子……以后就知道厉害了。
  那一天,看起来皆大欢喜,朱老爷子甚至没提要朱云峰回来继承家业的事儿,只是一边一个抱着俩孙子拼命亲。临走还嘱咐了一句,让他们多回家吃饭,甚至对曹鹤阳说:“这臭小子要是不乐意回来,你就自个儿带着哼哼和麦麦来,不用理他。”
  朱云峰和曹鹤阳还没为终于获得家人认可高兴多久,朱老爷子就对朱云峰和曹鹤阳说,想让哼哼接受“继承人教育”。
  朱老爷子的理由也很充分,说:“你和你姐都不乐意接手,那我打下这么大的家业,总也得找人继承不是?你们都大了,我也不能强逼着你们回来,大的指望不上,小的我总能指望指望吧!”
  “可是……”朱云峰想了想,说:“哼哼和麦麦马上要上小学了,我不可能不送他们去上学的。”
  “谁说不让他们上学了?”朱老爷子恨不得去敲敲朱云峰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啥,他说:“就是你每个周末把他们送来,让家庭教师给他们上上课。或者,每个周末来半天也行。就周日吧!中午你们来吃饭,吃完饭他们上课,你和小曹乐意呆就呆着,不乐意就出去逛逛,晚上吃完晚饭再走。就这么决定了。”
  朱云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他和曹鹤阳自从重新一起之后,也没有太多的二人世界时间,两个小的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照顾,每周能够脱手半天,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决定,没想到哼哼这个小魔王,自从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念书之后,越发人小鬼大了。不但能把弟弟骗得团团转,自己也快要招架不了了。
  曹鹤阳笑嘻嘻地说:“他这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么聪明,那必须是随你啊!”朱云峰立刻拍马屁,说:“我要是有咱儿子一半资质,我们老头非得乐死。”一边说,一边揭开炉子的盖子看了看,随后把炉子从火上移到一旁的简易桌子上。
  “行啦!”曹鹤阳说,“当年的事儿,家里固然有责任,其实我们……要是能再多相信对方一些,也许……”
  朱云峰放下手下的餐具,把曹鹤阳搂进怀里,说:“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曹鹤阳反手搂住朱云峰,说:“好!不说了!”
  两个人相拥着,过了良久,曹鹤阳说:“我去看看两个小的。”
  “一起。”朱云峰说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两个人拉着手,轻轻走到孩子的帐篷边,拉开门帘,探头进去看了眼。
  哪怕是裹在睡袋里,两个小的还是睡得不老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已经从“II”睡成了“T”型,那本朱云峰放在帐篷里的书,也不知道被压到谁身下了。不过好在帐篷够大,虽然这么折腾,总体来说睡得倒也安稳。
  哼哼微微打着鼾,麦麦流了一嘴哈喇子。曹鹤阳和朱云峰互相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退了出来,重新拉好门帘,回到外边坐下。
  天上的星光格外璀璨,朱云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曹鹤阳,一杯自己拿在手上。
  曹鹤阳则是拿起朱云峰刚刚放下的餐具,将炉子里的汤盛出来。
  汤的材料很简单,不过是他们白天钓的小鱼,加上一些菌菇一起煮的。可是不知道曹鹤阳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朱云峰每次喝这个汤,都觉得特别香。一口下去,从胃一直暖到心里,整个人就仿佛沐浴在阳光里。
  一口气把汤喝完,朱云峰浅浅呷了一口威士忌,说:“这会儿要是再来一支雪茄,就满足了。”
  曹鹤阳笑,说:“山里呢!哪儿能让你抽雪茄。”
  “是是是!”朱云峰眼珠转了转,凑到曹鹤阳身边,说:“阿四……那没有雪茄,能不能有点其他的啊!”
  曹鹤阳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横了他一眼,说:“德性!”
  朱云峰却知道爱人这句话的意思,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一路走回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早上
  “哥哥……我觉得天已经很亮了,为什么爸爸还不来叫我们?我都饿了。他和妈……和四爹爹又是玩游戏到很晚起不来了吗?”在一起不久之后,在曹鹤阳的要求之下,两个孩子都改口叫他“四爹爹”,而不是妈妈,不过麦麦有时候情急之下还会顺嘴带出来。
  “算啦!早就猜到啦!”比起弟弟,哼哼显然胸有成竹,说:“昨天让你藏的饼干和巧克力,你藏了没有?”
  “有有有!”麦麦献宝一样从睡袋底下掏出饼干……都被压得粉粉碎。
  看一眼马上要哭出来的弟弟,哼哼无奈,从旁边的小包里拿出满满一包零食,说:“好了好了,不要哭,我这里还有,我们一起吃!”
  “那爸爸和四爹爹呢?”
  “管他们呢!”哼哼说,“等吃饱了,哥哥带你去旁边钓鱼。”
  “好哦!”麦麦欢呼,“哥哥最好了!”
  “听见没?”曹鹤阳半梦半醒地踢了身边的朱云峰一脚,说:“你儿子应该醒了。”
  “没事儿!”朱云峰搂着爱人,让他能够舒服地靠到自己怀里,说:“哥哥会带着弟弟玩的。你只要负责休息就好了。”说完,吻上爱人。

【饼四】搭档

  后来很多时候,曹鹤阳会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烧饼的,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并不能算愉快。任谁被不认识的人在肩膀上那么重地拍了一下,脾气都不会好的。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观感就好了许多。烧饼趴在床上,听到他来了,仰起头冲他笑,小眼睛眯缝起来,细细的都快看不到了。曹鹤阳却觉得:臭小子还挺可爱。
  再后来就是一起骑车往返园子的日日夜夜。烧饼年纪小,胆子却大,蹬着脚踏车冲在最前面。前面没有路灯他也不怕黑,就这么混不吝地一路冲过去,间或怪叫几声。
  曹鹤阳想,这或许就是他的性子,他们两个后来摸索着探寻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别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大约只有烧饼,还跟那时候一样,怪叫着冲进黑暗里,勇敢又直接地迎上去,似乎根本不怕可能会跌个重重的跟头。
  然而这些都不能算是喜欢,曹鹤阳想,喜欢应该是酸酸甜甜的少年心事,可他跟烧饼之间却似乎总是风风火火的,就仿若那天知道他骑车撞上金杯之后自己跟着师父师娘风风火火地赶去医院看他,又如他后来搬来大院风风火火地从车上跳下来,叫着:“小四,小四!”
  那天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自己听到声音,风风火火地从院里奔出来,问:“常住沙家浜了?”
  他答了什么,自己有些不记得了,大约是重重的点了头。
  再后来呢?再后来就是同进同出的大院时光。
  自己扫院子的时候,他总会来帮忙。他拿着大大的笤帚,有时候调皮也撅人笤帚,不过好像从来不会撅自己的。那个时候院子里总是回荡着“饼!”“四!”“饼!”“四!”的喊声,如今想起来总觉得那些声音就像是年轻时那种从心底里唱出来的最热切的歌谣。
  扫院子,练功,喂狗,练功,聊天,练功。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人就形影不离了。
  一起喂狗的日日夜夜过得很快也过得很慢,虽然那段往事已经变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但也依然有一些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秘密——实在扛不住冻的时候,曹鹤阳会挤在烧饼的下铺。两个人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在身上,然后曹鹤阳把冰冷的脚插在烧饼的大腿根儿里,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同时,他也给烧饼讲各种动画片儿——铁臂阿童木、机器猫、变形金刚……好多好多,多到烧饼在台上把铁臂阿童木和奥特曼弄混。
  可是这些……依然不能算是喜欢,曹鹤阳想。或许有些懵懵懂懂的好感,一些带着点儿暧昧的,但只要不戳破就永远淡淡的好感。因为那个时候的烧饼依然是一句话能把人顶出三个跟头的主儿,依然需要曹鹤阳时不时地顺毛捋。
  曹鹤阳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些迷茫的,因为他从小到大的对专业的骄傲和自信被打得粉碎。和马鹤琪上台被轰下来,赵云侠对自己不甚满意,孔云龙虽然没有明说但到底也还是觉得他舞台经验不足,认为与他不合适。
  就是在那个时候,是那个毛小子递来了橄榄枝。他依旧记得那日后台,烧饼蹭到栾云平身边,说:“要不,下礼拜我和小四一场吧!”
  栾云平抬头,却没看烧饼,而是看他。
  曹鹤阳其实有些心虚,因为他不知道没有什么经验的自己会不会被允许上台,毕竟烧饼的舞台经验也不算多。
  再然后,烧饼扯扯栾云平的衣袖,栾云平说:“那我先写着。”说完,在水牌子上写下:烧饼 曹鹤阳 树没叶,一笔一划,却似乎深深刻进了曹鹤阳心里。
  上台之前,曹鹤阳其实很紧张,仅有的几次舞台经验让他不得不紧张。他不知道应该照本宣科,还是应该加上一些自己的东西。
  赵云侠曾经跟他说过一些自己对相声的见解,似乎是应该有自己的东西,有继承有发扬。可是三哥跟他对词儿的时候,却又很严格,连哪里留气口哪里要怎么翻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紧张,那日换好大褂,站在上场门儿候场的时候,烧饼突然说:“上台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我给你兜着。”
  烧饼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看他,只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使活的师兄弟,仿佛只是不经意间随口那么一说。
  可曹鹤阳却能看到他紧紧握起的拳头,在身前不甚明显地绞着大褂。
  台上的灯光照下来,烧饼的脸被斑驳的影子分成几块儿,看不清表情。可曹鹤阳却觉得自己能够看得清,他知道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年微微仰着头,试图用他最帅最酷的样子说出刚刚那句话。虽然……不太成功,毕竟狂霸炫酷拽的发言在这种斑驳的灯光下总是起不到特别好的效果。可曹鹤阳却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是把他们两个的命运扛在了肩上。
  大约……就是在那个瞬间动心的吧!曹鹤阳想。
  那个比自己矮半头,胖乎乎的,满脸雀斑的少年,用自以为最帅的姿势说出最有范儿的话。也许有很多人觉得幼稚可笑,但曹鹤阳知道,他真的被打动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少年时候的瞬间动心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之后,时光飞逝,有人走有人来,他却总是乐意踏实呆在烧饼身边,老老实实地站在桌子里面儿。
  那会儿的曹鹤阳还瘦着,那时候的烧饼还胖着,大多数人总是视觉动物,所以他们两个也总是曹鹤阳更受欢迎一些。
  烧饼在台上有时候会拽着曹鹤阳的手撒娇:“他们都喜欢你,都不喜欢我。”
  曹鹤阳总是浅浅一笑,然后说:“没事儿!我喜欢你!”
  再后来,他们都大了些,能够靠着自己的名字在七十个位子的园子卖出去八十四张票去。
  再后来,他们的舞台更广阔了,有人追捧也有人批评。
  “你说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这样的声音多了,是人总会有些许触动,曹鹤阳却总是不为所动。
  “要像于老师,孙老师那样四平八稳地说相声,我也行。可是……我服务的人是烧饼。”很多年后,曹鹤阳如是说,满含骄傲。
  时光一路朝前,永不停歇。烧饼和曹鹤阳后来一起经历过了许多事儿。他们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间,从人生的一半儿变成了人生的三分之二,四分之三,五分之四,然后就是一辈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两个会一直演下去。”
  “只要活着,就会搭档。”

