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木牌
“大饼!”曹鹤阳轻轻叫了一声。
朱云峰转头看他,目露疑惑。
“你觉得说书先生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曹鹤阳问。
“啊?”
“当年梅妃宠冠六宫时,林家风光无限。”曹鹤阳说,“我记得祖母跟我说,长公主当年同她说过,成王刚刚出生那几年,林家在一众江南世家中,风头无两,族中子弟遍布朝野,不说六部,连将作监这样的地方都不放过,掌控了朝廷大半的瓷器、漆器供应。”
朱云峰有些疑惑,不明白曹鹤阳为什么突然同自己说起这个。
曹鹤阳继续说道:“可是后来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了。”
朱云峰叹了口气,太宗皇帝继位,成王同王妃自请守灵,至于林家……先是退出了朝廷,后来更是逐渐没落。这没落甚至无声无息,根本都不需要动用到朝廷的一丝一毫力气。
“阿四!”朱云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若那位‘林先生’真的是林家后人,他做这么多事,也未必是真的为永王效力吧!”
曹鹤阳挑眉,等朱云峰说下去:“永王再怎么说也是太宗皇帝血脉,他同林家有灭族之恨。若说他为了永王用崆族人守山,是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我倒觉得,这些人在这里反而是个破绽。”
曹鹤阳笑了,他对朱云峰微微颔首,说:“大饼,你真的……不一样了。”
朱云峰问:“怎么说?”
“从前的你,想事情是不会这么周全的。”曹鹤阳说,“可现在……”
“早说了,我是近朱者赤嘛!”朱云峰笑道,“一直跟着阿四你,我再笨也看会了。”说完他又问道:“阿四,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曹鹤阳点头,说:“确实有道理。崆族人一直生活在南疆,让他们守山虽然不是不可以,但未免也太刻意了些。若真的想让人守山,装扮成山中猎户就可以,这一大群南疆人在旧都附近,也太过显眼了。”
朱云峰附和道,“就是,这些人……不像是守山,反而像是……像是……”
“像是怕人发现不了,专门留下的线索。”曹鹤阳说,“若真是如此,那这位‘林先生’同永王的关系,倒很值得玩味了。”
“那孟家……是怎么牵扯进去的?”朱云峰说,“孟皇贵妃看起来不像是那么蠢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孟家运香灰的事儿……也有点……过于明显了。”
曹鹤阳右手轻轻敲击桌面,半晌后说:“若是我没记错……当年林家倒台……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孟家了吧!”说着,他的右手停下敲击,指尖在茶杯边缘轻轻划过,继续道:“若真的如此,那这盘棋……想来从很早就开始布局了。”
此时说书人讲到林家女眷被发配教坊司的惨状。朱云峰看着曹鹤阳沉静的侧脸,忽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说:“阿四,等此事了结,我们就带着哼哼和麦麦离开这是非之地。管他永王还是太子,都与我们无关。”
曹鹤阳瞪了朱云峰一眼,又瞥了瞥旁边。
朱云峰知道自己失态,连忙将手缩了回去,脸上讪讪。
曹鹤阳叹了口气,从桌下伸出手去握住朱云峰的,与他十指相扣,那意思不言自明。
掌心相贴的温度驱散了前尘往事带来的阴霾,朱云峰扬起笑脸,说:“阿四,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曹鹤阳轻笑,说:“那是因为我有个很好的……”他没说“乾元”,反而改口道:“有个很好的你!”
茶楼外日影西斜,申时将至。二人留下茶钱,从茶楼后门悄然离开。那几个盯梢的眼线依然一动不动,果然如曹鹤阳所料,他们是固定的眼线,并不是发现了自己和朱云峰的行踪。
染坊后院,张九龄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到来,他立刻迎上前:“伯爷,小曹大人,情况不太好。”
原来,留在城中的侍卫打探到,这两日旧都突然多了许多陌生面孔。有商队打扮的,有游方僧人模样的,甚至还有几个自称是药材商人的南疆人。更蹊跷的是,王有才府上今早突然运出十几口大箱子,据说是送回老家的大件行李,但守夜的更夫看见箱角渗出暗红色液体,疑似血迹。
“今早王宅大门紧闭,侧门进出的人也都换了生面孔。”张九龄神色凝重,“属下怀疑,王有才要么已经逃了,要么……”
“被灭口了。”朱云峰冷声道。
曹鹤阳当机立断,说道:“今夜就探王宅。若真有线索留下,必在书房或密室。只是……”
“你担心陷阱?”朱云峰立刻明白了曹鹤阳的意思。
曹鹤阳点头,看向朱云峰,此行确实可能有危险,不知道敌人会不会设下埋伏。
“事已至此……”朱云峰想了想,“我们就只有这一条线索了。”说完他看向曹鹤阳,说:“阿四,你……”
“我是一定要跟你们一起去的。”曹鹤阳也立刻就明白了朱云峰的意思,“若是真的有敌人,我落单并不安全,反而还是同你们一起行动,互相能有个照应。”
朱云峰从来就说不过曹鹤阳,也习惯了听曹鹤阳的话,他略一犹豫就答应了,但还是叮嘱道:“那等下你紧紧跟着我!”
