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城最好的维港大酒店,硕大的宴会厅席开五十,大厅正中红毯铺地,红毯两边各摆了一排落地水晶灯,灯光璀璨,流光溢彩,将宴会厅照得直如仙境。
一个大大的“寿”字挂在正中,鎏金的字体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今日是港城的商界大亨许老板的五十大寿。许家自港城开埠以来就是有名的士绅之家,几代经商,挣下偌大的家业。如今的许老板叫做许友年,是许家老二,早年间是港城闻名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据说和黑道也颇有些关系。十多年前,许家老大突然遭遇车祸亡故,他仓促接下了许家的生意。当时并不被人看好,哪成想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居然将许家经营得越来越好,听说已经准备出来选议员了。
许老板大寿,港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祝贺,一时间宝马香车,美女如云,引得各大八卦杂志的娱记都往此处跑。
“许先生,时间差不多了,客人们都来齐了。”作为准备室的酒店客房里,许老板的秘书,一位眉眼弯弯的年轻人正在向他汇报:“不过董先生说他临时有个紧急会议,只让秘书送来一份礼物。”
“这个老董,还在气我上礼拜抢了他的妞儿。”许友年,略有些富态,分头油亮,双目低垂,一副酒色过度的样子。他根本不在意房间里还有许多人,大喇喇地说:“不过就是个小明星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切!”
秘书笑笑,没有说话。
“行了,走吧!”许友年说完,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回头对一直站在一旁,身着黑色西服的人说:“朱Sir,今天就靠你啦!”
“许先生客气了,是我们应该做的。”说完他抬手对着藏在衣袖里的微型麦克说道:“注意,燕子离巢。”
听完耳机里的反馈,他说:“许老板,请。”说完对身边的同事说:“阿靳,阿朱,保护许先生去会场。”
两位同事点头,护着许友年走了出去。
他的秘书落后一步,说:“朱Sir,不好意思,我们许先生为人比较直爽,讲话有时候太直接了,刚刚说的话,还麻烦你保密。”
被称为朱Sir的人叫朱云峰,是保护要人组的探长,今天他带一组人执行的任务就是保护这位许友年许大老板,因为他最近刚刚接到过死亡威胁。
朱云峰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客气地点点头,说:“孟先生放心,我明白,我们不会随意泄露工作中的见闻。”
“谢谢。”孟秘书说完,转身跟了出去。
此时一直站在一旁装空气的张霄墨冷哼一声,道:“这一届的港姐诶,小明星!被她那些粉丝知道了,不知道要多崩溃呢!亏我还心动过,屁的玉女!”
“你废什么话?”朱云峰横了他一眼,说:“许友年是什么人?如果不让他如愿,别说出道做明星,连港城都可能呆不下去。”
张霄墨被抢白一顿,没敢说话,他知道自己可能触到了朱云峰的痛处。
“行了,不说了。”朱云峰也知道自己态度可能不太好,但是张霄墨是他从O记带过来的,也是唯一一个他不用掩饰自己心思的人。
“是我多话,饼哥。”张霄墨乖乖认错。
“收拾一下,我们也过去。”朱云峰说。
“好的。”张霄墨说完,开始检查房间的窗户,防止在自己和朱云峰离开后被人偷偷潜入。
检查完毕,两人又关上了房门落锁,张霄墨最后检查了一遍门锁,随后一起来到会场。许友年正在台上致辞,张霄墨见几个同事脸色都不太好,轻声问了句:“怎么啦?”
