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顺景玄符
  车厢内仿佛还残留着朱云峰那句“你好似……有好多心事”带来的无形压力。曹鹤阳独自坐在驾驶座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内袋里那张粗糙的印刷符纸,冰冷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灼人。他沉默了几分钟,引擎早已熄火,停车场昏暗的光线将他笼罩在一片寂静里。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启动了车子。黑色宝马E38平滑地驶出警署停车场,却没有开往九肚山的方向,而是拐上了通往港岛半山的盘山公路。
  夜色中的半山,静谧而奢华。车辆最终驶入楠桦居的私人车道。巨大的雕花铁艺大门缓缓滑开,门柱是醒目的金色与黑色,在景观灯的照射下显得气派非凡。外墙是昂贵的泥土色麻石,厚重而沉稳。整个宅邸坐西南朝东北,依山面海,前方的宝云道与后方的坚尼地道蜿蜒环绕,风水格局上乘,暗合“伏龙朝水”之势。
  车子无声地驶入庭院,经过精心修剪的园林和东侧泛着幽蓝波光的泳池,停在一栋气势恢宏的主楼前。西侧则是一栋稍高的五层附楼,与主楼形成巧妙的高低呼应,内藏“虎啸龙吟”之象。
  穿着制服的仆人早已恭敬等候,为他拉开车门,纷纷躬身问候。
  “少爷好。”
  “少爷回来了。”
  曹鹤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车钥匙交给仆人,大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厅。室内装修是沉稳的中西合璧风格,昂贵的红木家具与现代化的设施完美融合,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少爷,用过晚饭了吗?”管家上前轻声询问。
  “吃过了。”曹鹤阳脚步未停,声音冷淡,“老爷呢?”
  “老爷今晚有应酬,不在家用晚饭。”
  曹鹤阳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我上楼寻点资料。”他丢下这句话,径直踏上铺着厚地毯的旋转楼梯,走向二楼。
  二楼书房的门楣上,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两个苍劲古朴的大字:“顺景”。
  书房内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红木书柜,塞满了各种线装古籍、风水典籍、卦象罗盘以及厚厚的客户档案。空气里是陈年墨香和旧纸张特有的味道。
  曹鹤阳目标明确,走到一个标注着“符箓录”的柜门前,输入密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沓装订整齐的记录册。
  他快速而专注地翻阅着,手指划过一页页记录着求符者姓名、生辰、所求事项、所付代价的表格。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锁定了几页,随后用书房里的复印机将这几页复印下来。做完这一切,他将记录册仔细地放回原处,清理掉所有痕迹,如同从未有人来过。
  夜色浓重,福全街旧唐楼陈大生的天台屋内弥漫着灰尘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陈腐气息。朱云峰和曹鹤阳隐匿在黑暗中,一个靠着堆放的杂物,一个站在门边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
  “喂,曹教授,”朱云峰压低声音,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发问,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一丝被这死寂环境勾起的毛躁,“我们到底在等咩啊?个死鬼阿生都凉透几日了,这里我手足来搜刮过几次,毛都冇条,难道真有鬼来?”
  曹鹤阳的身影在门边的阴影里几乎凝固,只有镜片偶尔反射一点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等。”
  “等咩啊……”朱云峰嘀咕了一句,换了个姿势,左肩被棍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让他更加烦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接近凌晨十二点。楼下的喧嚣早已沉寂,只有风声偶尔穿过铁皮的缝隙,发出呜呜的轻响。
  就在朱云峰快要失去耐心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声响,从门外走廊的方向隐约传来。
  朱云峰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心脏猛地一跳。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简直比枪声还吓人。他猛地绷紧身体,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呼吸都屏住了,额角渗出冷汗。
  黑暗中,他似乎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气音,轻到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那声音像是……笑声?
