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四章 陈情
那日过后，日子突然平静起来。朱芸枫每每回忆，都觉得那天曹鹤阳跟自己说的话可能只是自己的幻觉，并不曾真的发生过。这些日子曹鹤阳也没有别的差使，只每日里陪着朱芸枫带着两个孩子玩。
虽然太夫人说了让曹鹤阳与朱芸枫自己给麦哥儿起名字，但到底最后还是要请太夫人拿主意。
只是……
“壹佰……壹仟……壹萬……”太夫人看着曹鹤阳呈给自己的纸条，颤颤巍巍地问：“这什么意思？”
朱芸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母亲，您知道，我是个不读书的，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就想着讨个好口彩。”
“这百千万……算什么好口彩？”太夫人看曹鹤阳，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
“长命百岁，千事如意，万事吉祥……”朱芸枫见太夫人脸上笑容迅速收敛，立刻果断闭上了嘴，又连忙给曹鹤阳使眼色。
“母亲……”曹鹤阳说，“名字虽然……土了一点儿，不过我觉得还行，就……这样好养活。”
此时正和哥哥开心地在炕上玩布老虎的麦哥儿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来到了一个重要的时刻。
太夫人想了想，说：“那就叫壹佰吧！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好！”
“嗯……不过这两个字……直白了些……”太夫人思索片刻，写下了“奕佰”两个字，说：“这样吧！”
曹鹤阳接过去看了眼，说：“奕世载德，不忝前人。好！”
朱芸枫虽然不太清楚曹鹤阳在说什么，但想着孩子名字到底定下来了，也是很高兴的。
取名的事了了之后，太夫人说：“眼看着天气凉了，小饼你也该准备准备，带着孩子们进宫了。”
朱芸枫一愣，有些不解天气凉和进宫有什么关系。
曹鹤阳解释道：“天热，怕你和孩子受不住。”
朱芸枫心说，宫中何时这么体恤人了？不过转念一想，宫中现在以为曹鹤阳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哪怕皇后想折腾，皇帝陛下和太后肯定是不答应的，便也释然了。
果然不久之后，宫中就明发了旨意，正式册封朱芸枫为晋安王妃，为了嘉奖她诞育皇子有功，特意给了双俸。
朱芸枫领旨谢恩，那传旨的内官又笑呵呵地说起太后想看看两位小爷，让朱芸枫进宫谢恩的时候带上孩子。
朱芸枫自然是点头答应了，又奉上大大的红封，一时间宾主尽欢。
第二日，曹鹤阳与朱芸枫早早起了床，用过早饭，给两个孩子穿戴齐整，便一同进了宫。
“我带着孩子进宫谢恩，你一起跟进来，不是很奇怪嘛！”朱芸枫说。
曹鹤阳摇摇头，说：“我得跟着你。保证你和孩子们安全。虽然应该不会有谁失心疯了，想在宫里对你们不利，可是……还是要小心。”
“可是……”朱芸枫想着跟在马车后面被曹鹤阳以随从身份带进宫的朱顺，“他怎么可能进得去？”
曹鹤阳说：“若是太后真的愿意见，那无论如何都是能进去的。”
“那……”
“我们把他带进宫门，其他的，就看天意了。”曹鹤阳说。
马车和随从入了宫，停在正阳门外不能再进，曹鹤阳与朱芸枫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一路步行到慈宁宫。
见了礼，谢了恩，太后让人把两个孩子抱到跟前，立刻心肝儿肉啊的爱上了，显然已经压根儿想不到曹鹤阳与朱芸枫了。
人都说隔代亲，太后与哼哥儿麦哥儿可是隔了两辈儿，那自然更亲了。
曹鹤阳与朱芸枫也不着急，安心坐着，喝茶吃点心，偶尔回答一些太后提的问题。
到了晌午，太后留二人用饭，又对身边宫人说：“去凤藻宫同皇后说一声，哀家把人留在慈宁宫了，就不去她那里谢恩了。”
那宫人应了一声去凤藻宫传话。
朱芸枫看了曹鹤阳一眼，见曹鹤阳微微颔首，她便也就坐着不动。
太后显然很满意，又问曹鹤阳与朱芸枫平日里喜欢吃什么，让小厨房做。
等传了膳，两个小的闹觉，朱芸枫有些紧张，怕太后嫌两个孩子烦，没想到太后却笑呵呵地说：“这么小的孩子，闹觉不是应该的嘛！能一直乖乖地到现在，已经很好了。琮……”话说到这里，她突然神色一敛，止住了话头，随后叫来宫人，把两个孩子抱去碧纱橱，让他们午睡。
朱芸枫微微皱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也多少能品出点味儿来了。太后似乎是……想一直把他们留到宫里快落钥的时候，这样他们就不用去给皇后谢恩了。果然如曹鹤阳所说的那样，宫中对曹鹤阳的身份有所误会，以至于所有人都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来。
两个孩子被抱去了碧纱橱，曹鹤阳轻咳一声，朱芸枫会意，借口不放心也跟了去，只留下太后与曹鹤阳两个人。
太后何等精明人物，摒退左右，问道：“小四，你是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用“我”而不是“哀家”，可见太后对曹鹤阳还是很上心的，又或者说她知道曹鹤阳今日进宫并不止是陪着朱芸枫而已。
