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认亲
踏入田宅,朱云峰与曹鹤阳恍惚中有种回到旧都的感觉,因为这座隐在明州乡野的大宅,格局同江南世家的宅邸一般无二,行动间尽是江南韵致。
入门处一座玲珑假山映入眼帘,几株翠萝垂挂,随风轻拂,仿若绿袖摇曳。假山之后有一泓清池,旁边一块小小石碑,上书“水云乡”三字。池中荷叶田田,池边垂柳依依,仿若春日。
沿池畔蜿蜒小径前行,不多远,见一亭翼然临于水上,名为 “揽月”。亭呈八角形,飞檐斗拱,恰似飞鸟振翅欲翔。绕过揽月亭,步入一条曲折回廊。日光透过廊顶的花窗洒下,光影斑驳,在地面绘出一幅幅奇妙的图案。穿出回廊,便至正堂。堂前有一宽敞庭院,地面以青砖铺就,洁净素雅,植有两棵高大桂花树。堂上挂着一副匾额,上书“逸退”两个大字。
那管事将二人带入堂中,微微躬身道:“三位贵客稍待,我这就去请我家老太爷。”
等管事的离开,朱云峰轻轻戳了曹鹤阳一下,指了指头顶。
曹鹤阳抬头朝上看去,只见这正堂的藻井精美华丽,层层叠叠,似有凌云之势。藻井中央绘有仙鹤翱翔于云海之间的图案,色彩鲜艳,栩栩如生,寓意吉祥如意,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朱云峰小声咕哝道:“我家里也没这样漂亮的藻井。”
曹鹤阳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心说话,当心隔墙有耳,但心中对他的话却是深以为然。别说安平伯府中没有这样漂亮的藻井,都城中能够和这座府邸相提并论的宅院也很少。
不……这样比较不对。都城中的宅子很少能这么雅致,这座宅子显然是仿的旧都世家的大宅,却更加小巧精致。这其中许多巧思曹鹤阳虽然不懂营造但也能体会到一些。
这位“田老太爷”想必不一般,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人物。
过不多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循声望去,几个健仆稳稳地抬着一顶软轿踏入堂中。软轿之后另有几人合力抬着一张宽大厚实的木椅。他们将木椅抬入厅中放下,曹鹤阳仔细看去,不由得眼神一凝。这木椅由珍稀的檀木打造,纹理犹如山川脉络,油亮光滑,显然有些年头了。
木椅放下之后,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穿梭上前。她们手中捧着柔软的锦缎软垫,动作娴熟地在木椅上铺展开来。
做完这些之后,又有一个身形矫健之人,小心翼翼地掀开软轿的帷幔,将其中的人小心抱起,从软轿上安置到铺好软垫的椅子上。
从健仆踏入正堂,到那软轿中人安坐到椅子上,整个过程中,堂内众人皆屏气敛息,唯有衣袂飘动与脚步挪动的细微声响 。
此时,那引着朱云峰他们一路入内的管事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对三人道:“三位贵客,这位就是我家老太爷了。”说完指了指坐在椅上之人。
朱云峰等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的人,惊讶地发现这位所谓的“老太爷”看面容不过而立,可又满头银霜。面庞之上,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隐约可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他的发丝整齐地梳于脑后,用一支古朴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额前,更添几分憔悴之意。只他的一双眼睛,仿若一泓幽潭,澄澈而深邃,目光流转间,仿若能洞悉世间万物。
朱云峰与曹鹤阳都没想到,那个可能隐藏在幕后的主谋之人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物,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朱云峰与曹鹤阳不说话,那位“老太爷”倒是笑了。
“我的样子……吓到几位贵客了。”
“没有没有。”朱云峰连忙否认。
曹鹤阳也赶紧说:“我等唐突。我家少爷……”
“小曹大人声名在外,是我大景一等一的少年才俊。”田老太爷语出惊人,居然直接叫破了曹鹤阳的身份。
朱云峰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一把将曹鹤阳扯到自己身后。张侍卫则微微后退一步,将曹鹤阳护在自己身前。
曹鹤阳先是一惊,随后又立刻镇定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朱云峰的手一下,说:“田老太爷对我们没有恶意,不用这么紧张。”
田老太爷微微一笑,说:“小曹大人这么肯定我对你们没有恶意?”
