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外家
大年初二这天，朱云峰特地换了一身簇新的袍子去陈家拜年。他先去了陈家巷东头的自己外祖家。
朱云峰的外祖母陈老夫人年近六旬，但仍旧耳聪目明。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长大，如今虽然大多数时候都在礼佛不管外事，但消息倒不闭塞。见朱云峰来，她先是抱着他“心肝肉啊”地哭了几句，接了礼物，给了压岁钱，立刻就问：“那位小曹大人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朱云峰愣了愣，说：“外祖母玩笑了，我是替我娘回娘家的，他跟着来算怎么回事儿？”
“你跟他不是表亲吗？”陈老夫人笑，“他来拜见我这个老太婆不应该吗？”
“应该是应该，也没有今天这个日子来的。”朱云峰低声回答，心中暗自惊讶，心说自己这位外祖母应该不至于看出来什么吧！今天这个日子曹鹤阳要是跟着他回来了，那他俩之间可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朱云峰的舅舅陈传林见朱云峰有些尴尬，低笑着打圆场，说：“小饼别在意你外祖母说的，她最初听到你带了个人南下，还以为你是娶了媳妇儿要带来给我们看呢！后来才搞清楚是公干。”
朱云峰心说其实也没错，不过这话他肯定不敢说的。
陈传林的妻子康氏送上茶水点心，又把他俩的孩子叫过来让他见见表哥。
寒暄过后，陈传林带了朱云峰去书房，问：“小饼，你跟我说句实话，传材的事情同你有没有关系？”
“传材舅舅？他怎么了？”朱云峰明知故问。
陈传林说：“他家里有天莫名其妙着了火。”
“啊？”朱云峰假装惊讶，“那他和雪娘没事吧！”
“问题就在这里。”陈传林说，“他俩都不见了。”
“不见了？”朱云峰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人知道他俩去哪儿的意思。”陈传林说，“我虽然不喜欢他，觉得他为人功利心太重，但这些年他也确实帮过我们不少。加上他妻子早亡，他一个人拉扯雪娘长大也没续弦，我有时候见他这样想到小时候你外祖母拉扯我和你娘的不容易，所以对有的事情就睁只眼闭只眼当看不见了。”
朱云峰心中一动，他其实从没听陈传林讲过陈传材，上一世是很后来他才辗转知道陈传材在明州仗着安平伯府的名号胡作非为，但当时他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加上母亲纵容包庇，所以一直都没管。这一世，陈传材已经死了，他也不会再做什么，但他突然很好奇，在自己舅舅眼里，陈传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和陈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到底有多少牵扯。
想到这里，他问：“舅舅，传材舅舅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说睁只眼闭只眼是什么意思啊？”
陈传林叹口气，说：“之前你娘来信问过我，说传材想将雪娘送到都城，托你娘照看再找一门亲事，问我怎么看这事儿。我就把他这些年仗着安平伯府名号做的乌糟事儿都跟你娘说了。”
“乌糟事儿？”
“说出来其实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做生意时候仗着安平伯府的名头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有时候强买强卖。这些事情，官府不会管，陈家也不会管。”陈传林说，“可是这样的事情多了，你和你娘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朱云峰“嘿”一声，说：“其实本来就不怎么好听。”
陈传林神色复杂地看了朱云峰一眼，抱歉道：“你娘嫁去都城的时候我还太小，当时我要是知道……”他话说一半突然想起不对，因为这样等于在贬损朱云峰的父亲，连忙轻咳一声换了话题，问他这阵子在明州是否习惯，又说准备了许多土产让他带回都城。
朱云峰却不怎么在意，说：“舅舅，咱们自己人，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爹……他身份确实挺尴尬的，我娘在都城日子也不算特别好过，但至少他俩感情还挺好的，不算怨偶，这点就比很多人强了。”
陈传林见朱云峰这么说，心中大定，笑着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说：“你能这么想就好。”
朱云峰见状连忙又把话题扯回来，问陈传林道：“舅舅，陈家如今的海贸生意到底如何啊？还有传材舅舅不是家里情况也不错嘛？怎么你之前又说他以次充好，强买强卖。”
陈传林摇摇头，说：“海贸生意如何，不还是长房说了算。”
