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贺寿
老太太带着曹伯陵和曹鹤阳离开了约莫半炷香功夫,再回来时,身上衣服都已经换过了。
老太太头发整齐梳拢,尽显雍容。她身着一件深褐色的织锦缎长袍,沉稳内敛。织锦缎上暗纹交织,似是山川与流云的图案,细腻精美,却又不过分张扬。下身一条藏青色的八幅马面裙,裙身以厚实的绸缎制成,上面用金线绣着简洁大气的如意云纹,云纹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疏密有致。
曹伯陵换了一件深绛色的织锦缎长袍,曹鹤阳则穿着一件亮白的绸缎长袍,二人腰间都系着宽幅的丝绦,各自坠着玉佩。
皇帝陛下见三人如此,抚掌大笑,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元娘你这个岁数了,还是会玩这种小花样。”
老太太抿嘴笑了,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笑起来依稀能看出来年少时的娇俏,她对着皇帝陛下福了福,道:“皇帝哥哥,妹妹给您贺寿了。”
皇帝陛下笑容更甚,道:“空口白话,你说说,你拿什么给我贺寿?”
老太太也笑,说:“贺寿当然不能空手来啦!”
孟皇贵妃道:“郡主前几日就已经将寿礼送进宫了。”说完摆了摆手,自有宫女去取,片刻后,一副九龙戏珠就展现在皇帝面前。
“这……这是……”皇帝陛下招招手,两名宫女将画凑到他面前。
“这是缂丝的?”皇帝陛下伸手摸了摸,画中九条金龙围绕的那颗硕大的珍珠,惊讶道,“这珍珠居然是真的?真的有这么大的珍珠?”
曹伯陵连忙躬身答道:“回陛下,这珍珠乃是臣在越州时一位南洋的海商相赠。他当时到越州行商,病重垂死,恰好遇到臣。臣见他样子,似乎是得了黄岩一带特有的癞头病,便问了问,知道他果然到过那里,就给了他一张当地的土方。他病好了,为了感谢臣,就送了这颗珍珠,据说这是他的传家之宝,是用秘法培养出来的。”
皇帝陛下缓缓点头,说:“你在越州任织造,没有只盯着州府,而是到下面走动,连黄岩这种多山之处都去了,这很好。”
曹伯陵躬身道:“这是臣的本分。”
老太太见状又继续道:“原本长生是想直接把这个宝珠献上来的,我却觉得只一颗珍珠未免单调了些,便让小四画了图样,寻了织娘,做了这副画出来。”
皇帝陛下颔首,看向曹鹤阳道:“小四自小就是聪颖好学的,是个好孩子。朕知道的。”
曹鹤阳连忙躬身,道:“谢陛下赞誉。”
孟皇贵妃站在皇帝身后,看着这一派和煦的场面,虽然有些不屑,可心中也忍不住暗暗叫了句好。邵宁郡主杨元娘确实是个人物啊!一件礼物既让儿子在陛下面前留了办事勤谨的印象又让孙子显得才华横溢,她自己则是贴心的好妹妹。无怪乎这天下的皇亲以他们曹家为尊。虽然不过是郡主,恩泽比起公主来也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孟皇贵妃又看看一直站在三人身后,垂首肃立的母子三人,没有忽略小周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
看起来……也不是铁板一块嘛!孟贵妃淡淡笑了。
皇帝陛下扬手,示意将这副九龙戏珠收起来,又问老太太道:“元娘,你给哥哥贺寿,哥哥也不能白收你的礼物,说说吧!哥哥给你个什么恩典好?”
