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大学国文系的曹先生最近似乎是惹了什么麻烦。曹先生为人非常洋气,每日里西装革履,皮鞋锃亮,梳着油亮的分头,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还夹着一个公文包,最喜欢的事儿就是喝咖啡。
这样的曹先生,最近每日里他下班的时候总能见到一个长相凶恶的男人在校门口堵他。刚开始学生们还以为那人是他的朋友,因为他虽然看起来凶恶,但总会客气地向学生们打听曹先生的情况。
“这位同学,你好,打搅你一下……”开场白往往是这样的,然后就是客气地询问。
同学们被他表面凶恶实则有礼的样子唬住了,总觉得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心底里多少有点歉疚,所以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先生好像还在图书馆。”
“曹先生应当回办公室了。”
“我看曹先生好像是收拾东西朝东门去了。”
大抵因为如此,这几日不管曹先生往哪里回家,总归能叫人堵个正着。
曹先生似乎是有些怕他,但又不得不从。毕竟他见面二话不说就把曹先生的包夺了去,天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孤本,反正曹先生每次都会乖乖跟着他走。
有人说那人是青红帮的人,你看他腰间鼓鼓的,说不定还带着枪。
还有人说那人是坊间有名的流氓,是看中曹先生家的孤本,想要抢了去。
流言渐渐多了,引得同事们也纷纷暗中打听,怕曹先生面子薄,真惹了什么麻烦又不好意思开口求助。
“谁?谁惹了青帮的人?”流言的主角曹鹤阳一脸迷茫,“我?青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小曹啊!你别逞强,要是真的遇到什么事儿,我跟杜老板还能说得上话。”系主任于先生说,“不要怕。”
曹鹤阳肃然起敬,没想到系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尊神,这可得好好供起来。他连忙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递给于先生,说:“主任,我倒真没什么事儿,不过……”
他话没说完,于先生又开口了:“打住!那杜老板是说见就能见的吗?如果不是你的事儿,这关系我是万万不愿意动用的。”
曹鹤阳早知道自家主任脾气,笑笑说:“明白明白……些许小事儿,怎么也劳动不了杜老板,他手下徒子徒孙就能解决了。”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家里还有两瓶窖藏的剑南春,明儿给主任拿来?”
“去去去!我是馋你的酒吗?”于主任一脸不屑的样子。
“是是是,您不馋!”曹鹤阳说,“我把酒给那位帮忙的留着?”
“混小子,拿我开心不是?”于主任骂了一句,说:“好酒,还是给我吧!”说完又问:“到底什么事儿?”
曹鹤阳想了想,说:“我有个做小生意的朋友,最近似乎是被人勒索。他年轻,脾气难免直一点,不肯屈就,更不愿意平白给保护费,可能起了点冲突。”
“你还有这样的朋友?”于主任有点儿奇怪。
曹鹤阳留洋回来的,虽然教得是国文,可实际上念的是英国文学,私底下还翻译了不少著作,从马洛到莎士比亚都有涉猎。他平日里往来的也大多是各色学者,从没听他说过还有做生意的朋友。
曹鹤阳点头,说:“他不想我担心,脾气倔得很,那我也只能装着不知道。不过要是您真有说得上话的人,能帮我这个忙,就再好不过了。”
于主任想了想,说:“行吧!这个礼拜天,我带你去拜拜码头。”说完又补充道:“不过他不爱吃请,你也别费心弄什么席面了。”
“可求人帮忙,不吃席,总不能空手。”曹鹤阳说。
“你要是有钱,给他买身蟒就挺好。”于主任半真半假地说。
“哟!还是票友啊!”曹鹤阳感慨了一句,说:“能不能换个别的?我倒有心买一身蟒,这局促间也没地方买去啊!”
于主任想了想说:“你认识的人里谁家有年龄合适的小姐?”
“拉皮条的事儿我可不能干!”曹鹤阳义正辞严。
“想什么呢!是我那位朋友家里有位少爷,孩子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好孩子,这不到年纪了,他爹一直想给他找个姑娘,可又没遇到合适的,把他爹愁得不行。”于主任说。
曹鹤阳心中暗暗腹诽,心说捞偏门的家里出来的孩子,再好能好成什么样儿?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那就还是应着吧。于是唯唯应下。
这日下了班,曹鹤阳依然被人在学校门外堵了个正着。
曹鹤阳叹口气,把手上的包交给那人,说:“说了好多次了,你店里忙着,不用来接我。我这么大人,又不会丢了。”
来人憨憨一笑,说:“那不行,我媳妇儿这么好看,现在外面世道这么乱,坏人这么多,我哪儿能放心。”
“傻子!”曹鹤阳如小时候一样,在来人脑门上弹了一下,然后说:“也就你这个傻子觉得我好看!”
“那不能!”来人说:“你满世界扫听扫听,谁不说我媳妇儿好看!”
曹鹤阳无可奈何,只能笑笑不说话。
来人名叫朱云峰,不过一般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烧饼,不用怀疑,他确实是卖烧饼的。
曹鹤阳是北方人,当年家里逃难来到南边儿,一家六口只剩下他一个,那会儿他还小,瘦得跟火柴棍儿一样,风一吹就倒,到处受人欺负,连巷子里的野猫野狗都敢抢他手上的残羹冷炙。
有一回曹鹤阳跟着一群人去一个烧饼摊上偷烧饼,被老板发现之后,其他人都一哄而散,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没跑。
老板本想捶他一顿,可见他似乎完全不怕的样子,又怕被沾包,就没真的动手,而是问:“为什么不跑?”
“我想留在你这儿给您干活!”曹鹤阳说:“您只要一天给我三个烧饼就成!”
老板觉得这孩子有意思,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曹鹤阳说:“不小了,八岁了!”
“八岁?”老板完全没想到面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八岁了,想到自家那个白白胖胖的儿子,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做主留下了曹鹤阳。
家里多了一口人,老板娘原本是不怎么愿意的,毕竟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自家也不过就是个小门小户,挣扎求生,突然间多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谁心里都下不去。
曹鹤阳却非常有眼色,每日里帮着做家务,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闲下来都就逗着老板家四岁的儿子玩儿,把他弄得没有哥哥就不行。那个孩子就是朱云峰,老板夫妇自然是他父母。
人心都是肉长的,渐渐的老板娘也就不说什么了,对曹鹤阳也一日比一日好。
时间匆匆过了两年,家里因为多了曹鹤阳照看,老板娘能腾出手帮老板卖烧饼,每日里虽然只多卖出几十个,但两年下来也多攒了不少钱。老板虽然只是个小商贩,大字不认识几个,却坚持要送儿子去念书。
可惜朱云峰跟书本大约确实没什么缘分,每日里不是和同学打架就是作弄老师,老板娘每月里倒有二十多天要去学校挨老师的训,甚至影响了摊上的生意,夫妇两个不胜其扰。没奈何只能商量着干脆还是退学算了。
没成想学校那里虽然同意了退学,学费却是一分钱不肯还的。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老板娘为这拿出十二分的泼辣手段,却还是没把钱要回来。
老板娘心情不佳,回家见儿子那无所事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擀面杖就想打,好歹被曹鹤阳拦了下来。
朱云峰一边躲他娘的擀面杖,一边大声嚷嚷,说:“我念不了,让哥去念啊!”
老板娘闻言,手放了下来,转头问曹鹤阳,愿不愿意去念书。
曹鹤阳没想过天上居然真的会掉馅饼儿,连忙点头。
于是第二日,老板娘带着曹鹤阳去了学校,校长原本嫌曹鹤阳年纪大了些,不是太愿意收,没想到测试了一下,发现他居然在水准之上,又听他说从未上过学,只是在家里每日听弟弟教自己自学的,立刻连呼“天才”,欢天喜地地收下了曹鹤阳,还大手一挥对老板娘说此后曹鹤阳在学校的费用分文不取,只求老板娘一定要让曹鹤阳顺利念到毕业。
老板娘愣了半晌,只能感慨同人不同命,自家那个混小子大约确实是没有读书的命。
就这样,曹鹤阳每日在学校念书,朱云峰倒开始帮着自家爹娘做烧饼,看摊位。
曹鹤阳心下愧疚,觉得自己一介孤儿,现在居然是整个朱家在供自己读书,自己真的是何德何能。
对此,朱家父子倒很看得开,朱云峰还反过来劝曹鹤阳,说:“哥,你看这样多好,我特别烦念书,你特别喜欢。现在我们都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多好。”然后他就被老板娘用筷子敲了头。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说:“你既然喜欢做烧饼,那就做出比你爹强的烧饼来!”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做得烧饼比我爹还好吃。”朱云峰哇哇大叫,一家人笑成一团,其乐融融。
“想什么呢?”朱云峰的话打断了曹鹤阳的思路。
曹鹤阳摇摇头,把思绪收拾好,说:“没什么。”说完又说:“这个礼拜天,你有没有空?”
朱云峰点点头,说:“你需要,我就总是有空的。”
曹鹤阳笑,说:“好!陪我去个地方。”
朱云峰没问去哪里,曹鹤阳说要去哪里,就去哪里。
到了礼拜天,曹鹤阳让朱云峰做了拿手的烧饼,用食盒小心装好,又去买了些时鲜水果,叫了黄包车,和朱云峰一起出门去了。
地址是于主任提前给的,约的时间是早上十点,于主任说他会先去那里,让他们准时上门,莫要迟到。地方在法租界,是一幢独门的小别墅。门脸不大,就跟蒲石路上所有的小别墅没什么区别。
下了黄包车,朱云峰却有点儿紧张,问:“媳妇儿,咱们这是去哪儿?”他知道自家媳妇儿来往的多是有学问的人,很怕自己给他丢人。
曹鹤阳拍拍他的手,说:“别紧张,就是见个朋友。”说完去按门铃。
门铃按过不久,就有人从铁栅栏门里朝外张望,问:“你们找谁?”