“四哥也来了。”阿靳轻轻跟张霄墨咬耳朵。
张霄墨一惊,却发现朱云峰早已经看到了他们说的那个人。
“四哥”真名叫做曹鹤阳,如今是港城黑道响当当的人物,他开的财务公司日进斗金,是港城最大的“水房”。不管再多钱,只要在他的公司里走一圈,立刻就会变得干干净净,来路正当。然而,在十几年前,他曾经和朱云峰一起,并称港城O记的“双璧”。
朱云峰和曹鹤阳是警校同学,毕业后又一起到O记当差。朱云峰有勇,曹鹤阳有谋,两个人“双剑合璧”,曾经是港城黑道最大的噩梦。
不过十几年前,据说因为朱云峰抓到曹鹤阳以权谋私,一封举报信写到廉政公署,曹鹤阳被停职调查。虽然最后查无实据,但曹鹤阳前途尽毁,心灰意冷之下辞了职。朱云峰因为出卖兄弟,被手下人不齿,O记没有人肯跟他,手下除了忠心耿耿的张霄墨,再没有一个人。无奈之下,他只能调职到保护要人组,重新开始。
如今朱云峰手下这组人,是他一手带起来的,虽然多少也听到过当年的传言,但这些年来朱云峰的为人他们看在眼里,张霄墨虽然没有明说当年的事儿,但是他们也相信传闻不实,只不过所有人都知道曹鹤阳是朱云峰的禁忌。
只不过,看朱云峰的情况,似乎……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曹先生,好久不见。”朱云峰居然主动走上前去,在曹鹤阳肩膀上拍了一下,和他打招呼。
曹鹤阳一扭头,看到是朱云峰,却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瞥了眼他的黑西装和耳麦,笑笑说:“朱Sir辛苦。”
朱云峰看了眼曹鹤阳空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心里一酸,轻咳一声,故作深沉道:“曹先生最近应该发了笔大财吧!我听隔壁组同事说他们忙了好久还是功亏一篑。”
“朱Sir是吧!麻烦注意您的言行。”曹鹤阳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开口,说:“您刚刚的话可能涉嫌诽谤。”
“周大状,不用这么紧张,朱Sir跟我开玩笑而已。”曹鹤阳拍了拍年轻人的手,随后看向朱云峰说:“不打扰您工作了。”
朱云峰看了眼曹鹤阳的手,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此时台上的许友年终于做完了冗长的发言,他的秘书为他端上一杯酒。
许友年抄起酒杯,大声说道:“谢谢大家!开席!”说完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在众人的掌声和叫好声中,一头栽倒在地。
朱云峰大惊失色,立刻招呼所有人疏散人群保护许友年。然而有人比他的动作还快。
只见曹鹤阳一个箭步冲到台上,抄起话筒,大声喝道:“大家不要乱,听各位阿Sir指挥。”
大多数宾客这时候才知道现场有警察,倒是听话地停下了往外冲的脚步,却又朝朱云峰他们几个围上来,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朱云峰一边用电台呼叫支援,一边死死盯着曹鹤阳,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念头。
只见曹鹤阳吼完刚刚那一嗓子之后,二话不说,跪下来开始查看许友年的状况。等朱云峰他们几个终于摆脱宾客冲到台上的时候,许友年居然已经醒了。
“我……这是怎么啦?”许友年非常虚弱,手脚都动弹不了。
曹鹤阳说:“您或许是太累了,刚刚突然晕倒了。”
许友年也是老江湖,知道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但也知道曹鹤阳这么说是在替自己遮掩,不禁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人老了,不中用了。”
见朱云峰几个人过来,曹鹤阳站起身来,对朱云峰使了个眼色。
朱云峰知道他有话要说,跟他走到一边,问:“什么情况?”
“应该是急性中毒,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毒,最好去检查一下。”曹鹤阳说。
“急性中毒?”朱云峰并不怀疑曹鹤阳的判断,当年在O记,曹鹤阳对于毒理化学有很深的研究。联想到许友年晕倒之前的事儿,再扫视一眼周围,朱云峰暗叫一声不好。
“阿靳,阿朱。”朱云峰连忙把同事叫过来,说:“阿靳去调录像,看看许先生的那个秘书跑到哪里去了?阿朱带着剩下的人在现场维持一下秩序,等支援的同事来。”
“许先生,许先生……”只听曹鹤阳突然高叫起来。
“怎么啦?”朱云峰回头问。
“他心跳太快了。”曹鹤阳说:“得赶紧送医院。”
“不……不去医院!”许友年说。
“许先生,你现在很危险。”曹鹤阳说。
“我……我……医生……家庭医生……”许友年断断续续地说,声音非常轻。
曹鹤阳点点头,说:“我明白了。”随后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周大状说:“小周,帮个忙,我们一起把许先生扶到房间里去。这里人太多,空气也不流通。”
“等等,我们一起。”朱云峰是万万不能让许友年离开自己视线的,连忙招呼张霄墨一起。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许友年扶回房间里。
