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桃梨有言
曹鹤阳坐在布置得普普通通的新房里,在心里把自己名义上的准夫婿朱云峰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家伙一定就是故意的。
曹鹤阳身上的喜服用了上好的蜀锦,里里外外套了整整十三层,要他说那简直是绑了一堆布料在身上。头上的金冠更是如此,赤金为底,上面嵌了六颗色泽不同的宝石,正中间则是一颗璀璨夺目足有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天石。
朱云峰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的脑袋是铁做的啊?这么重的金冠,戴得我脖子都快断了。曹鹤阳腹诽道。
“咱们夫人好歹也是太后娘娘的亲眷,怎么嫁妆只三十二抬啊!要不是有陛下亲笔赐下的‘诫慎’二字,可就太寒酸了!”一个有些轻佻的声音,用正好能让曹鹤阳听见的声音在门外说话。
曹鹤阳眉头微皱,有些奇怪怎么这院子里居然还有不知道他深浅的人。站在他身边的李鹤东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
“公子……”李鹤东看向曹鹤阳,只等着曹鹤阳点头,他就出去把那个说话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偌大的辅国公府,怎么还有这么没规矩的人?
曹鹤阳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李鹤东不用把这个事儿放在心上。
“可是……”
曹鹤阳说:“不过是无知妇人嚼舌根而已,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李鹤东想想也是,觉得自己要真的出手,对方非死即残,大喜的日子未免不美,便垂手站在旁边,重新变回了八风不动的样子。
或许是听里面没什么动静,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两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前面那个看起来颇为敦厚,身上穿着鹅黄的挑线裙子,衣料看起来和府上丫鬟的差不多,只是丫鬟们为了做事方便,不太会穿这样的裙子。她见曹鹤阳投过来的目光,略略低下头,似乎是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走在后面那个则穿着一条月牙白的挑线裙子,又套了一件桃色的褙子,细细看来,褙子料子似乎还不错,走动间颇有些光影流转。她进屋后见到屋里敷衍的布置,目光里原本还有些得意,可一见到曹鹤阳身上的大红喜服和头上的金冠之后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穿着鹅黄衣服的丫鬟给曹鹤阳福了福,说:“夫人,婢子叫梨白……”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等身后的人说话。见她不言语,梨白略略瞥了她一眼,见她失魂落魄的,在心里叹口气,继续说:“这个是桃红,我们俩是从前在国公爷跟前服侍的。”
曹鹤阳眉头微蹙,不知道这唱得哪一出,想了想,他指着身边的李鹤东说:“这是东子,我的贴身小厮。”
李鹤东愣了下,冲着两个丫头抱了抱拳,算是打招呼。
梨白也愣了,没想到他回了这么一句,旁边那个叫东子的居然还冲她们打招呼,这下她倒尴尬了,想了想,又扯着桃红冲李鹤东笑笑。
接下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一下尴尬起来。
原来按照大择的规矩,梨白和桃红这种原本伺候少爷的房里人,多数会在少爷成亲后由少奶奶决定去留。或者等生育之后抬姨娘,或者给一笔钱打发回家,还有一些则是有了看中的人,求着新奶奶给自己做个媒,好让自己早点儿嫁人。
梨白和桃红的情况有些不太一样,她们俩虽说是从小伺候朱云峰的,与他有些情分,但朱云峰小时候一直调皮捣蛋,长到十六岁每日里想的还是斗鸡走狗。不说他自己在女色一事上还没开窍,就说当时的梨白和桃红都觉得给这么个纨绔做小没什么前途。
然而没想到,与西凉国一战,朱云峰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但打出了赫赫威名,世人更传他被仙师醍醐,是有仙缘之人。再加上先世子殉国,老国公三年半前去世,朱云峰在西凉前线继承了国公之位。朱云峰班师回朝之后,这位不到二十岁,爵位还能世袭罔替的国公爷,一下成了整个大择的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豪门贵女想着能嫁进国公府。
梨白和桃红的心思自然也就变了,尤其是桃红,总想着能凭借往日的情分早些爬上朱云峰的床。
只是没想到变得不光是她们,还有朱云峰。自西凉回来后,朱云峰就一直宿在前院自己的书房,几乎不踏足后院,让梨白和桃红一直都没个机会亲近。
梨白还好,她比朱云峰大几岁,性子稳重些。虽然偶尔也有这种想法,但对朱云峰的感情更像是对弟弟。她是朱云峰屋里的大丫鬟,朱云峰不来后院,就没什么人会支使她干活,她也乐得轻松。
桃红年纪小些,却是钻了牛角尖,每日里心心念念就是想着怎么能够亲近朱云峰。有几次还借故想去前院给朱云峰送点心,结果还没出垂花门,就被人拦了回来。
