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心恸
曹鹤阳没有立刻回答老太太的话,他脑子里此时不停转着各种念头,想到的却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永贞二十年,太子殿下意外坠马,伤了一条腿,从此后不良于行,朝中废太子的声音层出不穷。第二年,也就是永贞二十一年,太子殿下铤而走险,发动宫变,却被早有准备的皇帝陛下一举拿下。
皇帝陛下震怒心伤,将此事交给宁王调查。
上一世,曹鹤阳下决心要报复朱云峰,所以在某次委曲求全之后总算求来了出府的机会。就是那次,他给宁王府投书告密,将安乐伯府也牵扯进了这桩谋逆案中。只不过,事情发展到最后,曹鹤阳自己也并没有过上想象中自由自在的日子,而是被一壶鸩酒毒死在牢中。
“小四!小四!”
老太太的呼唤把曹鹤阳从上一世的记忆里拉了回来。
“祖母!”曹鹤阳应了一声。
“可是觉得为难?”老太太问。
曹鹤阳其实已经有了点头绪,只不过还没有非常清楚,他想了想说:“其实……可以从周家查起!”
“你!”一直坐在一旁的曹伯陵差点儿跳起来,但被老太太甩过来的一个眼刀子逼得重新坐了下来。
曹鹤阳说:“无论用何种名义,我只要跟着去江南,就没办法不让人起疑吧!”
曹伯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曹鹤阳话里的意思,确实如他所说,他在都城好好的翰林不当,做朱云峰这样一个纨绔的副手,怎么看都会让人怀疑的。何况江南旧都同都城的关系向来密切,只怕他们这一行人还没离开都城,旧都那里就已经有人知道了。
“您上辞表,紧接着我就下了江南,只要不是蠢人,肯定都能看出来我是冲着什么去的。何况旧都的那些个人个顶个的精明。”曹鹤阳说。
“那你的意思是?”曹伯陵有些疑惑,“干脆就这么……将计就计?”
“也算不上将计就计吧!”曹鹤阳说,“让他们觉得我是要下去好好查案子的,不抓出几个人来不罢休。这样他们把那药交出来就容易些了。”
“这个主意好。”老太太此时已经明白了曹鹤阳的意思,“交药总比交人简单。”说完她还看了曹伯陵一眼,说:“怎么样?小四比你能干吧!”
此时此刻,曹伯陵也不得不承认,儿子确实比自己优秀,而且优秀得多。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念书,根本没什么实务的经验,更遑论独当一面。曹鹤阳从宫中出来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已经把大致的方向都想明白了,确实非常能干。
想到这里,曹伯陵也放松下来,说:“小四你回去自己仔细拟些条陈出来,也未必都要让祖母和我看过,放开手脚去做就好。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只管说。要修书也好,要我身边熟悉江南的人也好,你只管开口就好。”
曹鹤阳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曹伯陵,问道:“父亲,既然您这样说了,我斗胆问一句,您和我外祖家里关系如何?我母亲生前在我外祖家到底过得好吗?”
曹伯陵有些诧异,抬眼去看曹鹤阳,问道:“小四,你怎么会这么问?”
“从小到大,除了逢年过节之外,我从未收到过外祖家的任何礼物。”曹鹤阳说,“小时候我不明白,等大一些了我也会想,若是我母亲还在,不知道又会是何等光景。”
曹伯陵喉头微动,想到曹安阳和曹映秋从小到大收到的周家的那些礼物,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母亲说自己偏心。
“小四……你外祖……”曹伯陵想说你外祖还是疼你的,但这话显然是说不出口的。
曹鹤阳笑笑,说:“父亲,其实我也这么大了,有些东西从小到大都没有,那就没有好了,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小四!”老太太眼眶微红,想到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格外懂事,心头又是忍不住一颤,若非没办法,哪家的孩子会不喜欢撒娇弄痴呢!
“祖母!”曹鹤阳走到老太太身边,笑道,“看您,怎么伤心起来了?我刚刚那话不是为了让您伤心的。”
“那你这是……”
“周家真的是个很合适的对象。”曹鹤阳看向曹伯陵,眼神中带着些许挑衅,“我反正从小跟外祖家不亲,太太对我一贯淡淡,父亲又早早地将我扔在都城,我的大小事务都是祖母在照料,外祖家也没有人想过我,我对周家有怨气,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小……小四……”曹伯陵看着儿子,第一次对他感到陌生。他有些分辨不出曹鹤阳刚刚那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甚至在曹鹤阳看向自己之后不太敢去看他,不敢同他目光交汇。
“父亲觉得,若是外祖家察觉到我的这几分怨气,愿不愿意将那药交出来?”曹鹤阳问,态度突然间又平和下来。
“什……什么?”曹伯陵被他弄得忽上忽下的,他想说话,但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到底还是叹了口气,说:“你……你需要为父修书吗?”