曹鹤阳微笑,说:“我们是于主任的朋友。”
那人似乎提前被吩咐过,立刻问道:“是震旦大学的曹先生是吧?于主任之前就到了,和我家先生正等着您呢!”说完就听一阵响动,一扇小门拉开,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请进。”
曹鹤阳示意朱云峰跟上自己,朝前走去。
朱云峰之前不是没有进出过这种地方,但是通常都是给主人家送烧饼,走得不是侧门就是后门,今日虽然也是走的小门,但那好歹是正门,是平日里主人家和客人们出入的门。
经过这扇门进到里面,能看到不大的西式院子,修剪精致的绿色灌木,小巧的法式喷泉,还有一些没穿衣服的西洋雕塑,看得朱云峰脸上一红。
走过庭院,曹鹤阳和朱云峰被带进屋子里,带路的下人朝里面通报了一声之后,他们就被请到客厅,在那里于主任和另外一位面色黝黑的先生正在等着他们。
于主任见曹鹤阳来了,站起身来,说道:“来啦!”说完指指那位仍然坐着的先生,说:“这就是我的朋友,姓郭。”
曹鹤阳微微欠身,招呼道:“郭先生。”
郭先生颔首,说:“你好。”
曹鹤阳指指自己身后的朱云峰说:“这是我朋友,姓朱,您叫他烧饼就行。”
“烧饼?”这个名字似乎是引起了郭先生的兴趣,说:“这外号倒是有趣。”
“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于先生打趣道:“这么说来,你跟烧饼很有缘咯?”
朱云峰有些紧张,于主人一看就是文化人,身上的衣着打扮和自家媳妇儿看着差不多,他记得听曹鹤阳提过,他系主任似乎就是姓于。那位姓郭的先生,虽然看着身量不高,但自有一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小心地点了点头,又憨憨地笑了一笑,生怕自己说错什么,露了怯,给自家媳妇儿丢人。
曹鹤阳见烧饼这样,主动把话接过去,说:“他做烧饼可好吃了。”说完,提了提手中的食盒,说:“做了一些带过来,不知道合不合您二位的口味。”
于主任跃跃欲试,郭先生却似乎不为所动,说:“说正事儿吧!听说你有事儿要我帮忙?”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冲着朱云峰,显然于主任已经跟他说了曹鹤阳的话。
朱云峰对此一无所知,有些茫然地看向曹鹤阳。
曹鹤阳说:“是他遇到些事儿,但是,是我想请您帮忙。”
“阿四……”朱云峰情急之下叫了曹鹤阳的小名儿,那是他们俩个在床笫间才会叫的,可见他确实着急了。
曹鹤阳转头看着他,笑笑说:“大饼,让我说完。”
朱云峰此时有些许不快,更多地却是觉得自己没用的懊丧。
当年曹鹤阳的学习成绩很好,甚至连跳两级,只花了三年就念完了小学的全部内容,在校长的推荐之下进了一所教会中学。校长推荐他进这间中学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那里可以提供奖学金,还能提供出国留学的机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朱老板夫妇却因为操劳,接连染病,生活的担子一下压在朱云峰身上。当时他不满十岁,根本不可能撑起一个家。
曹鹤阳立刻就想辍学回家,却被朱云峰严词拒绝了。
“哥,你说过,你书念得好能有奖学金,你拿到奖学金,咱家就有钱了。”朱云峰劝说的角度是曹鹤阳没想到的,但说得确实是实情。比起操持烧饼摊的生意,对曹鹤阳来说,到底是念书拿奖学金对他来说更加容易也更有把握一些。
就这样,朱老板夫妇每日里在家里做好了饼,朱云峰拿出去卖。因为生病,他们做的饼本就少了许多,加上朱云峰年纪小,总有人想着欺负他,或者趁他不注意偷一张抢一张,所以刚开始生意并不好。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之前每日里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儿一下子长大了,他能够为了一毛钱跟人吵架,甚至抄凳子打人,也能为了一张饼撵着人追遍整个十六铺码头。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一家人总算撑到了曹鹤阳念完第一学期,而曹鹤阳也不负众望,拿到了奖学金。
可惜福无双至,朱家老板和老板娘终归还是没有熬过那个冬天,留下两个半大孩子就这样撒手去了。
从此之后,曹鹤阳就和朱云峰两个人相依为命。朱云峰的烧饼做得自然远不如他父亲,在最开始的半年里,甚至经常一整天都卖不出一张饼去,最后只能又把饼挑回家自己吃,一直吃到饼硬得跟石头一样才勉强吃完。那阵子若非曹鹤阳的奖学金还算丰厚,两个人可能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慢慢的,朱云峰的饼越做越好,至少每天都能把饼卖完了。他存够第一个大洋的时候,高兴地带着曹鹤阳到门口的馄饨摊吃了三碗柴爿馄饨。
朱云峰的烧饼终于慢慢做出了父亲的味道,周围的人也都开始叫他小烧饼,从小烧饼叫到烧饼,曹鹤阳也从教会中学毕业,先被推荐去香港念大学,未曾想香港那边看了他的履历和成绩表之后直接将他推荐去英国留学。
说实话,以朱云峰家的条件,似乎怎么都不可能供人留学,可朱云峰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这些年,在曹鹤阳在学校念书的日子里,他从来一日里只吃三块烧饼,把所有能省下来的钱全部存了下来。他知道曹鹤阳读书厉害,总是能拿到奖学金,自己这些钱,或许不够交学费,不过就是想让他生活得更好些,但当他真的捧着一袋钱交给曹鹤阳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收获的是曹鹤阳的亲吻。
曹鹤阳的吻热烈却温柔,是朱云峰此前做梦都不曾想过的,他也不知道他们俩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质,只知道他已经不能没有曹鹤阳,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生活中没有他的样子。
曹鹤阳走之前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个跪在父母的牌位前,拜了天地,从此之后朱云峰就改口,叫曹鹤阳“媳妇儿”,曹鹤阳原本想要反对,可惜实在抵不过朱云峰的力气,最后只能求饶着承认。
朱云峰没想到,曹鹤阳走之前他给了曹鹤阳存下的五十个大洋,曹鹤阳回来的时候居然带回来五百个大洋。
对此曹鹤阳的解释是存下来的奖学金,但朱云峰后来辗转打听才知道媳妇儿在英国过得其实很辛苦,他知道媳妇儿的不容易,所以没动这笔钱,只当这是媳妇儿的嫁妆。
没想到曹鹤阳却不声不响地盘了铺子下来,说是铺子其实说小了,那是一家原本颇有名气的饭庄,叫王宝和,当年也是人家白手起家赚下的营生。可惜子孙不肖,传到第三代就因为经营不善关张。
曹鹤阳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这个消息,把铺子盘了下来,交给朱云峰打理,以早点为主,兼顾晚饭,生意倒也算红火。
可惜身在乱世,你不去惹人,总有人来惹你。王宝和市口不错,惹来了附近的泼皮,吃白食不算,还要朱云峰交“保护费”。
对朱云峰来说,这家店是媳妇儿盘下的,所以所有的收入都是媳妇儿的,要他把给媳妇儿的钱交保护费,那真是想也不要想。
他年轻,加上做惯了粗活,又是一副浑不怕的样子,头两次倒真把上门惹事儿的泼皮给吓走了。结果这伙人硬的不行就来阴的,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人,抬了口棺材日日坐在铺子门口哭,说是朱云峰的早点铺子吃死了人,要他赔偿。
周围街坊虽然都相信他为人,但这种事情到底还是有些忌讳,所以这阵子铺子干脆没有开张。朱云峰也担心那伙人知道自己和曹鹤阳的关系,朝曹鹤阳下手,所以才开始日日接送。
其实朱云峰原本也想了很多办法,可是绕来绕去,却还是要破财免灾,他是把钱拴在肋骨上的主,除了媳妇儿,谁也别想让他花钱,所以事情就僵持了下来,他却没想到自家媳妇儿悄没声响地带他来这儿,居然是想帮他了了这个事儿。
这些事儿说起来长,可在朱云峰脑袋里转一转也不过是一瞬的事儿。想到媳妇儿工作辛苦,还要操心自己的事儿,朱云峰就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有个好处,媳妇儿说什么听什么,所以曹鹤阳说让他说完,他就真的安静听完了曹鹤阳的诉说。
郭先生听曹鹤阳说完,问:“这种事儿无非就是破财免灾,你们何必连些许小钱也舍不得。”
朱云峰很想辩解这不是小钱,不过想到刚刚曹鹤阳的嘱咐,还是忍住了没说话。
曹鹤阳捏了捏烧饼的手说:“对郭先生来说,是小钱,可对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来说,不是小钱。何况有一就有二,今日我们在这波人身上花了小钱,将来难免要在第二波人身上花小钱,更避免不了第三波第四波,这样下去总有支撑不住的时候。所以我们才来麻烦郭先生,希望能够一劳永逸。”
听到“一劳永逸”四个字,郭先生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似有些不屑地说:“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曹鹤阳笑笑说:“郭先生也喜欢咱们家的烧饼,这个消息传出去,就能一劳永逸了。”
“我都没吃,你就敢说我喜欢这烧饼?”郭先生冲于主任说:“你的这位同事胆子倒真是不小。”
于先生笑笑说:“若是普通人,我哪儿会就这么带到你家里。”
或许是郭先生刚刚话语里带出的森然吓到了朱云峰,他朝上一步挡在曹鹤阳身前,开口道:“那……先生尝尝?说不定真的喜欢呢?”说完又说:“我放了十足的材料,不好吃我赔钱。”
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因为烧饼的这一举动突然间有些古怪,郭先生问曹鹤阳:“你哪儿找的这么个憨货?”
曹鹤阳却甚是自豪,说:“天上掉下来的。”
郭先生一时无语,他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眼前二人关系不一般,说:“倒还真是绝配。”
“行了!”于主任插了一句,说:“吃饼吧!”
饼自然是好饼,外焦里酥,鲜咸可口,与市面上纯粹为了填饱肚子的油饼不太一样。
郭先生倒确实没想过市井小吃还有这种做法,问:“你这饼……真的干力气活的……吃不饱吧!”
朱云峰说:“码头上的工人吃的自然不是这种饼。今天是因为阿……是因为他说来见朋友,我想着他的朋友总也是讲究人,这才做了这种饼出来。”
曹鹤阳不无得意地说:“把点开活,我家大饼是专业的。”
“饼……是不错。”郭先生说,“可我的名声也没这么好借。”
听他口气有松动,曹鹤阳问:“那郭先生的意思是……”
“这店……以后就当是我的吧!”