【饼四/四饼/无差】最远的距离

  烧饼隔着玻璃窗看着戴着耳机录音的曹鹤阳。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曹鹤阳录音,从前也有很多次他和曹鹤阳一起录音,但这绝对是时间最长的一次。
  说实话,他从没想到,原来只是配个音,居然比唱歌还要累。
  来之前他还和曹鹤阳开玩笑,说这一次不需要练很久,他肯定就能录完。因为对于唱歌他一直没有多少自信,毕竟嗓子的条件摆在这儿。不过等真的开始录了,他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儿,是简单的。
  曹鹤阳在棚子里,烧饼就在外间等他,好像曹鹤阳这几天做的一样。
  不过和曹鹤阳不同的是,烧饼是不会在沙发上打呼噜的,他睡不着。
  或者应该说,曹鹤阳在眼前,如果不是把人搂进怀里,他是不可能睡着的。
  看着眼前的曹鹤阳,烧饼的思绪却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记得那个时候,他刚刚和曹鹤阳搭档不久,小岳因为结婚,搬出了和曹鹤阳一起租的房子。在曹鹤阳的邀请下,烧饼搬了进去。
  说实话,刚刚搬去和曹鹤阳一起住的时候,烧饼心里是很有些忐忑的。因为他不止一次去过曹鹤阳和岳云鹏一起租住的屋子,他知道曹鹤阳除了一台宝贝电脑之外,还有两箱子的书。
  书这个东西,对烧饼来说,是非常遥远的,至少对当时的烧饼来说是这样。小时候读书的经历不怎么愉快,所以看到书,烧饼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而是发憷。
  “你干嘛这么紧张?”曹鹤阳问只有十六岁的烧饼,“我又不吃人。”
  “没……没紧张!”烧饼记得当时自己好像是回了这么一句,然后看着曹鹤阳在自己面前不停开合的唇,不知怎么想到了之前师兄弟们关于“吃”的荤话,突然间脸红起来。
  “你这到底是怎么啦?”曹鹤阳看出来烧饼的奇怪,问:“奇奇怪怪的。”
  “真的没事儿!”烧饼一边说一边把曹鹤阳推出自己的房间。
  “行行行!我给你弄点儿吃的去!”曹鹤阳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不过可惜,曹鹤阳对于下厨真的不怎么在行,所以弄到最后,还是烧饼整理完自己不算多的东西,去了厨房帮忙,两个半大小子才总算没有被饿死。
  那天晚上,曹鹤阳怕烧饼刚刚搬过来住不习惯,主动跑到他房间,陪他聊天儿。
  “不是……你不是说陪我聊天儿吗?”烧饼看着曹鹤阳拿在手上的书,问:“你这是什么情况?”
  “我前两天看到这书上有个特别好玩儿的段子,我念给你听听,看看能不能加到咱的活里。”曹鹤阳说着,一点儿没有心理障碍地坐到烧饼床上,甚至靠到床头,给烧饼读书上的段子。
  烧饼一直觉得这情景有点儿变扭,后来他才发现,这特么的简直就是爸爸在给儿子讲故事嘛!自己真的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被抄了便宜还不知道。
  当然啦!此时的小烧饼并不知道,十多年后,已经成为他爱人的搭档依然对于抄他的便宜这件事儿乐此不疲。比如会在给他买了一件五万一的皮衣之后,发一条名为“背影”的微博。
  烧饼是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其实还是一篇文章的名字的。
  当然啦!烧饼也有自己的方法,比如把已经变成曹老四的曹鹤阳按在床上,用自己办法听他叫爸爸。这就是两个已婚男人之间的情趣了,此处按下不表。
  让我们把时间线重新拉回来。彼时刚刚搬进曹鹤阳屋子的烧饼,在一周之内就迅速发现了自己和曹鹤阳的差距,这是他从前在大兴院子里的时候未曾察觉到的。
  曹鹤阳其实是个很讲究的人。比如他会在他们两个条件许可的范围内尽量挑好的东西买。他会去仔细看食品包装上的成分,而不是只根据味道就瞎买一气。曹鹤阳很喜欢打游戏,但是他连打游戏都很细致,会提前仔细查攻略,会在没通关之后反复研究其他人的攻略,甚至会查找很多资料以求找到一种爆率最高的游戏方式。而当时的烧饼,对于“爆率”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懵懵懂懂的。
  总而言之,当真正开始“同居”生活一周之后,烧饼觉得自己有些茫然了,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搭档离开自己很远很远,可能是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追赶上的梦幻泡影。
  烧饼魂不守舍的态度,自然也引起了曹鹤阳的注意,毕竟同吃同住同进同出,睡前还能聊大半宿,要是这样都察觉不到烧饼的问题,那曹鹤阳觉得自己就真的瞎了。虽然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曹鹤阳在很多地方都表示过自己可能确实是瞎,但在关于烧饼的事儿上,他有着任何其他人都难以企及的敏锐。
  这天,园子里休息,曹鹤阳大早上就出门,表示需要回一趟学校。烧饼一个人在家里,随手刷了刷自己的博客。看到有不少观众评论自己和曹鹤阳上周末的活,就点进去看看。评论里自然有夸的,但骂的也不少。其中有几个说得特别刻薄,他们说他配不上曹鹤阳,说他太闹腾,耽误了曹鹤阳,说难得小四能在桌子里踏实住,值得一个更好的逗哏。
  说实话,这不是烧饼第一次看到类似的评论,从前他都看过拉倒,这一次却突然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自己……和曹鹤阳之间,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可以云泥计了。是不是……其实自己永远都追不上曹鹤阳了。
  曹鹤阳回家的时候,发现烧饼一个人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道在想点啥。
  “怎么啦?”曹鹤阳伸手在烧饼面前摇了摇。
  “小四,你……你回来啦!”烧饼这才发现曹鹤阳居然已经回来了。
  曹鹤阳笑着点点头,然后伸手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说:“送你的。”
  “送……送我?”烧饼受宠若惊,说:“不年不节,也不是我生日,怎么想到送我礼物?”
  “看你说的。”烧饼笑着说:“不年不节,不是你生日就不能送你礼物了?”
  烧饼看着面前的纸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父母并非不宠爱他,师父师娘也疼他,零花钱不缺,各种零嘴儿也不少,可是……从来没有人毫无理由地就送自己礼物。
  “愣着干嘛?拆啊!”曹鹤阳轻轻推了烧饼一下。
  烧饼却有点儿舍不得下手,这么漂亮的纸盒子,拆坏了怎么办?
  见烧饼愣着不动,曹鹤阳没办法,把纸盒拿过来,自己拆了,然后重新递回给烧饼,说:“呐,看看!”
  烧饼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瓶小小的香水。
  “这是……”烧饼突然明白了过来。
  上礼拜烧饼和曹鹤阳从台上下来,他年纪轻,火力壮,加上台上大灯烤着,浑身都是汗。结果下了台,主持人莉莉半开玩笑地说:“烧饼,你这一身汗臭,别熏到小四。”
  类似的玩笑,其实烧饼听过很多回,可唯独那一次,他听进去了。当下烧饼就把脸拉了下来,“呸”了一声,冷着脸走了。回家之后,他一句话没说,扎进浴室洗了大半个小时。
  曹鹤阳笑着说:“那些人说的,你别往心里去!这个是我一直用的,味道我还挺喜欢的,以后咱们俩的味道一样,要臭一起臭!”
  “小四……”烧饼心里溢满了感动,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如此放在心上。
  烧饼重重地点了点头,望着小四的笑脸,突然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放手。或许真的如那些人说的一样,他和小四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可是无论有多远,既然小四朝自己这里跨出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距离,就让他来走吧!
  那之后的烧饼,异常努力,一年上了五十块活。他努力练功,希望自己能配得上自己的搭档。他用心学习,希望自己和搭档永远可以有共同话题。他努力创作,但创作者的署名上永远有搭档的名字。
  用了八年时间,一步又一步,烧饼终于走完了他和曹鹤阳之间所有的距离,让他们两人能够并驾齐驱,让自己终于可以配得上一个新的身份,用那个身份和曹鹤阳共度一生。
  开门关门的声音,把烧饼的思绪拉回了现实,看看表,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发呆了几个小时,迎上爱人,烧饼问:“你这就录完了?”
  曹鹤阳说:“是啊!六个多小时,可把我累死了!”
  见烧饼犹自不信,曹鹤阳笑着说:“傻愣着干嘛?赶紧回去吃饭!我快饿死了!”
  烧饼见工作人员点头,这才相信曹鹤阳居然真的录完了,连忙收拾东西,说:“走,咱回去!”
  出了录音棚,正是下班的时间,虽然还在疫情期间,但来往的人也不算少。
  烧饼习惯性地落后半步,走在曹鹤阳身后,曹鹤阳却牵起他的手,冲他笑了笑,然后朝前走去。
  “四爷……”烧饼想问一句为什么,毕竟曹鹤阳一直不太喜欢在公共场合和自己太亲昵,前几年刚领证的时候,去菜场买菜都不肯和自己并肩呢!
  “怎么能让你999步呢?”曹鹤阳说:“我没有那么懒,至少也得走499步嘛!”
  “阿四!”烧饼顾不上许多,直接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他没想到曹鹤阳居然已经看到自己随手发的图片了。真的只是随手而为,不过就是前两天因为换酒店,把洗漱包重新整理了一下,然后在侧袋里翻出了一瓶小样,随手拍了而已。
  这么多年,他和曹鹤阳早就习惯了共用一瓶古龙水,Doson是这几年他们用惯的,比较小众。他才不要在其他人身上闻到和曹鹤阳一样的味道呢!这瓶巴黎之水是去年的新款,他们买的时候柜台照例送的小样,也是如今他和曹鹤阳身上的味道。刚刚闲极无聊,实在有些无所事事,又想到当年曹鹤阳送自己的那一瓶,才会突然有感而发,随手发了而已。
  回过头去看,他和曹鹤阳占据了对方生命中太多的第一次,纠结到底是谁先走了第一步,计算到底谁走得更多一些,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已经走到了彼此身边,距离为负。
  这辈子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在桌子外,你在桌子里!

