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夜归
曹鹤阳在安乐伯府呆到深夜才回曹府。刚刚踏进栖凤轩就察觉到不对劲。绿梅和墨菊站在廊下,二人双颊红肿,显然是被人打过。
曹鹤阳皱眉,刚想问话,就见墨渊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压低了声音说:“爷,老爷太太在屋里,一直在等您。”
曹鹤阳此时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他现在很累,明日还要当值,并不想跟曹伯陵还有小周氏起冲突,可看着院子里几乎人人带伤,他又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爷!”墨菊见到他,立刻大声叫了出来,声音里满是委屈。
曹鹤阳没理她,而是看着绿梅,绿梅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随后挑了帘子。
曹鹤阳走进屋子,见曹伯陵与小周氏在正堂主位上坐着,神色严肃。曹鹤阳微微躬身给二人行礼,随后垂手站到一边。
“你还知道回来!”曹伯陵语气不满,“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曹鹤阳道:“回父亲的话,还不到亥时正刻。”
“你!”曹伯陵没想到曹鹤阳会这样回答,被这样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在妻子面前他都是有些下不来台,便重重一拍桌子,道,“胡闹!都城……”
“都城戌时正刻后行人不许通行。”曹鹤阳说,“所以儿子进出坐的是马车,车上有曹府徽记。”这句话半真半假,都城戌时正刻后确实是不许通行的,但这满都城的贵胄和纨绔又有谁是天天在家里能呆得住的。因此上巡夜的兵丁虽然不许行人在路上走动,但遇到马车一般都是不管的,无论有没有徽记。曹鹤阳去找朱云峰,自然是不会坐带徽记的车子,刚刚那话不过是为了气曹伯陵而已。
“小四啊……”小周氏开口,似乎是想劝几句,但她见曹鹤阳目光冰冷冷地刺过来,接下去的话居然说不出口。
曹鹤阳见小周氏打住了话头,便又重新去看曹伯陵,问:“父亲今日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我……”曹伯陵没有说话,只是冷哼一声。
他不说话,曹鹤阳也不说话,不过就是大眼瞪小眼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前世受过的磋磨比这可难过多了。
小周氏见这父子二人能就这么憋到明天天亮,到底有些忍不住,轻咳一声道:“其实没什么事儿,老爷原本是想来看看你。发现你不在,你院子里的下人们又各个都是一问三不知的,这才动了火气,觉得他们没有伺候好你。”
话是这么说,但曹鹤阳却不是这么听的。小周氏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责栖凤轩的下人们眼里只有他曹鹤阳,而忘记了曹府的主人其实是曹伯陵。
曹鹤阳看了曹伯陵一眼,道:“父亲多虑了。我今日走得急,除了跟着我的人,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父亲问不出来是应当的。正因为他们忠心,所以才据实相告,而不是为了逃避惩罚就胡乱诌一个地方说出来。”
曹伯陵似乎是没想到曹鹤阳会这么说,“腾”一下站起来,指着曹鹤阳的鼻子道:“好好好!”说完也不再说什么,气哼哼地离开了。
“老爷!”小周氏见曹伯陵走了,也立刻跟着起身离开。
待二人都走了,曹鹤阳才将绿梅、墨菊、墨渊几个叫进来,仔细问刚刚的事情经过。
一切其实和曹鹤阳想的差不多,曹伯陵晚上突然间同小周氏一起过来,发现曹鹤阳不在,问他去哪里了却是一问三不知。
墨菊眼眶红红地道:“其实原本老爷没生这么大的气,要不是太太……”
“墨菊!”绿梅制止了墨菊继续说下去,这些话不是她们做下人的能说的,尤其墨菊还是家生子,若是话传了出去,她今后在曹家要如何立足?
墨菊被绿梅止住了话头,原本还气愤不已,待脑筋转过来之后才明白自己刚刚若是把话说出来,会捅出多大的篓子,后怕不已,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曹鹤阳见她这样实在不成样子,便对绿梅说:“你把她送回去休息吧!”
绿梅闻言福了一福,搀着墨菊出去了。
曹鹤阳问还留着的墨渊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叫大夫来瞧瞧?”
墨渊摇头,说:“爷,小的是什么样人,哪儿用得着大夫?小的没事儿。”
“不要自轻自贱。”曹鹤阳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的。”
“爷!”
想到自己不久之后就要离开都城,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曹鹤阳的心柔软起来。他轻声问墨渊:“我记得你识几个字是吧!”
墨渊锤了头,说:“我爹没得病的时候,念过几天私塾。”
曹鹤阳想起来,墨渊是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欠了一大笔钱,他是长子,所以便卖身进了曹府给家里还债。
曹鹤阳轻轻叹了口气,说:“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啊?”