郭先生的话出口,曹鹤阳和朱云峰悚然一惊,没想到他胃口居然这么大,开口就直接要把店要了去。
朱云峰刚想说话,曹鹤阳却突然间明白了过来,说:“这饼还没名字,不如请郭先生赐名吧!”
郭先生把曹鹤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透,转头问于主任,说:“你今儿带人来,其实是坑我的吧!我没见过这么能顺杆儿爬的。”
于先生笑:“你自己说话习惯留缝,今日真被人钻了空子又关我什么事儿。”
朱云峰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但既然曹鹤阳说话了,他立刻跟了一句:“请郭先生赐名。”
郭先生看着这饼说:“这个饼形圆色黄好似蟹壳,不如就叫蟹壳黄吧!”
“这个名字好!”曹鹤阳称赞完,又立刻乘热打铁,“不如请二位先生赐个墨宝?”这话就明显是在留余地了,他不知道这位郭先生是不是大字不识,不敢说死了得罪人家。
郭先生倒也没计较他这些许小心思,叫来仆人就在客厅的大桌上铺开了笔墨,写了“蟹壳黄”三个字儿,而后用了自己的印。
曹鹤阳双手恭敬地接过于主任递过来的宣纸,知道这一下自家大饼的店应该是安全无虞了。
“这饼既然是我取的名儿,也得有个说法。”郭先生说。
曹鹤阳知道他这是提要求,想着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元才能抵润笔费。
不过能与于主任相交,郭先生倒也不是俗人,他说:“既然我取的名字,那以后我若是想吃饼了……”
“您吩咐一声,立马给您送来。”朱云峰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立刻跟了一句。
“嗯……”郭先生微微点头,又问曹鹤阳,“你们俩的事儿……父母怎么说?”
曹鹤阳本有些惊讶,不在于他能够看出自己和朱云峰的关系不一般,而在于初次见面他就有此一问。不过想到于主任说过郭先生的烦恼,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说:“我们两个双亲早亡,相依为命到如今。也会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郭先生喟然长叹,说:“身在乱世,能找到个知心人不容易,我是不是……不该要求太多。”
曹鹤阳暗自猜测着郭先生的意思,说:“为父母者,为子女计,计之长远,这份心总是好的。只是……有时候父母觉得的好,未必是子女觉得的好。这个事儿也说不上对错,子非鱼罢了。”
郭先生听完这话之后,良久没有说话,于主任看他神色,知道这种事儿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问了一句:“那我送他们出去了?”
郭先生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主任于是引着曹鹤阳和朱云峰往外走,朱云峰跟在曹鹤阳身后,看他跟于主任说话。
曹鹤阳问于主任:“你这一趟一石二鸟,赚得不少吧!”
于主任一呆,随即笑了起来,说:“臭小子,眼睛真毒。”
曹鹤阳见他默认,说:“我随口一猜,倒没想到您承认了!看来,那位郭家少爷当真是很好,值得您这样费心思。”
于主任颇有些自傲,说:“我看着长起来的孩子,自然是好的。”说完看看曹鹤阳说:“你们俩也不错。”
将他们二人送到门口,打过招呼,于主任又重新进去了。
跨出那道门,朱云峰拉着曹鹤阳的手,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有点儿糊涂了。”
曹鹤阳说:“郭家少爷可能在感情上或者生活上遇到一些事儿,和郭先生意见不合,二人或者起了冲突或者冷战,于主任心疼孩子,想劝又没有太好的法子,正好我有事儿求他,或者是被他看出来了我们俩关系不一般,他就借着我们让郭先生明白,两个人能相互扶持就是好的。”
朱云峰一脸崇拜地看着曹鹤阳,说:“媳妇儿,你真厉害,只是几句话,就能搞清楚这么多。”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说:“铺子的事儿,还得让你费心思了,我真是没用。”
“确实是没用!”曹鹤阳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我这么大个人在这儿,你却什么都不说,就知道一个人偷偷叹气,有时候跟你说话都走神,还以为自己能瞒着我,你真以为自己长能耐了啊!”
“是是是!”朱云峰被说了却一点儿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见四下无人,蹭着曹鹤阳的肩膀,说:“反正我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我媳妇儿!”
蒲石路离开霞飞路不远,二人也没有叫黄包车,就这样随意走走,路过一间咖啡馆的时候,朱云峰问:“你要进去坐坐吗?”
曹鹤阳奇怪地看着朱云峰,问:“你从来喝不惯咖啡的。”
“你喜欢,我总也要试试看的嘛!”朱云峰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不太擅长说那些肉麻的话。
曹鹤阳笑,说:“你不喜欢,我也就没那么喜欢了。”说完又说:“走,回家,我饿了,我要吃饼。”
朱云峰抬手,叫了黄包车,在曹鹤阳耳边说:“回家,让你吃个够。”
西装革履的曹先生和中式长衫的朱老板,看起来似乎完全是两种人,但走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特别和谐。这是后来曹先生的学生们终于知道了朱老板不是坏人之后的反应。曹先生的那些追求者们若是有人敢说一句朱老板的坏话,一定会被学生们群起而攻之,毕竟吃人的嘴短。谁让曹先生办公室的咖啡和朱老板的烧饼是绝配呢!
月度归档: 2020 年 6 月
【四饼/AU】嘤嘤鬼
“喂,王筱阁,你怎么回事儿?这个月第三次了吧!你到底怎么审核的?扣钱!”曹鹤阳抬眼看看墙上的钟,深夜0点23分,气不打一处来,声音更大了些许,“你别解释!你是审核!那么大的错字儿你看不见吗?这批物料全部重做,我还没让你出加班费呢!”越想越气,曹鹤阳“腾”地挂了电话。
可是光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明天就要交货了,想到这里,他没奈何,只能深呼吸了一下,挨个儿给组里其他人打电话,把人一个个叫起来,改掉错图,又求着印厂连夜开工,安排好明天早上交接的事儿,还给自己上好了闹钟,准备明天到点先给甲方爸爸打个电话,拖着人家先喝一顿早茶,以便把交货的时间不着痕迹地往后延一小时。再想想甲方爸爸的那位小刘总,曹鹤阳又给王筱阁挂了个电话,让他明天早上把自己好好捯饬一下,跟着自己去陪小刘总喝早茶。
“叔!我真的错了!”王筱阁还没毕业,是来实习的,他导师是曹鹤阳师兄,所以管曹鹤阳叫叔。听到曹鹤阳的要求,把孩子吓坏了,说:“叔,你不能逼良为娼啊!”
曹鹤阳所在的DYS N5是业界有名的广告公司。这一行有名就代表有钱,一个随随便便的小项目几十万上下在他们公司很正常。有名也代表竞争激烈,有钱的金主爸爸谁都盯着,你干不好自然有比你干得好的等着。
曹鹤阳身为组长,手下组员十来个,这个项目跟了一个月,甲方爸爸明确做得好可以考虑长期合作,如今这世道,长期合作等于长期饭票,不得好好伺候吗?想到这里,曹鹤阳对王筱阁吼:“逼什么良,为什么娼?我让你陪他睡了吗?吃个饭而已。你要真能把小刘总哄高兴了,物料的钱我就不要你赔了。”
“叔……你刚刚说的明明是扣钱!怎么还要我赔钱?”
“废话!”曹鹤阳充分发挥了他翻脸比翻书快的优势,“印这一批物料不花钱吗?这批物料印错了,甲方爸爸不要,我们不得重印吗?重印不得花钱吗?我跟你说……艹!!!”曹鹤阳突然惊叫一声,吓得王筱阁把手机直接扔出去,再捡起来,却发现曹鹤阳已经挂了电话。
“这是……太生气了?”王筱阁有点想回拨一个电话,但想到曹鹤阳刚刚对自己的要求,想到自己明天需要“倚门卖笑”,为了不赔钱,他决定还是应该去洗漱,然后给自己敷个面膜,睡觉。
让我们把视角拉回曹鹤阳这里,他突然发出惊叫是因为他的电脑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半裸的肌肉猛男,而且这个男人还对着他搔首弄姿。
“烧云饼!你给我滚出来!”曹鹤阳冲着电脑叫,只见一个半透明的灵体,从曹鹤阳的电脑屏幕里飞出来,绕着曹鹤阳转圈圈。
“你给我停下!我特么快被你转晕了。”曹鹤阳说。
“好的,好的,我停下。”那个灵体说。
灵体自称叫朱云峰,外号烧饼,据他说他生前可能是个画家。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太久了,听说他死那会儿民国还是孙大总统当政呢!
说实话,曹鹤阳会住进这间屋子里纯属巧合。他原本租的那间屋子,因为市政工程扩建道路所以被划进了拆迁范围。
房东欢天喜地地去签字儿了,然后他就被扫地出门了。房东按照合同赔了他三个月房租,哪怕非常不开心,但看在钱的份上,他也只能打包行李搬走。
当年找房子的时候,曹鹤阳考察许久,陪他看房的中介腿都快磨没了,他才相中了那一间。这仓促之间,他又能去哪儿住呢?原本他想先去酒店对付一阵,结果没成想,公司附近的几间酒店全部都被征用成了临时隔离点。他已经习惯了走路十分钟到单位的通勤路线,你让他坐两站地铁那简直要了他的命,没奈何,他只能接受了现在的住处——一间据说因为闹鬼,租金便宜,却常年无人问津的老宅。
这间老宅在弄堂的最里面。原本有一扇后门可以直接通到外面的马路上,早年间因为违规破墙开店,被城管封了。所以现在想要进出只能通过弄堂。
申城的老式弄堂,在深夜总是透着些许诡异,尤其是路灯投到地上的影子,总会因为弄堂里晾晒在外的各种奇奇怪怪的衣物,摆在外面的奇奇怪怪的花草,也变得奇怪起来。一块块无规则的明暗斑驳,间或因为有风吹过也跳动一下,弄得人心惊胆战的。
许是因为曹鹤阳名字里带着个“阳”,他对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似乎天生免疫。因此当他刚刚搬到这里,烧饼照例如过去一样,倒吊着从房顶垂到曹鹤阳面前的时候,曹鹤阳只冷眼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麻烦让让,挡着我改文案了。”
烧饼这么多年,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一时倒有些愣了,依然傻傻吊在那里,没动静。
曹鹤阳见他不动,倒也没勉强,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到沙发上,继续改文案。不知道什么时候,烧饼飘过来,趴在曹鹤阳肩膀上,看他改文案。
第一夜勉强算是相安无事,然而在那之后,烧饼就变本加厉了。他先是强迫曹鹤阳听他自我介绍,把他所有能记得的事儿都跟曹鹤阳叨叨了一遍,又要求曹鹤阳自我介绍,还说:“不能光我说啊!你也得告诉我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装什么装?”曹鹤阳根本不吃这一套,“你今天趴我快递上看了三十回,怎么你不认字儿吗?不知道我叫什么?”
