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裂痕
周敦肃等着朱云峰与曹鹤阳给他见礼，没想到这二人却八风不动，似乎压根儿没看到他一眼。
周敦肃皱眉，周家在旧都不敢说说一不二，但也是举足轻重，他们家中几兄弟虽然不合，可也绝没有外人敢这样无视自己。
朱云峰和曹鹤阳二人这样的态度已经引起他不满，他冷哼一声刚要发作，却被曹元邺撞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小四……”曹元邺想说话，却被曹鹤阳打断了。
“大伯父。”曹鹤阳说，“此次你们下帖子请的是揽胜使朱云峰朱大人，咱们还是公私分明的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如今他和朱云峰是官，是奉旨办差有正经头衔的官员，而屋里这几位都是白身，谁给谁见礼不言而喻。
周敦肃知道曹鹤阳这是冲着他，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若按照以往脾气，他肯定直接拂袖而去了，可如今他却不能这样。家中兄弟间的争斗愈发激烈，这次曹鹤阳南下又隐隐握着他们家的命脉，如果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白费了他今天早早过来打点的工夫。
“学生给朱大人、小曹大人见礼。”周敦肃虽然不满，但身为世家子弟，能屈能伸是最基本的。
朱云峰同曹鹤阳拱手还礼，曹鹤阳还客气道：“诸位请坐。”
周敦肃气鼓鼓地坐下，有心想说几句话刺一刺曹鹤阳，可曹元邺连连给他使眼色，他也只能作罢。
“三爷爷、大伯父。”曹鹤阳主动招呼曹秉钧同曹元邺，“事已至此，大家不如把话都摊开来讲吧！”
曹元邺正有此意，也没工夫再顾忌坐在一旁的周敦肃是什么心情，问道：“小四，大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完这话看到朱云峰，他又连忙补了一句，“世子爷……也是声名在外。”
曹鹤阳摆了摆手，说：“大伯父，其实刚刚我已经把话说得差不多了。你应该知道的，这次的事情不是简简单单可以了了的。一个不慎，可就把咱家自己都搭进去了。”
曹元邺还没说话，周敦肃抢先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应该拿我周家去填坑吧！我们好歹是你外家。你这样行事，以后还怎么入阁拜相？”
“若真有入阁拜相那一天，世人只会说我大义灭亲。”曹鹤阳冷笑道，“您还是顾好眼前吧！”
周敦肃被曹鹤阳的话噎得胸闷气短，但他也知道曹鹤阳说的是实话。不说其他，只要等下曹鹤阳在其他几家面前露出半点意思来，那其他几家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送周家出去平息皇帝陛下的怒火，压根儿不会有半点犹豫。至于是不是会唇亡齿寒，那是后面的事情，谁又知道呢？
周敦肃重重喘了几口气，对曹鹤阳说：“小……小曹大人，还请您看在您母亲的份上……”
曹元邺一听周敦肃的话就知道要糟，他不提曹鹤阳母亲还好，提了就是火上浇油。
曹鹤阳面色淡淡，问：“您与我母亲是可是一母同胞？”
周敦肃脸色讪讪，摇头道：“二姐是原配赵夫人生的，我母亲是继室，姓王。”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如今的夫人……是我母亲的族妹。”
得，倒可以算是和曹鹤阳差不多的身世，不过现在才想起来说有点晚了。
曹鹤阳说：“既然不是一母同胞，何必提我母亲？我母亲你都未必见过吧！”
这话倒有些冤枉周敦肃了，他确实是见过周筠娘的，只不过原配的女儿和继室的儿子，怎么看关系都不会好的，何况二人也差了好几岁，他很小就知道家里年纪最长的几个姐姐都不是母亲生的，他自有亲姐姐，与她们肯定不亲。可如今曹鹤阳说起，他也不能就这么回答，只能讷讷道：“二姐姐……二姐姐是很好的。”
曹鹤阳冷笑一声，对曹元邺说：“大伯父，该说的我也都说过了，事有轻重缓急，陛下如今对江南各家豢养坤泽的事儿是发了狠的。我能做的也只有狠狠心交人出去，让陛下暂时平息了怒火，不要把曹家自个儿赔进去，其他的，就顾不上了。”
曹元邺心中此刻不停算计，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要说关系，他在江南世家中同周敦肃最为要好，也深知周家兄弟内斗不和的情况。若非关系好，他今日何必冒如此大不韪，让周敦肃在屏风后面偷听。
