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除夕
回到明州这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城中一派年节气象，看起来倒比他们离开那天更显鲜活热闹。店铺门前悬起崭新的朱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将暖红的光晕泼洒在斑驳的砖墙上。不少人家门前都已经新换春联，洒金红纸上写着诸如“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的喜庆话语。街边还开着的茶水铺子里，不少赚了钱的人围着火盆，啜着浓茶聊天。街角当铺前，掌柜的给人拆兑新钱。兑好的钱往往立刻被串到红绳上，当作新一年的压岁钱。
回到翠薇楼，朱云峰扶曹鹤阳下车，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举着麦芽糖，追着卖纸扎灯笼的贩子一路笑着跑过去。曹鹤阳出神看了很久，久到朱云峰眼中都起了歉意，他猜他是想到了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
“阿四……”朱云峰小声提醒了一句。
“没事儿。”曹鹤阳说，“我就是突然间觉得这样的明州还挺好的。”
“这样的明州？”朱云峰有些不解。
曹鹤阳扶着他的手走进翠薇楼的院子里，边走边说：“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明日就能听到爆竹声声，让人觉得这城是活着的。”
朱云峰不太理解这话的意思，但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回了屋，洗漱休息，这一晚上旅途疲惫，朱云峰睡得很熟很香，当然他觉得能睡得这么好是因为他终于能抱着曹鹤阳睡了。
第二日是年三十，一早陈家就派了人来请，说是机会难得，想请朱云峰同曹鹤阳一起去陈府过年。
朱云峰婉言谢绝了，说毕竟是公务在身，不好这样大剌剌地去陈府过年，怕惹人闲话，又说等初二那日会去看望外祖母与舅舅，到时候会去拜见伯祖父与长房两位舅舅。
明州同都城不同，都城一般是初三回娘家拜年，明州则是初二。朱云峰说初二去陈家，那是按明州风俗说的，表示他很尊重陈家。那管事的听了果然面露喜色，一迭声地应了随后躬身离去。
“怎么不去陈家过年？”曹鹤阳听朱云峰说了决定之后问，“今日也没什么事儿吧！”
“我想咱俩好好过个年。”朱云峰说。
曹鹤阳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上一世他嫁给朱云峰是夏天的事情，不到半年陈雪娘就被抬了进来，之后就是无休无止的争吵，他们俩确实没有一起好好地过过一个年。
“就阿四和我，我们两个人。”朱云峰问，“可以吗？”
曹鹤阳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是还有张叔他们吗？总要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朱云峰挠了挠头，吐了吐舌头，说：“把他们给忘了。”
“你啊！”曹鹤阳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他们跟着我们出来办差，过年也回不去，明日年初一得多给些赏钱，知道吗？”
“诶唷！”朱云峰拍了拍脑袋，“我都忘了这茬了。我还没兑银子，还有红封也没有准备。这……”他说完就想朝外跑，“现在外面还有没有店是开着的呀？”
“站住！”曹鹤阳叫住朱云峰，“今天年三十，哪儿有店还开着呀？”
“那……”
“我昨儿刚回来就叫九思去准备啦！”曹鹤阳说，“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嘿嘿！”朱云峰闻言回来抱着曹鹤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阿四，没有你我可要怎么办呀！”
“没有我，你……”曹鹤阳原想说没有我你就哭一辈子吧！可大过年的，他不想说这样的话，生怕一语成谶，便低头道，“你不会没有我的。”
朱云峰笑，说：“那当然。我不但有阿四，还有我们的孩子。”
说起孩子，曹鹤阳多少有些不自在，说：“我今日里又不觉得哪里烦闷了，是不是其实没怀上。”
“阿四，你看，你又紧张了。”朱云峰拉着曹鹤阳坐下，“有没有孩子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觉得不舒服。”
“那你放心，今天早起我喝了一碗半粥呢！”曹鹤阳笑。
