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打边炉
尖沙咀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喧嚣。霓虹灯招牌层层叠叠，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人流如织，各种语言的交谈声、汽车喇叭声和街头艺人的音乐混杂在一起，构成港城特有的夜曲。
曹鹤阳按照朱云峰给的地址，找到了一家名为“勇记”的街边排档。店面不大，门口支着十几张折叠桌，几乎全部坐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炭火香气和炒菜的镬气，让人食指大动。
“一位啊？搭台得唔得？”一个围着沾满油渍围裙的伙计高声问道，示意曹鹤阳可以与别人拼桌。
曹鹤阳微微皱眉，他不太习惯这种嘈杂的环境，但还是礼貌地说：“我找朱……我找这里的老板，应该是勇哥是吧？我找勇哥。”
伙计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有人到排档来不是吃饭而是直接点名找老板的。曹鹤阳见伙计发愣，正想着要不要报朱云峰的名字，一个身材壮实、满脸红光的中年男人从厨房区域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蛤蜊。
“咩事啊？”男人声音洪亮，目光落在曹鹤阳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曹鹤阳深吸一口气，决定直接一点：“你好，我是烧饼的朋友，他约我在这里见面。”
令人惊讶的是，一听到“烧饼”这个名字，男人的表情立刻从疑惑转为热情，微笑说道：“哦！烧饼的朋友啊！早讲嘛！来来来，里面请！”
他将手中的炒蛤蜊递给伙计，报了桌号给他，然后示意曹鹤阳跟着他穿过拥挤的餐桌，来到排档最里面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竟然有一张空着的小桌子。
“这里安静一点，你坐先。”男人麻利地用抹布擦了擦桌面，“烧饼通常都是坐这张台。饮咩茶？普洱还是香片？”
曹鹤阳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已经转身喊道：“阿梅，冲壶靓普洱过来给这位靓仔！拿我私人珍藏那盒，靓仔是阿饼的朋友！”然后他又对曹鹤阳说：“你不用点菜啦！一切照旧，我帮你安排！”
曹鹤阳有些无奈地看着男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心想朱云峰在这里似乎真的很受欢迎。他环顾四周，发现这家排档虽然看起来简陋，但卫生条件似乎还不错，至少他坐的这张桌子擦得很干净。
不到十分钟，几道菜就陆续上桌：一碟白灼虾，一盘椒盐鲜鱿，一碟清炒时蔬。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正当曹鹤阳犹豫是否该等朱云峰来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曹教授！真准时啊！”
朱云峰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与刚才那位壮实男人击掌打招呼，还问道：“勇哥，今日的虾靓不靓啊？”
“新鲜到跳啊！天不亮就到流浮山买回来的！”被称作勇哥的男人大笑，“你朋友好斯文啊，同你完全不同款哦！”
朱云峰嘿嘿一笑，在曹鹤阳对面坐下，介绍道：“人家是中大的教授啦！当然斯文啦！”他转头对曹鹤阳说：“勇哥这里我从小吃到大的，比很多大酒店都正！”
曹鹤阳看着桌上那几道菜，微微点头，说：“看起来确实不错。”
见朱云峰到了，勇哥立刻又上了锅子和涮菜。曹鹤阳这才明白，原来刚刚那几道菜只是用来垫肚子的。
朱云峰立刻忙活起来，先是给两人倒上茶，然后迫不及待地开始涮菜。见曹鹤阳还没动筷，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对方是在等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暗暗高兴。
“吃啦吃啦！不用等我！”朱云峰说着，夹起一只大虾放到曹鹤阳碗里，“试下这个虾，真的好新鲜！”
曹鹤阳看着那只还带着壳的虾，略显犹豫。朱云峰立刻反应过来，说：“啊，你穿西装不方便是嘛？等我来！”
不等曹鹤阳拒绝，朱云峰已经麻利地拿起那只虾，三下五除二剥去壳，将虾肉重新放回曹鹤阳碗里：“吃啦！好甜的！”
曹鹤阳看着碗里的虾肉，又看看朱云峰那期待的眼神，虽然心里嘀咕对方没洗手就直接剥虾，但最终还是夹起虾肉送入口中。果然鲜甜弹牙，十分美味。
“怎样啊？好吃吧？”朱云峰眼睛亮晶晶地问，得到肯定答复后，更加起劲地开始剥虾，不一会儿曹鹤阳碗里就堆起了小山。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节奏慢了下来。朱云峰喝了一口茶，表情变得严肃，说：“讲回正事先。我查过Amy的背景，有几个有趣的发现。”
曹鹤阳放下筷子，专注地听着。
