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新程
曹鹤阳的担忧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南下这一路虽然不是非常顺利，但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出乎他意料的事情。这种顺利，尤其是最后了凡的自我了断都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并非不相信人有高贵的品质，卑劣之人也有珍视之物，只是了凡若真的珍视瑞云寺就不会借着自己瑞云寺方丈的身份胡作非为了。
朱云峰在大事上从来不会质疑曹鹤阳的决定。曹鹤阳既然已经有了决断，他只需要支持就好。
第二天，果然传来了凡圆寂的消息，死前留下了遗书和药物等证据。他的徒弟元通和元达将这些都送了过来。
曹鹤阳问了二人瑞云寺的情况，得知了凡都留下了交待，一切稳妥，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师去往西天极乐世界，我等凡夫俗子虽然遗憾，但也感平安喜乐。”曹鹤阳如是应付了几句，让刘九思收下东西就端了茶，送元通和元达离开。
元通是个年轻僧人，似乎不太通俗务，见曹鹤阳端茶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元达的轻声提醒下才告辞。二人走到门口，元通却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曹鹤阳，欲言又止。
曹鹤阳见状问道：“小师傅还有话要跟我说？”
元达闻言急忙转头看元通，伸手扯了扯他说：“师兄，我们快回去吧！”
元通深吸了口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随后问道：“小曹大人，我从小在瑞云寺长大，不通俗务，但也知道师父……他……”
“别说了。”元达没想到元通居然会说这个，吓得手都在抖了。
“小师傅是怀疑了凡大师是被人害死的？”曹鹤阳慢悠悠地问。
“不……师父确实是圆寂，只是其中原因应该不简单。”元通说。
“那小师傅想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元通说，“我从前一直觉得师父虽然佛法高深，但到底被这尘世羁绊，得不到大圆满，如今他得以解脱，也是件好事。”
曹鹤阳眉毛微微挑起，同朱云峰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小和尚说话有趣。
“只不过……”元通话锋一转，“圆寂与圆寂也不同。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只能心甘情愿，这还是不同的。”
“所以……你觉得你师父是被逼无奈？”曹鹤阳说完这话自己都笑了，他指着自己问，“你不会想说他是被我逼得无奈吧？”
“是或不是，施主扪心自问，只要问心无愧即可。”元通说。
元达汗都已经下来了，他躬身给曹鹤阳道歉道：“小曹大人，我师兄自小在瑞云寺中长大，一心钻研佛法，为人不知变通，说话耿直，您别怪罪他。”
曹鹤阳什么话都没说，只挥了挥手。
元达连忙拉着元通离开了。
“阿四！这小和尚看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朱云峰皱眉，“什么来路？”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不管了，下午收拾收拾，我们明天就走吧！”
“好！”朱云峰笑，“把这些事情都远远抛开，咱们走。”
大船启程继续南下，比起到达之时的冷清，离开的时候可谓万人空巷。渡口上不仅有旧都的大小官员，还有江南的各大世家都来相送。朱云峰同曹鹤阳在十里亭跟人见面寒暄收礼物告辞就用了整整一个时辰。待二人上船的时候都觉得脸笑僵了。
拔锚起航，大船顺着运河缓缓南下，直到听不到码头的喧嚣，朱云峰才穿过两间舱室相连的门，来到曹鹤阳的舱室，见曹鹤阳蜷在软榻上，手上拿着一卷书，头却一点一点的，他笑了笑，寻了张薄毯盖在曹鹤阳身上。
曹鹤阳被他的动静惊醒了，放下书，轻轻拍了拍胸口，道：“吓我一跳。”
“累了吗？”
“也还好。”曹鹤阳说，“就是一上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觉得困。”
“那睡会儿吧！”朱云峰一边说一边把人按倒在软榻上，“这些日子在旧都每时每刻都绷得紧紧的，回船上了不必如此，觉得累了，歇歇就好。”
曹鹤阳“嗯”了一声，闭上眼睛，但片刻又张开，说：“我想睡，但又总觉得挂着心事，睡不着。”
“你担心送回去的药和信？”朱云峰问。
曹鹤阳点头。今日大船启程的时候，信和药也已经分两路，按照曹鹤阳之前的设想走陆路和水路分别送回都城了。
