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偶遇
夜色如墨，曹鹤阳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睁开眼，眼前是低垂的纱帐，轻薄的料子隐隐约约地遮挡着视线。万籁俱寂，只有角落里还有一盏灯，小小地笼出一团光晕，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曹鹤阳又翻了个身，干脆坐了起来，随手拿了个迎枕，靠坐在床上。直到此刻，他都没有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朱云峰的母亲没有为他请求赐婚，反而谋了一个“揽胜使”的职衔。不管这个职衔有没有用，在朱云峰没有离开都城外出“揽胜”之前，他在都城里至少都是一号人物，不再像从前一样活在贵胄圈子的底层。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呢？他和栾家的婚事呢？他真的……不会娶栾家那个坤泽了吗？那自己和他……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曹鹤阳恨不得伸手给自己一巴掌。不是早就已经想好了，这一世要远远逃开吗？不是已经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再被关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了吗？曹鹤阳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又坐了一会儿，曹鹤阳还是理不清楚思绪，便干脆不想了。他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放空思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后颈微微发烫，可真的伸手摸上去却又没有什么异常。就这样折腾到快天明时，曹鹤阳才睡着，直到日上三竿时才醒。
“爷，您醒啦？”绿梅听到动静连忙迎了上来。
“什么时辰了？”曹鹤阳看外面天色，立刻坐了起来。
“快午时了。”绿梅说。
“什么？”曹鹤阳吓了一跳，“怎么不叫我？”
“早晨奴婢见您没起原想叫来着，但当时您有些发热，还出了一身薄汗。”绿梅说，“奴婢怕您病了，原打算禀了老爷太太请大夫。可是刘九思说等您醒了看看情况再议。他已经去翰林院给您告假了。说昨日宫宴上您饮多了酒又吹了风，身子不适。”
听绿梅说完，曹鹤阳才松了口气，说：“没有惊动老爷太太，这很好。我没什么事儿了。祖母那边……”
“也赶巧了。”绿梅笑道，“老太太那边昨日累了一天，今早彩菱姐姐就来传过话说老太太要补眠，免了晨昏定省。”
“那就好，那就好。”曹鹤阳长舒了一口气。
等梳洗完毕，用过饭，已经过了午时，反正已经告假，翰林院自然也不用去了。曹鹤阳原本就不怎么跟人应酬，何况今天他是告了假的，更不可能出去招摇。这会儿倒是难得清闲，便干脆让人搬了躺椅到院子里，想晒晒太阳。
刚坐了没一会儿，刘九思便匆匆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些紧张。
曹鹤阳见状也不晒太阳了，起身回屋，示意刘九思进来，又给了绿梅一个眼神。绿梅会意，待二人进屋后，搬了把杌子到廊下坐着打络子。
“爷！”刘九思进屋后压低了声音道，“早上我听到消息，青州孔家那边来人了。”
曹鹤阳眸光微抬，问：“青州孔家来人？来给陛下贺寿的吧！他们家也算是青州大族，陛下的圣寿，必然是被邀请的。”
刘九思点头，说：“这次青州孔家来的是大老爷和三少爷，三少爷据说是长房嫡子，内定的下一任孔家家主呢！”
曹鹤阳听到“三少爷”这几个字手微微一颤，随后问：“你不会只想跟我说这个吧？陛下圣寿，孔家借这个机会让三少爷多结识些都城的贵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刘九思点头，说：“这当然不稀罕，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三少爷今天一早就偷偷去了济世馆。”
“济世馆？”曹鹤阳神色肃然，“栾家大老爷坐馆那家？”
刘九思点头。
“你为什么说是偷偷去？”曹鹤阳问。
刘九思说：“他从后门进去的，看起来不像是去干正经事儿的。”
曹鹤阳眉头紧皱，关于栾云平和孔家这位三少爷的关系，他心中早就有些许猜测。只是如今这两人跟他已经都没什么关系了，他好像也就不需要再多管闲事。
“哦，还有一件事儿。”刘九思说，“安乐伯家的马车刚刚也往城南去了。”
“你什么意思？”曹鹤阳一下坐不住了，“你想说朱云峰也去医馆了？”
刘九思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曹鹤阳对这件事儿反应这么大。“就是……少爷你之前说让我打听栾家和安乐伯府还有青州孔家的关系……我……我就是觉得有点巧。”
曹鹤阳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他摆了摆手，说：“叫人套车，我要去城南看看。”
