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四/ABO】天官(138)

138探寺
  都城秋日的正午时分,日头虽然当空照着,但护国寺的后院却总有那么一丝阴冷。张九龄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靛蓝短打,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招呼几个穿着灰色短褂正坐在廊下歇息的年轻僧人。
  “几位小师傅,可知道明慧法师在何处啊?”张九龄一边说一边摇了摇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是一个鸡腿,香气扑鼻。
  张九龄知道报国寺律法森严,可那是对那些高僧大能,底下这些做杂役的,一直吃素哪里有力气干活。反正只要不被抓到,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一个圆脸小僧吸了吸鼻子,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油纸包。张九龄会意,立刻将油纸包递了过去。
  那小僧接过油纸包,指了指角落,说:“施主,借一步说话。”
  张九龄跟着他到了角落里,那小僧迫不及待撕开油纸包咬了一个鸡腿,含糊问:“你找明慧师兄什么事儿?”
  张九龄笑道:“我和他是朋友,前阵子我离开都城办事,近几日才回来,想见见旧朋友。大家好久没……”他一边说一边搓了搓手,“手痒了,想攒个局。”
  “那明慧师兄大概没空。”小僧说,“他现在可是寺里的红人,深得监院器重,忙得很,怕是不好见。”
  张九龄心中一凛,他此前一直以为明慧不过是个洒扫的杂役,怎么现在成了红人了?
  “哎哟,那可怎生是好?”张九龄假意焦急,“他还欠着我银子呢!”
  那小僧闻言笑道:“银子怕什么?明慧师兄如今管着后院新辟出来的库房,过手的银钱跟海了似的,怎么会欠你的银子?”
  “还有这等事?”张九龄脸上笑容更甚,“那不知道小师傅能否指个路,我去找找他。”
  “嗯……这个……”

  “我同他真的是朋友。”张九龄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请小师傅喝茶。”
  那小僧接过铜板,又啃了一口鸡腿,含糊道:“那库房是新弄的,就在后山墙根底下,挨着废弃的菜园子。地方是偏,不过……” 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师兄们交代过,那地方堆放的都是要紧的供奉器物和……嗯……特制的香烛,外人不能随便靠近。门口看着没人管,其实有知客僧轮流盯着呢!他们眼神可利索了。”
  “哦?”张九龄心中愈发警惕,道:“小师傅放心,我远远看上一眼,明慧若不在,绝不打扰其他师傅。也绝不说是您告诉我的。”
  “就在那边。”小僧指了一个方向。
  张九龄转头顺着小僧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被踩得发白的小径通往寺院最深处,尽头处依着斑驳的后山墙,孤零零立着一间看起来颇为简陋的土坯瓦房,木门紧闭。乍一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荒废感。门口空荡荡的,连个石墩都没有。
  张九龄从小就跟着叔叔,见过的大场面不知凡几,眼光也独到,他立刻捕捉到了不寻常之处。离库房约莫十丈开外,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着普通褐色僧衣的僧人正慢悠悠地扫着落叶。动作看似随意,但他的站位,恰好将库房唯一的入口和小径来路都纳入视野范围。他的扫帚挥动得漫不经心,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时不时地扫过库房周围,特别是张九龄他们这个方向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
  张九龄心中“咯噔”一下,这地方……果然是外松内紧,表面毫无戒备,实则暗藏警惕,显然出自行家手笔。护国寺是皇家寺院,这样的守卫方式……莫非有羽林军又或者其他不知道哪儿的行伍介入?