【饼四/AU】良辰吉日

  甲午年丁卯月壬寅日,酉时三刻。
  宜入殓,宜安葬,忌嫁娶。
  这样的日子,卜魁镇曹家的祖祠前,却吹吹打打地来了一队人。当先一人黑衣黑帽,腰上扎着一根白绸,左臂上却扎着一根红纱。一手铜锣一手锣锤,三步一敲,五步一打,显然是开道的。
  开道人之后是四个与他相同打扮的轿夫,抬着一顶全黑的轿子,在轿顶扎着老大一朵白花。然而诡异的是,这四个轿夫的两腮都涂得通红。
  轿子后面,是三十六个挑夫,他们的打扮又略有不同,白衣白帽,腰上臂上都扎黑绸。诡异的是,这些人肩上挑的居然是两个纸人。这些纸人都扎成了捧着各色物品的童男童女的样子,样貌十分逼真。然而这么多一起出现,就显得非常瘆人了。
  轿子抬到曹家祖祠前停下,开道之人朝里喊了一嗓子:“吉时到!”
  祖祠里哗啦啦涌出来一群人。他们全部穿着素色的衣服,显得他们簇拥着的穿着大红衣袍的那个男子非常显眼。
  这个人叫曹鹤阳,在族中行四,是曹家这一辈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偏偏做下了下作勾搭,引得天降异象,从新春起大雪一日未曾停过。曹家的几位主事之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处置了曹鹤阳,以求神明谅解。
  如何处置曹鹤阳,成了非常棘手的问题,他好歹有秀才功名在身,浸猪笼这种事情实在败坏斯文,万一府学追究起来,虽说是不得已为之,但也不好交代。若是直接让他自我了断,似乎又显不出曹家的诚意。几经商议,据说还请教了十里八乡几位有名望有道行的法师和道长,最终定下来,将曹鹤阳献祭给阎罗王,以身赎罪。
  说起来,这个方法,其实族里也颇有微词,不少人问族长和几位族老:“这阎王爷还管下雪的事儿?”
  族长和族老们面孔一板,说:“阎罗王掌管人间不平事,如此大雪就是人伦颠倒,那必须是阎罗王管啊!”
  好吧,族长和族老们加起来五百多岁,吃过的盐比大家走过的路都多,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这样,曹家又请人算了良辰吉日,定在今日把曹鹤阳献给阎君。

  曹鹤阳被人簇拥着,他的双眼空洞无神,似乎周围任何事情都已经引不起他的兴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大约就是如此了。
  被人半搀半拖地推进轿子里坐好。只听外面铜锣声响,轿夫们抬着他,往西面的玉山上去。
  玉山就在卜魁镇西四里地的地方,天擦黑的时候,轿子已经停在了玉山的半山腰上。
  轿夫放下轿子,挑夫放下纸人,把纸人放到轿子边堆好,开道之人,铜锣一敲,叫一声:“曹秀才,您一路走好!”说完,点燃火折,扔进纸人里。火迅速烧起来,火舌蹿到轿子上,舔舐着轿顶的白花。
  曹鹤阳坐在轿子里,对已经蹿进轿子里的火苗视若无睹,烟气扑鼻,刺激得他涕泪齐流,眼前也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他却动都未动,因为他发现,那股烟气似乎勾连出一个淡淡的人形,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他的大饼。