只是……关系好是一回事儿，牵扯到整个家族又是另一回事儿。如果曹鹤阳所说是真的，那现在整个江南世家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相信其他几家肯定乐意把周家交出去。毕竟只要不是自家，其他谁家都一样。或者会有个别和周家关系好的心中有不忍，甚至帮着藏匿一些族人财产，可若是要牵连到自身，那一定是不肯的。如曹鹤阳所言，这是牵扯到曹家的大事儿，自己不可能拿整个家族去冒险。旧都曹氏这些年没有多少出挑的人物，他就不说了，自己的子侄虽然也都读书，有几个秀才，但一个中举的都没有。家中这偌大的家业，若没有都城这一支撑腰，怕是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下了。
如今曹鹤阳看起来是因为对周家不忿，因此想推了周家出去，自己若是卷进去……实在是太过得不偿失了。
只是……这样似乎太对不起朋友了。
曹元邺还没做出决定，曹秉钧倒是先开口了。
“老大家的，你在犹豫什么？”他甚至都不屑避着周敦肃，“旧都曹家上下近两百口，你若是算上江州的一众族人，不得有五百多口？你够朋友，我却要顾着族人。”
周敦肃没想到曹秉钧一点情面都不讲，他不觉提高了调门，对曹鹤阳说：“小曹大人，我知道你对周家不满，可你如此公报私仇，难道不担心将来……”
“我哪里有公报私仇？”曹鹤阳冷冷道，“难道周家没有私自豢养坤泽？”
“说话做事要有证据，陛下明见万里，不可能光听你一张嘴说。”周敦肃道。
“那是肯定的。”曹鹤阳点头，“世子爷是见证。江南其他世家也是见证。至于证据……我相信总是有的。”曹鹤阳说完看看曹秉钧，“三爷爷，是吧！”
“那……肯定是有的。”曹秉钧有些犹豫。看着周家去死是一回事儿，亲手送他们去死是另外一回事儿。
“其实江南周、曹、王、谢、赵这五家关系盘根错节，陛下也是知道的。”曹鹤阳说，“树大有枯枝，人多了也难免会有个别人行差踏错。不过陛下向来宽仁，我猜各位家主只要愿意将犯错的人交出来指证首恶，陛下定然不会追究的。”
这意思就是，其他几家挑些替罪羊出来指证周家，就可以保自己安全。这种条件，只怕没人会不答应。
周敦肃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知道事到如今曹鹤阳等于拉四打一，将周家当成靶子竖在其他几家之前。他起身拱拱手，说了声“告辞”，就打算离开水榭。无论如何，自己也得先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免得到时候其他几家都谈妥了他们才知道，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可是水榭中其他几人也不是傻瓜，尤其是曹秉钧，人老成精，他高喊一声“来人”，立刻冲进来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
“你们请周七老爷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曹秉钧吩咐道，随后叮嘱曹元邺，“老大家的，你不可以心软。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你陪着小四和世子爷到前面见见客人。我会会老朋友。”这就是要去和其他几家家主商议的意思。把周敦肃扣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周家知道消息提前串联其他家。
那几个护院应了一声，一拥而上将周敦肃团团围住。
曹秉钧冲曹鹤阳和朱云峰微微欠身，道：“小老儿先行一步，二位大人自便。”
朱云峰与曹鹤阳连忙还礼，既然站在同一边，那曹秉钧算是长辈。
一行人正要离开，就听周敦肃突然叫到：“慎初！你我二人几十年交情，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慎初是曹元邺的字，他闻言脚步一顿，叹了口气，转身道：“端默，我也是没办法。”
“你可还记得，咱俩初见时候，你跟我说你不喜欢读书，我就跟你说，我其实也不喜欢。”周敦肃说。
二人年纪相仿，江南几个世家因为都有姻亲关系，因此大多数从小便相熟。曹元邺听他这么说，也勾起了小时候的回忆，不禁长叹一声。他回头去看周敦肃，见他一脸伤心，心中到底有些不忍，便回到他面前想安慰几步。
几个护院见家主过来，便略略让开一些。没想到周敦肃居然利用这个机会，几步急冲到窗边，直接一跃而出，跳入湖中。
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都是一惊。曹秉钧冷哼一声，说：“倒是个狠角色。”说完指了指曹元邺说，“你把他当朋友，他可全然没当你是朋友。我说了叫你不要心软，呵呵呵，这一下，可有的麻烦了。”
曹元邺呆呆立在当场，良久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