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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秘书离开麦兰捕房的时候,公文包里放着微缩胶片,说实话,他也没想到此行会有这样的收获,脑子里正想着要怎么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朱云峰和曹鹤阳站在窗口,看着明秘书的背影,也在感慨。
“我没想到是他。”曹鹤阳说。
“你都没想到,我就更想不到了。”朱云峰说:“不过……仔细想想,又好像是理所当然。”
“是啊!”曹鹤阳说,“难怪张九龄他们能跟着到武汉的江轮北上,我早该想到的,申城也只有明家有这样的手笔了。”
“那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朱云峰问,“还去郭记吗?”
曹鹤阳说:“按照计划好的,喝咖啡,然后去买马票,至于郭记,走到那里再说吧!”
待朱云峰处理了一下这两天的公事,二人就离开捕房,随意寻了一间咖啡馆,消磨了半天时光,又一路朝跑马场走去。
曹鹤阳看起来兴致颇高,路过八里桥路的时候,还指使着朱云峰在小摊上买了各色小吃包起来。
那一天,他们二人路过郭记的时候,正遇到那位个头不高的老板出来送客,略寒暄了几句,二人就告辞离开了。
那张朱云峰买的马票,据说还真的中奖了,不过是最末等的,奖金只有五个大洋那种。
那天之后没多久,有报纸报道说名角陶阳,受到邀请,即将赴北平登台演出。申城的票友都舍不得陶老板走,却又留不住他,只能多看他几次,让本就爆满的天蟾舞台愈加一票难求。
朱云峰和曹鹤阳也去看了陶老板的演出,以他二人在申城的地位,要两张票还不算困难。
尤其天蟾舞台就在公共租界里,县官不如现管,朱云峰就是此地最大的现管,所以没等他开口,陶老板麒麟社的班主就主动把票给送了过来。
陶老板最后一场演的是淮河营,唱得极好。
曹鹤阳是能听得懂戏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隐有泪光。
散场的时候,曹鹤阳和朱云峰遇到了久未在申城社交场出现的何老爷和秦公子。
四人互相点头致意,略略寒暄了几句,就互相告辞。
“曹老板。”一个声音叫住了曹鹤阳,“这么巧。”
“明秘书!”曹鹤阳有些惊讶,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明长官陪着一位雍容的中年女性,正站在那里与人说话。
“那位是就是明家大小姐吧!”曹鹤阳道:“这通身的气派,确实不同凡响,难怪这几年明氏越发兴旺了。”
“曹老板过誉了。”明秘书道,随后指着何九华和秦霄贤离去的方向说:“听说前阵子何老爷病了,秦公子急得跟什么似的,一直在家里照顾。如今他们二人一起出来,应该是大好了吧!”
“是呢!”曹鹤阳说:“我上次见何老爷,他还病得很厉害,不知道是遇到名医了还是吃了什么特效药,这眼看着是大好了。”
明秘书微微一笑,说:“听说何老爷这病是因为他过敏得厉害,好像是找了个什么清洁公司,把家里仔仔细细清了一遍,所以病也好了。”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儿啊!”曹鹤阳假意感慨道:“总而言之能治好就好,可见环境是很重要的。”
“曹老板说得没错。”明秘书说:“就好像我家大……大小姐,前阵子老说自己头疼胸闷,再一查是因为这阵子宅子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多了许许多多小摊贩,整日吵吵扰人清静,这怎么能行。明长管就让人把他们处理了。”
“明长官对长姐真是有心。”曹鹤阳笑着恭维了一句,已经明白了明秘书的意思。
秘书书见曹鹤阳表情,知道对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便说要去将车开来,告辞离开。
“刚刚是在说什么?”朱云峰悄声问曹鹤阳:“我仿佛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曹鹤阳转头去看他,借着汹涌的人潮把让自己靠进朱云峰怀里,闷声说:“何九华他们没有危险了,家里的东西都被清干净了,外面跟着的人也都撤了。”
朱云峰恍然,说:“看起来咱们那位明长官确实不简单。”
二人没再说什么,都知道何九华他们只是暂时安全,但这样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在这乱世,已经不能奢求更多。
“那刘九思……”朱云峰又问道:“是不是也应该放出来了。”
曹鹤阳点点头,说:“应该快了。你有空的时候去问一声。要是他愿意的话,以治病疗伤的名义,送走吧!”
“好。”朱云峰答应道。
刘九思后来对王筱阁说,他记得自己从76号出来那天,天气很好。
“虽然有些冷,但饼哥带了厚衣服来,披上就不冷了。
“虽然难免受了些刑,但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和你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我原本不想走,一方面是怕你师父不同意,反而牵累了你。再有,我总觉得……身为男儿,在这乱世之中,总得做点儿什么。”
王筱阁依偎在刘九思怀里,问:“那你为什么又同意过来了?”
“曹……”刘九思顿了顿,终究是改了口,说:“四哥说,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既然已经被76号盯上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又会朝我下手,既然如此,还是离开比较好。这样不会给其他人惹麻烦。”
“只是这样吗?”王筱阁问,“你从前对他……可没这么听话。”
刘九思笑笑,没有说什么,却想着送自己离开时曹鹤阳与朱云峰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的心思我们都懂,可若是真的有心,在哪里都可以战斗。”曹鹤阳说,“最关键的是,你需要先保护好自己,不能做无畏的牺牲。”
“你四哥说得有道理。”朱云峰说:“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挣扎求存,好好活下去,把火种传下去,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
“那你们呢?”刘九思问。
“我们?”曹鹤阳与朱云峰相视一笑,没有说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那天夜里,码头灯光照射下,那两个人联袂走进黑暗里的背影在刘九思心头留存了很久很久。
没有人知道他们能不能迎来黎明,但至少后人不会忘记,在那样的暗夜里,有人愿意身化明灯,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