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残片
“伯爷……”张九龄话出口就知道不对,他立刻改口道,“少爷,这里……看着不像被山洪冲毁的样子。”说完,他蹲下身,捻起一小撮泥土仔细看了看,说:“没有洪水冲刷沉积的泥沙层,也没有巨石滚落的痕迹。”
曹鹤阳缓步走到一处坍塌的土窑前,仔细观察着窑壁和散落的砖石。他伸出手指,在窑壁上被烟火熏黑的地方蹭了蹭,又弯腰捡起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碎砖。
“窑壁的烟炱很厚,说明使用时间不短。可是这些砖石……断裂面相对新鲜,倒塌的方式更像是人为破坏,而非自然冲击。”他一边说一边指向一处断壁,“看这里,像是被重物从内部或侧面撞击导致的垮塌,而不是被山洪冲击。”
朱云峰则走到那些被焚毁的工棚遗迹处,用刀鞘拨开焦黑的木头和灰烬。
“这里烧得很彻底。而且……”他用脚踢开一片灰烬,露出下面相对平整的地面,“没有挣扎或仓皇逃离的痕迹。工具、生活用品,但凡值点钱或者能带走的东西,似乎都被清理走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值钱或者带不走的大件残骸。”
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这景象,与其说是天灾毁灭,不如说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撤离和销毁!山洪之说,完全是掩人耳目的谎言!
“收拾得这么‘干净’,连一片像样的瓷片都没留下……”曹鹤阳的声音带着寒意,“这说明他们是想掩盖什么,而不是遭遇了什么意外。”
“阿四!”朱云峰压低了声音,“这里应该就是烧过林瓷吧!否则何必处理得这么干净?除非……藏着什么更大的秘密。”
曹鹤阳微微颔首,看了眼周围,问:“你能确定没有人跟过来吗?”
朱云峰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点头表示肯定。
“那我们分头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曹鹤阳提议道。
三人于是分头在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仔细搜寻,争取不放过任何一块碎瓦,不遗漏任何一片残陶。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升高。汗水浸湿了三人的衣衫,尤其是朱云峰,肩头的伤口在动作间隐隐作痛,但他眉头都未皱一下。
“你们快来看这里!”张九龄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从溪涧下游一处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的乱石堆旁传来。
朱云峰和曹鹤阳立刻赶过去。只见张九龄正奋力拨开厚厚的藤蔓,露出石缝下方一小片被溪水冲刷得相对干净的区域。在湿滑的石块和泥沙之间,赫然散落着几片颜色各异的碎瓷片!
曹鹤阳眼睛一亮,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其中几片。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油纸包打开,那里面有一个小瓷瓶——这是从报国寺带出来的。
他将两者放在一起,借着溪水清洗干净,在阳光下仔细比对。
胎质!同样的细腻坚硬,颜色偏灰白。
釉色!虽然手中捡到的碎片釉色有青有白,但那种温润内敛的光泽感,与那个瓷瓶如出一辙!
“找到了!”曹鹤阳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瓷片和瓷瓶递给朱云峰,“你看!胎质、釉色,显然是同一种釉料配方,就是同一个窑口烧出来的东西!栖山窑,就是林记那些瓷瓶的源头!”
朱云峰兴奋地搓了搓手,接过瓷片,眸中射出喜悦的光芒,说:“太好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虽然收拾得很干净,可终究还是留下了马脚!这下子证据确凿了!”
曹鹤阳却没有被兴奋冲昏头脑,很快冷静下来。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这片过于“干净”的废墟,眉头微蹙道:“找到残片,确认了窑口,这固然是重大突破。但疑点反而更多了。”
“阿四,你想到了什么?”朱云峰跟着起身,“我们手上的证据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曹鹤阳说,“事到如今,我们最多可以说这个窑口烧了林记的那些瓷瓶,可是这个窑口到底是谁在主事,为什么会同牵机引扯上关系,我们都不知道。”
朱云峰闻言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找到证据,证明永王与此事有关?”
曹鹤阳摇头,说:“我们不知道这窑口和谁有关,我们要找出来谁与此事有关。”他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溪涧上游更幽深的山林,“这里据说是三四年前被山洪冲毁的。三四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至于他们要搬走。还是说……三四年前他们已经不需要这里,所以就将这里彻底毁掉了呢?”