曹鹤阳走到太后面前，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个头，说：“太后，臣的父王……他……死得冤枉！”
太后呼吸一窒，看着跪在地上的曹鹤阳，良久没有说话。
曹鹤阳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太后没有反应，又或者说她的这个反应就已经说明了一切。太后……对晋安王的死并非一无所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身为人母，又有什么不明白呢！此时此刻，曹鹤阳突然间更加明白了太夫人的良苦用心。自己若真的是晋安王的儿子，今日和朱芸枫怕是都没办法活着走出这座宫殿吧！
他曾经对自己的身份几经怀疑，但小饼说，一个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孤儿的。现在看来，这句话对太后来说，或者是反过来的。哪怕是小儿子杀了大儿子，可是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的太后来说，她没办法再失去另一个。
“小四啊！”太后重重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曹鹤阳理了理思路，将自己派曹遂追查老晋安王之死，如何得到线索，如何抓到朱顺，如何得到口供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说了。
太后静静地听着，全程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她问道：“那小四，你希望哀家怎么办呢？”
是“哀家”而不是“我”，说明此时此刻，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了。
曹鹤阳似乎是被问得愣住了，半晌之后说：“无需做什么。”
“什么？”
“父王是我的父亲，是太后的儿子，是我母亲的夫君。”曹鹤阳说，“他行踪成谜，一走就是二十年，是生是死，总该给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一个交代。我身为他的儿子，只是希望给他的母亲一个交代而已。”
太后眼中突然噙满了泪水，甚至忘了用帕子去擦，只呆愣愣地坐在那里，由眼泪一滴滴落下来。
“你起来吧！”太后对曹鹤阳说。
曹鹤阳却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太后叹了口气，问：“哀家知道了，你母亲呢？”
“母亲那里，孩儿也已经禀告过了。”曹鹤阳说。
“她怎么说？”
“母亲……”曹鹤阳犹豫了片刻，说：“母亲希望能取回父亲的骸骨，好好安葬。”
太后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问：“你……不想报仇吗？”
曹鹤阳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太后一惊，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光来。
曹鹤阳又继续说：“可我不光是儿子，还是臣子。”这句话的意思就很明白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说：“你是个好孩子。”
曹鹤阳又重重给太后磕了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太后说：“你母亲……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其他的吗？”
曹鹤阳似乎是有些奇怪，问道：“要说什么？”
太后摇了摇头，说：“没什么。”随即又说，“你的要求，我会跟皇帝说的。”这一刻，她又变成了“我”。
曹鹤阳心里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伤心，只觉得这个皇宫，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可是他也知道，如今他的一举一动，整个宫中都会关注，所以还得继续忍耐。
太后不忍曹鹤阳呆呆站立，便挥手让他去碧纱橱陪两个儿子午睡，说：“小饼带两个孩子也不容易，你去陪着她吧！”这是她少有的对朱芸枫的和颜悦色，也算得上某种程度的爱屋及乌吧！
等曹鹤阳行礼退下之后，太后纠结良久，到底还是叫了宫人来，说：“你去前面看看皇帝今日忙不忙，问他有没有时间到我这里来用晚膳。”
话分两头，曹鹤阳退到慈宁宫偏殿，见两个儿子已经在碧纱橱里睡着了，朱芸枫则在他们身边和衣而卧，听到动静，立刻睁开眼睛，见是曹鹤阳，这才放松下来。
曹鹤阳走上前去，拉住朱芸枫的手，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