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BO】天官(01)

01 前尘
  永贞二十一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格外的早。不到十一月,都城就已经下了第一场雪。许多人说这场雪是因为老天爷也不忍见天家父子相残,想要盖住被血染红的菜市口,也想要盖住城西乱葬岗里的那些新坟。
  曹鹤阳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反而很是欢喜。自从那年小产后,自己就被明令禁止在这种天气出行。美其名曰是为了他好,其实不过就是想将他困在后院那方小天地里。
  穿过抄手游廊,曹鹤阳还有心思欣赏这一路过来的景色。见到从前打理整齐的园子如今已经荒败,不但积雪无人清扫,甚至角落里隐隐还有些腥臊之气传来,他的心情便愈发好起来。
  从侧门进到院子里。曹鹤阳见廊下站着两个婆子,正一边跺脚一边不停哈气。
  “二位妈妈辛苦。”曹鹤阳走到她们面前,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找个避风的地方去去寒气吧!”
  “夫……四爷!”其中一个穿着绿色褙子的婆子接过铜钱,“咱们倒也不怕辛苦,只是……”
  曹鹤阳知道她们在顾忌什么,又掏出一块小小的黑色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宁”字。
  那婆子见到腰牌,唬了一跳,就想把铜钱还给曹鹤阳。
  曹鹤阳摆了摆手,说:“二位留着喝茶吧!”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向曹鹤阳道了谢,便匆匆离开找地方避风去了。
  曹鹤阳推开门,有些意外地听到“吱呀呀”的声响。他的婆母陈氏最受不了这种声音,从前各处的丫鬟婆子们都特别注意。这才几天工夫没有涂油,没想到连正屋的大门都会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正屋里没有人,没有大大小小等着回事的丫鬟媳妇,曹鹤阳居然有些不习惯。他冷笑一声,朝西次间而去。
  曹鹤阳的婆母陈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见到曹鹤阳面上闪过一丝惊讶。
  陈氏年近半百,眼角处皱纹深深,头发也已经花白了。她半靠着,似乎身体不太舒服,再不见半分往日里的凌厉。
  “给您请安。”曹鹤阳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动都不动。
  “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你来见我。”陈氏说,“你来,是峰儿他……”
  “好叫您得知,您的好儿子今日早晨已经被褫夺了爵位,下了天牢,不日就要问斩了!”曹鹤阳声音里满是快意,嘴角都翘了起来。
  “峰儿把一颗心捧到你面前,你居然这样对他!你……”陈氏气得想拿东西砸曹鹤阳,奈何屋里所有的摆设早就被抄没了,她手边什么都没有。
  “陛下心善,见不得白发人送黑发人。”曹鹤阳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条白绫,“我来送您一程。”
  陈氏见到那条白绫,登时面色发青,她颤颤巍巍地问道:“陈……陈家……我……我娘家……”
  “朱云峰一个人都认下来了。”曹鹤阳说,“没有牵连到你家里。不过陈家被赶出都城,打发回原籍了。”
  听说娘家没有被牵累,陈氏略微松了口气。抬头见到曹鹤阳递到面前的白绫,她知道今日绝对无幸,干脆伸手接了过来。
  曹鹤阳倒没想到她如此爽快。他印象里陈氏刻薄寡恩,喜欢斤斤计较,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揪住他不放。
  陈氏将白绫抓在手里,问曹鹤阳:“你……能不能给我找面镜子?”
  “什么?”曹鹤阳不解。
  “要下去见他了,我……我老了这么多……”陈氏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见她如此,曹鹤阳觉得刚刚的快感没有了。他甩甩头,想把这种不忍甩走,随后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好侄女去了哪里?”
  “雪娘?”陈氏眉头微蹙,微微直起身子问道,“她不在府里吗?”随即她又似乎明白了过来。
  “是了,那日她就不在府里。如今应该已经回陈家了吧!跟着她爹娘一起回明州也挺好的。”
  “呵……”曹鹤阳嗤笑一声,“你的好侄女陈雪娘,在官兵抄没之前就卷了金银细软逃了。”
  “你说什么?”陈氏瞪大眼睛,似乎完全不信曹鹤阳的说法。
  曹鹤阳说:“你那么疼她。特地把她抬进来给朱云峰做小。没想到吧!她明知这府中有难,明知朱云峰会被卷到这泼天的大案子里,却还是一声都没吭,自顾自跑了。”
  “这……这不可能!”陈氏似乎是受了天大的打击,“雪娘……雪娘不会的。”
  “都这个时候了,我何必骗你。”曹鹤阳冷冷道。
  “我知道。你恨我,也恨雪娘。”陈氏叹了口气,“只是我不明白,峰儿一颗真心待你,你又为什么恨他?”