“那上面有两个名字呢!”烧饼的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不多看几次,我怎么确定哪个才是你的名字呢!”
说实话,曹鹤阳对于烧饼的存在不是非常排斥,一方面他确实不害怕,二来烧饼可能真的如他所说,活着的时候是个画家,对光影色彩的感觉非常好,好几次曹鹤阳对着方案犹豫不决的时候,都给出了非常中肯的意见。
曹鹤阳原本想着,就当多了个室友,还是个免费的美术顾问,也挺好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烧饼居然是个“嘤嘤鬼”,遇到什么事儿都特么的喜欢“嘤嘤嘤”。
“打雷了!我好怕啊!嘤嘤嘤”
“外面好黑!我好怕啊!嘤嘤嘤”
“天啊!这个东西我没有见过,又是最新的科技发明吗?嘤嘤嘤”
对于烧饼的这种和外表非常不相符的行为,曹鹤阳也只能充分发挥面对甲方锻炼出来的本领——脸上笑嘻嘻,心里麻麻批!毕竟他不知道烧饼这个鬼到底有没有法力,万一真把鬼惹急了,那也挺麻烦。
然而经过近三个月的相处,曹鹤阳终于确定了,烧饼就是个傻鬼,似乎除了“嘤嘤嘤”之外,真的什么都不会,所以对于烧饼他也就不客气了。
昨天,他手上的项目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这两个礼拜,为了这个项目,他天天半夜两点睡,早上五点起。根据甲方爸爸的要求,一稿二稿三稿……一直弄到十八稿,偏偏烧饼还要来打扰他,问他是喜欢他每天飘来飘去,还是喜欢他的魂魄看起来再凝实一点儿。
对此,曹鹤阳就回了四个字儿——关我屁事。
当烧饼又一次准备“嘤嘤嘤”的时候,曹鹤阳威胁道:“你特么再嘤嘤嘤,我把你关我路由器里。”
没想到烧饼一听就来劲了,居然真的“嗖”一下进到了曹鹤阳的路由器里,又顺着网线爬到了曹鹤阳的笔记本里,然后就开始作妖。曹鹤阳原本特别INS小清新风格的电脑桌面和屏保,变成了各色肌肉猛男,脸还都跟烧饼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曹鹤阳暗恋烧饼呢!
“烧云饼,你要死啊!”曹鹤阳被气到不行,“你给我从我电脑里滚出来!不许再动我的电脑。”
烧饼在旁边委屈的不行,说:“我昨儿钻到你电脑里,看了一整天,发现你电脑里好多好多这种图片,怎么难道不是你特别喜欢吗?”
“神特么特别喜欢。”曹鹤阳说:“那都是模特儿的档案!”
“这样吗?”烧饼说:“那我误会了,对不起啊!”
曹鹤阳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抱着笔记本电脑去一旁继续工作,心中暗想,还好这傻鬼真的是傻。
或许是之前的几次折腾攒足了RP,曹鹤阳手上的这个项目后续非常顺利。当然更大的可能是王筱阁“出卖色相”真的有用,反正小刘总对他们的物料成品和整体宣传方案都非常满意,还真的跟他们签了长期合作的意向合同,甚至非常爽快地结了之前项目的余款,让曹鹤阳在几个组长之中非常有面子。
项目顺利结束,理所当然地要去吃一顿。小刘总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硬插一脚不算,居然还自说自话地订了申城最好的素斋,带着他们去吃素。
席间小刘总自然对着王筱阁大献殷勤,王筱阁却一改之前的态度,居然还挺配合。曹鹤阳眉头直皱,心说怎么这会儿功夫已经两情相悦了吗?
看着一众组员也一副快瞎了的样子,曹鹤阳主动带头离席,准备出去找地方抽根烟,却在转角的地方不小心撞到了人。
“不好意思。”曹鹤阳道歉,说:“我刚刚走得有点儿快,没注意。”
那人也很客气,说:“不要紧不要紧,能够和施主撞这么一下,倒也是缘分。”
曹鹤阳听到说话这才抬头仔细看,居然是个和尚。
来人穿着僧衣,头上戒疤清晰,说话时双手合十,倒真的是个和尚打扮。
虽然说和尚吃素没问题,但是想到这个地方的消费水平……曹鹤阳心说,这和尚也不简单啊!
他这一行说到底做得就是人脉,想到这里,他也立刻还了一礼,说话也更文雅了几分,说:“多谢大师不计较。”
那和尚似乎对他这样知情识趣的人很是满意,微微颔首,然后说:“施主……我看你印堂发青,看起来近来多有不顺啊!”
接下来是不是要我出钱才能解除厄运啊!曹鹤阳心里顿时觉得无趣,早该想到的……能到这个地方吃饭的多半都是神棍,不然怎么骗钱呢!
虽然对来人身份有所判断,曹鹤阳还是客气道:“多谢大师关怀,小小波折,不足一提。”
那和尚笑笑,那出一张符,对曹鹤阳说:“我有一道符,送给施主。若是施主觉得有什么不顺,就拿出来贴起来吧!”
曹鹤阳没有敢收,心说要真是收下了,还不知道要给多少钱呢!
那和尚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这道符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让我交给有缘人,施主与我有缘,就收下吧!”说完将符纸递给曹鹤阳。
事情到了这一步,曹鹤阳也只能将信将疑地把符纸收下,等他再抬头的时候,那和尚已经没了踪迹。
曹鹤阳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半夜三点了,一行人吃完素斋还跑去唱K,小刘总还想带他们去蹦迪,被曹鹤阳婉拒了。开玩笑,他年纪大了,有这劲头,回家睡觉不香吗?
到了家,不出意料,刚刚换上拖鞋烧饼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开始嘤嘤嘤。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家里这么黑,我好害怕的!嘤嘤嘤”说完冲着曹鹤阳扑过来,似乎是想要他的抱抱。
曹鹤阳熟练地朝旁边撤了一步,躲过了烧饼,说:“项目结束,去吃顿好的,当庆祝。”
“哦!”烧饼答应了一句,然后突然蹲到墙角开始嘤嘤嘤:“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你不开心了我没办法帮你分担,你开心了我也不能和你分享,我好没用啊!嘤嘤嘤……”
曹鹤阳看着烧饼半透明的身躯和整个人透出来的伤心,果断决定无视。
开玩笑,一起住了几个月,他太知道烧饼的性子了,自己要真过去安慰他一下,他立刻就能灿烂起来。
曹鹤阳现在累得只想睡觉,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换完拖鞋,连洗漱他都不高兴弄,直接瘫到床上。
烧饼在角落里缩了半天,发现曹鹤阳没来哄自己,转头看一眼,发现曹鹤阳居然已经回房间了,立刻起身飞进曹鹤阳房间。
曹鹤阳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觉得一团凉飕飕的东西压到自己身上。没什么分量,很轻,但又切切实实的压在自己身上。
他的下意识里知道这东西对自己没有危害,所以也只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试图翻身,未果后就放弃了这件事儿。
第二天早上,曹鹤阳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烧饼一动不动地飘在床头。
“靠……什么情况?”曹鹤阳吓了一跳,当即就想跳起来骂人。
“……”烧饼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曹鹤阳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都没有嘤嘤嘤,这是怎么啦?
再仔细一看,曹鹤阳发现自己昨天拿的那道符,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贴到了烧饼的脑袋上。
“这是……”曹鹤阳意识到问题可能出在这道符上,连忙把符纸从才烧饼脑袋上揭下来,烧饼似乎受了很大的痛苦,整个鬼漂浮在空中,没有一点儿意识。
“喂喂……你怎么啦?”曹鹤阳有点儿慌,毕竟这符是他带过来的。
烧饼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曹鹤阳伸手,试图去碰碰他,赫然发现他的手居然能碰到烧饼,虽然触感冰凉带着一丝诡异,但真的能碰到了。
就在曹鹤阳的手接触到烧饼的同时,烧饼睁开眼睛,他转头看到曹鹤阳,二话没说开始“嘤嘤嘤”:“天啊!吓死我了,那个符你从哪里弄来的啊?好可怕!我突然就被定住了。”
曹鹤阳其实现在也稀里糊涂的,不过看起来这个事儿确实是他不好,只能硬着头皮安慰道:“你……没事儿吧!”说完又问:“或者……你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受伤了,需要一点儿阳气。”烧饼说。
“什么?”曹鹤阳皱起了眉头,怀疑自己能被骗了。
“真的真的。”烧饼说:“那个符好厉害的,我被定了一个晚上,消耗了许多,你能帮帮我吗?”说完开始冲着曹鹤阳的耳朵吹气。
曹鹤阳被烧饼推着倒在床上,感受着那冷飕飕的触感缠上自己,说:“你这是……采阳补阴?”
烧饼笑眯眯把头埋入曹鹤阳腿间,说:“不不不,是你采阴补阳。”
后来?后来曹鹤阳的印堂是不是还发青,咱们也不知道,不过他脸色倒是日渐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毕竟,一个没什么分量又能随时随地出现的鬼,那“使用”方法可是多种多样的呢!
再后来?再后来有一天曹鹤阳又遇到了那个和尚,他向曹鹤阳施礼说:“施主和烧饼应该还挺好吧!”