虽然嘴上说去城南，可曹鹤阳也不能真的坐着曹家的马车就这么招摇地跑去医馆。好在城南各色酒肆林立，虽然比不上东市那里的精巧，但常有花样翻新，所以也有不少贵人出入。
曹鹤阳选了城南的仙客来，这里在城南比较有名，五层的高楼在城南可以算鹤立鸡群了。小二眼尖，见了马车上的徽记，立刻迎到跟前，点头哈腰道：“小曹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此啊？”
曹鹤阳其实一出门就后悔了，他今日告假，结果因为着急，出门还忘记去掉马车上的徽记，实在是不妥。归根到底，朱云峰对自己的影响还是太大了。
只是事到如今也后悔不得，曹鹤阳已经决定等会儿回府之前自己随意找家医馆坐坐，就当是出来看病的，若是有人问起，只说不想家里祖母父亲担心，所以才没有往家里请大夫，虽然牵强，但至少能圆过去。
叹了口气，曹鹤阳冲小二点点头，问：“你们顶楼的雅座还在吗？我要清静的地方。”
小二有些为难，说：“顶楼东边的雅座还在，只是西边那间有人了……就怕吵到小曹大人。”
曹鹤阳皱眉，他没想到仙客来生意这么好，雅座连现在这个不是饭点的时候都有人。思索片刻他还是道：“没事儿，那东边那间吧！”说完冲跟在自己身边的刘九思道：“办事儿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就好。”
刘九思有些犹豫，曹鹤阳出来的急，且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只带了他一个。曹鹤阳让他去办事儿，自然是要他去打探一下济世馆的情况，可是……就这样把少爷一个人放在这里……好像又有些不妥。
曹鹤阳似是看出了他的疑虑，说：“不要紧的，你去吧！我就待在这儿，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出事儿不成？”
刘九思想了想，毕竟是都城，城南虽然不比城中其他地方，但仙客来既然知道曹鹤阳的身份，想必也没胆子让他在这里出事儿。
“爷，那小的去了。”刘九思下定决心，朝曹鹤阳行了一礼，离开了。
曹鹤阳跟着小二上了楼，随意点了些酒菜，便坐着看窗外的风景。城南向来热闹，商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街上各种叫卖声不停。
曹鹤阳却没什么心思，目光只紧紧盯着街道尽头，虽然他坐在这里看不到，但也知道，济世馆就在那边。
小二进来上了菜，有些奇怪这位刚刚说着要清静的小曹大人怎么把临街的窗给开了，外面这闹腾的……这样也算清静吗？
曹鹤阳没在意，也没动桌上的吃食，他实在是没这个心情。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朱云峰来城南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有就是……如果他真的跟栾家有什么牵扯，自己……又要不要做什么？
想到栾家，曹鹤阳突然就一阵气苦。上一世，朱云峰这位自己从未谋面的原配，在婆母陈氏口中那是样样都好的。等刘九思说栾云平可能是坤泽之后，他甚至动过念头，等有机会了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位栾云平少爷。只是……现在看起来，朱云峰好像比自己着急。昨日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请旨赐婚，可今天还是着急忙慌地跑来找人家了。
正想着，雅间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曹鹤阳原以为是小二，正想着自己点的东西似乎都送到，转头去发现来的人是朱云峰。
曹鹤阳吓了一跳，连忙想站起，没想到朱云峰却一个踉跄，直接扑进他怀里。
曹鹤阳被他带的重新坐倒在椅子上，想推开朱云峰却怎么都推不动。
朱云峰浑身酒气，似乎是喝醉了。他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什么，时不时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响。
曹鹤阳一介书生，实在是扶不住他，但又推不开。只能尽力扯住朱云峰的衣服，不让他彻底滑到地上去。
负责照料雅间的小二听到动静，探头探脑地张望，见此情形也吓了一跳，正犹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要退出去，曹鹤阳把他叫住了。
在小二的帮助下，曹鹤阳总算把朱云峰搬到雅间的竹榻上。
曹鹤阳问小二：“跟着世子爷出来的人呢？”
小二摇了摇头，说：“世子爷应该是约了朋友见面。让人申时来接。没叫其他人跟着。”
“怎么这样！”曹鹤阳感慨一句，对小二说：“你打发人去安乐伯府报一声，就说世子爷吃醉了酒，让人来接。”
“呜呜……嗯……”朱云峰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小二也生怕这么一位贵人在自己酒楼出事儿，立刻应了一声离开了。
曹鹤阳坐在榻边看着朱云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又闻到了茶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