刚刚安顿好许友年,曹鹤阳又张罗着给他的家庭医生打电话,随后又叫那个姓周的律师去迎一迎那个医生。朱云峰见他这些事情做得非常顺手,心里越发不好受。曾经的曹鹤阳,最不耐烦这种事情,如今却……
正感慨间,耳机里阿靳说增援的同事到了。
“饼哥,我去看看吧!跟他们交接一下。”张霄墨看了眼曹鹤阳,对朱云峰说。
朱云峰猜他可能有些尴尬,毕竟他是为数不多的,知道自己和曹鹤阳往事的人,便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许先生,您喝点儿水,会舒服一点。”曹鹤阳却根本不看朱云峰,而是一心一意服侍许友年。
朱云峰嘴唇翕动几下,想说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饼哥,您来一下,这边有同事要找您。”耳机里传来张霄墨的声音。
朱云峰有些犹豫,那边张霄墨又催了一下,他看了眼小心伺候许友年的曹鹤阳,说:“我知道了,这就过来。”边说他边走出了房间。
然而朱云峰一踏出房间,立刻察觉到不对,现在房间里只有许友年和曹鹤阳。
反应过来的朱云峰立刻去拧门把手,却发现门居然从里面锁上了。
朱云峰砰砰砸门,曹鹤阳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一样,一点儿反应没有。
今天晚上,一直以来他都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现在他都明白了。从头到尾,这一切都是曹鹤阳的局而已。
“阿靳!阿朱!找到张霄墨!把他看住!”朱云峰对着麦克风大吼。
“不用,饼哥,我就在这儿呢!”张霄墨从拐角处走出来,说:“饼哥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发现了。不过说到底,你还是输给了四哥。”
朱云峰伸手掐着张霄墨的脖子,把他按到墙上,说:“你是不是疯了啊?快把门给我打开!”
这房间之前是张霄墨做的最后检查,他一定是在门上动了什么手脚,否则自己不可能打不开。
张霄墨笑着摇了摇头,说:“十多年了饼哥,阿芙的仇,用你的办法报不了,我要用四哥的办法。”
听到“阿芙”两个字,朱云峰仿佛被电到一样,松开了手,垂着头道:“所以……真的被阿四猜中了,你确实是喜欢阿芙。”
“我不是喜欢他。”张霄墨摇摇头,说:“她是我女朋友。”
“你们……”朱云峰惊讶地抬起头,随后痛苦地把脸埋进手里。
朱云峰和曹鹤阳是警校的同学,又不止是同学,还是一对情侣。十几年前的港城,对这种事情并不宽容,尤其是警队里,如果有这样的人,都会找理由开除。
阿芙是朱云峰和曹鹤阳的学妹,她喜欢曹鹤阳,表白被拒后并不死心,在跟着曹鹤阳想二次告白的时候,撞见了他和朱云峰在巷子里激吻。
善良的阿芙没有选择举报,而是开始主动帮他们遮掩,甚至一度传出了O记双雄争抢公关科警花的传闻。
在O记,只有张霄墨知道朱云峰和曹鹤阳的真正关系,因为他非常细心,发现两位阿Sir有许多同款的衣服,虽然他们解释是打折时候一起买的,但件数未免太多了。
或许是被同样的秘密牵引,张霄墨和阿芙走到了一起,随后突然有一天,他接到了阿芙不幸从自家阳台跌落的消息。
阿芙的死不是意外,最先到达现场的三人默契地做出了判断,但查找真凶的路却比想象中难上千百倍。
法医报告说阿芙的死符合高坠特征,没有可疑伤痕,血液里检出酒精,浓度不低,以酒后失足结案。
曹鹤阳他们想重新调查现场,可阿芙的住处却被房东火速收回打扫干净,借给了新的租客。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们,阿芙死亡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左右着整个局势。
他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偷偷调查,终于快要找到证据,那个疑凶,却突然遭遇车祸身亡了。
曹鹤阳怀疑疑凶背后还有真凶,朱云峰却认为一切只是意外,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不久,朱云峰发现曹鹤阳借职务之便,伪造证据,想要继续调查那宗车祸,在苦劝不成之下,果断向廉政公署举报了他。
再之后……就是争吵、分手,从此分道扬镳。
曹鹤阳辞职下海,成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那种人,而他则调离O记,转到了要人保护组。
这些年来,只有张霄墨知道,朱云峰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他转到要人保护组,也是因为这里能有更多机会接触到他们从前接触不到的一些人和事。
“阿四!阿四!”朱云峰急得直捶门,他生怕曹鹤阳杀了许友年。
“饼哥,别白费力气啦!”张霄墨说:“时候到了,四哥自然会来开门的。”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朱云峰问,“你们这样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犯法?”张霄墨不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犯法?那个许友年是个什么玩意儿,饼哥你比我更清楚吧!”