“嗯?”曹鹤阳什么人物,立刻意识到不对,回到家之后升堂开审。
“嘤嘤嘤……那小和尚的师父和我认识,我就拜托他演了场戏嘛!那人家喜欢你那么久了,你一点儿表示都没有,那人家着急嘛!嘤嘤嘤”
这场问案最终以烧饼一个月不能上床结束,不过在他的“嘤嘤嘤”之下,这条禁令只维持了三个小时。
算了!搂着爱鬼,曹鹤阳躺在床上想,反正吃亏的也不是自己。这么长时间采阴补阳,也不能不认账不是?
【饼四/AU】星光灿烂
“所以舜是真的善良还是其实在装呢?”一个孩子略有些童稚的声音响起,问道:“要是麦麦让我帮忙修屋顶又想放火烧我,我才不会原谅他。”
“……”
“哥哥,我们家屋顶需要修吗?还有,我才不会放火烧你!绝对不会。”
“我知道麦麦不会,我就是打个比方啦!你最乖了!”那个童稚的声音继续说:“而且,我也不会笨到去修屋顶让你烧!”
“哥哥,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在说我笨?”
“才没有啦!麦麦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很聪明。”
“哦哦!爸爸,你还没有回答哥哥刚刚的问题诶!那个舜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朱云峰觉得自己自告奋勇来给儿子讲睡前故事就是自讨苦吃,他把书合起来,说:“这个问题我们留着明天说,现在——睡觉!”
“可是……”麦麦还想说什么,明明一个故事都没有讲完,四爹爹每次都至少讲三个的。不过他一贯以哥哥马首是瞻,见哥哥没说话,他也就乖乖闭嘴不说话了。
朱云峰对儿子们的态度很满意,在他们俩的脑门儿上各亲了一口,说:“快点儿睡着,不然明天没有力气爬山了哦!”
“哦!”
“哦!爸爸晚安。”
朱云峰把书放在他们的睡袋边,然后钻出帐篷,在拉上帐篷门的时候他听到两个儿子在低声说话。
“哥哥……明天我们真的要爬山吗?要走很久吗?”
“怎么可能啦!就算我们肯,四爹爹肯定走不动,而且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很早睡,说不定等明天起来都十点了,最后肯定还是开车进山。我们每次野营不都是这样嘛!”
“对哦!哥哥真聪明。”
朱云峰忍住重新进帐篷去把大儿子拖起来打一顿的冲动,转身去找自己的爱人。
不远处的灯光下,曹鹤阳正坐在旁边的便携椅上,看着野餐炉。
炉子里似乎在煮什么,咕嘟咕嘟冒着泡,已经有些许烟气顺着盖子的缝隙跑了出来。
朱云峰走上前,夸张地闻了闻,说:“真香!”说完,在曹鹤阳脸颊上亲了一口。
曹鹤阳笑笑,说:“怎么样,知道你儿子不好对付了吧!”
朱云峰叹气,说:“回家我立刻去跟老头讲,好好的,给他上什么厚黑学啊!培养继承人也不是这么搞法啊!”
朱云峰,性别男,爱好男,今年三十四岁,业界知名的地产企业“朱氏”的继承人。此时安静坐着,看着炉子的男人是他的丈夫,他孩子的爹爹,曹鹤阳。
他们两个相识于大学,曾经迫于家庭的压力分开过几年,前几年破镜重圆。
本来朱家老爹和曹鹤阳的父母都不太同意,但是看在两个孩子——哼哼和麦麦——的面上,就都默认了。
曹鹤阳的父亲去年从位子上退下来,对曹鹤阳没过去那么苛刻,来往多了起来。哼哼人小嘴甜,麦麦虽然没那么机灵,但他有个好处,哥哥做啥我做啥,绝对不落人后,两个小鬼把曹鹤阳父母哄得开心地不行。没三天就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还特地摆了个酒,请了亲朋好友参加。明面上说是给麦麦庆祝五岁生日,其实就是等于承认了朱云峰和曹鹤阳的婚事,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嘛!
曹家的事儿解决了之后,轮到朱云峰那边。
事情发展到现在,朱云峰自然知道当年自己有机会和曹鹤阳重逢,自家那个演员姐姐的功劳最大。姐姐花了那么大力气,说到底就是不想回家继承家业。可是姐姐你不想,弟弟我也不想啊!
照朱云峰原本的意思,他和曹鹤阳重新在一起,他开着咖啡馆,曹鹤阳也有正当工作,养两个小的虽然吃力了些,倒也不至于不行。
可惜天不遂人愿,朱家老爷子某日收到了女儿发来的一小段视频,里面是个灵气十足的孩子在台上介绍自己的画,以及获奖之后的一番感言。
朱老爷子当时就觉得这孩子非常合眼缘,在知道是自己孙子之后,立刻抛弃了诸如“人造子宫出生的孩子不灵”,“自然分娩的孩子才是最好的”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想法,打电话给朱云峰,表示自己要见孙子,立刻马上。
朱云峰被老爷子一天三十几个电话弄烦了,没奈何只能带着老公和两个儿子回了大宅。
进门他也说得非常硬气:“你要是不承认我老公,以后就没孙子看。”
“呸!”朱老爷子被他气得不行,但为了孙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对曹鹤阳和颜悦色。
哼哼和麦麦非常会来事儿,一个给爷爷剥桔子,另一个就给爷爷喂葡萄,一个给爷爷背唐诗,另外一个就给爷爷跳个舞。朱老爷子被哄得高兴得不行,说两个孙子比自己两个儿女孝顺多了,知道哄自己开心,不像那两个大的,除了气自己就是气自己。
朱云峰对此一言不发,自己儿子什么德性他太清楚了。这个小混蛋是会当着面问“爸爸,你们说好今天带我和麦麦去海洋公园,结果睡过头,是因为昨天晚上你们两个游戏玩到太晚了吗?”的主,还是会在自己和曹鹤阳在浴室里一起洗澡的时候,怂恿弟弟进来看看“爸爸和四爹爹一起洗澡太久没出来,不知道会不会出事儿了”的主,自家老爷子……以后就知道厉害了。
那一天,看起来皆大欢喜,朱老爷子甚至没提要朱云峰回来继承家业的事儿,只是一边一个抱着俩孙子拼命亲。临走还嘱咐了一句,让他们多回家吃饭,甚至对曹鹤阳说:“这臭小子要是不乐意回来,你就自个儿带着哼哼和麦麦来,不用理他。”
朱云峰和曹鹤阳还没为终于获得家人认可高兴多久,朱老爷子就对朱云峰和曹鹤阳说,想让哼哼接受“继承人教育”。
朱老爷子的理由也很充分,说:“你和你姐都不乐意接手,那我打下这么大的家业,总也得找人继承不是?你们都大了,我也不能强逼着你们回来,大的指望不上,小的我总能指望指望吧!”
“可是……”朱云峰想了想,说:“哼哼和麦麦马上要上小学了,我不可能不送他们去上学的。”
“谁说不让他们上学了?”朱老爷子恨不得去敲敲朱云峰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啥,他说:“就是你每个周末把他们送来,让家庭教师给他们上上课。或者,每个周末来半天也行。就周日吧!中午你们来吃饭,吃完饭他们上课,你和小曹乐意呆就呆着,不乐意就出去逛逛,晚上吃完晚饭再走。就这么决定了。”
朱云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他和曹鹤阳自从重新一起之后,也没有太多的二人世界时间,两个小的时时刻刻都需要人照顾,每周能够脱手半天,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决定,没想到哼哼这个小魔王,自从开始跟着家庭教师念书之后,越发人小鬼大了。不但能把弟弟骗得团团转,自己也快要招架不了了。
曹鹤阳笑嘻嘻地说:“他这样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这么聪明,那必须是随你啊!”朱云峰立刻拍马屁,说:“我要是有咱儿子一半资质,我们老头非得乐死。”一边说,一边揭开炉子的盖子看了看,随后把炉子从火上移到一旁的简易桌子上。
“行啦!”曹鹤阳说,“当年的事儿,家里固然有责任,其实我们……要是能再多相信对方一些,也许……”
朱云峰放下手下的餐具,把曹鹤阳搂进怀里,说:“好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曹鹤阳反手搂住朱云峰,说:“好!不说了!”
两个人相拥着,过了良久,曹鹤阳说:“我去看看两个小的。”
“一起。”朱云峰说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两个人拉着手,轻轻走到孩子的帐篷边,拉开门帘,探头进去看了眼。
哪怕是裹在睡袋里,两个小的还是睡得不老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两个人已经从“II”睡成了“T”型,那本朱云峰放在帐篷里的书,也不知道被压到谁身下了。不过好在帐篷够大,虽然这么折腾,总体来说睡得倒也安稳。
哼哼微微打着鼾,麦麦流了一嘴哈喇子。曹鹤阳和朱云峰互相看了一眼,笑了一笑,退了出来,重新拉好门帘,回到外边坐下。
天上的星光格外璀璨,朱云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曹鹤阳,一杯自己拿在手上。
曹鹤阳则是拿起朱云峰刚刚放下的餐具,将炉子里的汤盛出来。
汤的材料很简单,不过是他们白天钓的小鱼,加上一些菌菇一起煮的。可是不知道曹鹤阳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朱云峰每次喝这个汤,都觉得特别香。一口下去,从胃一直暖到心里,整个人就仿佛沐浴在阳光里。
一口气把汤喝完,朱云峰浅浅呷了一口威士忌,说:“这会儿要是再来一支雪茄,就满足了。”
曹鹤阳笑,说:“山里呢!哪儿能让你抽雪茄。”
“是是是!”朱云峰眼珠转了转,凑到曹鹤阳身边,说:“阿四……那没有雪茄,能不能有点其他的啊!”
曹鹤阳哪里会不知道他的想法,横了他一眼,说:“德性!”
朱云峰却知道爱人这句话的意思,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一路走回自己的帐篷。
第二天早上
“哥哥……我觉得天已经很亮了,为什么爸爸还不来叫我们?我都饿了。他和妈……和四爹爹又是玩游戏到很晚起不来了吗?”在一起不久之后,在曹鹤阳的要求之下,两个孩子都改口叫他“四爹爹”,而不是妈妈,不过麦麦有时候情急之下还会顺嘴带出来。
“算啦!早就猜到啦!”比起弟弟,哼哼显然胸有成竹,说:“昨天让你藏的饼干和巧克力,你藏了没有?”