  曹鹤阳是十里八乡闻名的秀才,虽然父母意外亡故,但自小聪明好学,十六岁那年就考取了功名,若非顾忌着他年纪小,加上曹家的族长和族老们觉得奇货可居,指着他来年高中结一门显赫的亲事,说媒的人一定早就踏破了门槛。
  自父母亡故后,虽然早过了孝期,但曹鹤阳平日里还是一直在父母坟前的草庐内读书。不过卜魁镇位于黑水郡,冬日里最是难熬,山间草庐显然不能过冬,所以他每年冬天就会搬回了镇上的家中。
  这天曹鹤阳因为家中的米所剩无几,所以打算出门买一些,没想到开门就发现门外倒着一个人,身上衣衫破烂,躺在积雪中人事不知。
  曹鹤阳试了试他鼻息,发现还有口气。他是读书人,从小学的都是仁义礼智信,不可能见到有人倒毙在家门口却放任不管。于是他赶快招呼邻里把人抬进家里,又张罗着熬热汤找大夫。也是这人命大,七手八脚地总算是被救了回来。
  醒过来的人说自己是山中猎户,父母不识字,所以只有个小名叫烧饼。因为冬日大雪封山,压垮了房子,他辛苦存的粮食都埋进了雪里,没有办法只能到镇上碰碰运气。没想到冬日里找人干活的人家本来就少,他除了打猎什么都不会,又拉不下脸来乞讨,饿了几天,这才晕倒在曹鹤阳家门口。
  曹鹤阳不疑有他,也欣赏烧饼想凭自己手艺吃饭的心气,对烧饼说:“你若是不嫌弃,就在我院子里做个杂役吧!这院子我平日不太呆,怕触景伤情,所以也没怎么打扫修缮。你若是愿意,就帮我干点杂活,我供你两餐一宿,这样可好?”
  从食不果腹到有两餐一宿,对烧饼来说,那显然是从地狱到天堂,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原本邻居们还都私下劝曹鹤阳,怕他这样不明不白地收留下一个人来,会被人骗。
  曹鹤阳或许有几分书生的呆气,对这种言语根本不屑一顾,还会反驳说:“我身无长物,屋子里最值钱的就是那些书,他图我什么?”
  邻居见他这样说,倒觉得自己枉做小人,也就不再多劝,就这样烧饼就在曹鹤阳家住了下人。
  十日之后,邻居们就发现,这个烧饼,或许因为常年在山中住惯了,居然真的样样拿手,样样都会做。
  曹鹤阳家的房顶有几处漏雨,他半天功夫就修好了。围墙底下有个狗洞,他不到一顿饭功夫也补好了。不光会修房子,他还会扫撒,还会采买,还会做饭。
  反正自从他到了曹鹤阳家之后,曹鹤阳家每日里窗明几净,曹鹤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了读书不需要烦别的心。
  邻居们这会儿又少不得感叹曹秀才会看人。
  也有那些有心眼的,想着挖烧饼过去给自己家也干些活,还说给他工钱。每到这时烧饼就会憨憨一笑,挠着头说:“我若是去您那里,怕四爷这里叫我,我照顾不到。我吊着心思也干不好活不是?”居然是宁愿不要工钱,也要留在曹鹤阳这里。
  于是就有那瞎叨叨的,带着酸劲儿说曹鹤阳和这个烧饼,一个呆一个傻,一主一仆,倒也相配。
  曹鹤阳对这种传闻往往是听过就算,他心里反而喜欢烧饼这种忠诚憨厚的劲儿,夸他颇有侠者之风。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就要除夕。
  这一日曹鹤阳温完书,问烧饼:“大饼,明日里就是除夕,今年看来得咱们两个一起守岁了。”
  烧饼点点头,说:“好啊!”又问:“四爷,您吃饺子吗?我之前腌了些酸菜,还买了二斤猪肉,我给您包酸菜饺子吧!”
  曹鹤阳笑着点头,除夕那日还非要帮着烧饼一起包饺子。
  结果他一个四体不勤的读书人,厨房是什么样的惨状可想而知。
  两个满脸白面的傻子你看我,我看你,突然间一起捧腹大笑。
  烧饼手忙脚乱地想把曹鹤阳脸擦干净,却是越擦越多。曹鹤阳一边笑一边想给烧饼擦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擦他就觉得自己脸越红,突然间抛下烧饼,自己转身回了屋子。
  晚上吃过饺子守岁,两个人本来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曹鹤阳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间脸又红了。
  烛火映照之下,烧饼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是直性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于是直接说:“四爷,你真好看。”
  曹鹤阳横了他一眼,没说话,却觉得自己脸更红了。
  烧饼见曹鹤阳不说话,怕他误会,连忙说:“我说真的,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曹鹤阳没好气地说:“去去去,你见过几个姑娘,就说我好看?”
  “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姑娘都好看!”烧饼信誓旦旦。
  “你……”曹鹤阳还待再说话,却发现烧饼摇摇晃晃地,整个人趴到桌子上。
  “你怎么啦?”曹鹤阳急忙走到他身边,推了推他身子,却发现他脸红得厉害,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倒好像是喝醉了。
  “不是吧!”曹鹤阳难以置信,自言自语道:“这才喝了几杯啊?居然这样也会醉。”
  说完这句,他心里却突然间觉得一阵难受,想到朱云峰刚刚说自己好看,也许只是因为醉了,而不是真的这么觉得,不知怎的,曹鹤阳就觉得一阵失望。
  “傻子,想什么呢?”曹鹤阳对自己说,“哪怕他真觉得你好看,又能如何?”
  下午曹鹤阳回到屋子里就开始剖白自己的心思,坦白说,对于自己突然间脸红害羞,他隐隐间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平日里没往那方面想。
  想想其实也不奇怪,曹鹤阳自幼失去父母庇佑,虽说族人拉扯,可到底也受过不少白眼,所以他才会发奋读书,知道惟有高中才能摆脱往日窘境。
  自从收留烧饼以来,他突然间衣食无忧,每日里衣食住行都有人照顾,不光照顾还颇为妥帖。从小看惯人情冷暖的曹鹤阳,自然能分辨出烧饼对他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敷衍。
  曹鹤阳从不知道,原来被人真心相待是这种感觉。再细微的地方,他都会考虑周到。
  曹鹤阳不吃虾皮,可从小辗转在亲戚间,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任性,提出这种要求。可是烧饼不过做了三天饭,就发现他这饮食上的小习惯,自此后,虾皮竟然从未再出现在饭桌上。
  有一日曹鹤阳读书晚了,腹中饥饿难耐,就想着去灶上弄些吃的。没成想到了灶间才发现灶上的火没熄,烧饼憨憨地蹲在旁边看着火。
  曹鹤阳惊奇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烧饼说:“见四爷你屋里的烛火还没熄,怕你晚上要热茶,我也就守着。”见曹碗鹤阳不说话,烧饼又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下面,正好水热着。很快就好。”说完就去张罗起来。
  大约就是在那一刻,曹鹤阳彻底沦陷了,他从没想过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样牵记自己。
  “我……”曹鹤阳很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自那之后,曹鹤阳对这个看起来有些傻傻愣愣一根筋的烧饼就上了心。人就是这样,若是喜欢了一个人,那看这个人就是千好万好,曹鹤阳越看烧饼越顺眼。
  这样的心思不可说,也不敢说,因为曹鹤阳拿不准,烧饼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原本他刚刚说自己好看,曹鹤阳还有些窃喜,可是发现他不过是喝醉了胡言乱语,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真是个傻子。”曹鹤阳又轻轻推了烧饼一下,见他没反应,便在他身边坐下。
  曹鹤阳托着腮,看着烧饼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知的样子,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怎的,就喜欢了你!可是……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我……我……”他说不下去了,心里没来由一阵难过,突然间凑过去,在烧饼脸上亲了一下。
  这一记亲吻,一触即分,曹鹤阳自己倒闹了个脸红心跳。没想到他的呼吸尚未平缓,烧饼霍然张开眼睛,曹鹤阳吓了一跳,然后眼前就是烧饼越来越近的脸。
  直到双唇被人强势地分开,曹鹤阳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人不是醉倒了吗?怎么会?
  曹鹤阳拼命锤着烧饼的肩膀让他放开自己,却始终挣不开烧饼的怀抱。
  当烧饼终于亲够了,放开了曹鹤阳微微红肿的双唇,曹鹤阳的第一反应就是劈手想打他一个耳光。
  耳光自然没有打下去,文弱书生在体力上和山中猎户始终有巨大的差距,他的手被烧饼捉住了。
  “你……”曹鹤阳心里惊涛骇浪,不知道烧饼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怕他觉得自己轻浮荒唐,怕他看轻了自己。
  “四爷……四爷……”烧饼把人紧紧搂在怀里,“我喜欢你的,特别特别喜欢。”
  曹鹤阳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对烧饼的告白却还有些不信,讷讷地问:“你……你喜欢我?你……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读书时候的样子,安静又认真,喜欢你吃饭时候的样子,让我觉得饭菜都可口几分,喜欢你高兴时候的样子,眯着眼睛笑让我都觉得心里甜甜的。”
  “你……”曹鹤阳后来一直都记得烧饼说这段话时候认真的神情,以至于他忽略了烧饼一个猎户到底是怎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我刚刚不是有意装醉的,只是喝得快了些,一时有些上头。”烧饼解释道:“你坐我旁边的时候我就醒了,听你……听你说也喜欢我,我欢喜地糊涂了。”
  “我……”
  “我真的喜欢你的。”烧饼说完,抓着曹鹤阳的手,探到自己身下,说:“不信,你摸摸。”
  曹鹤阳的手仿佛烫到一样,立刻就想缩回来,却被烧饼紧紧拉住。烧饼凑到曹鹤阳耳朵边,轻轻问道:“四爷,好不好?”
  曹鹤阳的心一阵狂跳,却像是被蛊惑了一样,重重点了点头。
  那一个除夕之夜,曹鹤阳觉得自己永生难忘,他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极致的欢愉是这个样子的。
  除夕之后,曹鹤阳和烧饼两人就好像是夫妻一般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白日里烧饼空的时候,曹鹤阳就教导他读书写字。到了夜里,曹鹤阳则被烧饼好好地教导着,重新认识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快活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有一日有邻居来敲门,想请曹鹤阳在自己扎的花灯上题字。因为平日里熟悉,串门惯了,见没人应门就推开门自己进了院里,然后就撞见了曹鹤阳坐在烧饼膝上温书,两个人还不时调笑几句。
  邻居看傻了眼,跌跌撞撞跑出去,这一下,整个曹家都炸了。
  曹鹤阳是族中看重的后辈,怎么能和这么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腌臜猎户扯上关系。族人二话不说,直接冲进曹鹤阳家把烧饼绑走了,然后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轮番上门劝说,希望曹鹤阳迷途知返,重新走上正路。
  刚开始曹鹤阳还会据理力争,说自己和烧饼二人真心相爱,对他人无碍,也承诺等开春了会随他进山,从此后做一个乡野村夫。
  可是,曹家把兴盛家族的希望都放在曹鹤阳身上,又怎么会放任他跟着一个山中猎户走。见劝说不成,那些原本可亲的族人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三天两头有人在门前破口大骂不算,居然还有人出了恶毒主意,说曹鹤阳不过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若是没了烧饼,那想必就会悬崖勒马了。
  就这样,正月的最后一天,族人把烧饼重新放了回来,曹鹤阳家的邻居大娘对他说,族老们见他不肯回头,虽然气不过,却也不能强逼着他做什么,于是打了烧饼一顿出气,决定放他们自由。
  曹鹤阳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随后被人搀扶进来的烧饼,却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他几步猛扑上去,把烧饼扶到桌边坐下。烧饼显然是挨了一顿胖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见了曹鹤阳却是裂开嘴笑,浑没把这些伤当回事儿。
  邻居大娘看着这两人真情流露的样子,暗暗在心里叫了声“作孽”,而后就招呼着其他人离开了。