“你聪明伶俐,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曹鹤阳说,“就这么跟着我跑腿打杂多少有些委屈了,你……想不想去学着做生意?”
墨渊瞪大眼睛,眼里闪过异样的光彩,似乎跃跃欲试,但随后眼里的光又灭了下去。
“少爷看得起我,您有什么安排,小的都遵从。”墨渊说。
若是往日,曹鹤阳大约就会寻间铺子,安排墨渊去当学徒,让他学着做生意,以后替家里料理铺面。可如今的曹鹤阳却能看得出来,墨渊似乎并不是很想当学徒。
“你不想当学徒,那想做什么?”曹鹤阳问。
“小的……”墨渊说,“小的想攒钱,给自己赎身。”
曹鹤阳有些惊讶,倒不是惊讶墨渊的这种想法,而是惊讶他会当着自己面就这么说出来。毕竟这种被买进来的下人,若是想着赎身,难免会让主人家不舒服。墨渊心思玲珑,不至于想不到这点,可他还是愿意说出来,这说明……他很信任自己。
想明白这点,曹鹤阳心中感动,微笑着说:“那很好。”
墨渊原本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此时听曹鹤阳夸奖,又见他笑容真挚,胆子也大了些,说:“小的算过了,若是顺利的话,小的能在三十岁的时候攒够钱赎身。”
“那赎身之后呢?”曹鹤阳问,“你准备去哪里?做些什么?”
“回家……”墨渊说到这里又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那时候我爹娘还在不在,也不知道家里弟弟妹妹会不会嫌弃我。”
“说什么傻话。”曹鹤阳说,“一家人,说什么嫌弃……”话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曹府也是一家人,可关起门来也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行了,你去吧!”曹鹤阳挥了挥手,示意墨渊下去,“告诉大家,今日里大家做得都很好,没人赏一吊铜钱。”
墨渊有些难以置信,问:“真的?”
“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行了,快去吧!”曹鹤阳说。
“是!”墨渊欢欢喜喜地下去了,不多时整个栖凤轩都热闹起来,再没了曹鹤阳刚回来时的肃杀。
第二日,曹鹤阳清晨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儿。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老太太拉着曹鹤阳的手,“你父亲实在是……”
“祖母!”曹鹤阳轻轻拍了拍老太太的手,“父亲有再多不是,终归是父亲。”
老太太闻言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只是……”曹鹤阳顿了顿,才继续道,“有件事儿,孙儿想求祖母。”
“你这孩子,说什么求不求的?”
“孙儿不日就要离开都城了,栖凤轩的下人们,经过昨天的事情,若还留在西院,怕是……没个好结果。”曹鹤阳说。
老太太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说:“不是说了一个月就要回来的吗?”
“祖母应该知道,后宅里想处置一个下人,都用不了一个时辰,何况一个月。”曹鹤阳垂下头说。
老太太问:“那你想如何?”
“九思……我想带在身边,他母亲是我奶娘,太太哪怕看她不顺眼,但也不好动她。”曹鹤阳说。
“确实。”老太太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连主人家的奶娘都照顾不好,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外院的小厮,太太管不到他们,二等三等的丫鬟想求祖母或是挑几个合适的提进来,或者就干脆配了人,总归别让她们受磋磨。”曹鹤阳说。
老太太点头,说:“这倒也不难。”
“绿梅……我答应了她要放良。”曹鹤阳说。
“放良?这丫头……”老太太本想说这丫头是想留着给你做通房的,但曹鹤阳既然这么说,说明二人之间没有什么,一个丫鬟,也没什么。
“墨菊是家生子,她叔叔婶婶还有兄长都在父亲手下,何去何从,看她自己了。”曹鹤阳说完,又继续道,“松涛是个老实的,寻个不用动脑子的差使交给他,定然不会出错。至于墨渊……我想送他去读书。”
“啊?”老太太有点惊讶,“你这是……”
“他原本就念过书,人也机灵,就这么打杂有些可惜了。”曹鹤阳说,“倒不如结一份善缘。毕竟……安阳他读不进书。”
老太太原本还觉得曹鹤阳要送墨渊去读书,心太软了,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觉得曹鹤阳的话有道理。若是墨渊真的能读出点东西来,到时候放良让他去考科举,谁不说曹府对他恩重如山,今后在官场上他敢不以曹鹤阳马首是瞻。
“好孩子,你能想得这么远,可见确实是长大了。”老太太满意地点头。
曹鹤阳暗暗叹了口气,他想送墨渊去读书是真的,刚刚的话不过是骗老太太,如果不这么说,老太太是不会点头的。上一世在后院里日日谋算人心,若非逼不得已,谁又喜欢变成这样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