“有有有!”麦麦献宝一样从睡袋底下掏出饼干……都被压得粉粉碎。
看一眼马上要哭出来的弟弟,哼哼无奈,从旁边的小包里拿出满满一包零食,说:“好了好了,不要哭,我这里还有,我们一起吃!”
“那爸爸和四爹爹呢?”
“管他们呢!”哼哼说,“等吃饱了,哥哥带你去旁边钓鱼。”
“好哦!”麦麦欢呼,“哥哥最好了!”
“听见没?”曹鹤阳半梦半醒地踢了身边的朱云峰一脚,说:“你儿子应该醒了。”
“没事儿!”朱云峰搂着爱人,让他能够舒服地靠到自己怀里,说:“哥哥会带着弟弟玩的。你只要负责休息就好了。”说完,吻上爱人。
【饼四/AU】大道三千(番外)
番外 烧饼是怎样烙成的
朱云峰一直觉得自己能够成为道祖是一个意外,而这一切意外的起始都源于他在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到了一个正确的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儿。
那个正确的人叫做曹鹤阳,正确的事儿是拍了曹鹤阳的肩膀。
正确的地方叫做玉石窟——那是那个地方当年的名字,现在则被称为“道祖福地”,至于正确的时间……时间对于朱云峰早就没了意义,他也就没刻意去记,一定要说的话,大约是五千两百零二万零一百八十四年又二百七十七天之前吧!
不要问为什么朱云峰记得这么清楚,身为道祖,只要他想,总能清楚记得他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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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饼四/AU】大道三千(完)
卷九·善缘
04#
朱云峰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就绪,他似乎迷迷糊糊地就把师父和双方父母让进婚宴大厅,又陪着新娘在门口迎宾。
微笑,合照,感谢,收红包。一切动作重复无数遍,朱云峰觉得自个儿脸都要笑僵了。
照着镜子,揉着自己的两颊,朱云峰觉得若非两颊的酸痛感是真实存在的,那自己大约真要怀疑刚刚那一切是不是在做梦了。
“哥,哥,准备了!”王九龙一溜小跑过来提醒,提醒完了又一溜小跑回去。
这么大的个子,也是难为他了,朱云峰心想,而后起身离开休息室,到宴会厅门前准备。
接过伴娘递上来的婚礼主题捧花。
“又是扇子的造型啊!”朱云峰嘀咕了一句,随后想想也对,毕竟主题就是“扇”嘛!
“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郎登场!”门里传来主持人孟鹤堂的声音。
一阵热烈的掌声,宴会厅大门拉开,朱云峰前跨一步,追光灯打到他身上。
捧着花束,按照彩排的流程,朱云峰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宾客,走上舞台。
灯光追着他,衬得周围一片黑暗,他看不清周围的人都是谁,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为今天的主角鼓掌。
朱云峰缓缓向前,一步、两步、三步,他觉得余光瞥见一抹晶亮,他直觉地想回头去看,却立刻想起自己现在是绝对不能乱说乱动的,便忽略掉心中那股子奇怪的感觉,继续上前。
走上舞台,朱云峰背对观众席,走到指定的位置站好。
他听到孟鹤堂说:“现在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有请今天最美丽的新娘入场!”
大门又一次拉开,他知道有另外一束追光灯会追着新娘的脚步,让她一路来到自己身后。
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在路过的时候,看到那抹晶亮。
真奇怪,为什么在现在这个时候,自己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身后是比刚刚更热烈的掌声,间或伴随着几声零落的口哨声。朱云峰甚至能听到人们细细碎碎的议论,说新娘实在是漂亮。
当然漂亮啦!自己选的嘛!朱云峰想。可似乎除了这样的情绪之外,再无其他了。没有高兴没有欣喜,也没有美梦成真的喜不自禁。
大约,真的是太紧张了吧!朱云峰想。
就好像自己那次被迫在台上说完了自己所有知道的灯谜一样,下台之后,浑身虚脱,瘫在椅子上,一动都不动,脑袋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那么我们的新娘将用什么样的仪式来唤醒新郎呢?”孟鹤堂的声音传来,也是提醒朱云峰准备接下来的求婚环节。
小孟的词儿挺奇怪的,什么叫“唤醒新郎”?说得我好想睡着了一样。朱云峰如是想着。
被人在肩头重重拍了一下,朱云峰捧着花转身,在单膝跪下求婚之前,他的眼角余光又撇到了那抹晶亮的银光。
是谁?
朱云峰朝那个方向望去。
台下坐着一个人。他架着眼镜,笑容可亲,吃相可爱,板起脸来能镇住整个五队的臭小子们,没人敢说话。他包容自己,鼓励自己,陪着自己一路走来,无论何时不曾离开分毫。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朱云峰突然明白了,今天那些打印齐整的A4纸,那些提前准备好的答案,那些按照钱数大小整理细致的红包,甚至孟鹤堂稿纸上深深浅浅的荧光笔痕迹,都出自谁的手笔。
为什么,自己自今日醒来之后,居然不曾想起过他?为什么,在看到他的那瞬间,自己的心居然会整个纠起来?
那……不是自己的搭档吗?
他……仅仅是自己的搭档吗?
朱云峰迈开腿,一步走到新娘面前,他知道,他应该单膝下跪,向自己的新娘求婚。
可是身体却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并未跟随自己的心灵,又或许,现在自己正在做的事儿,才是真的在跟随自己的心灵。
一步、两步、三步,朱云峰走过新娘,走下台,来到曹鹤阳面前。
追光灯是感应的,感应器别在朱云峰的胸花上,所以他来到台下,追光灯也跟着打了过来。
“四……四爷……”朱云峰叫了一声。
“大饼……别闹!今儿是你的好日子!”曹鹤阳神色间有些尴尬,开口却是劝解:“把弟妹一个人晾在上面太尴尬了。”
“不……不是的……”朱云峰艰难开口,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如果说出来就是天翻地覆天崩地裂。
曹鹤阳轻轻摇头,用眼神告诉他停下来,不要说。
朱云峰呼吸一窒,很想停下来,却还是坚持把曹鹤阳拉起来,然后单膝跪地,将手中的捧花举到他面前。周围不出所料地传来阵阵抽气声。
“大饼……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曹鹤阳的声音在发抖,他问:“我如果接过来,我们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从我在你肩上拍那一下开始,我就已经不能回头了。”朱云峰说,“你呢?那次回头看到那么丑的小子,被吓了一跳,会后悔吗?”
曹鹤阳笑了,说:“后悔啊!”
“后悔?”
“后悔我怎么没有早点坐到那个地方,让他早点拍我一下。”曹鹤阳说完,接过捧花,拉着朱云峰起身,吻上他。
周围的世界先是色彩褪尽,然后片片碎裂,朱云峰发现自己和曹鹤阳居然来到了一座浮空山上。
山中花团锦簇,绿树常阴,朱云峰抱着曹鹤阳惊喜地说:“我们回来了?”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握拳,感受力量流遍全身,“阿四!我真的带你回来了!”
回归道祖真身的朱云峰,突然间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在最后那个小世界里,曹鹤阳用自身魂魄凝结的所有力量助他回归,自己不愿意放弃他,拼了命想拉住他,最终将他所有的魂魄之力全部拉入自己的投影中,而作为当时魂魄载体的那枚符篆则化为齑粉。
朱云峰的投影带着曹鹤阳的全部魂魄之力,成功回归主世界,却也因为投影和魂魄融在一处,无法让投影回归本体,而是被困在了里世界——他的内心世界里。
“好在我满心满眼都是你!”朱云峰说:“不然……我真的要把你弄丢了。”
曹鹤阳靠着朱云峰,说:“不会的,你不会把我弄丢的。”说完凑过去亲了朱云峰一下,说:“我的魂魄和你融在一处,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哪怕你永远被困在那里,我也总归是和你一道的。”
“阿四!”朱云峰搂紧曹鹤阳,伸手一招,将那具他为曹鹤阳打造的身体摄了过来,说:“来!你看,还满意吗?”
金晶白玉打造的身体,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曹鹤阳深吸口气,一步走进了那具身体里。
一阵七彩光华闪动,原本双目紧闭的玉人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阿四?感觉还好吗?”朱云峰问。
“嗯!”曹鹤阳说:“魂魄与身体略微还有些不协调,应该稍后就好了。”
“这样啊!我来帮你吧!”朱云峰说完,一把把曹鹤阳抱起来。
“喂喂!你要干嘛?”曹鹤阳虽然这么说,声音却不带半点惊惶,“你道祖归山,座下众多弟子等下要来拜见的!”
“让他们等着呗!”朱云峰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当然是帮助自家道侣更好地适应身体最为重要啦!
嗯?你问怎么适应吗?
嗨!把所有能做的动作都做一遍,自然就适应啦!
至于要花多少工夫,那就根本不是问题了,道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体力法力……还有时间的嘛!
【卷九·善缘·完】
【饼四/AU】大道三千(59/9.3)
卷九·善缘
03#
一行人顺利到了酒店。
婚宴摆在自家红事儿会,请了专门的婚庆公司,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大到宾客排布,小到喜糖牌子,所有事儿朱云峰全部亲力亲为。
硕大的婚礼LOGO摆在大堂,大幅的结婚海报高高挂起,朱云峰对这个布置很满意。
新娘缓步走到朱云峰身边,微笑着说:“真的……挺好看的!”
这个时候,朱云峰还能贫上两句,笑着说:“到底近朱者赤,马上要做我媳妇儿了,这个自恋的样子也跟我像起来了。”
“谁自恋了?”新娘啐了一口,说:“你知道我说什么?”
“咱俩的照片儿啊!”朱云峰指着照片儿说:“你看看,把你拍得多好看!”
“第一!我本来就好看!”新娘说,“第二,我说的是人家设计的那个LOGO,本来你说的时候,我还怕弄得不好看呢!”
朱云峰顺着新娘手指的方向再次细细打量了LOGO。
那是一把扇子,上面印着他和新娘的名字。
“扇子啊!”朱云峰喃喃,说:“结婚的LOGO选了这个……还真是……”
“真是独一份儿嘛!”新娘接口,说:“我原本也觉得有点儿奇奇怪怪的,不过看到设计稿的时候就觉得还挺好的。你说得有道理,扇通善嘛!”