  “四爷,我没事儿的。”烧饼说:“在山上打猎的时候,我受过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你放心,真的不要紧。你别心疼我。”
  “呸!谁心疼你了?”曹鹤阳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张罗着去给烧饼做吃的。自烧饼被人抓走之后,曹鹤阳一直被禁足在家,又经常不吃不喝,或者就着其他人送来的吃食随便吃一口,这还是他第一次生火。
  烧饼连忙几步走过来,说:“这种粗活,我来就是了。我下面给你吃。”
  曹鹤阳脸上一红,见烧饼神色如常,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说:“你把火生起来,我来烧水,下……下面给你吃。”
  烧饼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又凑到曹鹤阳耳朵旁边说:“说好了啊!晚上,下面给我吃。”
  曹鹤阳心中一荡,横了烧饼一眼,说:“仔细你的伤。”
  两个人说说笑笑,曹鹤阳把面端上饭桌。可也就是这碗面,结果了烧饼的性命。
  烧饼口吐鲜血扑倒在地的样子,成了曹鹤阳永远的噩梦,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他没有想清楚之前,一群人冲进来,他们指责曹鹤阳毒杀了烧饼,又说为了曹氏的门风,愿意为曹鹤阳隐瞒这一切,只要他好好求学,考取功名,兴盛曹氏。
  曹鹤阳先是呆愣愣的,看着族人们的神色,却突然间明白了,他大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他!”
  族老看着曹鹤阳,说:“小四,别闹了!人是死在你家里的,我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既然如此,我也跟着他一起去就好了。”曹鹤阳说完,端起烧饼面前的碗,咕嘟咕嘟,几口把剩下的汤喝了下去。
  没有人来拦他,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曹鹤阳把汤喝完,发现自己依然活着,他就知道,烧饼果然是被提前下了毒,到自己这里才毒发身亡的。
  “他死了,我也不会再活下去的。我若是活着,一定会替他报仇的。”曹鹤阳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其中凄厉的语气却着实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小四!”族老痛心疾首,问:“他不过是个山里的猎户!长得也未见得多英俊,你……你……你怎么就如此不自爱呢?”
  “我俩真心相爱,没有妨碍到其他任何人,是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曹鹤阳看着眼前原本熟悉的族人,第一次觉得他们是如此陌生。
  那之后,曹鹤阳被关了起来,开始半月,族长和族老们还等着他回心转意,可渐渐的,前所未有的大雪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场雪百年不遇,不少族人的房屋被积雪压垮,还有一些老弱妇孺需要接济。刚开始曹家还能勉力支持,可再后来也渐渐力有不逮。
  百般无奈之下,曹家族老们请了府城里有名的尚半仙给卜了一卦,这才知道天降大雪是因为曹家有人做下大逆之事,惹怒了天上的神仙,这才降下天罚。而若想要神仙息怒,自然也不是没有办法。于是在送上了一大笔钱之后,尚半仙才说出了这个办法——阎君主管人伦,不如送人和亲,找人给阎君配个婚,枕边人都是曹家人了,对曹家,阎君自然不能再如何了。
  曹家族长和族老连夜商议,谁家都舍不得把自家女儿送出去,思来想去,定了让曹鹤阳做这个事儿。
  曹鹤阳早有死志,根本没想着反抗,曹家就把这个事儿操办起来,才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曹鹤阳眼前灰蒙蒙一片,神智渐渐模糊,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还在轿子里,可轿子却变成了大红色。曹鹤阳再看自己身上的衣物,也从原本普通的喜服变得金光灿灿,仿佛压了无数道金线,华贵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儿?”曹鹤阳低声问道:“我……是死了吗?”
  “娘娘,您醒啦?”外面有人询问。
  “什……什么?”曹鹤阳一惊。
  外面那人说道:“时间刚刚好!咱们这也就到了。”话音刚落,轿子停了下来,只听那声音说:“恭请娘娘下轿。”
  曹鹤阳心里惊疑不定,可再一想,自己已经死了,又有什么所谓,掀开轿帘,走了下去。
  轿子停在一条水气弥漫的河边,前方不远处有一架拱桥,似乎是连接着对岸。对岸隐隐绰绰地能看到开着成片红色的花朵,具体是什么,就看不清了。
  “娘娘见谅,再往前,得劳烦您自个儿走一段,等过了桥自然有人来接。”
  曹鹤阳这才把心思收回来,仔细打量起面前的人来,这人个子和自个儿一边高,黑黢黢的,却偏偏穿着身儿白色的袍子,衬得他更加黑了。
  “你……”曹鹤阳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可这人这副打扮他又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了。
  “他是白无常,我是黑无常。”另一个声音响起,随后一个人出现在曹鹤阳面前,他白白净净,个子也高,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反而显得自己更加白了。
  果然是黑白无常,曹鹤阳在心里说了一句,随后问:“你们……是以衣衫的颜色来区分吗?”
  “那当然啦!”黑无常说,“你以为呢?”
  曹鹤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行了,娘娘,咱们走吧!”白无常说:“再晚,误了吉时可就不美了。”说完,引着曹鹤阳朝前走。
  曹鹤阳跟着黑白无常朝前走了几步,来到桥边,此处竖了一块小小的石碑,上书“奈何”二字。
  “原来真的有奈何桥啊!”曹鹤阳感叹一声。说实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倒反而不害怕了,他问:“我身为男子,阎君真的要娶我?”
  白无常点点头,说:“自然是真的,咱们地府都传遍了。”
  黑无常接着说:“您放心,咱们地府没有人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要真心相爱,自然就能在一起。”
  “真心相爱?”曹鹤阳细细咀嚼了这四个字,突然间升起了些许希望,问:“我……我心有所属。”
  “知道知道。”黑无常说完还想再说什么,被白无常一个眼刀打断。二人随后簇拥着曹鹤阳走上桥去。
  忘川并不如何宽阔,奈何桥也不长,转眼已走过三分之二,快要下桥的时候,曹鹤阳看见桥头支着一个草棚,草棚里站着一个人,面前有热气袅袅上升。
  “孟哥!来见过娘娘。”白无常开口道。
  “孟……哥?”曹鹤阳有些糊涂,问:“孟婆汤……”
  “嗨,就是他们老孟家的生意,只不过传到如今只有他愿意来干这个了。”黑无常解释道。
  曹鹤阳走到棚子前停下,问黑白无常:“我……需要喝吗?”
  黑白无常尚未开口,棚子里眉眼弯弯的年轻人抢先说:“可不敢让娘娘喝这个,回头阎君得把我家九橘的毛都薅掉了。”话音刚落,一只肥肥壮壮的橘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蹲到曹鹤阳脚边,冲他喵喵叫了几声。
  曹鹤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反而略带焦急地问:“是不是凡入地府的人都得从这桥头过?”
  眉眼弯弯的年轻人点头,说:“那是自然。”
  “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叫烧饼的人!他是山中猎户,他……”曹鹤阳还想再问,却被黑无常打断了。
  “娘娘,咱们得走了,赶着时辰呢!”说完,轻轻推了曹鹤阳一下。
  曹鹤阳只觉得身子一轻,立刻腾空而起,正担心自己落地会摔伤,却觉得身体轻盈无比,轻扭一下腰,就稳稳落下。
  黑白无常互看一眼,神色间露出几分玩味的笑容。
  曹鹤阳正在疑惑,只见凭空走出一队人来。当先开路的一人牛头一人马面,都穿着红色的长衫,身后有小鬼吹吹打打,簇拥着八抬大轿走过来。
  牛头马面走到曹鹤阳面前,伸手把脸一抹,露出两张人脸,马面瘦,牛头胖,但看着都十分和善喜气。
  “娘娘勿惊,我等是我家阎君派来来接娘娘的。”马面说着,伸手道:“娘娘请。”
  曹鹤阳有无数话想说,但也知道这些人都做不得主,咬咬牙,只能坐进轿子里。
  “娘娘起驾!”马面高喊一声。登时锣鼓喧天,曹鹤阳只觉轿子倏忽间腾空而起,飞快朝前进着。
  轿子的速度非常快,似乎只是刚刚飞起,就又降了下来。
  “娘娘,到了。”外面有人低声提醒,是马面。
  曹鹤阳想了想,下轿,整整衣冠,抬头发现自己是在一座辉煌的大殿前。大殿瑞彩千条,闪着言语难以形容的光彩,中间的匾额上,写着“纠伦”二字。
  这是什么所在?曹鹤阳不是很清楚,只听马面在后头提醒了一句,“娘娘,阎君在殿内等您呢!”
  曹鹤阳迈步入殿,殿内装饰着无数夜明珠,闪烁着柔和温暖的光。墙角布置着许多一人高的珊瑚树,上面居然还挂着各种宝石,闪闪发光。
  殿中空无一人,并非像马面说的那样,有人在等自己。
  想想自己的身份,一介凡人,而将要面对的是阎君,等待的好像真的应该是自己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曹鹤阳身子颤了颤,努力让自己稳住不要动,不要害怕。
  肩膀被拍了一下,曹鹤阳深吸口气,闭上眼睛,缓缓转身。他怕自己见到阎君的那一刻会失去勇气。
  “阎君,承蒙您厚爱,不嫌弃我是男子之身。听闻地府中,只要真心相爱,就可以在一起。我……我有一个爱人,他……他先我而去,我……想求阎君成全,让……让我和他在一起。”结结巴巴把话说完,曹鹤阳跪了下去,等着面前的人……或者鬼……或者神的答案。
  “四爷……要不,你先起来。”
  曹鹤阳感觉身子被一个柔和的力道托着,站了起来。
  这个声音……
  曹鹤阳眼睛睁开,发现面前赫然站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烧饼。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头上戴着冠冕,腰间缠着玉带,居然真的是一副帝王打扮。
  “你……”曹鹤阳觉得自己眼花了。
  烧饼一把把曹鹤阳搂进怀里,说:“可算把你娶到手了!”说完就想亲上去。
  “你等会儿,等会儿!”曹鹤阳挣扎着说:“你什么情况?你……你到底是谁?”
  烧饼挠挠头,说:“我是地府第五殿的阎君,人称阎罗王。”
  “你……你是阎罗王?那你……你骗我?”
  烧饼双手乱晃,说:“没有没有!没有骗你。我遇到你的时候真的是个猎户。这话说起来可长……”
  原来烧饼之前为了捉拿一个逃入人间的厉鬼,和一群手下进入人间,谁知道那厉鬼着实厉害,他一时不察,收厉鬼的时候,也无意中害死了一个村庄的人。
  “玉帝震怒,要我在人间历练百世,除非找到宿命之人,才能提前归位。”烧饼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运气好,第一世就遇到了你。”
  “你……凭什么觉得是我?”曹鹤阳还有些不信,说:“我……我就是个普通人。”
  “那不管,反正我认定了你。而且因为我们俩在一起,我现在提前归位,这不就是明证嘛?”烧饼说。
  曹鹤阳眉头微皱,问:“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嗯?”烧饼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是老实回答说:“那天你说你喜欢我,我就……”
  曹鹤阳双目圆睁,大怒出声:“你这么早就想起来,还死在我面前,你以为好玩儿是吗?”
  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在外面听着殿内的动静,互看一眼,都在内心默默想着:“似乎……很激烈啊!”
  第二日,阎罗王顶着一张肿成猪头一样的脸上殿处理公务。
  见所有人都投来异样的眼光,阎罗王自己倒没什么丢脸的自觉,说:“看什么看?娘娘刚刚归位,掌握不好身上的神力,多正常的事儿?”
  “是是是。”所有人都附和道,内心都开始把自家娘娘的位置调到阎君之上。
  “娘娘是读书人,喜欢素雅,咱们这里这些乱七八糟的装饰,都给去了。”阎罗王继续说。
  负责布置纠伦殿的牛头马面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心说谁啊,归位之后天天上蹿下跳,到处张罗各种奇珍异宝布置宫殿,就为了娘娘,这么看来是马屁拍到马脚上了啊!
  “还有……”阎罗王继续说:“娘娘刚刚来,回头你们都用回原来的名字,别天天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的,吓到他。”说完又冲着手下说:“尤其是马霄盛刘霄航你们两个,别仗着这职位天天顶着个牛头马脸,多吓人。”
  “是!”站在殿前的一众鬼差都开始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大约不太好过了,至于有了娘娘的地府第五殿是个什么光景,那就是另一个故事啦!

