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母子
朱云峰回到安乐伯府的时候已经上灯了,他先回自己的荣恩堂洗漱更衣,随后去了松涛居给陈氏请安。
以安乐伯府的规制来说,荣恩堂才是正院,朱云峰尚未袭爵,照理并不应该住在这里。可陈氏自丈夫去世后就搬去了松涛居,一住就是八年。
“给母亲请安。”朱云峰进了松涛居的西次间,见陈氏正在盘账,算盘打得噼啪直响,知道她短时间内不会理会自己,便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来。
不知多久,陈氏对着账册满意地点点头,用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圈,又拿出自己的小印,印了下去,这才满意地点头,把账册合上。
“峰儿来了啊!”安乐伯夫人陈氏冲儿子点点头,“今天在外面有收获吗?”
“还行。”朱云峰说,并没有打算把醉仙居的事情告诉母亲。
陈夫人也没追问,只问:“吃过饭了吗?”
“没有。”朱云峰说。
“那就一起用吧!”陈夫人说完吩咐丫鬟摆饭。
母子二人用饭很是随意,没有世家大族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间或说些有的没的,倒似民间母子一般。
“对了。”陈夫人放下筷子,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你舅舅之前给我来信,说想送你表妹雪娘来京城住一段日子。”
朱云峰听到“雪娘”这个名字,立刻紧张起来,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哪位舅舅啊?”
陈夫人娘家是明州的皇商,也是海商,在明州算是大族,人丁兴旺。明州城里姓陈的倒有一半能跟陈家扯上关系。可陈夫人本身只有一个同胞弟弟,其他的兄弟都是堂兄或是族兄。朱云峰知道自己的嫡亲娘舅膝下没有女儿,他也知道这个所谓的表妹陈雪娘的父亲其实只是陈夫人的族兄,只是两房人关系一贯很亲近,但这些,此时此刻的他都应该是不知道的,所以故意有此一问。
“就是你传材舅舅。”陈夫人道,“他前些年来京城的时候来家里坐过的。”
朱云峰假意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说:“不太记得了。”说完又问,“他送表妹来都城做什么?”
“想给她在都城说门亲事。”陈夫人说。
朱云峰皱眉,问:“为什么要在都城说亲?”
陈夫人不疑有他,说:“雪娘是独生女,从小跟着你舅舅走南闯北,心气儿很高,明州的男孩儿她等闲看不上。你舅舅想着干脆在都城给她找一个。”
朱云峰眼睛眯了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生意上非常精明,但对着家人,尤其是陈家人,却糊涂得可以。若非如此,上一世她怎么会被陈雪娘蒙蔽,又怎么会对曹鹤阳越来越不满,以至于……
想到上一世曹鹤阳的遭遇,朱云峰心中一痛,他深吸一口气,对陈夫人道:“母亲……这事儿……我觉得有点奇怪。”
“啊?”
“既然是传材舅舅的独生女,怎么舍得她远嫁到都城。”朱云峰说,“陈家在明州是什么样的人家,若是这位表妹连在明州能找到的人家都看不上,她又想嫁什么样的人家?”
“这……”陈夫人愣了一下。说实话,此前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对陈家人她一向优渥,再加上和陈传材这一房的关系亲厚,陈传材来信,她只觉得这是举手之劳,没仔细想过这些。
“还有……”朱云峰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表妹来都城小住问题自然是不大的。可她若是想在都城嫁人,这件事儿……是不是就得着落在娘您身上?咱们家在都城的情况您也不是不知道……这给人做媒的事儿,可不容易啊!”
陈夫人深深看了朱云峰一眼,没有说话,等朱云峰吃完,漱了口,她挥退身边伺候的人,拉着朱云峰到炕上坐下,问:“小饼,你跟娘说实话,是不是对传材舅舅有什么不满?”
“小饼”是朱云峰的乳名,他小时候脸上都是雀斑,加上他这一脉的处境,他父亲担心他长不大,所以取了个“烧饼”的乳名,希望他能顺利平安。
自从安乐伯故去,陈夫人就很少这么叫他了。每次这样叫,就说明母子两人要开始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而不是事故地母慈子孝。
“娘。”朱云峰叹了口气,“陈家是个什么性子,您还不清楚吗?”
陈夫人愣了一愣,随后叹了口气。
安乐伯,太祖嫡传的血脉,听上去是不错,可到底是个什么处境,只要在都城呆上三个月,没有人不清楚。成王没有活过十八岁,小世子被圈禁而死,自己的丈夫是遗腹子,母亲不过是个丫鬟。这样的人物,别说在都城,哪怕是在旧都,怕是都没有世家大族的姑娘愿意嫁。陈家为什么上赶着把自己嫁过来?不过是看中了安乐伯的爵位,想搭上这条线,好让陈家在明州的生意可以有个依仗。至于自己嫁过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又有谁会管呢?