  想到朱云峰之前叮嘱自己叔叔的话,说绝对不能打草惊蛇,他耸了耸肩,对那小僧说:“我这乍一看明慧好像也不在那边啊……算了,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就行。我还是先去大殿给菩萨上炷香,求他老人家保佑我逢赌必胜!”说完冲那小僧拱拱手,转身朝前殿走去,步伐看似随意,余光却牢牢锁定了那槐树下的“扫地僧”和那扇紧闭的库房门。
  此时此刻护国寺的大雄宝殿内,檀香浓郁,诵经声低沉悠扬。曹鹤阳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面锦袍,更衬得他身形颀长,气质清雅如竹。他小心地搀扶着一位仪态雍容的老妇人,正是他的祖母,邵宁郡主。
  邵宁郡主手持一串温润的沉香佛珠,步履稳健。她今日是专程来为哼哼祈福的。原本想去家中常去的积云寺,但曹鹤阳说护国寺这里为小儿祈福更加灵验,便来了这里。
  “小四啊……”邵宁郡主在殿门口停下,拍了拍曹鹤阳扶着她胳膊的手,“心要诚。你可是当爹的。”
  “孙儿明白,祖母放心。”曹鹤阳微微躬身,声音温润如玉。他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的一丝复杂和歉意。重活一世,祖母的慈爱是他始终无法割舍的软肋,可惜时至今日,他还是在利用祖母,到这护国寺来暗中打探。
  祖孙二人随着知客僧的引导,恭敬地步入大殿。殿内香火鼎盛,巨大的鎏金佛像宝相庄严。邵宁郡主在蒲团上虔诚跪下,双手合十,低声祝祷。曹鹤阳紧随其后,撩起衣摆,动作流畅优雅地跪在祖母旁边的蒲团上。
  就在他俯身下拜,额头即将触及冰凉地面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气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檀香依旧浓烈,但在那庄重神圣的气息之下,曹鹤阳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甜腻。那味道很淡,淡得几乎被忽略,像某种陈年果脯腐烂前的最后一缕香气,又像某种不知名的药草熬煮过头后散发出来,令人昏沉的甜。它混杂在厚实的香灰气息里,如同清澈溪流中潜藏的一缕污浊。
  曹鹤阳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自从生产之后,他的嗅觉比原先也敏锐了许多,这股甜腻的味道,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不光是生理上的恶心,还有一种心理上的厌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干扰他体内的平衡,带来一种微弱的眩晕感和难以言喻的烦躁。
  这感觉……让他的后颈都微微发紧。他立刻屏住呼吸,用袖口极轻地掩了一下口鼻,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不适感。
  他抬起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身前巨大的青铜香炉。炉内香灰堆积如山,厚厚一层,几乎要满溢出来。几支新插上的粗大线香正袅袅燃烧,释放出浓郁的烟气。那股诡异的甜腻气息,正是从这厚厚的香灰深处,随着热气蒸腾上来!
  这香灰……如此之厚,怎么看都不寻常吧!孟家的香灰难道就在此处了?难道他们运那么多香灰就是为了掩盖这股气息?还是说……他们运来的东西本身就藏在这香灰之下?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曹鹤阳维持着跪拜的姿势,指尖却在宽大的袖袍中悄然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月色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透下几缕黯淡的微光。曹府内院一片寂静,唯有巡夜家丁的梆子声偶尔传来,更添几分深沉的静谧。
  曹鹤阳的书房还亮着灯。他并未安寝,而是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卷古籍,眼神却有些飘忽。白日护国寺那股甜腻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端,搅得他心神不宁。祖母和哼哼都睡下后,他从熙和堂回来,便一直坐在这里,试图从记忆深处挖掘出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忽然,窗棂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声,像是被小石子击中。紧接着,一个黑影动作迅捷而无声地撬开了窗栓,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落地时轻如鸿羽。
  曹鹤阳猛地回神,转头看去。当看清来人熟悉的身形轮廓时,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早已习惯的纵容。
  “你又翻窗。”曹鹤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没有多少责备。他放下手,看着那个不知不觉间已经比自己高大的身影熟练地关上窗户。
  朱云峰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毫无倦意。他穿着一身便于夜行的深色劲装,身材愈发挺拔。
  “走门太麻烦了,万一不小心被你继母手下的人看到了还麻烦。”朱云峰咧嘴一笑,大剌剌地走到书案旁,毫不客气地拿起曹鹤阳的茶杯,将里面微凉的残茶一饮而尽,“渴死我了。”
  曹鹤阳看着他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旁边温着的小茶壶,又给他续了一杯。
  “如何?”曹鹤阳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很低。
  朱云峰放下茶杯,神色也严肃起来,说:“九龄那边有发现。”
  他将张九龄白日查探护国寺的经过讲了一遍,说:“那库房绝对有问题!守卫是练家子,警惕性极高。九龄觉得,里面藏的东西,要么就是及其贵重,要么就是见不得光。我在想,那会不会就是孟家运进来的那些‘香灰’的最终去处!”
  曹鹤阳眼神一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缓缓道:“香灰…不只是香灰。”
  随后他将在殿前香炉中闻到那股诡异甜腻气息以及自己强烈的不适感告诉了朱云峰,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东西混在香灰里,焚烧后气息被掩盖,但残留的灰烬中仍有微量逸散。寻常人或许难以察觉,但你知道的,我自从生了两个小崽子之后,对味道就有些敏感。我怀疑,那里面就是陛下龙体欠安的根源!”
【未完待续】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