【饼四】例外

写在前面:本故事发生在与本宇宙相似度高达99.99%的平行宇宙,文中人物与本宇宙同名人物没有任何关系

  “老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老祖宗的智慧不容轻视。这句话在现代管理学上依然有其意义,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咱们做管理的,一是要掌握财政大权,二是要掌握人事大权。这两项权利你适当地放下去,可以,但是如果你彻底放出去了,那就说明,你被架空了。”
  烧饼坐在电脑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老师上网课,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瘫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曹鹤阳身上。
  “好好听课,别开小差。”曹鹤阳头也没抬,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烧饼习惯性地坐直了身子,没过一会儿又垮了下来。
  这个事儿,说到底还是得怪这场疫情不好。年前曹鹤阳先烧饼一步回了东北老家,烧饼晚了一步,结果坐困愁城,一个人守在北京。
  一个人呆着的烧饼,真的是快憋疯了,赶上一大波网上课程免费,烧饼也就蹭了一波。
  说实话,听现代管理课并不是他所愿,奈何视频封面上讲课的那位老师,白白净净,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侧脸有那么一两分像曹鹤阳还瘦的时候。烧饼当时脑子一热,就点开看了看。
  看都看了,他也就有事儿没事儿听一听,当背景音。后来曹鹤阳回来了,一用电脑,就在浏览记录里看到了这个页面,居然还夸奖了他几句:“大饼出息了啊!都开始自学管理课程了,到底是中层领导。”
  被曹鹤阳一夸就晕晕乎乎的烧饼,当即拍胸脯表示,虽然不怎么听得明白,但也要努力学完。
  就这样,明明自家爱人在身边,自己居然还得对着电脑听这什么破玩意儿,都不能干点儿别的,真是……暴……那什么天物!
  想到这里,烧饼凑过去,讨好地问曹鹤阳:“四爷……”
  “我不想。”曹鹤阳手上的游戏到了紧要关头,不打算遂了烧饼的愿。
  “阿四~”烧饼放软了声调,显然对于曹鹤阳他有足够的了解。
  果然,这声“阿四”一出,曹鹤阳手略抖了一下,进行到紧要关头的游戏,只能GG。放下手机,曹鹤阳说:“你自己选的课程,总得坚持上完吧!”
  “那……”烧饼想了想,说:“我也不是不想坚持,我就觉得他说得不对。”
  “哪儿不对?”曹鹤阳问,好气又好笑,“你才上了几天课啊?口气大成这样。”
  “那个……”烧饼脑子飞速运转,突然想起来刚刚老师说的:“他说现代管理要掌握财权和人……人事权,不然就会被架空。”
  “这话不对吗?”曹鹤阳问。
  烧饼点头,说:“这话不对。”说完举例,说:“你说咱五队吧!财政权,你的,别说咱的队费,连队长工资都是你的。人事权,也是你的,那辞职报告也得递你这儿。可是你看我,被架空了吗?我这队长不还做得好好的吗?”
  曹鹤阳托着下巴想了想,起身去拿了烧饼的手机过来,用自己的指纹按开,递给烧饼说:“打电话。”
  “嗯?”烧饼没明白什么意思。
  曹鹤阳划拉着通讯录,说:“随便打!”
  “不是……我打电话,我打电话我说什么呀?”
  “就说……我不在家,问问我是不是在他那儿。”曹鹤阳说。
  “啊?”烧饼听话划拉着通讯录说:“你这不是耍着人玩儿嘛!你人好好地坐在边上呢!”
  说是这么说,不过烧饼还是听话地打了电话,选的人是刘九思。
  电话响了好几声,那边刘九思才接了起来:“喂,饼哥啊!什么事儿?”嗓子听上去比平时还嘶哑几分。
  “九思啊……”烧饼见曹鹤阳看着自己,一脸玩味,想了想问:“那个……你四哥……没在家,我问他,他说在你那儿,是吗?”
  “啊?”那边刘九思好像是有点迷糊。
  就在烧饼以为他会否认的时候,刘九思的回答居然是:“啊!对!我四哥是在我这儿呢!”
  烧饼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心说在你那儿,那我身边这个是谁啊?
  曹鹤阳看烧饼的表情就知道刘九思的回答是什么,不禁笑了起来。
  烧饼气不打一处来,问:“他在你那儿干嘛呢?”
  “他……”刘九思似乎是在想理由,电话里传来王筱阁的声音:“叔,谁的电话?”
  “啊……那个……”刘九思的声音突然轻了一些,烧饼已经能想象到他捂着电话跟王筱阁狂使眼色的样子了,“筱阁啊!你四叔呢?”
  “我四叔……”王筱阁的声音传来,说:“上厕所去了!”
  “哥,不巧,我四哥上厕所去了。”刘九思的声音又从手机里传来:“这不,我到三庆园,心里总有点儿忐忑,想着请四哥过来帮我和筱阁弄弄活。我叫四哥叫得急了点儿,他大约没来得及跟您说,您别介意。”
  “叔,你来一下!”又是王筱阁的声音。
  “哎呀,你真是的!”刘九思似乎转头在对王筱阁抱怨,然后他对烧饼说:“哥,筱阁叫我,我先挂了啊!”说完,不等烧饼反应,挂断了电话。
  烧饼目瞪口呆,举着电话对笑弯了腰的曹鹤阳说:“诶!他!他居然……”
  扔掉电话,烧饼仍然忿忿不平,说:“找你帮他和王筱阁弄活?呸!这破理由他也想得出?”
  正在骂骂咧咧,就听到“叮铃桄榔”一阵响,曹鹤阳的手机跳进来好几条微信,烧饼扫了一眼,怒气值瞬间达到了百分之两百。
  微信都是刘九思发来的,第一条:哥,饼哥打电话找你,我糊弄过去了。第二条:哥,我说你来帮我和筱阁弄活,刚刚你上厕所去了。第三条:哥,千错万错都是我饼哥的错,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消消气儿。
  曹鹤阳看着微信,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完给刘九思回了五个字:知道了。谢谢。
  那边刘九思秒回了一条:应该的。
  烧饼气鼓鼓的,看着曹鹤阳的微信消息发呆,觉得自己的队长威严受到了严重的挑衅。这么呆坐了五分钟,烧饼突然给自己找到了理由,他对曹鹤阳说:“九思……讲义气!他主要怕咱们吵架,那……要是换过来,他也会替我瞒着的!男生都这样。”
  曹鹤阳说:“嗯……你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哦!”说完,他拿起自己的手机,递给烧饼,说:“吶,你选一个打吧!”
  “又打?”烧饼问。
  “看看是不是人人都讲义气嘛!”
  烧饼想了想,闭着眼睛在曹鹤阳通讯录上哗啦了一下,然后伸手点了一下,点完他张开眼睛,发现电话是打给张霄墨的。
  “嘟……”电话响了两声,张霄墨接了起来,说:“喂,四哥,有什么事儿吗?”
  曹鹤阳说:“烧饼……是不是在你那儿?他刚刚跟我发了个微信,说去你那儿了。”
  “啊?”那边张霄墨显然也愣住了。
  烧饼心说,这不跟九思刚刚一样嘛!正想听他怎么跟自己圆回去,就听张霄墨特别着急地说:“四哥,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饼哥怎么可能跑我这儿来?”
  烧饼整张脸都垮掉了,心说这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真的?”曹鹤阳又确认了一遍。
  “绝对是真的!”张霄墨就差赌咒发誓了,“他肯定骗您来着,你想,我又不健身,饼哥找我干嘛?”
  “那……”曹鹤阳表现得将信将疑。
  只听张霄墨继续说:“说起来,四哥,我不是扒拉事儿,就……年前还没封箱那阵,你们不是奔了杭州录节目,没参加广德楼的小封箱嘛?那天结束之后还有个人特地来问我为什么你们没来呢,说他是饼哥一起健身的朋友,特地问饼哥弄了小封箱的票呢!”
  “还有这事儿?”曹鹤阳横了烧饼一眼,问张霄墨。
  “千真万确!”张霄墨说:“那天大马他们都看见了,不信回头您问。”
  “行,我知道了。”曹鹤阳说“谢谢你。”
  “哥,看您说的,您客气。”
  “没事儿了,我挂了。”曹鹤阳说完,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曹鹤阳似笑非笑地看着烧饼,问:“怎么说?”
  烧饼一脸不可思议,说:“张霄墨这浓眉大眼的,也背叛革命了?”正说着,只听自己手机一阵响,他一看,乐了,说:“臭小子还有点儿良心。”是张霄墨发来的微信。
  划开手机仔细读,越读烧饼脸越黑:饼哥,四哥刚刚给我打电话,正找你呢!您说你们神仙打架,也不能拉着我往火坑跳不是。万一四哥误会点儿啥,我还要不要在五队待了啊!又,您跟您健身房那个朋友的事儿,我跟四哥说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建议您一五一十跟四哥说清楚。我四哥最讲道理了。
  “我去!”烧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曹鹤阳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吃准了是我不讲理呢?”
  曹鹤阳笑眯眯地翘着二郎腿,说:“所以说……财政大权和人事大权,如果旁落,就肯定会被架空了嘛!对不对?人家上课说得多有道理啊!”
  烧饼转转眼珠子,手机一扔,直接凑上去,把曹鹤阳扑倒在沙发上。
  “你干嘛?”曹鹤阳惊呼一声。
  “这不是很明显吗?”烧饼好笑地说。
  “呜呜呜……哎呀,我的腰……回床上去……啊……嗯……”
  在抱着曹鹤阳睡过去之前,烧饼想着,老师说的也许都是对的,不过还存在一种情况,哪怕财权和人事权不在自己手上,也不用担心被架空。
  毕竟,凡事总有例外嘛!

【饼四饼】如何优雅地告白?

如何优雅地告白?
  我暗恋我同桌快两年了,一直想告白,但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求问,我应该如何优雅地告白?请注意,是优雅地,直接说我爱你之类的,太直白了。

匿名用户 
5201804人赞同了该答案
  首先我觉得题主对于告白这件事的认识不太对,告白你要是不直白的话,那容易跑偏,就应该直白。当然啦,看起来题主年纪不太大,年轻人想要文艺一点也很正常,不过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让你喜欢的人清楚明白地知道你喜欢他这件事儿。
  在这个事儿上,我特别有经验。
  我跟我对象认识的时候,我还挺小,虎了吧唧的,我那会儿又胖又丑,虽然没放在脸上吧,可其实我也挺在意别人说我丑的,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我对象从来不会嘲笑我胖或者丑,还一直鼓励我,说我这也好那也好,我就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对象更好的人了。
  不好意思,跑偏了。总而言之,当我真的明白我喜欢我对象之后,那我就立刻打定主意跟他告白。
  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那些一套一套的,反正想到啥就说啥。
  第一次告白我就跟他说了,我会用一生去爱护你。
  他当时没太大反应,那我必须不能够就这样放弃啊!
  那段时间我真的,反正就是对他好,用所有我能想到的方式对他好。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尽可能地照顾他。他懒得动弹,那家务什么的就我来。他喜欢打游戏,我虽然闹不明白但也会陪着他看。
  而且告白这种事情,不是一次就够的,我反正逮着机会就会跟他告白。
  比如,我会跟他说你如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也会时常给他搞个小惊喜什么的。他喜欢鞋,那我就也喜欢,他不吃虾皮,那我做菜就从来不放。说到底,告白也就是个形式,最终还是要落到实际行动上来。
  认识的第八年,我们俩领证去了。说实话,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种被天上掉下来的彩票砸中的感觉你知道吗?我那天就觉得我被一吨彩票砸中了,后半生有靠了,这辈子都值得了。
  那当然啦,我对象是文化人,人家是大学生,这么多年跟他一起,我也学得文艺了,所以结婚之后,告白这件事儿,做起来我也文艺了很多。
  我总结了一下,主要有:
  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说:我爱你
  在一个非常喧嚣的场合,和他对视,眼睛里只有他
  告诉他,你就是我的恒星
  告诉他,在我心里你最贵重,因为我们才是奢侈品
  告诉他,因为我不知道,下一辈子是否还能遇见你!所以我今生才会那么努力把最好的全给你!
  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特别浪漫。
  好吧,说到我对象我总是一下就收不住,反正,我觉得,告白这个事情,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你的,你也是他的,你们彼此相爱。

龙隐5277
156773人赞同了该答案
  谢邀。刚刚看到,告白这个事情,我觉得还是要看对象吧!
  比如我年轻时候不懂,当时又还是个文青,跟我喜欢的人告白,还说过“今晚月色真美”这种话。他当时反应就是抬头,问我:“哪儿有月亮?你是不是病啦?”
  我当时真的,恨不得立刻抽他一顿。后来我就想明白了,跟他这样的傻子,真的都不用废话,干就完了。
  那个……不要想歪,我的意义是,把一切落到行动上。
  至于怎么行动,其实我不懂浪漫是个什么,反正我就觉得他喜欢啥我就给他买啥。
  鞋,手机,玩具,衣服……想了想,这些年我给他买过不少东西,买东西当然也有讲究,那就是得买他真的喜欢的,想要的,不然就没意思了。
  说起来,我对象其实看着五大三粗的,内心住着个小姑娘,特别注重仪式感,还喜欢秀恩爱,撒狗粮。
  我想了想,他这样大约是因为内心没有什么安全感。毕竟有很多人会觉得他配不上我,我们刚在一起那阵儿还有人问我是不是瞎。
  呸!我对象多好,管得着嘛你们?
  说一千,道一万,两个人在一起,最关键的还是要开心。自从认识我对象之后,我每天都乐呵呵的。
  至于告白这种事情,没有什么优雅地或者不优雅地,就是合适。让喜欢的人明白你也是喜欢他的,就是告白。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过是一种形式,只要你想,无时无刻都可以告白。
  比如我对象喜欢摄影,我就跟所有人说出门我给他背胶卷
  比如我对象喜欢跟我一起拍一些奇奇怪怪的照片,那我就陪他一起拍
  比如我对象喜欢暗戳戳秀恩爱,那我就在他每条秀恩爱的动态下面给他一个转发评论点赞三连。
  说到底都是些许小事儿,关键还是得看有没有心了。
  说起来,我对象还喜欢借歌传情,为了我还特地攥了首歌,说实话,其实对我来说歌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伴在他身边的每一天,做他喜欢做的事儿,让他今后人生的每一步都有我的参与,这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告白方式。
  P.S.我来答题,是因为我对象也答了,而他想要知道我是如何想的。
  P.P.S.我又找到了一个最新的不出镜也能秀恩爱的方式,我对象也很开心
[图片]

