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入宫
朱云峰的身世在都城算不上什么秘密。照理他是太祖的嫡亲血脉,怎么也应该有个世袭罔替的王爷爵位,可如今呢?他父亲前些年酒后失足落水,他甚至都没办法继承安乐伯的爵位,到如今还是个世子。再往深了说,从太宗皇帝到如今的皇帝陛下,对成王这一脉到底做了些什么,明眼人都看得懂。他虽然姓朱,可在都城的勋贵圈子里地位不说远不如曹家,甚至都不如一些不受宠的宫妃的母家。
听曹伯陵提起朱云峰,屋里彻底沉默了下来。半晌后,老太太问:“你觉得……宁王他……”
曹伯陵摇头,说:“我看不出来什么。只是他名声太好了,不太对劲。”说完这句他看了曹鹤阳一眼,抿了抿唇,又说:“母亲,我知道之前我谋了越州织造的位置,一去经年,您很生气。可是您要知道,这个位置……也不是谁都能坐的啊!”
老太太冷哼一声,说:“我气的是你谋这个位置吗?你谋这个位置凭的是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气的是你走了,却把小四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家里。侍奉婆母教养子女本就是她的分内事,她做不到不说,你居然还纵着她?”
曹伯陵语塞,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理亏。然而当时母亲和妻子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他若是独自远赴越州,还不知道妻子要如何被母亲磋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见儿子不说话,老太太心中却更来气,因为他知道,儿子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因为“孝道”两个字压着,不好反驳自己罢了。
老太太不喜小周氏,再联想到刚刚两个孩子的表现,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说起来,小七和六姐儿是怎么回事儿?”老太太皱眉,“你有好好教导他们吗?”
曹伯陵一听老太太的话就知道要糟。
果然老太太继续道:“我们小四十三岁中探花,你虽然二十五岁才中举,但十二岁那年也已经把经史读得滚瓜烂熟了。可是我刚刚问他功课,你却什么都不说,那想来是非常不理想咯?你祖父是太师,你父亲虽然因为我的原因没有出仕,但学问也是顶好的。你和小四就不必说了,小七是怎么回事儿?”
这话曹伯陵一概反驳不得,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小儿子为什么就是读不进书,但这话肯定不能在这里说。
老太太却不管这些,继续说道:“六姐儿年纪还小,却被教的只知道讨巧卖乖,浑身小家子气,这哪里是我们曹府的姑娘?你媳妇……”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了曹鹤阳一样,继续道,“小七是男孩子,他的事情我管不了。六姐儿我要带在身边,她还小,尚且能调教得过来。否则再过两年就不好说了。明天你就让人把她挪到我这里来。”
“母亲!”曹伯陵吓了一跳,这个女儿是他和小周氏在越州任上生的,自小视若珍宝。女儿从小乖巧懂事,嘴巴也甜,他们夫妻也格外宠爱些。老太太规矩大,若是真的养在她身边,怕是少不了折腾。这孩子刚刚还病了一场,这可怎么才好。然而这是母亲提出来的,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反对。
“祖母。”曹鹤阳却说话了,“马上就是万岁爷圣寿了,这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父亲这次回都城,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万万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老太太看了曹鹤阳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对于他替小周氏讲话有些难以置信。
曹鹤阳微微一笑,继续道:“父亲回来了,按理我和父亲应该是跟着百官进宫的。可也说不定陛下开恩,让全家都跟着祖母进宫呢!”
