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议事
曹鹤阳踏进熙和堂的时候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劲。彩菱和冯妈妈站在廊下,其他丫鬟站在院子里,都各自垂着头,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冯妈妈听到动静转头见是曹鹤阳,先是冲着他挤出一个笑容,随后又竖起手指比了个“嘘”。曹鹤阳扫一眼院子里的丫鬟,发现有两个眼生的,心中有了些计较。
他给冯妈妈回了个笑容,示意绿梅不用跟着自己,就在院子里站着,随后走到廊下,压低了声音问:“父亲在里面?”
冯妈妈点头,说:“是的。”
曹鹤阳回这么猜是因为熙和堂的丫鬟他大多认识,觉得眼生又能呆在这儿的,只有西院那边的人。说的再具体一些,肯定是瑞景院的。
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小周氏,但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地把人赶到外面,所以只能是自己的父亲在里面了。甚至多半……是在挨训。
这种场面,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肯定不适合进去,所以曹鹤阳也就安安静静地站在廊下,想自己的心事。
这些日子,他寻了好多地方,其实都还没想好要去哪里。上一世他固然也曾经想过要行万里路,可后来却被拘进了一方小世界里,每日里只有抬头可见的四方天,进出不得自由。
这一世……曹鹤阳脑海里满是自己在各种前人笔记、地方志上看到的山川风物,无论是哪里,他都很想去看一看。
“啪!”里屋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瓷盏摔在地上的声音。
彩菱被吓了一跳,身子忍不住颤了颤。曹鹤阳也因为被打断了思绪,呼吸一窒。只有冯妈妈,恍若根本没有听到这声音一样。
“彩菱!”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彩菱立刻挑了帘子进屋,不多时端着收拾好的碎茶盏,对曹鹤阳说:“爷,老太太叫您。”
曹鹤阳道过谢,冯妈妈挑了帘子,他便进了屋。
西次间里,老太太坐在大炕上,曹伯陵直挺挺地跪着,膝盖下没有蒲团。
“祖母!父亲!”曹鹤阳对二人行礼,随后一言不发也跪下了。
老太太眉头一皱,道:“胡闹!你跪下做什么?”
“祖母!父亲跪着,我总不能站着或者坐着吧!”曹鹤阳说。
“罢了罢了!起来吧!”老太太挥了挥手。
曹鹤阳扶着曹伯陵站起,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自己的父亲,但此时此刻,他必须这么做。
曹伯陵跪得有些久,被曹鹤阳搀扶着起身,站不稳,曹鹤阳忙扶着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对我,若有小四对你的一半,我就舒心了。”老太太说。
曹伯陵脸上露出苦笑,对老太太说:“母亲,小四自然是很好的。可小七也是好孩子,您不能……”
“你闭嘴。”老太太很少这么急言令色,显然刚刚曹伯陵跟她说的事情,让她非常愤怒。
“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偏心!”老太太说,“小四是你儿子,是嫡长子!小七虽然在你身边长大,但他是个什么材料你自己心里清楚。他以后能够把家产打理清楚,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曹鹤阳在一旁听了,有些惊讶。曹安阳虽然是次子,但也是嫡子,他们家又是这样的家世,哪怕曹安阳读书不行,但也不会安排他去打理庶务,这种一般是不受宠的庶子才会做的事情。再说了,满都城那么多能干的大掌柜,谁不比他一个毛孩子强,怎么会提到让曹安阳打理家业?
果然曹伯陵听老太太那么说,脸上也出现不忿之色,只是他到底不能对老太太发脾气,只能软着声音道:“母亲,小七他到底也是您的孙子,他……”
“他到底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炕桌,“小四在这里,我不想你在他面前丢人!”
曹鹤阳心中一凛,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他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的念头,但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理清楚。
“母亲!”曹伯陵态度立刻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我……我知道了。”
老太太点头,满意道:“曹家是清流人家,我虽是郡主,又得皇帝陛下恩宠,但你们万不可错了念头。小七若是个读书种子,那哪怕豁出老脸我也要送他去青州读书。可他是不是,你比我清楚。我们家吃穿不愁,以后总不会少了他一口吃的。”
曹鹤阳越听心中越是惊讶,难道父亲居然是想祖母出面让曹安阳去青州读书?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如祖母所说,曹安阳显然不是读书的材料,父亲不会不知道。哪怕小周氏不明白,父亲也不会让曹安阳去的。青州那里人才济济,哪怕是当年的自己去了也不敢说一定就出挑,何况曹安阳,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曹伯陵显然已经放弃说服母亲的想法,他只垂着头,唯唯应是。
老太太最不喜他这幅样子,说:“行了,你去吧!”
