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试探
曹鹤阳坐在药铺柜台后面的高凳上,见到有人跪自己,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仿佛根本看不到那个人。
那老者似乎是一路急行而来,头上原本就有汗,这一下跪着,曹鹤阳没有动静,他就这么一直跪,跪了足足半柱香时间,身子到底经受不住,开始微微发颤,却还是强自支撑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这一切曹鹤阳却仿佛都看不到,他好整以暇地用手指轻敲面前的柜台,好像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样。
终于,那老者支撑不住,软软倒了下来。
张侍卫在一旁看了都有些忍不住,差点儿就想去扶一下,可曹鹤阳没有任何表示,他也就只能不动。
曹鹤阳眼神放空,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人匆匆跑了进来,见到晕倒在地上的老者,他惊呼一声:“父亲!”随后对曹鹤阳道,“不知道父亲哪里得罪了大人,您要如此对他。”
曹鹤阳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说:“叫你们掌柜的出来吧!不用在我眼前演戏了。”
“什么掌柜的,我父亲就是周记药铺的掌柜。”那年轻人说,“你苦苦相逼……”
曹鹤阳突然动了。他从高凳上站起,从柜台后走出来,对张侍卫道:“张叔,我饿了,咱们找地方吃点儿东西。”
说完就这么扬长而去。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他起身想追,却被张侍卫一个眼刀逼退,只能讷讷站在原地。
张侍卫几步追到曹鹤阳,压低声音问:“小曹大人,咱们接下去去哪儿?”
“叫上他们,咱们找个地方吃早茶去,我是真饿了。”曹鹤阳说。
张侍卫不知道曹鹤阳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招呼上其他人紧紧跟着曹鹤阳。
曹鹤阳对广陵城不熟,转头问刘九思道:“九思,我想找地方吃早茶,去哪里好?”
刘九思其实也不过比他们早来一天,不过他惯会打听,所以早有腹稿,报了几家城里比较出名的地方,随后说:“爷您看喜欢哪里?”
曹鹤阳耸耸肩,说:“懒得走,选个最近的吧!”
“那敢情好!”刘九思指着前面说,“南市大街头上就有一家叫春风楼的。”
“这名字……”曹鹤阳皱眉,“听着不像是个正经去处。”
刘九思笑,说:“爷您放心,这会儿肯定是正经去处。”
原来春风楼早上是正经的茶馆,中午是酒楼,只有到了晚上才有姑娘们作陪。
“倒是有趣。”曹鹤阳说,“这老板脑子应该挺好用的嘛!”
一行人不多时来到春风楼。如刘九思所说,这会儿这里就是个吃早茶的地方,上下三层楼差不多满座,小二见曹鹤阳衣着不凡,身后护卫随从好几个,连忙迎上来道:“这位爷,您用点儿什么?”
刘九思随手扔了几个铜板过去,道:“选个清净的地方,把你们那些好的都拿上来。”
“好嘞!”那小二接了铜板,更加殷勤,将一行人引到三楼角落里的雅座,不多时又上了一桌子的吃食。
“张叔,九思。”曹鹤阳说,“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这碗羹留下,其他的你们都拿到旁边去吃吧!”
“爷!”刘九思有些担心,曹鹤阳吃得太少了。
“不要紧。”曹鹤阳不想吃太多,还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吃食都是朱云峰给他料理的,胃口被养刁了,见到酒楼里这些东西,虽也精致,但总好像少了些什么。
刘九思心中微微叹气,但也不多说什么,听曹鹤阳吩咐留了羹在他桌上,将其他的挪到旁边小桌上。他和其他侍卫刚刚都吃过了,这会儿主要是紧着张侍卫吃。
曹鹤阳拿着勺子,轻轻舀了一口羹送到口中。应该是用高汤煨出来的,豆腐丝切得及细,非常见功夫,里面还有不知道什么菇类,很是鲜美。只是……多少有些匠气,反正曹鹤阳觉得也没多特别。
他吃得很慢,半盏茶功夫也只吃了小半碗,大多数时间只是有些无聊地用勺子在碗里打转,心中数着时间,想着不知道那个真正的周掌柜要多久才会来见自己。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楼梯一阵响动,几个丫鬟扶着一个美妇人走到三楼,一行人直接来到曹鹤阳身边。
“这不是小四嘛!”那美妇人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仿佛见到曹鹤阳是件多令人高兴的事儿,“诶呀,好久不见了,你都已经这么大了呀!”