自己这一房父亲早逝,母亲性子软弱,只有自己和弟弟两个人,若非为了母亲和弟弟,自己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千里远嫁。
这些年,陈夫人对陈家人一味纵容,甚至带着些讨好的味道,说到底也只是希望母亲和弟弟能过得好一些而已。
听儿子这么说,陈夫人也叹了口气,说:“无论如何,你传材舅舅他们一家对我们总还是不错的。你舅舅和外祖母在明州,也需要人帮衬。”
“母亲!您这话说得不对。”朱云峰斩钉截铁。
“什么?”
“传材舅舅要是真的不错,为什么舅舅来信的时候几乎都不怎么提到他。”朱云峰说,“这些年,他仗着您的名头在明州到底做了些什么,您也应该不是不知道,对不对?”
“可……”
“还有!”朱云峰决定快刀斩乱麻,这一世他一定不能跟陈雪娘扯上任何关系。
“还有什么?”
“您没觉得传材舅舅把表妹送到咱们府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朱云峰说。
“啊?”
“早不送,晚不送。”朱云峰说,“我要到个揽胜使的职位,他就把雪娘送来了。”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说什么独生女是宝贝,难道……是想让她走您的路?”
陈夫人吓了一跳,指着朱云峰说:“你……你……你不知羞!”
见朱云峰一脸无所谓,陈夫人气更不打一处来,问:“怎么?难道是个女儿家就是冲着你来的?”说完这句话,她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儿子什么性子她最了解。今天他莫名其妙对陈雪娘多出许多敌意来。
“小饼!”陈夫人试探道,“你老实跟您说,是不是……看中哪家姑娘了?”问完这句她想到自家儿子是乾元,又补充道:“还是看上哪家坤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其实本来这次娘是想……”
“娘!”朱云峰连忙打住了陈夫人的话头,“不是这样的。”
“那……”
“您不如写封信回去问问外祖母和舅舅。”朱云峰说,“我总觉得要把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送到都城有些不对劲。”
陈夫人见朱云峰急匆匆打断自己话头,心中更是怀疑,但她也知道自己强逼是逼不出真话的,打定主意等下叫人来问问。至于儿子刚刚说的话……陈夫人虽然面上不以为意,但对儿子的谨慎还是满意的,只是这话也不用当面说。
“行了,这些事情也不急的。”陈夫人说,“就算要来,从明州到都城,怎么也要有一两个月的。”
朱云峰却知道,上一世那位传材舅舅是先斩后奏的,信和人,前后也不过就差半个多月。如果这一世陈雪娘还是要北上的话,那他只有在她入府前离开,坚决不能跟她扯上任何关系,不能再让曹鹤阳误会和伤心了。
想到曹鹤阳,朱云峰的心又热了起来。原以为,上一世自己伤他伤得这样重,他心里合该是怨自己的,可现在看来,他对自己……非但不是无情,还有几分欢喜。只是他俩之间到底还隔着许多误会,但这都不要紧,这一世自己一定不会再犯这些错误了。最重要的一点,有什么他都要告诉曹鹤阳,绝对不能只放在心里。
“母亲!”朱云峰起身,“我想到还有些事情,这便先回荣恩堂了。”说完,行了一礼,也不等陈夫人说什么,就这么退了出去。
陈夫人皱眉,她能看出儿子不太对劲,等朱云峰走了,便找人悄悄叫了陈管事进来问话。
“世子爷这几日在做什么?”陈夫人缓缓放下茶杯问,“可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儿了?”
“这几日……”陈管事看了陈夫人一眼,想了想世子爷的嘱咐,小心翼翼道,“世子爷这几日想办法结识了曹府的小曹大人。”
“曹府?”陈夫人吓了一跳,“邵宁郡主家那位?”
“正是。”
陈夫人瞪大了眼睛,半晌后才缓缓道:“我儿可真是出息了啊!”她也不问具体过程,因为她很清楚以后这伯爵府要靠朱云峰支应,所以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放手让他自己去做去闯。这次在寿宴上求差使也是朱云峰自己的主意,她只是一味配合。
“我知道了。”陈夫人说,“小曹大人十五岁就中了探花,曹家一门都深受陛下喜爱,想来为人有几分傲气。你记得提醒世子爷,一定要小心收敛脾气,别惹着人家还不知道。”
陈管事心说世子爷对着小曹大人那是再耐心没有了,不过想起世子爷的叮嘱,便也只能小心应下,没有说其他的。
陈夫人却在陈管事走后有些心绪不宁。自己儿子自己知道,他突然对陈传材有那么大意见……别是从小曹大人那里听说了什么吧!自己还是赶紧写信回去问问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