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云平
暮色四合,曹鹤阳独自坐在屋中,案头一盏青瓷油灯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这几日整个都城都在忙万岁爷的圣寿,下边的人也都有眼色,尽捡好事儿上报。翰林院里看到的折子一派祥和,仿佛这天下一夜间太平了。
曹鹤阳对此不予置评,对他来说如今最重要的事儿莫过于给自己找个外放的好去处。
“爷!”绿梅在外面敲了敲门,轻声禀报道,“九思来了。”
“进来吧!”曹鹤阳放下手中的笔,将正在翻看的书和用来记录的册子都合了起来。
外间的门传来“吱呀”的响声,绿梅挑了帘子,刘九思走了进来,带来一股凉意。曹鹤阳有些恍惚,原来不知不觉天气已经凉下来了吗?印象里,自己小产也是差不多这样的天气,仿佛一夜之间天气就转凉了。风吹在身上多了几分萧瑟,就连吹起的叶片也开始泛黄,有气无力地拍打着窗棂,却怎么都没办法进到屋子里来,就好像自己,永远也走不出那个地方。
“爷!”刘九思行了礼,见曹鹤阳呆呆发愣,脸上尽是郁色,不禁心头一跳。
曹鹤阳被刘九思的叫声拉回了现实,见他看着自己,很是忧虑,知道自己这个奶兄弟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禁心中一暖,道:“没什么,只是……想着父亲快回来了。”
曹鹤阳同他继母的关系并不和睦,这件事儿刘九思自然是知道的。他母亲刘妈妈是曹鹤阳的奶娘,先夫人待她亲厚,曹鹤阳待她也好,她的心偏向何处是自然而然的。在刘妈妈看来,如今这位继夫人及不厚道,当年曹鹤阳不过十岁就将他一个人扔在都城,若不是老夫人疼爱照顾,曹鹤阳自己也争气,还不知道会被养成什么样子呢!平日里虽然不会在外面多说什么,但关起门来那话自然不会好听。
刘九思经常听母亲念叨,如今又听曹鹤阳这么说,立刻会错了意,以为他说的是曹伯陵但实际上是在烦恼继夫人的事儿。
刘九思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爷,您已经在翰林院供职,马上也二十了。要我说,不如等老爷回来,就禀明了他,搬去西院住吧!”
“嗯……啊?”曹鹤阳一怔,知道刘九思是会错意了,但他也没解释什么,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问:“这么晚了,你来是有重要的事儿吧!”不等刘九思点头,他高声冲外面叫道:“绿梅,给九思泡杯茶来。”
“爷!这当不得的。”刘九思吓了一跳,从前他在曹鹤阳跟前回事儿,可从来没有这等待遇。
绿梅应了一声,不多时捧着一杯茶进来。刘九思连忙接过,还不小心碰到了绿梅的手,吓得他差点儿没把茶给泼了。
绿梅倒不以为意,自从曹鹤阳答应了要放她出府,她心中就再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着要把眼下的差事干好。见刘九思手忙脚乱的样子,她微微抿唇,想了想,搬了张矮凳放在刘九思身边,随后垂手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曹鹤阳知道绿梅应该是退到了屋外,大约还在廊下看着提防其他人走近。这几天,她确实是越来越有大丫鬟的样子了。抬头见刘九思还傻呆呆的站着,曹鹤阳指了指绿梅搬过来的矮凳,说:“坐下说吧!”
刘九思谢过,坐了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说:“爷。之前您让我去查的事儿……略有些眉目了。”
“你说说看。”
“栾家……没有您说的小姐。”刘九思说。
“啊?”这倒有些出乎曹鹤阳的意外了,“没有?”
“没有。”刘九思说,“我还特地打听了,连适龄的表小姐也没有。”
“那有什么?”曹鹤阳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你这会儿来我这儿,不可能只是为了告诉我没这么个人吧!”
刘九思微微垂首,说:“栾家……有一位少爷,叫栾云平。”
“栾云平?少爷?”曹鹤阳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惊得差点儿叫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想说……那位栾云平栾少爷……是坤泽?”
刘九思瞪大眼睛道:“爷,难怪您十三岁就中了探花,这本事,简直跟神仙似的。”
“行了,少拍马屁。”曹鹤阳瞪了刘九思一眼,“那位栾少爷多大年纪了?你怎么知道他是坤泽的?这种事儿你都知道,为什么我却没听人提起过。”
刘九思嘿嘿一笑,说:“爷,看您说的。若这都城人人都知道,那还要我做什么?”