“若是有恶意,大可以在我们踏入这院子的时候将我们乱箭射死,没有必要亲自出来见我们。”曹鹤阳说,“您既然来见我们,说明有话要同我们说。”
田老太爷笑容更甚,说:“翰林院那样的地方对你来说太屈才了,小曹大人这份机敏聪慧,六部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同你相比。难怪陛下要派你南下了。”
曹鹤阳脸上也挂上笑容,但心中警铃大作。这人明明身在乡野,却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且一上来就叫破自己的身份,看起来非常不简单啊!
“还请恕晚辈眼拙,不知道前辈是哪一位?”
既然自己这一方在明,对方在暗,那就先将二者拉回同一条线再说。已经处在劣势,曹鹤阳也不在乎其他,直截了当问对方身份。
“我姓田。”那人说,“排行十九,你叫我田十九好了。”
“十九先生。”曹鹤阳规规矩矩执晚辈礼,无论如何这人年纪比自己大,行礼也不吃亏。
田十九大方受了他礼,并不避让。
“十九先生在乡野之间置下这样雅致的宅邸,可谓是……”曹鹤阳话没说完,田十九就出声打断了他,他将头转向朱云峰方向,笑眯眯地说:“小饼,你呢?你不跟我打招呼吗?”
朱云峰吓了一跳。田十九认出曹鹤阳,因此也能猜到他身份,这并不稀奇。可他居然连自己的小名都知道,这就很可怕了。
朱云峰小名叫“烧饼”,因为小时候脸上都是雀斑而得名。这个名字虽然不算什么秘密,可也不是尽人皆知。朱云峰在今日之前压根儿没见过这个田十九,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听他叫出自己的小名,顿时有种见鬼的感觉。
曹鹤阳也是一愣,但他见机极快,脑中闪出一幕幕场景,随后灵光一闪。他见朱云峰呆呆站着,便转头冲他笑了笑,说:“世子爷,十九先生说得不错。您是该跟他见礼,他可是您的舅……舅爷爷呢!”
朱云峰瞪大眼睛去看曹鹤阳,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个舅爷爷了?自己怎么不知道?可他一贯不会反驳曹鹤阳,尤其是如今大庭广众,眼前的田十九更是身份成谜,他相信曹鹤阳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么一句,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叫了声“舅爷爷”。
田十九哈哈大笑,指着手边椅子说:“坐吧!都坐下。”
曹鹤阳微微松了口气,朝朱云峰使个眼色,自己先挑了把椅子坐下,朱云峰坐在他身旁,张侍卫则立在朱云峰身侧。
田十九挥了挥手,自有丫鬟进来上了茶水点心。
田十九呷了口茶,见朱云峰与曹鹤阳没有动,便对曹鹤阳说:“小曹大人不如同这孩子说说我的来历吧!他刚刚那声舅爷爷叫得不情不愿的,怕是压根儿没想起来我是谁吧!”
曹鹤阳闻言心说我其实也只是猜测,万一你其实是假冒的,岂不是在套我的话嘛!
田十九见曹鹤阳仿佛没听见自己的话一样端坐不动,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像是长辈看待顽皮的小辈。
“增寿,去把那件东西拿出来。”田十九朝刚刚抱他的仆人吩咐。那人应了一声离开正堂,不多时捧着一个盖着明黄锦缎的托盘进来。
“给小饼看看吧!”田十九道。
增寿将东西捧到朱云峰面前,朱云峰转头去看曹鹤阳。曹鹤阳微微颔首,他便揭开了那锦缎。
锦缎之下的东西其形如瓦,由精铁铸就,质地坚硬厚重,边缘处打磨得光滑平整,泛着清冷的金属光泽,表面有赤金镶嵌而成的八个大字——勋劳卓著,荫庇子孙。这居然是一张丹书铁券。
“你……你……”朱云峰觉得自己脑子彻底糊涂了。大景开国以来,只有一个人被太祖皇帝陛下赐过丹书铁券,那就是曾经几次在战场上救下太祖皇帝的威仪大将军周英。可是威仪大将军的幼女嫁给成王,还生下小世子,因为被划入成王一系。太宗登基后,虽然没有对威仪大将军府进行清洗,可他们也早就自顾不暇,远离大景的政治中心,在太宗迁都之前就已经离开旧都了。
朱云峰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这个人不是姓田吗?为什么会有丹书铁券?曹鹤阳又说他是自己的舅爷爷,可周家和田家结过亲吗?
只听曹鹤阳在一旁幽幽道:“听说威仪大将军的夫人姓田,想必迁出旧都后,将军府后人就改了田姓,以此避免一些麻烦吧!”
田十九点了点头,说:“不错不错!小曹大人家学渊源,对大景的各个世家果然了如指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