“哎!”朱云峰重重叹口气,不再说话。
恰在此时,曹鹤阳打开了门,朱云峰立刻冲了进去,发现许友年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了过去,他松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不会弄死他的。”曹鹤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说。
朱云峰闻言,看向他,说:“阿四,我们……谈谈好么。”
曹鹤阳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挂在墙上的时钟看。
“阿四,你在等什么?”朱云峰问。
“三、二、一!”曹鹤阳话音刚落,房间里的电话铃突然响起。铃声响了一下就停了,但朱云峰却看见曹鹤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阿四……你……”
曹鹤阳看向朱云峰,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项链,那项链的吊坠赫然是一枚银戒。
“阿四……”朱云峰瞪大了眼睛。
曹鹤阳将戒指从项链上取了下来,随后带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你……”朱云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芙的仇报了。”曹鹤阳看向朱云峰,“我现在才有资格追求我自己的幸福。”
“阿四……你……”朱云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和他那个大哥,就是害死阿芙的凶手,这一点,你和我都心知肚明。”曹鹤阳说,“我不信,这么多年,你一点儿证据都没查到。”
“墨墨告诉你的?”朱云峰这些年暗自调查,从没瞒过张霄墨,只是没想到,张霄墨和曹鹤阳还一直暗中有往来。
“墨墨什么都没告诉我。”曹鹤阳说:“我一个星期前才找上他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朱云峰问。
“他是个人渣,你知道的。”曹鹤阳说:“阿芙当年常上警讯被他看上了。他使了很多手段,找机会认识了阿芙,结果阿芙完全不甩她。他找人复制了阿芙家的钥匙,在水里下了药,没掌握好分量,阿芙……半途醒了,和他起了争执,他就把阿芙推了下来,然后叫他哥来给他擦屁股。”
朱云峰说:“你有证据?”
“他是个变态,这些年来用这种手段害了不少好姑娘,为了事后威胁她们,他都录了像。”曹鹤阳说。
“那你今天这一出……”朱云峰说:“是为了弄到录像?可是你知道的,非法手段获取的证据是无法……”
曹鹤阳摇摇头说:“他在半山的别墅,十五分钟前进了小偷,触发了警报,保全公司的人员到场后发现书房的密室门开着,录像带散落一地。警报会同时报警,警方到场后会认定发生了盗窃案,所有的录像都会作为证据被带回去调查。”
“你……”朱云峰有些明白了,“你是为了他的掌纹?”朱云峰知道,指纹好取,掌纹则比较困难,因为一般人很少会整个手掌全部贴到什么事物上。
曹鹤阳点点头,说:“就是这样。”
“可是……他……”朱云峰依然有些担心,说:“他的律师团……”
曹鹤阳笑着摇摇头,问:“怎么,你以为我想让他坐牢?他这样的人,即便是坐牢,也会过得很舒服的。那又有什么意义?”
“那……”朱云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录像带的事儿很快会被小报报道的。”曹鹤阳说:“至于他,醒过来之后会发现自己中风了,不能说话不能动,除了眨眼,什么都做不了。”
“你给他下毒了?”朱云峰问?
曹鹤阳眨眨眼,说:“不,他真的只是中风了。”
朱云峰叹口气,扯开自己的领带,又一把扯开自己的衬衫,露出一根金链子,那链子上一样坠着一枚银戒。
“曹鹤阳,我是你男人,别跟我玩这种心眼。”朱云峰说。
“大饼!”曹鹤阳看到那枚银戒,终于放软了口气,说:“大饼,别来蹚这趟浑水,没意义的。”
“屁话!”朱云峰说:“你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儿,我都没找你算账呢!”
曹鹤阳正想再说话,刚刚一直不见身影的周大状突然急匆匆跑进来,在曹鹤阳耳边说了几句话。
曹鹤阳看向朱云峰说:“小周刚刚跟我说,录像带里除了姓许的,还有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办?”
朱云峰说:“那有什么说的?当然是跟你一起,继续双剑合璧啦!”
“你知道的,这条路不好走。”曹鹤阳说。
“有什么关系?”朱云峰说:“正因为不好走,我才要和你一起啊!我们错过了十几年,不能继续错下去了。”
道阻且长,唯有与君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