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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九良这次来,其实是因为皇帝陛下之前上朝的时候,说的那一句“你看着办”。他对皇帝陛下可太了解了,看他说那话的样子,就知道他压根儿没听清楚自己说了点啥。不过这也不怪他,他从小就没学过这些,在这之前也根本没人想到他会继承大统,可他已经坐到这个位子上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懂,由着底下人糊弄。
“航航,你回来两年了,进宫总是觐见先帝,要不就是去贵妃那里请安,都没跟我好好说过话。那次在御花园遇到了,你也只行了个礼,就走了。”皇帝陛下开口,却是翻旧账。
“陛下……”周九良开口,看到孟鹤堂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高兴,又改口道:“孟哥哥,我那是为了避嫌。”
说完继续解释道:“您封了太子,我是镇国公,虽然已经卸了平南将军的职衔,可到底手上还有亲兵,人数还不少。我既是勋贵又是武职,跟太子走得太近,难免惹人闲话。”
孟鹤堂歪头想了想,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你也太小心了些,其实谁都知道,我这个太子,不过是先帝封着玩儿的。要不是四哥跟人跑了,怎么会……”
周九良举手制止了孟鹤堂接下去的话,说:“陛下慎言。无论如何,您是先帝爷昭告天地祖宗亲封的太子,先帝驾崩,您继承大统乃是天经地义的。这些话,以后就不要提了。”
“行,依你。”孟鹤堂说,然后问:“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在南边儿那五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有时候偶尔听一耳朵战报,都觉得紧张。难为你那么小一个人。”
如果这话换了是其他任何人问,比如先帝或者四皇子,甚至贵妃娘娘,周九良都会认为他们是在示恩,不过是皇家收拢人心的手段,并非真的有多关心自己。当臣下的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嘴上说着不辛苦,全仰赖皇家的恩典,然后暗地里表一表自己的功劳。皇家人听完这番叙述之后,再感动一下,甚或掉几滴眼泪,再顺理成章地颁下一些赏赐,演一出君臣相知的好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孟鹤堂嘴巴里说出来,周九良就觉得他诚挚无比,他是真的关心自己,他是真的对自己那五年的事儿感兴趣。
“苦……是肯定的。”周九良不知不觉把真话说出来,“那会儿我才不过十二,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可我那会儿是非走不可。我是勋贵,书读得再好,也不可能真的去考状元。如果不走武职,不跟我爹的那群老兄弟们打成一片,我以后根本没有地方立足。先帝爷……先帝爷待我是极好的,贵妃娘娘和四皇子也是。可我终究不能凭着帝王恩宠过一辈子,这不是正路子。”
孟鹤堂的眼睛眨了眨,说:“靠着帝王恩宠不能过一辈子?你是担心会失宠吗?可是航航你这么乖,这么好……”
周九良听到孟鹤堂说自己乖,心里自嘲一笑,想着,孟哥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靠着乖靠着听话就有用的话,皇帝们养狗就好了,要大臣何用?
见周九良看着自己不说话,孟鹤堂有些讪讪,问:“我说错话了是不是?”
周九良摇头,说:“你现在是皇帝陛下,你说是,那就是。你说的话,都对。”
孟鹤堂笑:“你就唬我吧!”然后说:“其实我自己知道,下面那些大臣,看起来都管我叫陛下,好像恭顺无比,其实心里都看不起我。”
叹了口气,他又接着说:“其实也不怪他们,我就是没什么本事。文不成武不就,要是身在普通人家,就是个纨绔。我也没想到先帝爷就这么走了,大家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其实不还是担心咱大齐要完吗?”
周九良听他终于把话题转移到朝政上,说:“其实这次觐见,就是为了这事儿。今日早朝的时候,关于去岁田赋的事儿……”
“航航……”孟鹤堂阻止周九良把话说下去,他说:“我今天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事儿,我是真的不懂,所以,你看着办就好。你觉得这样好,就好。你觉得这样不好,就不好。”
“陛下!”周九良这下是真的惊了,他心里太明白这话的分量了。
“航航,我是认真的。”孟鹤堂说:“我思来想去,这群大臣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时候吵架都要拽文,为了明白他们是夸我还是骂我,我还要去翻书。这样太累。”说着,孟鹤堂双手托腮,支着桌子,说:“只有你。我们打小认识,你从小就聪明,又出去历练了五年,许多事情都比我看得通透,既然如此,我听你的就好。”说完,笑了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特别好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