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遇险
旧都曹家这一支如今掌事的是大房和三房，也就是刚刚那人口中的“三老太爷”和“大老爷”。所谓“三老太爷”是三房的老太爷曹秉钧，他同曹鹤阳的祖父是堂兄弟，曹鹤阳要叫一声三爷爷。大老爷则是大房的，是目前旧都曹氏的族长曹元邺，他同曹伯陵是堂兄弟，曹鹤阳要叫他一声大伯。
曹鹤阳确实没想到，最先来找自己的居然是曹家。这既让他意外，但又不太意外。他冲刘九思使了个眼色，刘九思会意，立刻去了外面。片刻后刘九思回来，说：“爷，来传话的是个小厮，说是王驿丞不让他进，他没办法了才嚷嚷的。”
曹鹤阳冷哼一声，说：“你拿我的帖子去跟三爷爷还有大伯父说一声，就说我这次南下是有公事。我不能因私废公，所以事情没办完之前就先不回去了。”
刘九思犹豫片刻，还是压低声音劝道：“爷……”
曹鹤阳没等他说完就瞪了他一眼，刘九思叹口气，只能依言拿了帖子跟那小厮去一趟曹宅。
朱云峰全程都没说话，但却是心惊肉跳。曹鹤阳跟外祖家不睦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知道的人都清楚他是个什么情况，虽然难免说三道四，可大多数人还是会理解的。然后如果和本家都不和，那就是令我一件事儿了，别人会怎么看他？
朱云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觉得曹鹤阳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如果是前世他一定会劝一劝，可是如今……他其实明白，曹鹤阳用这种态度一方面是在告诉都城皇宫里的那几位，他虽然姓曹，但和旧都曹家不是一回事儿。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用一种决绝的态度将自己彻底孤立。只有做孤臣，他才可能真的远走他乡，默默掩藏他的身份。
朱云峰的心抽了一下，不是特别痛，但却钝钝的麻麻的，觉得不舒服。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宗皇帝这样一位明君会立下这样的规矩，为什么坤泽就一定要被关在家里，只是这规矩并不是此时此刻的他能反对的。他能做的，只有尽量护着曹鹤阳，让上一世的事情不再发生。
曹鹤阳吃完早饭就回房了。朱云峰想去陪着他，可他是揽胜使，无论如何过场还是要走的。于是吃完早饭，朱云峰带着几个人，在旧都各处转转看看。
旧都名胜古迹颇多，最为出名的有清风渡、锦霞阁、逸趣园等几处。不过再好的风景如今季节也不对。清风渡名声在外的依依垂柳此时早就秃了，逸趣园的花园中如今青黄不接，锦霞阁是文人雅士日常聚会之所，朱云峰可没那个兴致。思来想去，他只能去瑞云寺。
瑞云寺位于旧都西北的山间。据说太祖起兵之后有一次身受重伤，是瑞云寺当时的方丈救了他一命。太祖为表谢意，重修了庙宇。如今寺内大雄宝殿庄严肃穆，供奉着金身佛像。
朱云峰到瑞云寺的时候已经过午，因他揽胜使的身份，方丈了凡大师亲自在山门处迎接。
了凡大师年逾古稀，是旧都知名的高僧。他眉毛与胡须都白了，但精神矍铄，自有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
朱云峰和他身后一干侍卫在距离山门一里处下了马，步行上山。远远就看到一名老僧，站在山门处一动不动，如同入定一般。
朱云峰快走几步近前，刚想说话，了凡大师却先行行礼，长呼一声佛号，随后道：“贫僧了凡，恭迎施主。”
朱云峰来前并没有特地差人通报，但是他猜瑞云寺这样的地方消息定然不慢，只是没想到方丈居然会亲自迎接，连忙诚惶诚恐道：“不敢不敢，大师折煞我了。”
了凡微微一笑，说：“我看施主赤子之心，一派天然，甚有佛缘。”
朱云峰心说我可不要当和尚，我跟阿四那可是有几辈子的尘缘未了。他也笑了笑，却不说话。
了凡便引着朱云峰朝瑞云寺里走，边走边介绍道：“本寺瑞云二字是因为山间多雾，在山下看着云雾缭绕，似有祥云相伴。这二字骗骗乡野村夫还可，却骗不了真正的贵人。本寺能有今日这般盛况，还是因我师祖悟己大师慧眼独具，这才让瑞云寺从一间乡野小庙成了大景香火最为繁盛之地。”
朱云峰闻言有些惊讶，这老和尚跟他印象中的那种不太一样。都城里那些个方丈，各个都讲自己佛法高深，很少有人会这么直言不讳地说自家香火昌盛就是因为救了太祖爷，这也太不遮掩了，实在很难想象这个人是得道高僧。
了凡回头见朱云峰神色，了然一笑，说：“施主是觉得贫僧这话俗气？”
“不敢。”朱云峰连忙道，“就是觉得大师和我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
了凡笑笑，说：“我虽法号了凡，却并不是了却的了，而是了解的了。佛法高深，于何人面前便是何等模样。”
朱云峰点头称是。半晌之后他反应过来，了凡和尚在拐着弯的说自己俗气。这一下，了凡和都城里那些大和尚又一样了——都不是什么好人。