  “他一颗真心待我?”曹鹤阳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若一颗真心待我,怎么会相信陈雪娘的话,害得我小产。他若一颗真心待我,怎么会日日夜夜把我拘在屋子里,不准我外出。他若一颗真心待我,怎么会把我的书都烧了,让我日日只能在屋里枯坐。”曹鹤阳惊觉自己居然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多说无益,婆母,我会让人给你找一面镜子的。”
  陈氏闻言看了曹鹤阳一眼,摇了摇头,说:“也不必了。那死鬼走了那么久,依他的性子肯定早就在下面风流快活了。就这样吧!不折腾了。”
  说完,陈氏从炕上慢慢坐起,一点一点将自己撑起来。
  曹鹤阳并不打算看着她自缢,无论如何,他还是想给人留下一点最后的尊严。
  “既然如此,那容我告退。”说完,曹鹤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现在,他还要去找最后一个人——朱云峰。自己这一生一切的痛苦都是因他而起,他才不信陈氏说的什么“一颗真心待你”。
  宁王的腰牌很好用,曹鹤阳不但顺利进入了天牢,牢头似乎是知道他的身份,也猜到他和朱云峰有话说,甚至为他准备了一壶酒和几碟小菜。
  天牢本就阴冷,加上下雪,更是阴寒无比。曹鹤阳小产过后,身子没有养好。刚刚在府里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下了天牢只觉得自己连骨头缝都是酸的。
  脚步声似乎是惊动了朱云峰,他抬头,发现来人是曹鹤阳,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阿四!”朱云峰叫道,“你怎么来了?”
  “我刚刚送走了婆母。”曹鹤阳一边说一边放下酒菜,脸上甚至扬起一点笑容。
  朱云峰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他口中的“送走”是什么意思,身子不自觉颤了颤。
  预想之中的破口大骂没有发生,也没有气急败坏或者嚎啕大哭,朱云峰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曹鹤阳歪头看着他,这个人跟他记忆中的样子差了很多。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甚至已经有了点馊味。记忆里这个人是最爱干净的,有时候恨不得一天换三套衣服。如今这套衣服穿了三天都不止了吧!倒是难为他能忍下来。
  “阿四!”朱云峰犹豫片刻,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灌了进去,随后才问道,“我母亲……她……”
  “白绫。应该不至于失了体面。”曹鹤阳明白朱云峰的意思,没等他问完,已经说出了口。
  “唉……”朱云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你不问问你的爱妾雪娘?”曹鹤阳冷笑,“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不会觉得难过了。”
  朱云峰摇了摇头,认真道:“阿四,我跟你说过。抬她进门是母亲的意思,我实在是……”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当时我应该坚持拒绝的。”
  曹鹤阳却根本不信他,说:“你说你不想抬她进门,可当时她说她小产,你却还是信她不信我。”
  “我……”朱云峰低垂着头,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重要了。”曹鹤阳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朱云峰,你后悔过吗?”曹鹤阳突然问。
  “什么?”
  “后悔当年强行娶我!”曹鹤阳说,“如果不是因为娶我,你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朱云峰沉默片刻,抬头看向曹鹤阳,说:“阿四,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后悔的事情很多。我后悔听母亲的话,抬了雪娘进门。我后悔那天没有信你。我后悔后来没有跟你好好解释,每次看你发脾气我就远远躲开,想着等你气消了再跟你说话,以至于到现在我俩也没有再好好说过话。”
  曹鹤阳没有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灌酒。
  “阿四!别喝了!”朱云峰拦住他,劈手夺过酒壶砸到地上。
  “说了那么多,你还是没告诉我,到底有没有后悔当年强娶了我?”曹鹤阳问。
  朱云峰伸手轻轻将他散开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说:“我其实还是后悔的。”
  “哼!”曹鹤阳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有些酸有些疼,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笑还是该哭。原本,他真的想过和朱云峰好好过日子的。可是天不遂人愿,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跟他作对。他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抬了小妾进门,婆母不喜自己,小妾仗着自己是婆母的侄女欺负自己。到最后,他连孩子都失去了。
  “阿四!我不是后悔娶你。”朱云峰突然说。
  “什么?”曹鹤阳觉得自己头有些晕,身子忍不住晃了晃,软软倒在朱云峰怀里。
  “阿四,你怎么了?”朱云峰伸手抱住曹鹤阳,却被他带着一起倒了下来。
  “酒……酒……”曹鹤阳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可是他不明白,宁王……宁王为什么要自己死?
  “阿四……”朱云峰抱住曹鹤阳,“我最后悔的事情,是以为你是中庸。如果早知道你只是缓分生,最后还是会成为坤泽,我说什么也要等你的。”
  朱云峰似乎还说了许多话,但曹鹤阳已经听不清楚了,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刚刚朱云峰说什么?他说要等自己?
  如果……如果……自己和他的开始没有这么不堪,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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