“那就好。”朱云峰也笑。
这一日，二人就在翠薇楼的小院里厮磨了一整天。朱云峰将曹鹤阳抱在怀里，陪他看书。怕曹鹤阳举着书手酸，干脆将书拿过来自己举着。结果曹鹤阳嫌他手动来动去的，又将书重新拿回来。
朱云峰怕他看书久了伤眼睛，干脆让他躺在榻上自己念书给他听。
等到了夜间，二人在小院里围了暖毡，在院子里的梅树下摆了团圆宴。八仙桌上摆满了明州特色菜肴，居中的是一大盆佛跳墙。海参、鲍鱼、鱼翅、干贝与鸽蛋等食材在高汤中煨得软烂，汤汁浓稠如琥珀，泛着油亮的光泽，浓香四溢。
朱云峰亲自拿了勺子，先给曹鹤阳盛了一碗。曹鹤阳接过，将碗递给张侍卫。
“小曹大人，折煞我了。”张侍卫连忙起身接过。
“今日过年，您怎么算都是长辈，什么折煞不折煞的。”曹鹤阳微笑。
张侍卫还是有些不安，他一辈子守规矩，曹鹤阳这样礼待自己，倒让他有些无措。
“张叔，您快坐下吃吧！”朱云峰笑，“您也别不自在，他这么说，是变着法儿地问您讨压岁钱呢！”
一句话说完，一桌人都笑了。连一贯看起来有些胆小的王九龙也抿着唇笑了。
朱云峰又盛了第二碗，曹鹤阳这次受了。
等各人面前的酒都倒满了，朱云峰举着杯说：“南下前我也没想到会在外面过年，辛苦大家了。多的话我也不说了，总之明日的红封保管叫大家满意。”
众人哄然叫好，只有刘九思苦笑，心说这位世子爷还真是……太接地气了。
喝过第一杯酒，就算是开席了。众人这才去看桌上其他的菜。只见一旁的红漆木盘里，一碗碗芋泥堆成小山，点缀着红绿丝与白芝麻。芋泥看似温吞，实则滚烫。有的侍卫不知道这点，被烫得直呵气，又引得众人一阵笑。
曹鹤阳夹了一块“太平燕”，咬了一口，问朱云峰这是什么做的，尝起来很好吃。
朱云峰说：“肉燕，裹着鹌鹑蛋。是太平团圆的意思。”
曹鹤阳就朝他碗里夹了一个，说：“那……你明年也要太太平平，事事顺遂。”
“嗯！”朱云峰将太平燕吃了下去，冲曹鹤阳眨眨眼，说：“明年我们肯定也能团团圆圆。”
此时桌上推杯换盏很是热闹，他俩说话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张九龄虽然坐得离他们有些远，但他耳音极好，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想了想，也夹了一个“太平燕”给王九龙，说：“今年你的苦日子已经过完啦！明年一定都是好日子了。”
王九龙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说：“我觉得我现在已经过上好日子啦！”
既然是过年，桌上自然少不了鱼，毕竟“年年有余”。明州这里因为靠海，鱼新鲜，所以一般都用蒸。鱼身覆着葱丝与嫩姜，上桌前淋上滚烫的热油，香气四溢。
待到酒过三巡，又有刚出锅的红团端上来。这也是明州当地的特色，用糯米粉包着红豆沙、绿豆沙的圆子，外皮裹着喜庆的朱红，模样讨喜，吃之前说一句吉祥话，来年能有一年好运气。
酒盏交错间，应和着欢笑声，院外时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烛火将众人的影子映在毡布上，忽而聚拢，忽而散开，恰似这团圆夜的温馨光景，在时光里慢慢晕染开来。
等散了席，朱云峰扶着曹鹤阳在院子里散食，此时外面的爆竹声已渐渐频密起来。曹鹤阳感慨道：“这会儿要是有烟花就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在夜空中骤然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际。紧接着，更多的烟花接踵而至，将夜空装点得如诗如画。
曹鹤阳讶然地看向朱云峰，却见朱云峰也在看他。
“是……是你准备的？”曹鹤阳问。
朱云峰笑笑，对曹鹤阳说：“阿四你快看烟花，别看我。这些烟花老贵了。”
曹鹤阳却没有看烟花的心思，只看着朱云峰，烟花将他的脸照得明明灭灭的，可他却觉得在这一刻自己将朱云峰看得无比清晰。
周围的爆竹声此起彼伏，仿佛也要来凑这烟花的热闹。
朱云峰搂紧曹鹤阳，在他耳边说：“阿四，新的一年，我俩一起好好的。”
“嗯！”曹鹤阳顾不得会不会被人看到，将头靠在朱云峰胸口，听着他一下一下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一刻虽然外面鞭炮齐鸣，却都比不上朱云峰的心跳来得震耳欲聋。
悄悄地，曹鹤阳握住朱云峰的手，二人十指相扣。
虽然不知道接下去还会遇到多少风雨，但他知道，只要两人携手并肩，就一定能够渡过难关。
爆竹声渐渐小了，朱云峰扶着曹鹤阳回房。今天晚上他俩都不打算守岁，因为只要守着彼此，就已经守着未来的年年岁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