“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那位栾云平少爷今年应该二十有二,是栾家三老爷的独子。少有才名,听说当年栾家还特地把他送到青州的书院去念书。”刘九思说,“他十五岁那年就中了秀才,但后来就一直没有再考。大概三年前他从青州回来,一直呆在家中,也不太出门应酬。栾家人说是三老爷一直拘着他在家里读书,指望他能中举,但……应该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是那么回事儿?”曹鹤阳挑眉,“这你又知道了?”
刘九思笑笑,说:“不瞒爷,我这么晚过来是因为刚刚给栾府管家的小女儿送胭脂来着。”
曹鹤阳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这不过几天功夫,刘九思居然已经勾搭上人家管家的小女儿了。
刘九思见曹鹤阳神态,知道他误会,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爷,您别误会。那小娃不过十岁,她那胭脂是用来送给姐姐撑场面的。”
曹鹤阳摆摆手,说:“我信你做事有分寸,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九思说:“我听那小娃说,栾云平少爷当年从青州回都城后,大病了一场,自此后身体就不好。他整日呆在家中也不怎么读书,每月里倒有十来天是在床上躺着。他们家二老爷大约每十天就会来给栾云平切脉,每日里汤药是不断的。”
“你这么能干,不用说,连药方也搞到了咯!”曹鹤阳看了刘九思一眼,“没让人起疑吧!”
刘九思摇了摇头,说:“药方没有,药渣也太扎眼了,我弄到了一只破药罐。”
曹鹤阳愣了一下,随后缓缓点头,说:“栾家这样的人家,主人家用来煎药的药罐必然不会混用。只要找可靠之人看过,就能知道那药罐日常是煎的什么药了。”
刘九思点头,说:“就是如此!爷,我分别找了三个大夫两间药铺问过,都说……是给坤泽用来控制情热的药。”
“控制情热……”曹鹤阳沉吟,这种药对坤泽来说不算特别罕见。实际上他嫁给朱云峰之后,因为关系不和,为了缓解信期的难受也会喝这种药。栾家是杏林世家,会开这种药不奇怪。甚至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需要的药材也不奇怪。可是……如果栾云平确实是坤泽的话,那显然已经分生好些年了。他一直留在家里,没有嫁人,甚至家人还隐瞒消息,这……倒有些奇怪啊!
突然间,曹鹤阳灵光一闪,他问刘九思道:“所以……你刚刚说他之前在青州的书院求学?”
“是!”
这天下间书院不知凡几,可若是提到“青州的书院”那就只有青州孔家的“一间书院”了。“一间书院”原本只是孔家的族学,但孔家家学渊源,前朝一连出了几位帝师,御赐“天下第一书院”的匾额。
改朝换代之后,这匾额自然是不能再用,所以干脆改成“一间书院”以示低调。
栾云平曾经在孔家的书院读书,自己前世那位未婚夫是孔家的三少爷,他既然娶自己,必然是乾元,而栾云平又是坤泽,他俩一起殒命……
恍然间,曹鹤阳觉得自己似乎是瞥见了前世那重重帷幔遮盖的真相的一角。
“你做得很好。”曹鹤阳对刘九思说,“回头自个儿去账房报账,再领二两银子的赏钱。”
“爷!您这赏……太厚了些!”刘九思说,“用不了的。”
曹鹤阳微笑,前世他自顾不暇,重活一世,他希望能照顾好那些对自己好的人。
“你打听消息少不得跟人走动的。”曹鹤阳说,“我知道你是个会办事儿的,也知道打听消息这种事情功夫在平时,少不得要用到银钱。手上宽松些,也好办事儿。”
刘九思心中感动,还想说点什么,曹鹤阳却摆摆手制止了他。
“你是我奶兄弟,我待你不同也是应当的。”曹鹤阳说完顿了顿,“我也希望拿你做个榜样。虽然我从来也不想同他们争什么……可……人一旦多了,纷争自然也就来了。”
刘九思眼珠一转,立刻明白过来。小周氏马上带着自己一双儿女回来了,自家少爷虽是嫡长,又已经出仕,可老爷的心是偏的,说不定要吃多少暗亏。早点摆明车马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后悔自己刚刚劝曹鹤阳干脆住去西院的话。自家少爷是堂堂正正的曹家少爷,凭什么要给继室和她的孩子让路。怪不得少爷刚刚把话头转开了呢!
曹鹤阳没想到自己一席话,让刘九思解读成这样子。他继续说道:“栾家那边的关系,你维持着,但也不要再打听什么了。那边若是说什么你就听一耳朵,不说也不用特意问了。”
“是!小的明白。”刘九思恭敬答了。眼见今日差不多了,他起身想走,突然间又想到一件事儿,只是……牵涉有些大,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还有事儿?”曹鹤阳看刘九思样子,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不要紧的。”
刘九思咬了咬唇,说:“爷!栾家和宁王……似乎走得挺近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