曹鹤阳的心怦怦直跳,上一世祖母就是在此时为自己求了皇帝陛下的赐婚。这一世,自己虽然已经说服了祖母,拒绝了婚事,可事到临头,他到底还是有些紧张的。
老太太看了曹鹤阳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说:“元娘只愿哥哥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这话如果换了其他人来说,甚至可以算是诅咒,毕竟皇帝陛下是“万岁”,你说他“百岁”,不是诅咒是什么。
可这话是换了老太太来说,就显得情真意切,更多了一份诚挚。
果然皇帝陛下很受感动,说:“这话也只有你敢说,人嘛……活了一辈子,我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已经很好了。想想大哥……不到六十就走了。”
皇帝陛下口中的“大哥”是太宗皇帝的长子,由太宗皇帝的马贵妃所生。皇帝陛下继位后,封这位兄长为永王,就封云州。永王薨逝是大业年间的事,距今已经十多年了。如今的永王是这位老永王的嫡长子,皇帝陛下的侄子。因藩王无诏不得入京,所以此次皇帝陛下的圣寿,永王未曾亲至,只派了世子携礼物入都城贺寿。
老太太听皇帝陛下提到老永王,微微叹了口气,说:“启铭哥哥……我还记得我初入都城的时候是他在城门处迎接我的。高高壮壮的,老长的胡子,还给我糖吃。”
“是啊!”皇帝陛下也感慨道,“大哥就封之后就再没回来过,这么多年了,我竟有些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孟皇贵妃微微一笑,说:“我听说永王世子甚肖其祖,不如等下叫进来,陛下和郡主都见一见。”
曹鹤阳闻言不禁有些奇怪,但哪里不对劲又想不明白,他微微抬头去看祖母和父亲,见他二人都仿佛没听到孟皇贵妃的话,便又垂着头没有说话。
皇帝陛下不置可否,摆了摆手,又同老太太说了会儿家长,这才摆驾,前往文华宫接受皇亲的朝贺。
孟皇贵妃自然是要陪同的,她看了老太太一眼说:“郡主不如在我这里稍稍歇息片刻,待晚宴时我着人来请您。”
老太太刚想答应,皇帝陛下去回头道:“元娘带着孩子们随朕一起。累了就在偏殿的暖阁里歇息。今日人难得齐整,亲戚们都认一认,才是道理。”
皇帝陛下开口,孟皇贵妃自然无有不从,她赶忙又安排软轿,还要宫女打点衣物吃食,一并送去文华宫。
申正,皇帝陛下在文华宫接受太子殿下等三位皇子还有其他皇室宗亲的朝贺。众人纷纷献上寿礼,好不热闹。
孟贵妃坐在皇帝陛下身侧,老太太则坐在皇帝陛下下首,此等殊荣,世所罕见,也让人眼热。
小周氏被一群内命妇围在中间,不说话大家夸她端庄,说话大家说她睿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让她一时间有些飘飘然。她今日穿得素净,原本还对婆婆颇有微词。可此时她见孟贵妃身上服侍颜色也是淡淡的,身边的命妇们无论衣服首饰都走得素雅的路子,哪里会不知道,这是如今宫中的喜好。心中因此对自己的婆婆多了几分佩服。
正转着心思,小周氏突然见两个穿着鲜亮红衣的人走了过来,近前看,二人的衣服上还有洒金纹,行走间一片粲然,同这文华宫中的众人格格不入。
一众内命妇中自有乖觉之人,见小周氏突然间皱眉不语,便顺着她目光看去,随后笑道:“曹太太长年随着曹大人在任上,难怪不认识。这是安乐伯夫人和安乐伯世子。”
“安乐伯?”小周氏愣了愣就想明白了眼前这二人是谁,她立刻偏转目光不再看,而是聊起都城和越州首饰款式的不同。
曹鹤阳一直侍立在老太太身旁,他在这里是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跟朱云峰没有任何接触。他当然知道朱云峰今日一定会来,可他却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能不能面对他。
“陛下,安乐伯夫人携安乐伯世子觐见,为陛下贺寿。”孟皇贵妃听了宫人的话,小声在皇帝陛下耳边提醒了一句。
“安乐伯啊……”皇帝陛下叹了口气,“守拙的名字还是我给取的呢!没想到……”
安乐伯前些年酒后失足落水,已经薨逝好些年了。安乐伯夫人陈氏是明州皇商出身,为人大胆泼辣,在都城的贵胄圈子里颇有恶名,是个难缠的人物。
曹鹤阳记得,前世就是借着此次贺寿,陈氏向皇帝陛下求了赐婚,让朱云峰同栾家结亲。自己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求的大约就是那位栾云平栾公子,他是坤泽,正好配朱云峰这个乾元。
皇帝陛下对孟皇贵妃道:“朕有些乏了。”这意思就是不想见安乐伯夫人和世子。
孟皇贵妃笑道:“臣妾知道了。只不过今日其他亲戚陛下都见了,独独撇开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太好。不如就让他俩进来磕个头,也算尽了孝心。”
安乐伯这一脉身份颇为尴尬,可到底也是太祖皇帝嫡系,不能太过怠慢,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皇帝陛下被说动了,点了点头。
孟皇贵妃便笑着让宫人将二人叫进来。
曹鹤阳站在老太太身后,双手笼在袖中,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再镇定,不要失态。
不多时,宫人领着两个穿着亮红洒金服饰的人进来。皇帝陛下皱着眉,显然并不喜欢二人这惹眼的打扮。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等二人磕了头,说了吉祥话,便打算让二人下去。
“陛下!”没想到安乐伯夫人陈氏开了口,“臣妇有不情之请,还请陛下看在故去的安乐伯面上,答应臣妇。”
曹鹤阳眉头微挑,猜测陈夫人是要请皇帝陛下赐婚,他看着跪在下面一动不动的朱云峰,心中突然间有些酸涩。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股茶香,仿佛是他熟悉的味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