“扇通善!”
“所以扇缘就是善缘啦!我就说咱们俩的缘分是善缘,才不是孽缘呢!”
有人在自己脑袋里说话,朱云峰觉得头有些晕,嘴巴里却不自觉地重复了一遍:“扇通善,所以扇缘也是善缘。”
“对啊!”新娘转头看向朱云峰说:“你干这一行的,离不开扇子嘛!”说完又笑:“醒木你也离不开。你看看咱家那喜糖,一个个小盒子摆的,真的跟醒木一样。”
朱云峰这会儿缓了过来,他笑着搂住新娘,说:“那没办法,谁让你嫁了个说相声的呢!”
笑笑闹闹又是一阵。
摆拍各种照片和影片儿,稍事休息,午餐,补妆,然后就是为了晚上的婚宴走台。
其实流程已经过了很多遍了,不过身为一个资深演员,朱云峰对于彩排的重要性还是非常明白的。
尤其这会儿还带着主持人呢!
孟鹤堂捧着稿子在一边儿背词儿,朱云峰走过去在他身后喊了一嗓子:“小孟儿!”
“哎呀!”孟鹤堂被吓得跳起来,转头看到朱云峰,没好气地说:“饼哥,别闹,背词儿呢!你这一打岔,我全忘记了!”
朱云峰哈哈大笑,劈手拿过他手上的词儿,A4纸打印的,上面深深浅浅地画着各种荧光笔的印子。
“这水磨工夫!”朱云峰赞叹了一句,说:“谢谢你啊!兄弟!”
孟鹤堂欲言又止,挤出个笑容,说:“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说完,把稿纸重新抽回去,说:“行了,哥,你快点儿彩排吧!别再吓我了。”
彩排其实也就是那样,先到哪儿,站定,主持人说什么,然后新郎如何做,新娘如何做,如此这般。
明明已经过过几遍的流程,朱云峰却觉得有点儿糊涂,打断了在一边滔滔不绝讲解机位的摄影师,问:“摄影老师,您刚刚说的啥?我没明白。”
摄影师以为他太紧张了,又重复了一遍,说:“新郎捧着花,这边儿站着,新娘从这边走上来,注意不要过来的不要走到这条线右边来,不然灯打下来,你脸上就太亮了。走到这里,停住。然后你等我把机器绕着你转一圈,到这个位置。”边说,他边走到了朱云峰前面,说:“然后,你就可以拍新郎一下了。然后新郎转身,跪下了求婚。”
新娘点头,表示明白了。
朱云峰觉得哪儿不对劲,不过看周围所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又不太好意思问。
又过了一遍流程,大家回去做最后的准备的时候,朱云峰小声问新娘:“咱……结婚……不是咱爸把你领进来,然后搀着你的手把你交给我吗?”
新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不是你说要弄点儿不一样的吗?”
朱云峰一愣,然后嘻嘻一笑,说:“你这么配合,说明不生气啊!”
新娘也愣了一笑,笑着打了朱云峰一下,说:“你又逗我!”
莎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显然是听到了他们刚刚的对话,说:“哎唷,马上就结婚了,可别打情骂俏了,对单身狗太不友好了!”
说完她对朱云峰说:“姐夫你也真是的,你理由这么充分,我姐当然被你说服了啦?”
“理由充分?”朱云峰心说我怎么不知道?但他没有这么说,而是说:“你姐告诉你啦?”
“对啊!”莎莎一脸向往地说:“这么浪漫的理由谁能拒绝?”说完,她学着朱云峰的样子一回头,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朱云峰心中陡然一惊,眼前浮现起段段画面,各种各样打扮的人回头看着自己,却无一例外是同一张面孔,而自己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心中也总是浮起同一个反应——他真好看!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是说你一回头,你一直找的那个人就在那个灯火零落的地方等着你。”
“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明明是你一回头,我就在你背后,问你:‘你谁啊?干嘛坐在这儿?’”
【饼四/AU】大道三千(58/9.2)
卷九·善缘
02#
车轮滚滚,京城早上的交通虽然拥堵,但好在路线事先几经规划和实地测试,用了一个小时,迎亲车队顺利来到了新娘家楼下。
朱云峰的媳妇儿不是京城本地人,在京城也没有房子。可接亲这么大的事儿,总也要隆重。因此租了一个酒店式公寓,当做出嫁的地方。朱云峰还还将媳妇儿的亲朋好友闺蜜伴娘提前安排在附近住。
朱云峰到的时候,伴娘们早已拦在门口,从楼下大堂到电梯到新娘住的那间公寓的门口到新娘屋门口,那真的是关卡处处,每个地方都有“重兵把守”。
好在朱云峰的一众小伙伴们都非常给力,说相声的,从来不会吃亏,想要占他们便宜,到底还是难些。
嘴巴甜会说好话,手快会塞红包,再不济,咱们长得帅啊!
伴郎和一众小伙伴们各显神通,没用半个小时,已然来到了新娘房间门口。
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了,显然一众伴娘们在这里布下重兵,各种稀奇古怪的难题,隔着门板,一道道飞出来。
八首带“爱”的歌儿?
不怕,咱有嗓子亮堂的,你看看,人连答案提前都备好了,掏出A4打印纸对着就能唱。
八首提到“爱情”但是不能有“爱”字儿的古诗?
朱云峰刚刚开始想,背后就有师弟捅捅自己,把手机递过来,上面已经百度好了答案。
夸奖新娘的八个优点?
嗨,这有什么难的?朱云峰张嘴就来。
“笑起来好看!吃东西特别香!可爱!随和!温柔!爱我!包容我!几个了?”朱云峰笑着问。
“七个啦!”里里外外的人一起回答!
“还差一个!”里面的人大声说。
“念叨我的时候嘴里的花样能二十分钟不重样!”朱云峰大笑着说出最后的答案。
一阵欢呼声中,门被重重推开,在朱云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被簇拥进了房间。
念叨我的时候嘴里的花样能二十分钟不重样!
朱云峰突然问自己,自家媳妇儿……有念叨过自己二十分钟吗?
印象里她总是浅笑着,很少说话,哪怕说话也是惜字如金,真的有念叨自己超过二十分钟吗?
一定是有的吧!朱云峰想。
他脑子里总有些模模糊糊的场景,一个声音在自己耳边叨叨叨个不停,明明是会让人觉得厌烦的声音,可自己总会开心地听下去,仿佛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儿。
除了老娘,能够让自己这么幸福地听下去的唠叨,只有媳妇儿的了吧!如是想着,朱云峰被众人推到了新娘面前。
新娘一袭红衣,蒙着大红的盖头,坐在喜床上。
不知道是谁,塞了一杆喜秤在朱云峰手里,朱云峰望着眼前的人儿,深吸一口气,用喜秤挑开盖头,周围发出一阵啧啧惊叹声。
朱云峰愣愣看着眼前的人,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会牵着手走一辈子的人,可是他总觉得那张脸孔和自己心中最期待的样子不太一样。
那张脸孔似乎……还要再丰润些,那个表情……似乎不会这么羞涩。
“哥……怎么啦?”郭麒麟轻轻推了朱云峰一下,问,“说话呀!”
朱云峰一下反应过来,说:“不一样。”
“什么?”新房里的气氛骤然一僵,大家都不明白他突然间说什么怪话。
朱云峰笑着解释:“媳妇儿,今儿妆化得这么漂亮,和往常不一样,我都快不认识了!”
“新郎倌儿真会说话!”不知道哪位伴娘笑嘻嘻开口,说:“新娘子,总归是最漂亮的!”
众人哄笑间,新房里的气氛再度回温。
众人簇拥着新郎新娘离开。
拜别新娘的父母,朱云峰带着新娘上了车。
郭麒麟这一回坐到了其他车里,副驾驶上是新娘的闺蜜,那位今天要管着所有红包的伴娘。
“姐夫,你刚刚在新房里是不是真的看我姐看傻了啊?”这位伴娘是新娘的表妹,对朱云峰有这么个称呼。
“当然啊!”朱云峰说:“谁让你姐漂亮呢!”
“少贫了!”新娘发话,朱云峰乖乖闭嘴。
眼睛看向窗外,听着伴娘和新娘继续叽叽喳喳,说着等会儿去酒店排练啊之类的事儿。
透过车窗的倒影,朱云峰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红衣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朱云峰总觉得那个影子似乎更像是自己心中期待的那个新娘的样子。
和媳妇儿一样,笑容温和可亲,吃东西特别香,嘴巴叨叨起来没完,不说话的时候又特别严肃,臭着一张脸能吓得队里所有的小孩儿大气都不敢出。
朱云峰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有带媳妇儿去过后台吗?
想到这里,他又突然释然一笑,当然带她去过。见过师父师娘那天,自己特地带她去了后台,给所有师兄弟认识,大家都喊嫂子来着。
自己这个记性啊!真的是越来越差了!
只是……那会儿,她有板着脸,吓得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吗?
【饼四】搭档
后来很多时候,曹鹤阳会想,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烧饼的,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并不能算愉快。任谁被不认识的人在肩膀上那么重地拍了一下,脾气都不会好的。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观感就好了许多。烧饼趴在床上,听到他来了,仰起头冲他笑,小眼睛眯缝起来,细细的都快看不到了。曹鹤阳却觉得:臭小子还挺可爱。
再后来就是一起骑车往返园子的日日夜夜。烧饼年纪小,胆子却大,蹬着脚踏车冲在最前面。前面没有路灯他也不怕黑,就这么混不吝地一路冲过去,间或怪叫几声。
曹鹤阳想,这或许就是他的性子,他们两个后来摸索着探寻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别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大约只有烧饼,还跟那时候一样,怪叫着冲进黑暗里,勇敢又直接地迎上去,似乎根本不怕可能会跌个重重的跟头。
然而这些都不能算是喜欢,曹鹤阳想,喜欢应该是酸酸甜甜的少年心事,可他跟烧饼之间却似乎总是风风火火的,就仿若那天知道他骑车撞上金杯之后自己跟着师父师娘风风火火地赶去医院看他,又如他后来搬来大院风风火火地从车上跳下来,叫着:“小四,小四!”
