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立春
朱云峰看着面前的李鹤东有些发愣,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曾祖父的死因和他一直以来知道的全都不一样。李鹤东言之凿凿,他似乎不应该怀疑,可是他又没办法接受。他可以接受自己的曾祖成王因为郁郁寡欢,忧愤而亡。可如果按照李鹤东的说法,那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懦夫,这让他怎么能接受。
“这些都不过是你一面之词。”曹鹤阳已经发现朱云峰情绪不对,“李侍卫你有什么证据吗?”
李鹤东摇头,说:“这些话也不过就是我家王爷酒后之言,我又有什么证据,难道要叫我家王爷同你们当面对质吗?”
“你也说了这是你家王爷酒后之言,至于所谓的阿芙蓉同田家有关更是你的一面之词,这种话,我们要怎么相信?”曹鹤阳长舒一口气,手指轻轻叩击茶盏,“你今日来,到底所为何事,不如痛痛快快地说出来。”
李鹤东咬了咬唇,说:“我想向世子爷借人。”
“借人?”曹鹤阳有些奇怪,“你是宁王府的人,宁王在旧都也是有人手的吧……不用否认……”曹鹤阳打断想说话的李鹤东,“我们也不会去告密。何况宁王府在这里有人手有什么奇怪的?太子殿下、康王谁在旧都没有人手?太宗皇帝哪怕迁都,还在旧都留下整套内阁和六部的规制呢,你们宁王在这里有人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李鹤东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宁王府在旧都这里有人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问世子爷借人?”曹鹤阳问。
“这……”李鹤东思索片刻说,“宁王府人手各司其职,一时间……借调不到。”
曹鹤阳突然冷笑一声,将一直捧着的茶盏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身子朝后一靠,说:“其实……你也觉得你家王爷有问题吧!”
这句话过于诛心,以至于李鹤东在听到的瞬间,脊背瞬间绷直,劲装下的肌肉微微发颤,他下意识地反驳道:“没有。”话出口他就知道不好,他回答得太快了。
曹鹤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说:“今天你到这里,先是试探,随后又抛出成王殿下的旧事妄图扰乱世子爷的心智,最后才说要借人,法子是好法子,但到底过于刻薄了些,而且……”曹鹤阳故意顿了顿,才继续道,“你本性光明磊落,又有侠气,虽然勇武,但不鲁莽,今日这法子跟你的气质完全不符,莫不是谢文金给你出的主意?”
李鹤东的脸“腾”一下红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随后讷讷道:“我就知道他这馊主意不行。倒不如一开始就跟世子爷和小曹大人把话说明白。”
“所以……你到底查到些什么了?”曹鹤阳问。
李鹤东说:“刚刚我说的话里确实有些不实之处。阿芙蓉的事情是谢文金跟我说的,他是如何得知的我不清楚,不过谢家一直在旧都,这些事情他们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
朱云峰突然站起,锦靴碾过地砖发出闷响。他来到李鹤东身边,刚想动手就被曹鹤阳叫住了。
“朱云峰!”曹鹤阳说,“不要冲动。”
朱云峰已经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如果不是不放心曹鹤阳一个人在这里,他肯定已经走人了。之所以还耐着性子听下去,纯粹是因为曹鹤阳在这儿。
曹鹤阳起身,走到朱云峰身边,缓缓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走回椅子边,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坐下。
“李鹤东。”曹鹤阳转身,“我这个人相信缘分。人同人之间有缘则聚,无缘则散。你今日再三试探,我们之前缘分显然是尽了。”
“小曹大人……”
“你放心,与公,阿芙蓉泛滥对大景有百害而无一利。”曹鹤阳说,“若是你今日能拿出足够的理由说服我们,我会请世子爷借人手给你。只是这都是公事,不是为了朋友。”
李鹤东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说完他承认道,“确实如小曹大人所言,我……哎……”他叹了口气,“之前我所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因为王爷那里迟迟没有回复,谢文金那里也没有进展,所以我才打算去查那阿芙蓉的。说实话,我其实没查到田家同阿芙蓉有什么关系,本以为不过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直到我派去的人失了联系。谢文金看出来我情绪不佳,问了我缘由,我把事情告诉他。是他提醒我,田家有可能不是真的姓田而是姓周。如果真的是威仪大将军府的后人,那这件事的水就很深了。”说到这里他又抬眼看了眼朱云峰,继续道,“世子爷……终究也可以算是威仪大将军府的后人,我心中拿不定主意,就给殿下去了信。殿下的答复很奇怪,叫我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儿。”
“你担心宁王府也牵扯在其中,既不甘心断了线索又怕世子爷与田家确实有牵连,所以才听了谢文金的话,连番试探,是吗?”曹鹤阳问。
李鹤东点头,抱拳道:“试探二位大人确实是我的不是,只是……我心中实在是有些惶恐。”
“依你看来,你家殿下会牵涉在这件事中吗?”曹鹤阳问,“或者说为什么你家殿下让你不要插手,你却没有听令行事呢?”