了凡带朱云峰在瑞云寺里转了一圈，着重介绍了大雄宝殿中那具金身菩萨，毕竟那是太祖皇帝下旨塑造的。随后他便请朱云峰到禅房用素斋。
“不用了不用了。”朱云峰连忙拒绝，他无肉不欢，吃饭没有肉跟要他命也没区别。
“那……用一杯香茶再走吧！”了凡又邀请道。
朱云峰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了凡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怕是不光想请自己吃饭喝茶这么简答吧！
不过朱云峰还是留了个心眼，带了一个侍卫跟着自己，正是那天被张侍卫称做“小龄儿”的。
跟了凡进了禅房，小沙弥奉上香茶。朱云峰谢过，却并没有喝，他就是想看看了凡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了凡却似乎真的只想跟他聊佛法，听的他眼皮直打架，又不能真的睡着，只能强打精神，盼着了凡能早点结束。
“施主……施主……”了凡看了眼面前两眼无神的朱云峰，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施主此番南下，到底所谓何来啊？”
“我……阿……”
“世子爷！”有人突然撞门进来，“世子爷不好了！”
朱云峰整个人一下清醒过来，他看向撞进来的小龄儿，问：“什么事儿，莽莽撞撞的！”
“是……马惊了！”小龄儿说。
“马惊了？马惊了你跟我说有什么用？”朱云峰莫名其妙。
“是世子爷那匹千里驹，我们都不敢……”小龄儿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也发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
“要你们有什么用！”朱云峰愤愤然起身，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走到禅房外，他转身向了凡恭敬一揖，说：“今日听大师讲经，获益匪浅。”
了凡面容不敢，微笑道：“不敢。施主客气。”
直到下了山朱云峰还在后怕，他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小龄儿说：“今日幸好有你，不然我就着了他的道了。”
小龄儿笑了笑，牙齿在脸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白。
“你怎么知道那老和尚有古怪？”朱云峰问。
小龄儿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来之前，小曹大人说他听人提过这位了凡大师，说他有读心术，但他觉得只是江湖骗子的手段，说若是世子爷同他单独相处，叫我一定要格外留神。您进了禅房后，几乎一言不发，只有他在说话，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后来听他问您南下的目的，我一着急，就冲了进来。”
“你很好！”朱云峰说，“回头我跟你大伯说，一定好好赏你。”
“都是属下分内的事。”小龄儿回答。
回到驿馆，朱云峰也不再遮掩，直接敲了曹鹤阳的房门进他屋里，跟他把自己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忿忿道：“那老和尚不是什么好东西。别让我抓到把柄。”随后他拉着曹鹤阳的手说：“阿四，还好你的提醒。”
曹鹤阳也有些后怕，说：“我也只是正好想到。你要好好赏那个侍卫。”
“那是自然的。”朱云峰说，“对了，你觉得那个老和尚是哪头的？”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不好说。他今年已经七十多了，在旧都颇有名气。瑞云寺又是太祖皇帝亲自下旨重修的庙宇，别说旧都，整个大景有点脸面的世家大族怕是都少不了那里的香火供奉。要想知道他背后是谁恐怕很难。又或者……”
“或者什么？”
“他背后没有具体的人。”曹鹤阳说。
“啊？什么意思？”朱云峰没搞懂。
“就是……他这么多年声名在外，说是会读心……”曹鹤阳说，“其实会的也就是些江湖手段。我觉得他是想从你这里知道你此行的真正目的，然后……奇货可居。”
“你意思……他其实也是个卖消息的？”朱云峰难以置信，“他不是和尚吗？”
曹鹤阳歪头笑着看朱云峰，看得朱云峰心痒难耐。曹鹤阳眼波流转，又温柔又俏皮，他恨不得能立刻把人抱起来好好怜爱。
曹鹤阳橫他一眼，嗔道：“你脑子里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四！”朱云峰道，“你这样看我，我怎么能不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