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依计
入夏的旧都暑气蒸腾，茶馆酒肆里的谈资却比冰镇酸梅汤更让人脊背发凉。
“您听说了吗？兰若寺的菩萨像肚子里，塞满了女子的金簪子！” 醉仙楼二楼靠窗的茶客一拍桌子，“听说那些被逼着接客的姑娘，指甲缝里全是血！”
说书人惊堂木 “啪” 地拍在醒木上，惊得满堂茶客手中的瓜子都撒了。
“列位看官！那兰若寺的住持明远原是淫僧！表面上敲着木鱼诵着经，暗地里却在禅房设下迷魂阵 —— 那熏香里掺着阿芙蓉，闻上半炷香，再贞烈的女子也成了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台下众人议论纷纷，都要说书先生继续讲些细节，随后又被周围的人骂，说他们不该在这种事情上寻香艳典故。
街角的馄饨摊前，卖了一辈子馄饨的老汉往铜锅里撒了把葱花，说：“我外甥在衙门当差，亲眼看见官兵从地窖抬出三具女尸！脖颈上的掐痕，有小孩手腕那么粗！” 说话间，担着菜筐的农妇踉跄两步，筐里的茄子滚落在地：“阿弥陀佛！难怪我家邻居说她亲戚的表嫂家的闺女上个月去寺里上香后就没了踪影……”
这场震动旧都的抄检发生三天前的子夜。据说是旧都府尹程昱亲自提着水火棍，带着三百衙役撞开兰若寺朱漆大门。月光下，“大雄宝殿” 匾额上的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 “百花阁”字样。佛龛后的暗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脂粉味混着腐臭，熏得最年长的捕快都弯下腰干呕。消息传开的第二日，旧都最大的戏园子 “同庆班” 临时改了戏码。当家花旦踩着跷，水袖翻飞间唱道：“兰若寺里无菩萨，恶鬼披着袈裟行！可怜那二八娇娥，被锁进藏经阁，阿芙蓉化作勾魂索……” 台下叫好声、骂声混成一片。
街头巷尾的童谣也变了调：“兰若寺，黑心肠，菩萨像里藏春房。阿芙蓉，断人肠，姑娘泪洒奈何桥……”孩子们唱着跳着，却不知歌词里藏着多少血泪。
而此时所有故事的主角程昱，正在自己的书房里发脾气。毕竟任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人把没做过的事情扣在脑门上，都一定会发脾气的。
“东翁！”门客中有胆子大些的压低声音说，“此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连远郊的农夫都议论纷纷。”
程昱脸色铁青，拍案道：“查！查到底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书房内气氛骤然紧张，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指望对方能上前说话。
“东翁……”到底还是刚刚开口那个门客继续说道，“这个事儿……不太好查。”
“为什么不好查？”程昱越想越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话说出口他突然察觉不对，这事儿发生在夜里，但此刻气头上，他也顾不上这许多，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半夜三更，一群人假冒府衙的名义去抄了兰若寺，还弄得街知巷闻，这样无法无天的人，还有这么大的势力，若是……”话说到这里，他突然醒悟了过来，问道：“你们觉得……是什么人做的？”
“东翁。”门客道，“我刚刚就想说了。无论是什么人做的，都不是普通人。如您所说，行动缜密，没有留下任何破绽，也没留下任何线索。事情三天之内就闹得旧都街知巷闻，甚至戏班和书馆都已经编好了故事，这事儿……不是普通人能做出来的。旧都……旧都……虽然大，但能做到这件事儿的……”
“我知道，我知道。”程昱觉得自己的头又痛了起来，事情复杂得超乎想象，幕后之人显然深谙人心，操控舆论如臂使指。他揉着太阳穴，心中暗自思忖，不知道这人把自己牵扯进去，意欲何为，他是真的不想蹚浑水。
“那各位先生觉得我现在如何做才好？”程昱问，“难道就任由那些民谣、那些故事就这么传扬开去？”
“东翁，不如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门客沉声道，“毕竟如今大家都在称颂，说您目光如炬，还亲身上阵捉拿要犯，是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
程昱无奈摇了摇头，说：“青天大老爷？好一个青天大老爷。我连人犯在哪里都不知道，算什么青天大老爷？”
“其实……”门客犹豫片刻，低声道：“东翁，或许这正是对方的目的。”
“不要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程昱瞪了门客一眼。
“学生是觉得……也许过几天，那些人犯就被送来了。”门客说。
“什么意思？”