“虽然我觉得有七八成把握，可东西没送到之前总还有些担心。”曹鹤阳说，“我那天跟你说如果都城不稳，那我们做什么都是无用。这虽然不算是气话，但也是真话。只是我并不希望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一步。”
“你别担心。”朱云峰说，“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了。”
曹鹤阳眨了眨眼睛，握住朱云峰的手坐起来，朱云峰连忙给他身后塞了个靠枕，说：“怎么又坐起来了？不是说累了想睡会儿吗？”
曹鹤阳摇摇头，说：“突然又睡不着了，你陪我聊几句。”
“阿四你这话说的。”朱云峰笑，“我巴不得时时刻刻都能跟你说话，什么陪不陪的。”
曹鹤阳微微一笑，说：“好。”
“阿四想聊什么？我都在的。”朱云峰说。
曹鹤阳想了想，问：“接下去，我们去哪里好？”
“一路南下……再走大半个月就是明州了。”朱云峰说，“我外祖……”他本想提陈家，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对，陈雪娘也是姓陈，她父亲陈传材也在明州，自己主动提起，万一曹鹤阳误会可不好。
曹鹤阳见他吞吞吐吐的，白了他一眼，说：“做什么？往日里你说话可不这样？想提陈家提就是了，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那什么……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吗？”
“提陈家我就不高兴？我有这么小心眼？”曹鹤阳问。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朱云峰说，“我家阿四是这世上心胸最宽广的人了。”
“行了，少贫嘴。”曹鹤阳笑着抓起一个小枕头扔到朱云峰身上。朱云峰笑嘻嘻接了，将小枕头重新放回曹鹤阳身边，趁机在他脸上偷了个香。
曹鹤阳扯住他衣领，送上自己才唇。
朱云峰只觉得脑子“轰”一下，如同有烟花在心中炸开，酥酥麻麻的，整个人直接压到软榻上，将曹鹤阳困在自己身下。
曹鹤阳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朱云峰。朱云峰却有些经受不住，看了眼外面天色，将头埋在曹鹤阳肩窝处，声音闷闷地说：“阿四你真是太坏了。”
“怎么又是我坏？”
“你明知道现在天还没暗，船上来去走动人多，我不能对你做什么，你还……你还……这样……”朱云峰说。
曹鹤阳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朱云峰立刻兴高采烈道：“真的？阿四你别骗我！”
“我几时骗过……”曹鹤阳没说完先沉默了，他自然也是骗过朱云峰的。上一世他骗朱云峰允他出府，那之后……
“阿四，别去想那些事情了。”朱云峰翻了个身，将曹鹤阳搂进怀里，“咱们去明州我带你走走逛逛。明州自从有了市舶司，各种各样的新鲜东西不断。我们到时候去走走逛逛，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曹鹤阳有些想笑，却又觉得眼睛有些涩，上一世朱云峰也对他说过差不多的话，他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会跟他白头偕老，可后来……
吸了下鼻子，把这些心酸压下去，曹鹤阳觉得自己不太对劲，自己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从前不是这样的。
“阿四，你怎么了？”朱云峰听到曹鹤阳吸气略略退开些撑起身子看他，发现他眼眶微红吓了一跳，“怎么啦？”
“没什么。”曹鹤阳摇摇头。
朱云峰沉吟片刻，伸手去摸他的后颈。
“阿四，你是不是……快分生了？”朱云峰问，“你自己摸摸，这里已经有些鼓起了。”
曹鹤阳闻言去摸自己的后颈，确实如朱云峰所说，略有些鼓起，温度也比周围高。
“难怪你今天会觉得累。”朱云峰说，“看这样子，怕是到不了明州就要分生了。”
曹鹤阳有些紧张，但又有种马上就要到达终点事情可以了结的轻松，他想了想问朱云峰：“到明州之前，咱们能不能选个什么地方下船？”
“你觉得船上不安全吗？”朱云峰问。
曹鹤阳脸色微红，说：“第一次……不知道要多久，你……要是陪着我的话……在我屋里一步不出，会……被人知道的。”
“确实如此。”朱云峰想了想，承认曹鹤阳的话有道理，“这一路上……我们或许可以在永宁下船。”
“永宁？”
“对。原本到明州我们就应该在永宁的琯头渡下船，换海船继续南下。”朱云峰说，“我们干脆就在琯头渡下船换陆路。对外就说要换海船，但海船准时时日长，我们自然不会在那里等着，所以就在永宁县城附近游玩几天。”
“永宁……”曹鹤阳回忆自己看过的笔记，“太祖爷的第一任丞相刘相好像就是永宁人，听说他故乡山中有一卦瀑布，名唤百丈漈，很是壮观。这地方好，我们就去那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