那天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对了,自己听到声音,风风火火地从院里奔出来,问:“常住沙家浜了?”
他答了什么,自己有些不记得了,大约是重重的点了头。
再后来呢?再后来就是同进同出的大院时光。
自己扫院子的时候,他总会来帮忙。他拿着大大的笤帚,有时候调皮也撅人笤帚,不过好像从来不会撅自己的。那个时候院子里总是回荡着“饼!”“四!”“饼!”“四!”的喊声,如今想起来总觉得那些声音就像是年轻时那种从心底里唱出来的最热切的歌谣。
扫院子,练功,喂狗,练功,聊天,练功。不知不觉间,他们两个人就形影不离了。
一起喂狗的日日夜夜过得很快也过得很慢,虽然那段往事已经变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故事,但也依然有一些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小秘密——实在扛不住冻的时候,曹鹤阳会挤在烧饼的下铺。两个人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盖在身上,然后曹鹤阳把冰冷的脚插在烧饼的大腿根儿里,互相依偎着取暖的同时,他也给烧饼讲各种动画片儿——铁臂阿童木、机器猫、变形金刚……好多好多,多到烧饼在台上把铁臂阿童木和奥特曼弄混。
可是这些……依然不能算是喜欢,曹鹤阳想。或许有些懵懵懂懂的好感,一些带着点儿暧昧的,但只要不戳破就永远淡淡的好感。因为那个时候的烧饼依然是一句话能把人顶出三个跟头的主儿,依然需要曹鹤阳时不时地顺毛捋。
曹鹤阳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其实是有些迷茫的,因为他从小到大的对专业的骄傲和自信被打得粉碎。和马鹤琪上台被轰下来,赵云侠对自己不甚满意,孔云龙虽然没有明说但到底也还是觉得他舞台经验不足,认为与他不合适。
就是在那个时候,是那个毛小子递来了橄榄枝。他依旧记得那日后台,烧饼蹭到栾云平身边,说:“要不,下礼拜我和小四一场吧!”
栾云平抬头,却没看烧饼,而是看他。
曹鹤阳其实有些心虚,因为他不知道没有什么经验的自己会不会被允许上台,毕竟烧饼的舞台经验也不算多。
再然后,烧饼扯扯栾云平的衣袖,栾云平说:“那我先写着。”说完,在水牌子上写下:烧饼 曹鹤阳 树没叶,一笔一划,却似乎深深刻进了曹鹤阳心里。
上台之前,曹鹤阳其实很紧张,仅有的几次舞台经验让他不得不紧张。他不知道应该照本宣科,还是应该加上一些自己的东西。
赵云侠曾经跟他说过一些自己对相声的见解,似乎是应该有自己的东西,有继承有发扬。可是三哥跟他对词儿的时候,却又很严格,连哪里留气口哪里要怎么翻都规定得清清楚楚。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紧张,那日换好大褂,站在上场门儿候场的时候,烧饼突然说:“上台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我给你兜着。”
烧饼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没看他,只目不斜视地看着台上使活的师兄弟,仿佛只是不经意间随口那么一说。
可曹鹤阳却能看到他紧紧握起的拳头,在身前不甚明显地绞着大褂。
台上的灯光照下来,烧饼的脸被斑驳的影子分成几块儿,看不清表情。可曹鹤阳却觉得自己能够看得清,他知道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年微微仰着头,试图用他最帅最酷的样子说出刚刚那句话。虽然……不太成功,毕竟狂霸炫酷拽的发言在这种斑驳的灯光下总是起不到特别好的效果。可曹鹤阳却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是把他们两个的命运扛在了肩上。
大约……就是在那个瞬间动心的吧!曹鹤阳想。
那个比自己矮半头,胖乎乎的,满脸雀斑的少年,用自以为最帅的姿势说出最有范儿的话。也许有很多人觉得幼稚可笑,但曹鹤阳知道,他真的被打动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少年时候的瞬间动心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那之后,时光飞逝,有人走有人来,他却总是乐意踏实呆在烧饼身边,老老实实地站在桌子里面儿。
那会儿的曹鹤阳还瘦着,那时候的烧饼还胖着,大多数人总是视觉动物,所以他们两个也总是曹鹤阳更受欢迎一些。
烧饼在台上有时候会拽着曹鹤阳的手撒娇:“他们都喜欢你,都不喜欢我。”
曹鹤阳总是浅浅一笑,然后说:“没事儿!我喜欢你!”
再后来,他们都大了些,能够靠着自己的名字在七十个位子的园子卖出去八十四张票去。
再后来,他们的舞台更广阔了,有人追捧也有人批评。
“你说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这样的声音多了,是人总会有些许触动,曹鹤阳却总是不为所动。
“要像于老师,孙老师那样四平八稳地说相声,我也行。可是……我服务的人是烧饼。”很多年后,曹鹤阳如是说,满含骄傲。
时光一路朝前,永不停歇。烧饼和曹鹤阳后来一起经历过了许多事儿。他们陪伴在彼此身边的时间,从人生的一半儿变成了人生的三分之二,四分之三,五分之四,然后就是一辈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两个会一直演下去。”
“只要活着,就会搭档。”
【饼四/AU】大道三千(57/9.1)
卷九·善缘
01#
“啊!”朱云峰惊叫着醒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卧槽!什么情况?”门被打开,然后有人按亮了房间里的灯,马霄盛站在房门口,身后跟着五队的一众师兄弟,全都讶异地看着他。
“那啥……做了个噩梦!”朱云峰脑子还有点儿晕,但还是明白自己刚刚应该是做噩梦了。
“不会吧!饼哥!你今儿结婚,居然做噩梦?”身后有不晓事儿的师弟当时就嚷嚷了起来。
马霄盛回头在人头上拍一下,说:“边儿去!”然后笑眯眯地问:“哥,你是不是做梦私房钱被嫂子搜出来了?”
“哈哈哈哈!”一众师弟闻言全部哈哈大笑起来。
朱云峰的反应是笑骂一句:“滚!”
“行行,我们这就滚!”马霄盛说完,又提醒一句:“不过饼哥,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起了。”
朱云峰看一眼床头的闹钟,五点半了,确实要起了,今天婚礼,得忙上一整天呢!
“行了,知道了!”朱云峰说完,朝外面赶人:“我得起来洗个澡!”
“哟!还得洗香香啊!”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然后一哄而散。
朱云峰低低笑骂了一句:“一群猴崽子。”然后起床洗漱洗澡。
如他们所言,今天是自己结婚的大日子,怎么着也得把自己捯饬干净了。
可是……自己刚刚到底是做了什么梦?为什么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到现在还在?自己……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儿了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朱云峰缓缓走进淋浴室。
朱云峰,男,二十七岁,著名相声团体的非著名青年相声表演艺术家,即将结束单身生涯,于今天晚些时候步入婚姻的殿堂。
他的媳妇儿是师娘牵线认识的,温温软软的南方姑娘,声音甜美,笑容可亲,朱云峰对她一见钟情,认识不过半年功夫,他就跟人姑娘求婚了。
求婚自然是成功的,毕竟朱云峰觉得自己还是非常真诚的,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从早到晚,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个人。
从来没有过嘛?一边洗澡,朱云峰一边自省,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人生旅程,小时学杂技,然后北漂学相声,十二岁入社学艺,遇到的姑娘一个手指都数得过来,好像确实没有人曾经让自己如此喜欢过。
嗯……所以自己媳妇儿果然是那最特别的一个吧!
下了这样的结论,忽略掉一些奇怪的感觉,朱云峰把自己收拾停当,换上西服,等着约好的化妆师上门来给自己捯饬一下。
化妆师非常准时,六点十五分准时到了。其实她的任务主要是给朱妈妈画个好看的婆婆妆,朱云峰只是顺带。
奈何朱云峰台上台下精致惯了,这样重要的大日子,自然得好好准备,才不辜负了父母家人,也不辜负了媳妇儿,更不辜负了自己。
于是一个眉毛修了十分钟,急得周围一众师兄弟干瞪眼,朱云峰倒是不紧不慢,说:“你们怎么看着比我还着急啊?到底谁娶媳妇儿?”
“哎唷,我的好哥哥诶!”马霄盛总算是忍不住了,说:“你的伴郎团都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你怎么才捯饬好啊!”
“那我不得捯饬帅点儿吗?”朱云峰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今儿还能有人比我更帅?”
“没有没有!”马霄盛立刻狗腿地表示:“今儿你是新郎,你最帅。”
朱妈妈笑着看儿子和一群师兄弟笑闹,一边闭上眼让化妆师给自己上眼妆,一边说:“行了,收拾收拾,快出门吧!那边接亲定好了时候的,可不能耽误了。”
“阿姨放心!”
“婶子放心!”
在师兄弟们的簇拥下,朱云峰来到楼下,见到了他的伴郎团,从小跟他一起长起来的兄弟们!
“哥!”
“哥!”
“饼哥!”
兄弟们异口同声地招呼,显然确实等了不少时候。
“大林,大楠,小崽儿!”朱云峰挨个儿叫他们名字。
“哥!上车吧!”郭麒麟道,“掐着点儿了,赶紧出发。万一路上堵了就不好了。”
“行行行,听你们的!”朱云峰乖乖地上车。郭麒麟也跟着坐了他的车。
“大林,红包啥的,都备好了吗?”朱云峰问。
“放心吧!”郭麒麟说:“昨儿晚上就备好了!今儿你就当个甩手掌柜就行,凡事儿都有我们呢!”
“行!”朱云峰笑:“那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办事儿我最放心了。”
一句话出口,朱云峰却突然住了口,他……他是谁?我刚刚想说的不是你办事儿我最放心吗?
“哥?哥?”郭麒麟叫了两声。
“哦!没事儿!”朱云峰说:“有点儿走神,大概是昨儿太兴奋了,没睡好!”
“理解!”郭麒麟说:“今儿这么大日子呢!一定会紧张的。”
朱云峰笑笑,说:“是啊!”
可是他却在想,那个他……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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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烧老师和曹老师的敬业,让这个合集不至于没东西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