【饼四】亲亲抱抱举高高

写在前面:本故事发生在与本宇宙相似度高达99.99%的平行宇宙,文中人物与本宇宙同名人物没有任何关系

  烧饼的手穿过曹鹤阳腋下的时候,脸已经不自觉地红了。曹鹤阳若有所觉,横了他一眼,继续嚼着嘴里的东西。
  那一眼几乎立刻夺去了烧饼的灵魂,曹鹤阳眼波流转之间烧饼觉得自己已经“起立”了,要不是周围围了一圈师兄弟,再加上这也不是他们的房间,他老早已经就着这个姿势,把人直接扑到床上了。
  视频拍完,烧饼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劈手拿回手机,把曹鹤阳从床上扶下来,二话不说直接拖着爱人回了自己房间。
  “怎么啦?这是?”曹鹤阳被烧饼拉着依然嘟嘟囔囔,仿佛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一样,说:“我刚跟总队长拍的合照还没来得及发呢!”
  烧饼根本听不见曹鹤阳在说什么,掏房卡,刷卡,开门,把人拉进房间,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曹鹤阳被烧饼拉进房间,然后直接就被按到了墙上,堵上了嘴。
  “呜……”曹鹤阳呜咽着试图出声说点儿什么,烧饼没有给他机会。
  烧饼觉得自己想曹鹤阳快要想疯了,年前曹鹤阳比自己先一步回东北,他留在北京把他们的小房子收拾一下。今年轮到去齐齐哈尔曹鹤阳爸妈那边过春节,所以两人约好了年三十那天,烧饼直接到齐齐哈尔。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疫情,两个人不得已分隔两地。
  自从和曹鹤阳认识以来,烧饼没有和曹鹤阳分开过这么长时间。刚开始几天他们每天都视频,他还没觉得什么。可是午夜梦回,当身边没有爱人平稳的呼吸声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完整了。无数次烧饼想直接开车,沿着高速一路开过去,去找曹鹤阳。然而每次有了这个念头他就会被曹鹤阳隔着电话死死按在北京。
  “你是不是虎啊?这种时候自己开车过来,你想我担心死啊?”
  “大饼,听话,我知道你想我,我们这样天天也见面,没什么的。”
  “朱云峰我告诉你,你敢出门,我跟你离婚你信不信?”
  曹鹤阳半是威胁半是劝阻,烧饼无数次拿起车钥匙又无数次放下。
  已经是个成熟大人的烧饼于是学着曹鹤阳的样子安慰自己,身为成年人要学会忍耐,无论如何每天都能看到自家四爷也还行,半夜醒来会觉得孤单寂寞冷,那就想办法不要半夜醒来。
  于是烧饼开始了各种尝试,比如让人累到怀疑人生的斯巴达500,比如绞尽脑汁地写新段子,比如各种烂俗的网络挑战接力。
  可是这些尝试都没什么用,他依然会在固定的时间段醒过来,然后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你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没好好睡觉?”曹鹤阳看着烧饼眼底越来越明显的乌青,担心地问。
  “你不也一样?”烧饼回了一句,曹鹤阳这几天视频的时候都换了一副宽边的眼镜。
  曹鹤阳大约因为被烧饼看穿,而显得有些不安,然后屏幕前的曹鹤阳突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突然把微信的视频连线调到了语音电话。
  “阿四,怎么啦?信号不好吗?”
  “不是。”曹鹤阳的声音有点闷,然后烧饼听到了关灯的声音,“我……就是想你了,你跟我说说话。”
  说话关灯干嘛?这是烧饼听到这句话瞬间的疑问。再然后当听到曹鹤阳细细碎碎的呻吟的时候,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切。
  那一天的那通语音电话打了三个多小时,烧饼唯一的遗憾就是自家阿四太过害羞,始终不愿意开灯跟自己视频。不过事后曹鹤阳对此的解释是:你特么是不是傻,我要是开着灯,我爸我妈在外面叫我,我到底要不要出去啊?
  被训了的烧饼一点儿都没有不高兴,转头看到自家四爷在微博上圈了总队长参加接力,立刻狗腿非常地开始搞投票呐喊助威,仿佛之前那个天天跟总队长哭诉自己可能要被抛弃的小可怜不是自己。
  栾云平当时在家里刷着刷着微博,突地就把手机扔了,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理你俩我就是那个!
  无论多么艰难,这样的日子好歹是过完了。情况一天天好起来,烧饼也在心里数着日子等自家四爷回来。
  为了录节目,他早三天就到了上海打前站,自家四爷从东北回来,找了其他师兄弟回老家后空置的房子,坚持单独隔离了十四天,总算拿到了解除隔离证明,这才启程,和大部队一起出发到上海。
  师兄弟们多日不见,自有一番亲热,比如拍各种合照,也比如拍各种视频。
  说实话,烧饼最开始真的就是打算闹一闹,以宣泄一下自己高兴的心情,可是当曹鹤阳嚼着东西面对自己的时候,烧饼真的忍不住。他知道自家四爷的舌头有多柔软有多灵活,他知道自家四爷的口腔有多温热,无数次他在那里体验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欢愉,面对这样的爱人,他真的忍不住。
  “呜……”曹鹤阳伸手去推烧饼的肩膀,他真的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烧饼总算是尝够了爱人的味道,略略放开了他一些,却仍然充满侵略性地把人困在自己和墙之间,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爱人的唇角。
  “啊呀!你属狗的啊!”曹鹤阳半真半假地嫌弃道,“还有,快放开,刚到什么都没收拾呢!”
  烧饼却仿佛没听见一样,盯着曹鹤阳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曹鹤阳假装自己没听懂。
  然而常年的默契已经足够烧饼明白他的小心思了,弯腰抄起曹鹤阳的膝盖窝子,稳稳地把人抱在手上,几步走到床边,然后把人直接扔到床上,随后俯身上去。
  曹鹤阳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烧饼整个压住了。
  “大饼……喂……嘶……慢点儿……啊……”
  “阿四,你得轻一点儿,这房间隔音不怎么样。”
  烧饼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奇妙的感受了,所有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曹鹤阳的所有反应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可哪怕是这样的反应却仍然给他带来十足的新鲜感,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每一天都是鲜活的,每一天都让自己比昨天更爱他一些。一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更用力一些。
  曹鹤阳忍着腰痛,双手被浴袍的腰带反绑在身后,跪在淋浴房的地垫上,被烧饼半压地将头埋在他双腿间的时候,心里还在骂自己心软。特么的早就应该料到小混蛋哄着自己一起洗澡一定有问题,特么的早就应该知道这么久没见小混蛋肯定不会一次就完事儿,特么的早就应该猜到他把两件浴袍都拿进来肯定有问题,这个自恋狂哪次洗完澡不是拿毛巾围着下身的。
  “阿四,专心点。”烧饼的声音从头顶传下来。
  曹鹤阳报复性地轻轻咬了一口,成功换来头上的一声轻呼,然后是威胁的话语:“你这样信不信我等下压着你在浴缸里再来一次?”
  曹鹤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想嘲讽一句“你行不行?”不过想到这阵子自己不在家这人的疯狂练习,还有那天早饭拿到盘子里的好几个鸡蛋,还是果断收起了牙齿,开始卖力地舔弄。然后在“刷刷”不停流泻的水声里,成功听到了自家爱人嗓音嘶哑的低吼。
  当一切重新归于安静之后,曹鹤阳趴在床上,烧饼轻轻揉他的腰,一边揉一边讨好地问:“阿四,好点儿没?”
  曹鹤阳舒服地轻哼两声,努力打起精神,让自己不要立刻就睡过去,却还是抵不过睡意。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曹鹤阳感觉自己被翻了个身,然后被搂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额头被人不带欲念地亲了一下。
  “嗯?”半梦半醒间,曹鹤阳咕哝了一声。
  烧饼轻轻拍了拍曹鹤阳,满意地看着爱人进入梦乡,然后先是拿起他的手机,替他把那张心心念念的合照发到微博上。又拿起自己的手机,几下点进备忘录里。
  点开“一定要跟阿四一起做的100件事儿(2020版)”,烧饼手指轻轻滑了一下,成功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一条:在四小时里完成亲亲抱抱举高高。
  愉悦地在后面打了勾,烧饼放下手机,关上灯,然后把爱人重新搂进自己怀里。
  他敢肯定,这一次,他一定能够一觉到天亮。

【饼四饼】Side B(一发完)

  丑了吧唧的鸭舌帽,觉得图案太过花哨一直没穿过的平角裤,褪了色但是一直不舍得扔掉的派大星拖鞋,鸭屎绿的毛线手套,针脚一点儿都不整齐的大红色围巾,已经有点儿开裂的核桃手钏,盖子被压得有点儿瘪掉的旧铁盒儿,里面有一只干枯的用狗尾巴花编的戒指。
  曹鹤阳深吸口气,定定神,把这些东西统统都收到纸箱子里,然后他在抽屉里最面找到了一只老旧的WALKMAN,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盘旧磁带。
  曹鹤阳皱皱眉,看了眼那盘磁带和那个WALKMAN,不记得自己还有过这么一个物件。他把WALKMAN的后盖去掉,愈发觉得这大概率不是自己的东西——要真是的话,里面的电池早就应该烂掉了。现在后盖里面空空荡荡,显然小电池早就被拿掉了,自己可没这么好的习惯。
  去玄关的抽屉里找了两节新电池,塞进WALKMAN里,曹鹤阳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开始听。
  磁带已经非常老旧了,时不时地有些许地方不清楚,但听了半分钟之后,曹鹤阳就搞清楚了这盘磁带的归属——这不是他的,而应该是孔云龙的,或许是孔云龙从他的下铺搬走的时候不当心落下的,然后被烧饼当成了他的东西,小心地保存了下来。
  记得十多年前,刚刚搬到大兴大院子里的时候,孔云龙是他的下铺。那会儿他没什么机会上台,每天干得最多的事儿就是扫院子。院子没扫多久他就第二次被拆了搭档,然后分配给了孔云龙。
  孔云龙在家里行三,年纪比他大,来的比他早,所以曹鹤阳管他叫三哥。
  曹鹤阳还记得跟孔云龙搭档的第一天,三哥不像赵云侠一样会跟他聊很多关于相声的看法,对相声的理解,孔云龙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递给他一本笔记本儿和一盘磁带。本子里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磁带看上去就是被翻来覆去听了很久的。孔云龙说:“这是我们这个礼拜要对的活。”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严肃的表情弄得曹鹤阳莫名的有点心慌,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达到孔云龙的要求。
  等到真的开始对活了,曹鹤阳才发现孔云龙是个很热心的人,但是要求也很严格,他们两个人一个字一个词儿一句话的抠,一场活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对了不下20遍。他记得孔云龙最常跟他说的话就是“这里语气不对”,“这里气口不对”,“这里不要有身上”,“这里最好使个像”。
  曹鹤阳一直很疑惑,他觉得自己看过的录像不少,听过的录音也不少,可是他依然不知道孔云龙的这些要求到底从何而来。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在下场门,看着上场门的孔云龙透过侧幕条呆呆地看着台上的时候,曹鹤阳突然之间就明白了。
  那个时候,曹鹤阳已经开始正式和烧饼搭档了,那阵子孔云龙因为忘记带大褂老是在两个园子之间来回跑,惹得烧饼私下还笑他犯糊涂,曹鹤阳只是笑笑,可他心里明白,孔云龙不是犯糊涂,只是给自己找一个理由而已。
  在某些事情上,曹鹤阳一贯就看得很清楚,就是因为看得太清楚了,所以更加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做,有些决断不得不下。
  再次环视了一下自己住了将近十年的屋子,希望能够把这一切深深印在脑子里,刻到心上。看了眼手上的WALKMAN,想了想,曹鹤阳还是没把他放进箱子里,而是写了张条,留在了屋子里。
  这盘磁带不属于他,他没必要带走。
  而从今天开始,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也不属于他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没资格。他们两个人之间,终究还是他先走了这一步。