“Amy半年前去过一家私家诊所做堕胎手术。”朱云峰压低声音，“但是我问过她的朋友同同事，居然冇人知道她有男朋友。只有一个中学同学讲，有次聚会Amy喝醉了，讲自己有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对她好好。不过第二日Amy就话自己乱讲的，叫大家不要当真。”
曹鹤阳皱眉，说：“这么神秘？”
朱云峰点头，说：“是啊！所以我怀疑，这个男人要么身份特殊，要么就有家室。或者两者都有。”
曹鹤阳若有所思：“这倒与我的发现相符。”他拿出复印的资料，“现场那些紫色符纸，我查过了，是一种叫作‘情降’的法术用品。通常用于挽回变心的爱人或吸引意中人。”
朱云峰好奇地拿起资料翻看：“情降？咩啊？”
“简单来说，降头是西南一带的苗疆蛊术与东南亚巫术结合，又吸收部分道教知识演变而来的。”曹鹤阳解释道，“这种法术通常需要特定的符纸、香烛和仪式。从现场发现的物品来看，很可能是有人在进行情降仪式。”
朱云峰眼睛一亮：“所以你的意思是，Amy或者Dr.叶正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吸引或留住某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可能就是……”
“Dr.叶的男友，赵泽俊。”曹鹤阳接话，“我见过他两次。赵泽俊是金融才俊，经常到海外出差。他同叶医生交往了大概有……三年，据说两个人前阵子开始筹备结婚。可如果Amy的秘密男友就是他……”
话未说完，曹鹤阳的大哥大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表情有些意外，随即递给朱云峰：“找你的。说是法证科。”
朱云峰也愣了一下，随后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跟他们讲过有急事可以call这个号码……”说着接过电话，说：“喂？是我……嗯……讲啦……”他的表情随着通话的进行变得越来越严肃，“确定吗？……好，多谢，有新发现再通知我。”
挂断电话，朱云峰将大哥大还给曹鹤阳，神色复杂。
“有新发现？”曹鹤阳问。
朱云峰点头，语气沉重：“法证科在凶器手术刀上发现了微量的蜡痕，与现场香烛的蜡匹配。但更关键的是，经过进一步检验，只有Amy的手上有蜡痕，现场那些灵异布置——符纸、香烛、墙上的符号——都只有Amy的指纹，没有叶佩雯的。”
曹鹤阳震惊地看着他：“这意味着……”
“意味着那个诡异的现场都是Amy自己布置的。”朱云峰深吸一口气，“这样一来，叶佩雯的说法似乎更可信了——是Amy自己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鬼上身’，最后发生了悲剧。”
两人陷入沉默，周围的喧嚣仿佛突然远去。这个新发现给案件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的色彩，让原本清晰的调查方向再次变得迷雾重重。
朱云峰突然抓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我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哪怕真的有咩‘鬼上身’，至少Amy肯定是叶佩雯杀的，这一点证据确凿。至于其他的……一定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线索。”
曹鹤阳若有所思地看着桌上堆得高高的虾壳，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轻声道：“或许我们需要重新审视Dr.叶的‘证词’了。如果现场是Amy布置的，那么她证词的可信度就提高了许多。哪怕现在的证据确实可以直接钉死她是杀人凶手，可是上了法庭，陪审员们也会相信她有精神分裂的。”
朱云峰缓缓点头，说：“你讲得对，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曹鹤阳缓缓道，“Dr.叶的证词，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见朱云峰不赞同地轻轻摇头，曹鹤阳补充道，“她也许没有完全说谎，但她隐瞒了关键部分。明天我们再去一趟医院如何？”
朱云峰重重一拍桌子，高声道：“好！就这么定了！”他声音太大，引得周围几桌客人都转头看过来。
勇哥从厨房探出头，不满道：“烧饼！小声点啦！不要吓到我的客人啦！”
朱云峰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压低声音对曹鹤阳说：“那就明日见。我买单先。”
曹鹤阳看着朱云峰走向柜台的身影，心里暗暗思索：这个CASE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神奇的自信，总觉得跟朱云峰一起的话，什么困难的CASE都能破，什么奇怪的谜题都能解开。
似乎是察觉到曹鹤阳的目光，朱云峰转过头来，对上曹鹤阳目光的时候，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