“父亲就不用给外祖写信了。”曹鹤阳说,“免得帮倒忙。”曹鹤阳从父亲的态度中已经确定,自己的母亲在娘家也极不受宠爱,到底为何会这样,他也不清楚,或许祖母清楚,以后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问问。
曹伯陵被曹鹤阳的话弄得有些下不来台,皱眉道:“放肆,你不要以为为父辞官了,这家里就是你说了算了。”
老太太闻言冷哼一声,说:“你要抖威风回你的瑞景院去,别在我这里。”
“母亲!”曹伯陵知道老太太定然是偏帮儿子的,但顾忌到自己的面子他还是回了一句,“您这样偏宠他,他不日南下,是要吃苦头的。”
“父亲!”曹鹤阳说,“我刚刚说的是实话。”
“你又在胡说什么?”曹伯陵皱眉。
“之前用秘药催生坤泽的事情您没有告诉外祖家,我去江南的事情您又何必巴巴地告诉,岂不是让人生疑?”曹鹤阳说,“您若平日里与外祖家就有书信来往,那不如就随意提上一句。若是没有,也不用特意去信。”
曹伯陵被曹鹤阳的话顶得难受,但又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曹鹤阳却没打算就此结束,他继续道:“等圣旨下了,太太得了信,若是问起来,您倒不妨遮遮掩掩地说几句,太太是聪明人,想必会猜到的。她去信比您去信要令人信服得多。”
曹伯陵等大眼睛,有一瞬间觉得面前的曹鹤阳再不是自己印象里的样子,他像一头噬人的野兽,居然连自己的父亲和继母都谋算了进去。
“父亲不用这样看着我。”曹鹤阳说,“这曹府今后总要交在儿子手里的。我们这一支算不上人丁兴旺,可上上下下也有一百多口,若是加上旧都曹氏,那恐怕得有近千人。这么多人的性命今后都是要交在我手上的,若是因着小小的不忍坏了大事,那到时候可连后悔都来不及。”
曹鹤阳说完,重重吐出一口气,对老太太行礼道:“祖母,孙儿估摸着旨意这两天就要下来了。毕竟万岁爷的身子等不了。孙儿先回栖凤轩准备一二。”
“也好。”老太太点头,“你去吧!有什么缺的,想要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都告诉我,我做主都添给你。”
曹鹤阳笑,说:“孙儿就等您这句话呢!”说完,冲依然呆愣愣站在一旁的曹伯陵行礼,随后走了出去。
“母亲!”半晌后曹伯陵才回过神来,“小四他……心肠未免太硬了些。”
“子肖其父。”老太太冷冷道,“你的心肠也不软啊!”
“母亲!”曹伯陵道,“阿筠的事情真的是意外,您要相信我。”
“这话你不用跟我说。”老太太说,“等你百年之后,自己下去跟阿筠解释。”
“母亲……”
“解释为什么她死后你连一年都等不到,就娶了小周氏进门。解释为什么小周氏进门不到一月就诊出了快两个月的身孕。”老太太恨恨道,“若不是当年你们这些糟烂事儿捅出来坏的是曹家的名声,毁的是小四的前途,你以为我会忍你们到现在?”
曹伯陵垂着头,一言不发。对发妻,他确实有愧。当年大周氏病重,小周氏来探病。一来二去同他勾搭在一起,一日他二人正在花园中互诉衷情,却被正巧来散步的大周氏撞见。大周氏刚有些起色的身子一下子就败坏下去,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这件事儿曹伯陵谁都没敢说,以为母亲不知道,没想到她居然知道。他一直以为母亲不喜欢小周氏是嫌弃她庶出,又多少看出曹安阳月份不对,没想到她居然连这件事儿都知道。
此时此刻,躲在外间门后的曹鹤阳如遭雷击,老太太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也足够他想清楚事情的关键了。原来自己母亲当年的死真的没那么简单。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尽量如往常一样走出熙和堂。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朱云峰的影子,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若是可以的话,希望他能抱着自己,让自己好好哭一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