李鹤东咬了咬唇,说:“荆州……每年送入都城的幽梦藤中总有一箱特别的。”
“特别的?什么意思?”曹鹤阳问,“是特制的?还是如何?”
“那是特别栽培的幽梦藤。”李鹤东说,“不是山野中生长的……也不对,是在山野中生长的,但和普通的不同,是杂交而来。”
“杂交?”曹鹤阳同朱云峰对视一眼,“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原本我也以为没什么奇怪的。”李鹤东说,“这种特别的幽梦藤是和我们荆州一种叫立春花的野花杂交出来的。一般的幽梦藤长在山间,但是杂交出来的这种就会喜阳,在土里也能种。只不过药性可能不如普通的好,但是据说有一些其他的作用。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立春花?”曹鹤阳不通稼穑,去看朱云峰。朱云峰也摇头,他知道迎春花,立春花是什么话他不清楚。
李鹤东说:“我前几日在谢文金书房陪他……咳……就是无聊去他书房翻看他收集的各种图鉴杂记,在里面翻到立春花。原来立春花不叫立春花,那是我们当地的叫法,在那本杂记上那花被叫作锦被花,说花开起来色彩绚烂,如同锦被,因此得名。那杂记里还说……这花……是制作阿芙蓉的原料。”
“啊?”朱云峰惊讶出声,“你……你意思……宁王府在偷种锦被花,甚至……偷制阿芙蓉?那你刚刚又说田家……”
“高栾之争和成王爷的死,是谢文金同我说的,我信他,他没必要骗我,也不会骗我。”李鹤东说,“我知道锦被花就是立春花之后很是惶恐,恰在这时,我派出去查阿芙蓉的探子没了音讯,王爷那里又叫我不要插手。我……我没了办法,就想来你们这里。可你们……我也不敢全信,所以……才……”
曹鹤阳深深看了李鹤东一眼,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家王爷真的牵涉在其中,你要如何自处?”
“我……”李鹤东思索片刻,“阿芙蓉一事害国害民,若是王爷真的牵涉其中,我希望你们能给我机会,让我劝劝王爷。我非愚忠之人,大是大非还是分得清楚的。若……真的是不可为,大不了殉了王爷就是了。”
曹鹤阳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李鹤东居然会提到“殉”这个词儿,这人虽然说不愚忠,但骨子里还是有几分固执在的。
“这件事儿……太大了。”曹鹤阳说,“宁王如果真的牵涉在其中,你去信就已经打草惊蛇了。至于那些高栾旧事,还有成王爷的事情……”曹鹤阳看一眼朱云峰,见他脸色虽然还不太好,但呼吸平稳,双拳放松,显然情绪已经平复了些,这才继续道,“你问问谢文金,什么时候方便,我同世子爷要见见他。”
“他最近一直都在研究那个毒物,连跟我说话都……”李鹤东说到这里,脸红了一下,“你们若是要找他,不如去他别院好了。”
“你真的很信任他。”曹鹤阳说,“普通人听到成王爷的事情,最多也将当作谈资,你似乎真的是深信不疑。”
“我说过了。”李鹤东说,“他没必要骗我,也不会骗我。”
曹鹤阳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借调人手的事情我和世子爷会商量,拜会谢文金的事情……明面上他跟我们也不算特别有交情,看怎么样寻个合适的机会吧!”
“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鹤东今日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起身拱手告辞。
朱云峰让刘九思送他,转头就见曹鹤阳眉头微皱,捂着小腹,似乎有些不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