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云州
栖山窑的线索在王有才的鲜血中断裂,旧都的追兵如同附骨之疽。朱云峰一行人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当机立断,连夜离开。一行人会合后,避开官道驿站,专挑荒僻小路,风餐露宿,朝着西南方向疾驰。
十数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云州边界附近一个名叫“清水驿”的小镇。此地虽小,却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冲,也是朱云峰与打着“揽胜使”旗号、带着大队人马缓缓南行的刘九思约定的会合之地。
清水驿唯一的官驿略显破旧,但此刻却被刘九思带来的车马护卫塞得满满当当。驿站大堂内,刘九思一身簇新的锦袍,端着茶盏,眉宇间却带着几分疲惫和凝重。见朱云峰与曹鹤阳风尘仆仆地进来,他立刻屏退左右,只留两名绝对心腹守在门口。
“爷!伯爷!你们可算到了!”刘九思起身相迎,压低声音,“再不来,我这‘揽胜使’都快演不下去了!”
朱云峰示意他坐下,沉声道:“路上遇到些麻烦,耽搁了。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刘九思灌了口凉茶,苦笑道:“起初还好。打着替陛下巡视西南风物、体察民情的幌子,沿途州县的官员哪个不是笑脸相迎?接风宴、土仪特产,流水似的送,话里话外都是请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可越往南走,靠近这云州地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味道就变了。”
“哦?如何变了?”曹鹤阳目光敏锐。
“敷衍,躲闪!”刘九思拍了一下桌子,“就说前两日经过的临江县,县令倒是客气得很,酒宴也丰盛,可我一问起当地民生、赋税、驻军操练情况,他就开始打哈哈,说什么‘托陛下洪福,一切都好’,要么就是‘下官只管民政,军务粮草自有都尉府打理,不敢僭越’。送来的礼倒是更重了,一匣子上好的南珠,还有几幅前朝古画,明里暗里的意思都是大人一路辛苦,看看风景就好,早些启程去下一站吧!”
朱云峰冷哼:“这是拿钱堵你的嘴,催你赶紧滚蛋。”
“何止是催!”刘九思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之前在镇南关,那姓孙的守关都尉,更是阴阳怪气!酒过三巡,他拍着我的肩膀跟我说,西南不比中原,山高林密,瘴疠横行,更有刁民啸聚山林,不太平啊。大人身负皇命,金贵之躯,还是早些看完风景回京复命为是,免得……出了什么意外,下官担待不起啊!那眼神,啧啧,哪里是劝告,分明是威胁!”
“镇南关已是云州门户,守关都尉的态度,往往就是云州态度的缩影。”曹鹤阳沉吟道,“看来,永王的势力,早已不满足于固守云州一隅了。”
刘九思连连点头:“爷您明鉴!我感觉,这云州外围的州县,看似还在朝廷治下,实则官员的骨头都软了,心……怕是早就歪了!他们不敢明着对抗朝廷钦差,不过打太极、和稀泥、用钱财开路催人快走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我怀疑,我们这一路南下的行踪,甚至说过什么话,早就被他们飞马报给永王了!”
驿馆简陋的房间内,油灯如豆。朱云峰、曹鹤阳和刘九思围坐桌旁,地图摊开。
“九思这一路所见,印证了我们的判断。”曹鹤阳指尖划过地图上云州外围的几个州县,“永王经营西南多年,根深蒂固。他用的不是公然割据的蠢办法,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渗透。威逼利诱,编织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让这些地方官从骨子里畏惧他,甚至依赖他,最终成为他耳目和爪牙的一部分。朝廷的官员,在永王的地盘边缘,已经不再是助力,反而成了最大的阻力!”
朱云峰盯着地图上“云州”两个大字,眼神锐利如刀,说:“一旦我们踏入云州地界,情况只会更糟。那里的官员,恐怕早已是永王的私臣。朝廷的律法也好,陛下的旨意也罢,在那里能有多大效力,看外围这些官员的态度,就很清楚了。我们这‘揽胜使’的旗号,进了云州,怕是连块遮羞布都算不上!”