“无论这个事儿……背后是什么人，他总还是想借您的手把兰若寺的事儿给捅破。既然捅破了，最后肯定还是得按照大景的律法来。”门客说，“如今整个旧都都已经知道这件事儿了，那我想说不定过几天那些人会被送过来，否则事情了不了。”
“你是说……他们若是有办法处置那么多人，就不会借用府衙的名义。”程昱皱眉，“既然借用了府衙的能力，最后就不会让我难做？”
“那是当然的。”门客说，“所以东翁不如静观其变，稍作等待。”
程昱沉思片刻，缓缓点头：“也罢，就依你所言，暂且观望。希望他们不要让我等太久。”
此时此刻，明远在黑暗中醒来。腐臭混着硝石味刺入鼻腔，他挣扎着坐起，四周漆黑一片，手脚被粗重的锁链束缚。记忆如潮水般涌回，那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将他掳至此处。耳边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似乎在商议着什么。明远心中一紧，深知自己已成棋局中的一子，必须设法脱身。他暗自摸索，试图找到锁链的弱点，指甲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突然指尖触到冰凉滑腻的肌理，他猛地缩回手，心中惊疑不定。
右前方突然爆出几点火星。火折子的微光里，尸体胸腹间的狰狞切口像条扭曲的黑蛭。更骇人的是死者掌心摊开的人皮面具。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足够明远认出，那个人是若梅，兰若寺真正的主事人。
明远心跳骤然加速，若梅的死无疑说明将自己抓来的人已经掌握了一切，否则他们怎么会抓住若梅，又怎么会将他脸上的面具剥下来？明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虽然隐隐有些预感若梅处境不妙，但尸体真的摆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寒意。
“你想好了吗？”一个声音突然传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让他觉得这声音比寒冰还要刺骨。
明远咬紧牙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想好什么？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你若是不愿意说也没关系。”那个声音冷冷道，“我们自有办法让你开口。”明远心中一凛，知道对方并非虚言。
那声音继续道：“甚至如果你不开口也不要紧。尸体不会说谎，我不介意从你的尸体里寻找我想要的。就好像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一样。”
明远心中一震，冷汗直流。若梅的人皮面具被剥下来，那些人发现他并不是女儿身，这不奇怪，只要检查一下就能知道。可他们怎么会说他“不男不女”呢？这光靠检查是看不出来的，除非他们将若梅的尸体剖开。可是……真的会有人如此残忍吗？
这一点明远倒是弄错了。谢文金在看到若梅尸体的时候就已经下了这样的判断，没必要再剖开他的尸首。因为这些年他已经看过太多被药物催生坤泽失败的例子，知道那些人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再联想到若梅平日里假扮女子都没有什么破绽，那答案就更加确定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明远心惊肉跳，生怕自己也跟若梅一样，被人剥了面皮还开膛破肚。
“你知道多少，都说出来。”那个声音说，“若是说得好，自会放你一条生路。或者……你其实也跟若梅一样，脸上也戴着一副面具？”说完，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在用磨刀石磨刀。
明远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但你们得保证我的安全。”他心中飞速盘算，如何在透露信息的同时，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对方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冷哼一声：“说吧，我们听着。”
明远咬紧牙关，开始叙述，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按照明远的说法，兰若寺的内幕远比表面复杂，旧都的兰若寺不过是庞大计划中最初的一环。
“这些年主人对我们这里很满意。”明远说，“下一步，应该就是在都城也弄一个这样的地方。”
“都城？”那个声音似乎也没想到这样的答案。
“是的，都城的势力更为复杂，若能掌控，影响将不可估量。”明远继续道，“这是主人对我说的。”
“所以……你所说的那个主人到底是谁？”
“是……是世子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