曹鹤阳点头应下。
天色渐暗,三人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王宅后院。与那夜赴宴时不同,此刻的宅院漆黑一片,连巡更的灯火都没有。张九龄纵身翻上墙头,确认无暗哨后,抛下绳索将曹鹤阳和朱云峰拉了上来。
院内死寂得可怕。借着月光,可见庭院中一片狼藉。花盆翻倒,石凳移位,甚至有几处地面被挖开又草草填平。三人屏息潜行,直奔那日设宴的正厅。
厅内桌椅翻倒,杯盘碎了一地。朱云峰蹲下身,捡起一片碎瓷,正是那日用来盛茶的茶盏。“走得极匆忙,根本没来得及收拾干净。”
曹鹤阳的目光落在厅角一幅被撕破的山水画上。画后墙壁有明显的新鲜刮痕,像是有人匆忙取走了什么。“这里原本应该有个暗格的。”他指着那处痕迹说。
三人分头搜寻。张九龄在偏厅发现了一间上锁的小屋,破门而入后,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皆是一刀毙命,伤口精准狠辣。
“是王有才。”张九龄查验后低声道,“死了不到一日。剩下那几人面生得很,那日没见过。”
朱云峰在书房翻找时,发现书案抽屉夹层里藏着一本残缺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某种货物的进出,但关键信息都被墨迹涂污,只能依稀辨认出“栖山”“南”“林”等字眼。
“阿四,你看这个。”朱云峰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看似普通的《庄子》,书中却被挖空,藏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与阿布描述的如出一辙!
曹鹤阳接过木牌,指尖抚过那些云纹,突然在纹路转折处摸到一丝异样。他对着月光仔细查看,发现云纹中暗藏着一个极小的“永”字!
“果然是永王!”朱云峰咬牙道。
就在此时,张九龄突然从门外闪入,声音急促道:“有人来了!至少十人,从前后门同时包抄!”
三人迅速熄灭手中火折子。曹鹤阳将木牌贴身藏好,低声道:“从西侧院墙走,那边有棵老槐树可借力。”
他们刚冲出书房,前院已传来破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将走廊照得忽明忽暗。朱云峰打头,曹鹤阳居中,张九龄断后,三人猫腰疾行,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到西墙根下。
墙外隐约传来对话声:“……确定在里面?”“……一个不留!”
朱云峰蹲下身,双手交叠成梯:“阿四,快!”
曹鹤阳踩着他的手借力一撑,抓住槐树枝干。张九龄在墙上点了一下,灵巧地翻上墙头,伸手将曹鹤阳也拉了上来。朱云峰紧随其后。就在他们即将翻出墙外的刹那,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夺”的一声钉在曹鹤阳耳畔的树干上!
“快走!”朱云峰一把拉下曹鹤阳,三人顺势滚落到墙外小巷。更多的弩箭追着他们的身影射来,钉在青石板上溅起点点火星。
“分头走!城南破庙会合!”曹鹤阳低喝一声,张九龄立刻同二人分开,没入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中。
追兵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但旧都纵横交错的街巷成了最好的掩护。曹鹤阳和朱云峰专挑狭窄的弄堂和屋檐低矮的民居穿行,几次险些与追兵迎面撞上,都凭借朱云峰对声音的敏锐判断及时转向。
一个时辰后,三人在城南一间早已废弃的城隍庙汇合。确认无人跟踪后,朱云峰一拳砸在斑驳的墙壁上:“果然有埋伏!”
曹鹤阳却神色平静,从怀中取出那块云纹木牌,说:“王有才虽死,但这条线还没断。有这块木牌在,就能证明永王确实牵涉在其中。”
朱云峰眼中燃起战意,问:“接下来怎么办?”
“先离开旧都。”曹鹤阳沉声道,“永王的人既然已经警觉,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连夜出城,直奔西南。”说完又对张九龄道,“九龄你给大家发信号,让他们分批离开,同我们路上会合。”
夜色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