朱云峰闻言,目光也变得更加深沉,说:“昨晚在王有才家里袭击我们的人……还有今天我们进山时候外面的那些眼线……这里虽然废弃了,但一直有人盯着,这说明……这些人,一直在保护这个秘密,他们从来没离开过。”
说完这句话,朱云峰同曹鹤阳都沉默了,虽然确认了栖山窑曾经烧制过林瓷,看似朝前进了一大步,可却又引出了更多更深的谜团。这栖山仿佛一只沉默的巨兽,正张开黑洞洞的口,等待着他们继续深入。
“走吧!”朱云峰将那片关键的瓷片残骸小心收起,“阿四,我们沿着溪涧往上!看看这栖山深处,到底还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说完他率先迈步前行,曹鹤阳与张九龄紧随其后。
溪涧潺潺,如同一条银练,牵引着朱云峰、曹鹤阳和张九龄三人,深入栖山腹地。
空气越发湿润清冷,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浓密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点。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只能在嶙峋的怪石和盘根错节的藤蔓间艰难穿行。溪水在乱石间激荡,发出哗哗的声响,掩盖了林间大部分的声音,但也让三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阿四,小心脚下。”朱云峰走在最前,用刀鞘拨开一丛带刺的荆棘,不忘回头提醒。他肩头的伤在动作间仍有些牵扯,但目光锐利如针,扫视着前方每一寸可疑的林地。
曹鹤阳紧随其后,靛青色的棉布直裰下摆已被露水和泥泞打湿,但步履依旧沉稳。
突然,他停了下来。
“怎么啦?”朱云峰回头,“累了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好?”
曹鹤阳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我好像闻到什么味道。”
“味道?”朱云峰闻言也动了动鼻子。泥土的腥气,山林间草木的味道,除此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了。
“好像……有一股子淡淡的焦味。”曹鹤阳不是很肯定,又深深吸了口气,“对,就是那种焦煳味。被大火烧过的味道。”
“会不会是刚刚那个窑口的味道?”张九龄问,“那里也被大火烧过。”
曹鹤阳摇了摇头,说:“不,是从上面飘下来的。”
“上面?”朱云峰同张九龄对视一眼,同时抬头看去。
“在上游!”曹鹤阳指着溪涧弯曲的方向。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谨慎地循着溪流和那缕微弱的气息前行。
大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方豁然开朗。溪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形成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河滩。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们心头猛地一沉。
河滩旁,依着山势,是一片被彻底焚毁的废墟。规模比山下的窑场更大,焦黑的痕迹触目惊心。几十根粗细不一的粗大木桩,被烧得只剩半截,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深深扎入地面或嵌入山壁的岩石缝隙中,即使被大火焚烧过,依旧顽强地矗立着,勾勒出一个早已消失的建筑轮廓。地面上散落着厚厚的灰烬和炭化的木头残骸,一些石制的火塘、磨盘样的石臼散落在废墟边缘,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烟灰。
“果然是被火烧过!”张九龄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捻起一把灰烬,“这里看着烧得比下面窑场那边还要彻底!”
“你应该说又是一场大火!”朱云峰眉头紧锁,大步走进废墟中心。他用刀鞘小心地拨开厚厚的灰烬层,露出下面被熏黑的地面。地面上,隐约可见一些规则的圆形凹坑,排列似乎有某种规律。
“阿四,你来看!”他冲曹鹤阳招了招手。
曹鹤阳走过去,歪头看着地面上的坑洞,思索道:“这看着像是支撑柱子的位置。但柱子埋设的方式……很奇怪。”说完,他的目光又被那些嵌入山壁或深深扎入地面的半截木桩吸引。他走到一根相对完好的木桩旁,仔细观察其顶端残留的榫卯结构痕迹,以及木桩本身被火燎过的焦黑表面下透出的深褐色木质纹理。
“这些柱子……很高。”曹鹤阳喃喃道,目光顺着木桩想象着它未被烧毁前的样子,“它们不是直接立在地上支撑屋顶,更像是……支撑起了一个离地的平台?”他蹲下身,正想在灰烬中仔细翻找,就听朱云峰突然大喝一声:“趴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