等曹伯陵走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曹鹤阳,说:“小四,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进来吗?”
曹鹤阳摇了摇头。
老太太说:“我得叫你父亲在你面前没了脸面。”
“啊?”
“这样,他就不好意思用身份压着你,让你同意了。”老太太说。
曹鹤阳有些不明白,问:“父亲……是给安阳求什么吗?”
“哼!”老太太冷哼一声,“他想我进宫,给小七求个恩荫。”
“求恩荫?”曹鹤阳确实没想到这一点。
老太太是邵宁郡主,自己的父亲当年若是没有中举,靠着恩荫确实也可以求个出身。不过他有出息,自己考中了举人,后来官途一帆风顺,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就如刚刚老太太说的那样,她虽然是郡主,但他们家到底是姓曹的。曹家出过帝师,子孙虽然不肖,但求恩荫什么的,也未免有辱门庭。
“这九成九是小周氏的主意。”老太太不满道,“庶出就是这么小鼻子小眼的,只看得到眼前。”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曹鹤阳有些奇怪,“安阳也才十二吧!”
虽然说曹安阳读书确实不太行,但这个年纪就想着求出身,未免早了些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老太太说,“她定然是看上了谁家的闺女,但又怕人家看不上小七,这才想求个出身,想让小七抬抬身价。”
“啊?”这个答案让曹鹤阳目瞪口呆,“也……太急了些吧!”
老太太笑容慈祥,对曹鹤阳说:“其实也不急。女孩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出嫁了。若真是大户人家,准备嫁妆至少要三年。她这是未雨绸缪呢!”
曹鹤阳眨了眨眼睛,上一世他不记得小周氏给曹安阳操持婚礼,完全没有这个印象。不过这一世许多事儿都不一样了,所以也说不好是不是有什么改变。
“祖母……不让安阳走恩荫的路子,是因为……担心影响我吗?”虽然老太太没有说,但曹鹤阳心中是明白的。
如果曹安阳走了恩荫的路子,自己以后在朝中就算不得是清流了。毕竟有一个恩荫出身的弟弟,曹安阳还是嫡出,怎么看都撇不清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曹鹤阳的手,说:“你能明白祖母的苦心,这很好。你父亲其实也知道,他只是……只是有时候会糊涂。”
曹鹤阳无所谓地笑笑。曹伯陵可不是糊涂,他只是偏心而已。可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曹鹤阳早就习惯了。
“祖母……说起来……其实我觉得清流也没什么好的。”曹鹤阳说。
“你又在胡说什么!”老太太沉下脸,“你才不到二十岁,怎么能说这种话!”
曹鹤阳说:“可是祖母,我不喜欢研究经史,我想要脚踏实地地做些事情。父亲在越州,哪怕只是织造,不管具体民生,可他只要下令收蚕丝的时候多给一钱银子,那底下蚕农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这些,不比我皓首穷经有滋味儿嘛!”
老太太上下打量曹鹤阳,半晌后问:“你这是……在都城呆不住了?”
曹鹤阳有些惊讶,但随后笑了笑,说:“什么都瞒不过祖母。”
老太太嫌弃道:“我刚刚还跟你父亲说,他待我若有你待他一半孝顺就好了。现在看来,你也不怎么孝顺。”
“祖母……”
“我知道!”老太太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少年得意,这些年在翰林院观政,肯定是有一些自己的想法的,想要出去大展拳脚也是正常的。”
“祖母!”曹鹤阳没想到老太太居然会自己说服自己。
“只是……”老太太说,“地方上的事情盘根错节,哪里是怎么容易放手让你施为的。可你才不到二十,让你和光同尘又太难了些。且若是少了少年人的锐气,那你又何必在外面走那么一遭。除非……”
老太太突然眼睛一亮,对外面叫道:“彩菱,去西院把长生叫来,就说我还有话跟他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