曹鹤阳说这话是有道理的,上一世,他们一家人就是跟着老太太一起进宫,作为皇亲而不是作为官员和官员的女眷。
老太太想了想,说:“确实如此。若依着往年的惯例,我们一家怕是都要进宫的。”说到这里,她看了曹伯陵一眼,问:“他们学过规矩吗?小周氏没有诰命,衣服首饰的规制都清楚吗?”说完又道:“算了算了。明日里叫她带着孩子们来我这里,若是没有合适的,叫家里针线房赶一赶就是了。”
曹伯陵恭敬应下。
三人又说了些话,老太太露出疲态,父子二人便辞了出来。
一路走回西院的时候,曹伯陵几次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说道:“刚刚……谢谢你。”
曹鹤阳愣了一下,说:“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眼下最重要的事确实是万岁爷的圣寿。”
“是。”曹伯陵说,“可你也确实解了你母亲和妹妹的燃眉之急。”
曹鹤阳原本有些柔软的心因为曹伯陵这句话又冷硬了起来,他朝前走了几步,说:“父亲,这些日子我一直住在栖凤轩,这里进出方便,我也习惯了。”
曹伯陵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能讷讷答道:“你也大了,过几年就该成家了,这些都是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是。”曹鹤阳道,“这些年儿子独来独往惯了。今后若没有特别的事,也不会去打扰父亲和太太的。”说完行了一礼,自顾自朝栖凤轩去了。
曹伯陵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知道是自己刚刚那句“你母亲和妹妹”惹的曹鹤阳不快了。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摇摇头回了瑞景院。
十月十一是万岁爷的七十圣寿。初十那日下午,宫中来了旨意,明日未时请邵宁郡主一家进宫。
来传旨的是孟皇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多福,他笑眯眯地道:“咱们娘娘原本是想请郡主一家进宫一起用午膳的。可又想,明日里一早百官朝贺,还有外命妇们要进宫磕头,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不如还是等这一波过了,再请郡主一家进宫,亲戚们关起门来好说话。”
说完他又看了曹伯陵和曹鹤阳一眼,说:“娘娘特意跟万岁爷请示过了,万岁爷说让两位曹大人跟着郡主一起进宫即可,免了上午的朝贺,没的来回折腾。”
这是天大的恩典,曹伯陵同曹鹤阳连忙谢过。
老太太笑呵呵地从冯妈妈手上接过一个荷包,亲手递给多福,说:“有劳公公跑一趟。老婆子也知道娘娘辛苦,只能等明日里进宫,亲自叩谢了。”
“诶呦,郡主娘娘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可折煞老奴了。”多福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接过荷包,不着痕迹地掂了掂,随后说:“明日里人多,说不得就有些不开眼的。咱们娘娘说了,到底还是需要郡主娘娘您这样老持承重的亲眷在,免得有些人失了皇家体面。”
老太太眸光一闪,笑着应了。
等送走了多福,她又指挥冯妈妈带着自己的几个丫鬟开了库房,重新挑选了衣裳首饰,连夜让针线房改大小,直忙到快三更天才好。好在是下午进宫,否则怕是人人都要挂着两个黑眼圈了。
宫里定的时间是未时,因此午时刚过,一家人走开始梳洗装扮,午时正刻便启程,朝皇宫而去。
老太太今日按品大妆,曹伯陵与曹鹤阳也穿了朝服。小周氏今日穿了一件月白的对襟长袄,蓝灰色的马面裙,还披了一件豆绿色的薄纱褙子,仿佛整个人笼在一片朦胧的绿意里。
这件褙子是老太太昨夜从自己的衣服里挑出来连夜改的,她见小周氏的头饰也很简单,点了点头,道:“这才有点样子了。”
一行人进了宫,直接被带到孟皇贵妃的启祥宫。多福亲自迎出来道:“可巧了。陛下午睡刚起,郡主娘娘您就到了。可见您和陛下到底是血浓于水,兄妹间自有感应。”
老太太谦虚了几句,又给多福塞了个荷包,他便引着众人进了启祥宫。
启祥宫是后宫中除了先皇后的凤仪宫最大的宫殿,孟皇贵妃又是如今事实上的后宫之主,但启祥宫的一应陈设却并不怎么华丽,反而显得颇为低调。若非今日陛下圣寿,宫中处处张灯结彩,平日里进来大约只会以为此处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处宫殿。
皇帝陛下坐在启祥宫的正殿,穿着日常的居家服,已经稀疏的头发被细心地梳起,打了个纂儿,用一根玉簪别在头顶。
“元娘和长生来了啊!快,快坐下!”皇帝陛下不等一行人行礼,直接赐了坐。
老太太却还是带着儿孙恭恭敬敬行了礼,又说了祝福的吉祥话,这才谢恩坐下。
“昨日就说了免了朝贺,怎么还是穿了这么一身劳什子。”皇帝陛下指着老太太身上的朝服,“这也不像给哥哥祝寿的样子。”
老太太笑呵呵地道:“皇帝哥哥这话说的不对。我管你叫皇帝哥哥,自然先是君,再是兄。刚刚是给君上朝贺,等会儿再给兄长贺寿。”
皇帝陛下显然兴致很高,哈哈笑了,伸手指了指老太太,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是个鬼灵精怪。我倒要看看,你这一身怎么给兄长贺寿。”
老太太笑着起身,朝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孟皇贵妃微微欠身,说:“要问娘娘借个地方。”
孟皇贵妃笑吟吟地还礼,说:“郡主说哪里话。我这启祥宫,郡主大可自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