“这……”
“他们说这一趟赚了就是赚了，他们说这一趟赔了就是赔了。”陈传林说。
“啊？跑船还有赔了的？”朱云峰惊讶道，“不是说出去一趟黄金万两吗？”
“哪儿有这么夸张？”陈传林笑，“不过赚肯定是有得赚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大概两三年前有一阵子，连续好几趟船都赔了。”陈传林说，“当时族人们还闹过一阵。毕竟这是影响年底族里大家分花红的，所以都嚷嚷着要查账。”
“还有这事儿？那后来呢？”朱云峰印象里自己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个事情。
“后来？”陈传林说，“族里几个族老说，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也去查了账，确实是因为那阵子海上天气不好，损耗大，加上来往南洋的商船也多了许多，有些货价格贱了，所以才会亏损。”
“那之后还有过这种事情吗？”朱云峰问。
陈传林不明白朱云峰为什么对这种事情感兴趣，奇怪地看他一眼。
朱云峰连忙解释道：“我就是随口问问，都城里也有不少皇亲国戚想走海贸的路子，我娘好歹姓陈。若真有机会，总归是我们自己人来做比较好。”
陈传林点点头，说：“生意没有稳赚不赔的，肯定不是次次都能赚，不过这几年盘账大账总是赚的。”
“原来如此。”朱云峰点头。
陈传林又问朱云峰道：“小饼，你跟我实话实说，不要把话题扯开，我叫你进来是想问传材的事情的。”
“舅舅，传材舅舅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朱云峰说，“我才来明州没几天，你为什么会问我？”
“因为你跟雪娘……”陈传林斟酌了一下，“之前我听到过一些关于你和雪娘的传闻。”
“我跟她之前压根儿没见过面。”朱云峰说，“那些传言不过就是无稽之谈。”
“你果然也听说过那些传言。”陈传林道，“那你跟雪娘……”
“舅舅！”朱云峰说，“如果我跟她真的有点什么，当时流言出来的时候，我就去传材舅舅那里提亲了，怎么会坐视不理？就是因为我跟她没什么，所以我才按兵不动的。”
“和你没关系就好。”陈传林压低了声音说，“我总觉得传材的事情不简单，怀疑跟长房那两兄弟的争斗有关。”
“啊？”
“他们俩……关系不太好，你知道的吧！”陈传林说。
“略有耳闻。”朱云峰点头。
“传材好像跟传机关系挺好的。”陈传林说。
“啊？”朱云峰愣了，之前陈雪娘的事情是陈传权搞出来的，他一直以为他和陈传材关系好。
“你果然不知道。”陈传林说，“你也以为传材跟传权关系好是不是？”
朱云峰点头，说：“我是这么听说的。”
“都是胡说。”陈传林说，“传机和传材小时候在学堂关系就好，传材是传机的跟屁虫，指哪儿打哪儿。”
“啊？”
“后来看起来好像生分了，但是我好几次看到他俩一起喝酒。”陈传林道，“传材对传机还是恭恭敬敬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样啊……”朱云峰若有所思。
“这事儿若是同你没关系你就不要再管了。”陈传林说，“小饼，你姓朱，虽然身世确实有些尴尬，可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陈传林语重心长，“我看你如今谋了揽胜使的职位，这很好。闲差，能够在陛下面前时不时露脸，又不会卷进那种朝堂争斗里去，这样就很好。陈家的事情，你看看就好，不要管。”
朱云峰知道这真的是嫡嫡亲的亲人才会说的话，他同这位舅舅虽然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但舅舅对他好他能感觉到。
“舅舅，我知道的。”朱云峰说，“现在我可能还没能力，您和外祖母再等我几年，过几年我若是能袭爵，您就和外祖母一起搬来都城住。陈家……陈家……”
陈传林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把你外祖母接去就好，我……长房不会放我走的。”
“舅舅……”
“不提这些了。”陈传林说，“时候差不多了。你该去长房那里了，请了安就走，他们说话若是不好听就忍一忍。”
“舅舅放心。”朱云峰说完朝陈传林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离开。他很清楚陈传林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自己好。只是可惜，自己真的没办法听他话，因为自己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离开外祖家，朱云峰没有坐车，而是沿着陈家巷一路走到陈家大宅门外，看着那黑漆大门，朱云峰深深吸了口气，将昨日和曹鹤阳的推演在脑子里转了一遍，随后伸手去敲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