说起来曹鹤阳是曹太后亲侄,地位显赫,又是皇帝陛下赐婚,若是寻常情况,这俩人绝对没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新婚之夜就自说自话跑来见他。可她们听说朱云峰今日迎亲的态度颇为轻慢,又听府里传说太夫人和国公爷对婚事都不太满意,加上曹鹤阳只有区区三十二抬嫁妆,干脆大了胆子,想要表明了自己身份。趁着曹鹤阳还没搞清楚状况,把她们当成朱云峰的房里人,发话把她们留下来。
没想到曹鹤阳根本没明白她们的意思,开口就介绍了李鹤东给她们认识,然后……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
梨白站在曹鹤阳面前,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新夫人的目光让人害怕,心里暗暗后悔,不该被桃红几句话说动了就贸贸然跑过来。梨白低着头,突然看见曹鹤阳的喜服下,微微露出一点儿鞋面。那是一双靴子,一双拿正红色刻丝做鞋面的靴子。同样的料子桃红却当成宝贝一样,细心挑选了一样颜色的缎子拼成一件褙子,此刻正穿在身上。
梨白倒抽一口气,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巨大差距。逆犯之后又如何?曾经发配到黑水郡又如何?他是曹太后的嫡亲侄子,是世家公子,他被陛下赦免,由陛下赐婚,就是这国公府堂堂正正的主人了。
想到这里,梨白就觉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梨……”桃红话没说完,就被梨白用力一扯,也跪了下来。
曹鹤阳坐在喜床上,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姑娘,心说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怎么好好的突然又跪下了?望着她们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后颈,突然间又不高兴起来,心说朱云峰你臭小子艳福倒是不浅,房里还有俩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你也没跟我说过啊!可是她们就这么跪着也不是事儿啊!
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尴尬,梨白估计曹鹤阳应该是不会开口的,正想着要怎么找借口离开,就听外面“咚咚咚”响起敲门声。
曹鹤阳看了李鹤东一眼,李鹤东会意,问道:“什么人?”
就听外面一个人朗声说道:“曹公子,国公爷不胜酒力,今日歇在书房,也请您早些休息。”
桃红一听,就知道这是国公爷的贴身小厮张霄墨的声音,想到国公爷洞房之夜却不过来,又想到张霄墨叫他“曹公子”似乎是不承认他的身份,心思又活泛起来。
曹鹤阳何等眼光,眼睛一瞥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他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李鹤东就说:“知道了。”
外面脚步声响起,显然是张霄墨离开了。
曹鹤阳看着面前依然跪着的二人,想着张霄墨刚刚的话,说:“我也乏了,你们下去吧!”
梨白见桃红似乎是想说话的样子,生怕她不知轻重闹起来,忙扯她一把拉着她起来,胡乱给曹鹤阳福了福,然后拉着她离开。
不多时,曹鹤阳又听到桃红用他刚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李鹤东眼神一闪,正要动作,曹鹤阳连忙拦住他,说:“东子,你也累一天了,快去歇歇吧!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公子您呢?”李鹤东问。
曹鹤阳揉揉自己的脖子,说:“你帮我把这金冠卸下来。我脖子都要断了。”
李鹤东轻笑,上前帮曹鹤阳把金冠卸下来。
曹鹤阳把金冠随手放到桌上,对李鹤东说:“这么大个国公府,这儿又是正房,总该有热水吧!你去净房帮我放一桶热水,我得泡泡。今儿这一天,我身子都僵了。”说完又问:“你今儿晚上睡哪儿?住处安排了没有?”
李鹤东点点头,说:“之前九思……刘管事儿说在倒座房给我留了一间,公子不用担心。”说完转去净房替曹鹤阳放水。
曹鹤阳站起来随意走走,想舒缓舒缓筋骨,再次觉得这种十三层的喜服穿起来就是受罪的。他正想着一会儿要怎么脱这身衣服,突然间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个黑影,一把把曹鹤阳搂进怀里。
曹鹤阳半点不见惊慌,闻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皂角味道,说道:“知道换了衣服再过来,还算长进。”说完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说:“国公爷今儿不是睡书房吗?怎么又摸过来了?”
朱云峰把曹鹤阳紧紧搂进怀里,说:“大半年没见了,我怎么可能睡书房?”说完委屈道:“你都不想我。”
曹鹤阳莫名其妙,说:“什么呀就不想你?”
朱云峰于是“吧唧”在曹鹤阳唇上重重亲了一口,说:“上回一见面你就是这么亲我的,今儿你都没一点儿表示,还不是不想我?”说完几步把曹鹤阳压到墙角,扣着脑袋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