“那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刘九思忧心忡忡,“爷,您和伯爷带着大队人马,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不然还是同之前一样,我打着你们的旗号,你们带一队人轻车简从,也安全些。”
“可若是分兵潜入,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怕更是凶险万分!”朱云峰说。
曹鹤阳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慢悠悠地说:“大饼的担心有道理,九思的话也有道理。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一路上九思你都没穿帮,或者说都没人揭穿,那至少永王同我们还是有默契的。”
“默契?”朱云峰有些不解。
“我们两个人的形貌到底如何,也不是什么秘密。”曹鹤阳说,“纵然大部分官员没见过我们,可也应该知道我们是两个人。九思这一路上一个人撑下来,没有人说什么,就是默契。”
“什么默契?”
“他不拆穿我们,不管我们的小动作。我们也不要管他。大家走个形式。”曹鹤阳说,“至少现在,他还没打算跟我们撕破脸。”
“那接下来……”
“明面上的队伍还是要保留的。九思,你的排场要继续摆下去,甚至要摆得更大!一路慢行,该赴的宴照赴,该收的礼照收——当然,记清楚是谁送的,送了些什么。你要表现得像个贪图享受、只想捞足好处回京交差的庸碌官员。”
“……有这个必要吗?”朱云峰不解,“会不会太过了?”
曹鹤阳摇头,说:“不会的。既然都已经演戏了,那当然就要演好一点。”
“那我们要做什么?”朱云峰问。
“我们……继续暗中行走。”曹鹤阳说。
“会不会太危险?”朱云峰问,“你也说了,他应该知道我们不在队伍里,肯定就是在调查他了。”
“是。”曹鹤阳说,“所以我们也在做戏。”
“啊?”
“我们可以四处打听收集一些明面上的事情。”曹鹤阳说,“比如民生、比如布防、比如驻军如何操练……”
朱云峰有些明白了,说:“你是说……我们要让他觉得我们下来是来查探他有无鱼肉乡里的,和都城的事情没关系。”
曹鹤阳点头,他看向朱云峰,继续道:“而实际上的我们,则需要一把插入永王腹地的尖刀。崆族,或许就是突破口。”
“崆族?”刘九思不解。
朱云峰简要将栖山窑遇到阿布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崆族人知恩图报,重信守诺,且对山林环境极为熟悉。若能找到他们在南疆的聚居地,或许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不错。”曹鹤阳接口道,“阿布提到她父亲当年重病,是被一位姓林,手背有疤的汉人大夫所救。这病来得蹊跷,症状凶险,我怀疑……那根本不是什么急症,而是中毒!且很可能与永王或其爪牙试验毒物有关!若能证实这一点,崆族人对永王的仇恨,就是我们可以借用的力量。”
翌日,刘九思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离开清水驿,继续打着“揽胜”的旗号,慢悠悠地向云州边境晃去。沿途官员果然如之前一般,热情接待,殷勤送礼,话里话外依旧是催着快走。
至于朱云峰和曹鹤阳则带着张九龄和另外两名精干的心腹护卫,乔装成收购山货药材的行商,提前一步,悄然踏入了云州地界。
云州多山,气候湿热。城镇规模不大,依山傍水而建。街道上行人穿着与中原迥异的服饰,语言也带着浓重的口音,目光中透着对外来者的审视与疏离。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浓郁气息,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按照计划,曹鹤阳安排张九龄连同两名护卫赵玖和章石头,分头去城中茶楼、酒肆、药铺等人流混杂处,装作闲聊,暗中打听崆族的消息。
“记住,只问‘崆族’这个部族是否还在附近山中生活,或者有没有人听说过他们。不要提栖山,不要提阿布,更不要提那位林大夫!就说你们行商路过,听老人提起过崆族人采药厉害,想碰碰运气收点山货。”曹鹤阳仔细叮嘱。
“是,大人!”三人领命而去。
朱云峰和曹鹤阳则在客栈落脚,看似整理行装,实则心神不宁地等待着消息。
然而,直到傍晚,只有张九龄一人脸色凝重地回来了。他身后不见赵玖和章石头。
“怎么回事?”朱云峰心下一沉。
张九龄喘了口气,低声道:“出事了!阿玖和石头……没回来!我按照约定在城隍庙后等他们,却一直没等到。我沿着他俩去打探消息的方向走了一圈,只看到石头留下的一个暗记,指向城外十里坡的破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