曹鹤阳心中冷笑,心说这话说出口就是毛病。若真是好久不见,又怎么能认出他。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这个人的出现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决定先摸一摸这人的底。
曹鹤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不说话,似乎在等着那美妇人的下文。
“我是你十七姨。”那美妇人说,“你娘是我三姐姐。”
曹鹤阳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可是我听说,我娘行二啊!”
那美妇人顿了顿,心中暗叫不好。她刚刚说的行三的是曹鹤阳的继母小周氏,而曹鹤阳说的则是他亲生母亲周筠娘。来之前十七娘就知道曹鹤阳和他继母不合,这也正常。只是她没想到二人不合到这种程度,曹鹤阳居然半点面子情也不讲。伯父和堂哥他们终究还是搞错了,虽然曹鹤阳远在都城,看似被曹伯陵放弃,可他们当时也不应该就这么全力支持三娘,对曹鹤阳真的半点不问。不过说到底也还是曹伯陵太过无情,他当时的态度仿佛真的半点不管曹鹤阳了。谁又能想到这个被远远扔在都城的孩子居然能在十五岁就点了探花,那时候周家想再跟他修补关系就太迟了些。
“筠姐姐……”十七娘说,“我年级小,筠姐姐在我记事前就出嫁了,我不太记得她的样子。”
“原来如此。”曹鹤阳说,“其实我也同您一样,母亲去时我实在太小,所以也不太记得她跟我说外祖家的事情。您自称是我的十七姨,不过我过去从未见过您,实在是抱歉,不敢乱认亲戚。”
十七娘被曹鹤阳这番话弄得尴尬不已,只能笑笑,说:“是我的不是,唐突了。”随后她起身,郑重给曹鹤阳福了一福,道:“民妇夫君是广陵知府丁四友,夫君如今正在待客,不能亲至,民妇代他告罪。”
曹鹤阳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这个自称是他十七姨的妇人,不简单。一般人刚刚被自己这样拒绝,应该立刻就走,她却能立即转换一个身份,重新再来过,确实是个人物。
“见过丁夫人。”曹鹤阳微微欠身还礼,同时冲刘九思使了个眼色。
刘九思立刻招呼几个人将雅间的屏风撤了,整个雅间一览无余,不管何人走过都能清清楚楚看到里面的情况。
十七娘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再次觉得可惜。曹鹤阳还不到二十,做事却这般沉稳老辣,她是见过曹安阳的,跟曹鹤阳相比,简直都不像是兄弟……好吧,确实不是一个娘生的。有这么一个哥哥在,除非他死,否则都城曹家怎么都不可能落到曹安阳手里。
“曹大人……”十七娘想了想,“请问您刚刚是不是打了周记药铺的伙计。”
曹鹤阳微微勾起唇角,问:“请问夫人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这……”十七娘说,“药铺叫周记,大人应该明白的。”
“您是药铺的大东家?”曹鹤阳问,“那敢情好,我正要找您呢!”
十七娘看着曹鹤阳眼中满满的挑衅,心中一惊。周记药铺背后真正的大东家其实是丁世友,只不过他是知府,不能叫丁记,所以就用了“周记”。这药铺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她也不过是明面上的东家。本来因为她的身份,有什么事只要出面大家都会给面子。可是曹鹤阳……她有些不敢确定了。
“夫人……是还是不是?”曹鹤阳见她不回答,又问了一遍。
十七娘看着曹鹤阳,心说老娘在这广陵城里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不相信你一个从不出都城不到二十的毛头小子还能把老娘给算计了。
想到这里,十七娘把心一横,说:“确实是我的产业。是我的嫁妆。”
“原来如此啊!”曹鹤阳说,“既然这样,我倒要和夫人好好说道说道了。”
十七娘一听曹鹤阳的说法就知道要糟,但此刻曹鹤阳已经开了口,不说完是绝对不会停的。
“我第一次出都城,坐不惯船,好不容易靠岸,就想找个地方抓点药。”曹鹤阳说,“我听人说周记是广陵府最好的药铺,所以就去了。我敲开了门,那伙计问我抓什么药,我说我不知道。我原本是想问问药铺有没有坐堂大夫,又或者针对晕船的成药。哪成想,那伙计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我。打我不算,居然还喊了人来打我。要不是我的侍卫得力,我怕是就要挨打了。”说到这里曹鹤阳顿了顿,声音里居然透出些委屈来,“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受过这种委屈。这事儿若是让祖母知道了,她定是要落眼泪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