  栾云平赶过来的时候,烧饼正一个人坐在地上,埋着头哭。
  栾云平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见到烧饼哭是什么时候了,印象里那次这个臭小子还胖着,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慌得跟什么似的,让自己去南站接他。等上了车他就在后座呜呜咽咽地哭,问他也不说遇到什么事儿了,后来他才搞清楚,是因为曹鹤阳给女朋友过生日去了欢乐谷没去接他,他不开心了。
  栾云平当时心里就觉得不妙,以他的通透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两人之间不单纯是搭档,可能只有烧饼这个十六岁还没有初手的人才会觉得他和曹鹤阳只单纯是搭档。可是他到现在依然记得自己那年春节排单子的时候,烧饼嘴角含笑地说:“要不,我跟小四一场”时候的那种神采飞扬。
  后来很多次,栾云平觉得自己应该提醒烧饼一句,可是他总是一副没开窍的样子,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跟他说。
  再后来,他看着他们两个越来越好,越来越默契,烧饼又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说。
  曾经,他也曾隐晦地问过烧饼,以后打算怎么办。
  当时的烧饼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理所当然地回答说:“跟小四一辈子啊!”倒反而噎得他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一辈子啊……搭档自然是一辈子,可这一辈子是你想要的一辈子吗?
  栾云平低头看了眼烧饼,叹了口气,还是开口了,说:“你要是觉得不甘心,哪怕撒泼打滚也把他给追回来。你要是甘心,那哭完这一场,就痛痛快快地退回来继续跟他当兄弟,当搭档。”
  “我……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烧饼低头,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怔怔地留下来。
  栾云平看了眼屋子,这里他也来过几次,每次来都免不得嘲笑一番,说一点儿都不像是两个大老爷们住的地方。
  这里过于温馨了。玄关的鞋架上,主人的灰色条纹拖鞋和客人们的白色一次性拖鞋对比过于强烈,客厅、五斗橱、书架,只要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两个人的照片。上个洗手间,从洗漱杯到牙刷到毛巾,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是一对。
  栾云平曾经幻想过的家,跟这里的样子太过相似。他也曾想象过,自己跟那个人,有一天能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过着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后来,他让自己断了这个念头,断得非常彻底,掩饰得非常得好,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差点相信了他们不过是关系很好的搭档而已。
  因此,他每次来到这里,心里都隐隐会有一种不适感,因为这里会撕扯着他以为已经掩藏地很好的伤口,生生得疼。所以后来,他渐渐来得也就少了。
  如今的这间屋子,已经被人强行抹除了另一个人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当然,没有到那种照片都要一撕两半的地步,却依然冷清地他心慌,何况在这里住了十年的烧饼。
  栾云平突然就有股子怒气涌上来,上去一把把烧饼从地上拖起来,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说完还是气不过,摸出手机准备给始作俑者打电话:“早知道要走这一步,当初他何苦招惹你?”
  烧饼扑过去把电话抢下来,用他嘶哑的声音说:“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在师父面前起的誓,我先找的女朋友,我跟他说的要分手。是我……都是我!”
  “你……”栾云平突然间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看见了被孤零零留在客厅中间非常显眼的箱子,仿佛找到了理由,说:“要是他真的想跟你断干净,干嘛又留这种东西来招惹你?”
  烧饼却像是突然才发现这个箱子一样,扑过去几下把箱子拆开。
  栾云平看到箱子里装着一匹木马!棕色的油气锃亮,所有有棱角的地方都被打磨地光滑圆润,一匹小小的,给小孩子玩得木马!
  烧饼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我以为他忘了!我以为他忘了我们的三周年!”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突然涌了上来,栾云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烧饼抱着木马,又哭又笑。

  过了不知道多久,烧饼可能终于是哭够了,突然间“噌噌噌”几步跑进房间,又“噌噌噌”几步跑出来,把一个老旧的WALKMAN递给栾云平。
  “什么玩意儿?”栾云平有些嫌弃,一看就是老古董,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个?
  “阿四说给你的。”烧饼说完,递过来一张纸条。
  栾云平眯起眼睛细看,字条上写着“栾师哥收”,字迹颇为清秀,确实是曹鹤阳的手笔。
  栾云平觉得以曹鹤阳的性格不太会留个破机器给自己,打开一看,果然里面有盘磁带。
  “古古怪怪的。”栾云平说。一边说着,一边把磁带槽合上,按下了“PLAY”键。
  磁带开始转动,拿起耳机,塞进耳朵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这是一盘录着京剧的磁带。
  磁带显然是翻录的,音质本就不好,加上年代久远,总是会传出“刺啦刺啦”的噪音。
  烧饼见栾云平听得认真,好奇地凑过来,拿了一只耳机,塞进耳朵里,不到半分钟就皱着眉头把耳机又扯出来,好奇栾云平怎么能听得下去。
  栾云平自然是听得下去的,里面的京剧选段都是他最喜欢的,无数个不眠夜里,他都是听着这些入眠的。
  磁带走完了一面,栾云平看了眼坐在木马上防空思绪的烧饼,摇摇头,把磁带翻了个面,继续听。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很奇怪,明明两个人相距不远,却仿佛陷在两个世界里。
  烧饼脑子里把这十多年和曹鹤阳的种种统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抬头看像栾云平,却见他突然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整个人突然坐直了身子,然后一把扯掉耳机,关上了WALKMAN,看都不看烧饼一眼,二话不说就走了。
  烧饼觉得很奇怪,走过去,把WALKMAN重新捡起来,耳机塞进耳朵里。
  “你……你摸摸你四叔……你……你摸摸你四叔……你摸着了吗?”
  “你摸摸你二大爷!”
  然后是观众的哄笑声。
  哪怕磁带的音质非常次,甚至有些语句已经听不太清了,烧饼已经能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孔云龙和栾云平的。

  栾云平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没想到一盘磁带里居然能听到自己十多年前的节目。
  有时候脑子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只听了几句,可他依然立刻想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什么节目——06年3月底,某个堂会上,他和孔云龙演的《八大吉祥》。
  一点儿也不吉祥,那之后没多久,孔云龙就出了车祸,自己……自己和那个人搭档了。
  栾云平有些哆嗦地拿出手机,一个电话甩给曹鹤阳。
  曹鹤阳似乎是早就在等他的电话,铃声一响就接了起来:“师哥。”
  “您客气。”栾云平气不打一处来,觉得曹鹤阳所作所为太过诛心,所以他也不打算客气,问:“你打算怎么办?”
  电话那头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听到曹鹤阳说:“大饼打算怎么办,就怎么办!”
  “屁话!”栾云平气得爆了句粗,“什么叫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他巴不得还能再睡你,怎么你还让他睡吗?”
  “他要是乐意,我没意见。”
  电话那头的曹鹤阳的回答出乎栾云平的意料,他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问:“你特么地是要结婚了吗?”
  “这跟我和他睡不矛盾。”
  毫无任何道德感的话语,栾云平却突然明白了曹鹤阳的意思,无论烧饼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任何的决定,他都会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接受。他走这一步,是因为不得不走,这是他不得不做的妥协,但是除此之外,他却不会再退一步,除非烧饼让他退。
  明白了的栾云平低低说了一句:“你何苦!”
  曹鹤阳轻笑一声,栾云平却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曹鹤阳问:“师哥!你不去婚礼,是不是因为,怕自己会失态。”
  戳人肺管子,曹鹤阳从来就是一把好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估计也是。
  栾云平突然就想到了那一年,高峰新婚之后的那个专场。
  烧饼曹鹤阳助演,那会儿烧饼还不到十七,对感情懵懵懂懂的,在台上开他们的玩笑,说:“今儿是高老师、四宝姐姐、栾云平,他们一家三口的专场。”
  然后曹鹤阳在旁边补了一句:“你有能耐再分出个大小来!”
  栾云平清楚记得在侧目条听到这句话的高峰一愣,然后转过头来看他,他却避开了他的目光,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你不问问烧饼怎么样了吗?”栾云平转移话题,问了这么一句。曹鹤阳显然一直在等自己打电话,可接起来却一句都不问,他莫名觉得有点儿心寒。
  “你给我打电话,就说明他没什么事儿了。”曹鹤阳在电话那头说:“要是他情绪不稳定,哪怕那盘磁带对你刺激再大,你也不会跑出来的。你不跑出来,就不会给我打电话了。”
  “小四,你说你到底是太清楚,还是太糊涂?”栾云平无奈地问。
  “我也不知道。”曹鹤阳说:“大概还是糊涂吧!不然三哥在我下铺睡了这么久,我怎么会一直没发现他每天晚上都在听那盘磁带呢!”
  栾云平在心里“呸”了一声,暗暗骂了一句,恨恨挂上了电话。
  对于孔云龙的心思,他多少是清楚的,可是当时的自己却做不到停在原地等他,因为当时的自己满心满眼是另外一个人。其实,直到现在也是。
  回头看了眼烧饼家的方向,发现客厅的灯已经亮了起来,他知道,那个傻小子终归还是长大了些,人么,终归还是需要靠自己挺过去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栾云平没再管那两人之间的破事儿,只是看着一张张的节目单,猜测着这两人大约是没什么大事儿了。
  后来,曹鹤阳在微博晒了结婚证,烧饼比自己领证还高兴一样,早起就发了微博预告,看着一众粉丝评论里问烧饼是不是终于要和曹鹤阳领证了,栾云平苦笑,心说不知道那臭小子看到这种评论是个什么心情。对了,听说他也有女朋友了。
  后来,那年的纲丝节,他听说烧饼特意挑了个贯儿,使了《八扇屏》,感慨着这两个人大约也算善始善终。
  后来,他知道烧饼一个人连着说了四天的《白宗巍坠楼》,除了叹气,也没更好的办法,这种事儿除了自己想通,其他人根本帮不上忙。
  后来,他听说烧饼在曹鹤阳的婚礼上哭得昏天黑地,然后他看到了烧饼穿到曹鹤阳婚礼上的衣服。那件衬衫是有阵子烧饼缠着自己从美国给他带回来的,蓝底的,上面的花纹是一片片细小的叶子。
  后来,烧饼从曹鹤阳的婚礼上回来,没几天就在微博上晒了自己的结婚证。
  扔掉手机,栾云平拉开抽屉看了眼最后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自己桌子上,然后被自己收起来的那盘磁带。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也总能过下去的,栾云平想。就好像这盘磁带一样,只要不去听,或者……永远只放A面就可以了。
  栾云平坐了下来,把磁带装进随身听里,塞上耳机,按下PLAY键,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