  “不用怕。”曹鹤阳的声音及时响起,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了然,“是人。”
  话音未落,那扇被朱云峰踹坏后勉强虚掩着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瘦小的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动作轻得像只猫,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小手电,光柱在昏暗的屋内乱晃,似乎在寻找什么。
  朱云峰不再犹豫,如同猛虎出闸,瞬间从阴影里扑出。他动作迅猛如电,根本没给那人任何反应时间,一记干净利落的擒拿,扭臂、压肩、膝顶。
  “哎呀!” 来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里的电筒啪嗒掉在地上,整个人被死死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动弹不得。
  “开灯!”朱云峰低喝道。
  曹鹤阳按下墙上的开关,昏暗的白炽灯光照亮了屋内。被朱云峰压在身下的是一个干瘦猥琐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工装服,脸上写满了惊恐。
  朱云峰膝盖顶着他的背,厉声喝问:“差人办案!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偷偷摸摸摸进来?讲!”
  “阿Sir饶命!饶命啊!”瘦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我……我叫阿莫!是……阿生的friend!我不是小偷!我真的不是小偷啊!”
  “不是小偷?半夜三更摸进来,还说不是小偷?”朱云峰手上加了几分力,疼得阿莫嗷嗷叫。
  “是……是为了那张符!”阿莫痛得涕泪横流,脱口而出,“阿生生前同我讲,他家里有张好灵验好值钱的符!他讲是咩大师亲笔画的,值十万块!我……我想他都已经死了,那张符留着也是浪费,就……就想拿去换钱。”
  “一张符值十万?”朱云峰嗤之以鼻,觉得这贼蠢得可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咩?这么好赚我也去给人画符啦!”
  “是真的!阿Sir!”阿莫急得快哭了,“阿生亲口同我讲的!他讲是咩……咩‘顺景社’的张玄景张大师的真迹!有钱都难求的!”
  一直沉默旁观的曹鹤阳,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朱云峰的动作顿住了。
  “他讲真的。”曹鹤阳走到两人身边,目光扫过地上狼狈的阿莫,又看向朱云峰,眼神平静无波,“顺景社主张玄景亲笔所绘的‘五雷镇煞符’,黑市叫价,确实超过十万。而且,有价无市。”
  朱云峰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曹鹤阳。
  呼叫了巡逻警员将还在喋喋不休强调符咒价值的阿莫押走,朱云峰和曹鹤阳回到宝马车上,车内气氛有些凝滞。
  “那张符……真的值十万?”朱云峰系好安全带,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曹鹤阳,“你怎么知道的?又怎么知道一定有人来偷?”
  曹鹤阳目视前方,启动车子,语气平淡道:“那天他推我,我撞向铁梯时,眼角瞥到神龛上贴的符。虽然只一眼,但笔触、用料、符胆结构,是真迹无疑。那张符,每年不会超过三十三张。每一张流向,皆有记录。”他顿了顿,补充道,“陈大生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有能力、有途径求得。”
  他伸手指了指副驾驶前方的手套箱,对朱云峰说:“打开。”
  朱云峰疑惑地拉开手套箱,里面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他拿出来,入手沉甸甸的。
  “里面是近两年,所有求取过‘五雷镇煞符’的客户名单副本。”曹鹤阳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核对过,冇张志强,更加不会有陈大生。那张符,怎么会落到阿生手上,中间经过谁的手,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死路。你自己查。”
  朱云峰捏着那厚厚的信封,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炭。这里面记录的每一个名字,可能都非富即贵,牵扯着巨大的利益和隐秘。他猛地抬头,盯着曹鹤阳的侧脸,问:“这资料……你怎么弄到的?”虽然对符的价值一无所知,但无论是什么地方,客户资料,都一定是高度机密。
  曹鹤阳沉默了。他只是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金丝眼镜的镜片上飞快地流转,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
  朱云峰看着他这副拒绝回答的样子,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这个曹鹤阳,身上的谜团比他经手过的任何一桩悬案都要多。
  就在这时,那部昂贵的大哥大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曹鹤阳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单手拿起电话,拉出天线道:“喂?”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而紧张的声音,音量之大,连旁边的朱云峰都隐约能听到。
  曹鹤阳听了几句,面无表情地将电话递向朱云峰:“找你的。”
  朱云峰一愣,接过电话道:“我是朱云峰,哪位?”
  “朱Sir!不好意思!我是深水埗警署的阿阁,我们前日见过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语速极快,带着明显的惊惶,“我刚刚接到好多报警电话,讲……讲福昌唐楼4楼走廊……出现红衣女鬼!好多住户都讲亲眼见到!现在成栋楼都炸锅了!场面就快控制不住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