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心锚
朱云峰站在自家公寓的门口，钥匙在锁孔前停顿了片刻。从曹鹤阳九肚山那间可以俯瞰港城夜景的豪宅，回到自己位于青衣的这间普通居所，落差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推开门，不到三百呎的空间一览无余。简单的家具，略显陈旧的装修，与曹鹤阳家那种简约却不失品位的风格形成鲜明对比。朱云峰叹了口气，将自己摔进沙发里，空气中还残留着今早吃的泡面的味道。
在曹鹤阳家共进晚餐时的那种微妙氛围和隐约期待，此刻在这现实面前烟消云散。即使曹鹤阳对他有好感又如何？两人的身份地位、生活环境天差地远。朱云峰自嘲地笑了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案件上。
他回想起离开曹鹤阳家前，对方提到的关于叶佩雯对张志强的评价。叶佩雯说这种手法非常专业，像是某种传承有序的“秘术”。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所谓的“秘术”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所谓的“传承有序”是指这种方法属于某个秘密帮派吗？
朱云峰想了很久依旧搞不清楚。终于，他下定决心，再次去见见叶佩雯。
其实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去询问曹鹤阳的，可是或许是强烈的对比给他兜头泼了盆冷水。朱云峰已经决定，在曹鹤阳主动联系他之前，不再去找曹鹤阳了。他很怕自己给曹鹤阳带去困扰。
次日，将叶佩雯这单CASE的报告写好，朱云峰离开西九龙警署大楼，来到羁押叶佩雯的看守所申请会面。这一次来，他已经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心理准备，可令他意外的是，叶佩雯居然非常爽快地同意了会面请求。
会见室里，叶佩雯穿着囚服，素面朝天，却比在医院时显得更加清醒和冷静。她看着朱云峰，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说道：“朱Sir，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朱云峰愣了一下，但他很清楚叶佩雯操控人心的能力，不打算跟着她的思路走，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了解更多关于张志强的情况。你说他的疯不像病理性的，更像是被人下了‘心锚’？”
叶佩雯点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专业性的光芒，整个人也仿佛瞬间变回了业界知名的专家，说：“普通催眠更像是显微镜，让人观察到自己潜意识里一些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从而更好地认识自己。但张志强的情况完全不同。”
她向前倾身，语气变得严肃：“张志强的情况更像是被人在潜意识里种下了病毒。一旦条件允许，这个‘病毒’就会在他精神中爆炸，彻底摧毁他的认知和心理防御机制。这种手段……非常高明，也非常危险。”
朱云峰皱眉：“你们心理医生做不到这种程度？你不是给Amy下了暗示，让她以为自己被抛弃了，还跑去堕胎，甚至跟踪你，还信了什么‘情降’，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
叶佩雯轻笑一声，说：“Amy的情况有点特别。一方面她当时怀孕了，激素水平本来就不正常，比普通人更容易操弄。再有，我对她太了解了，所以很容易就找准了她精神上的破口。最关键的是……”叶佩雯微微坐直，“我在对她下达暗示后，还经过将近半年的时间，不断强化暗示，才能做到这一步。”
“那……如果有一个人，他非常了解张志强，给他下了心理暗示，还不断强化，是不是也能做到这一步？”朱云峰问。
叶佩雯点了点头，说：“确实。不过……你觉得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咩？”
朱云峰一时沉默。这段时间，他将张志强身边的人基本摸了一遍，虽然是有不少捞偏门的，但要说有这种能力的，那确实没有。
“所以也就是说……”朱云峰说，“他身边没有你这样的心理学专家，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是吗？”
叶佩雯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哪怕是心理学专家，如果不是像我跟Amy那样的工作关系，有许多时间待在一起，也是做不到的。毕竟我们的职业伦理和训练方向是治愈，而不是摧毁。这种精准的精神摧毁技巧，已经超出了常规心理学的范畴。”
朱云峰若有所思地点头，虽然他对叶佩雯的所作所为都不认同，但至少在专业上，她还是很优秀的。
“谢谢你提供的专业意见，这对我很有帮助。”朱云峰道谢，随后准备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叶佩雯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玩味，说：“虽然我们这样的心理学专家做不到，但港城有人能做到。”
朱云峰的身子猛地一顿，抬头紧紧盯着叶佩雯，目光锐利，问道：“什么人？”
叶佩雯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曹鹤阳。”
朱云峰震惊地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叶佩雯似乎很享受他的反应，继续道：“你知道我为咩这么配合，为咩对张志强的情况这么了解吗？”
朱云峰沉默着，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
“因为在朱Sir你来之前，”叶佩雯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曹教授已经先来过一次了。”
她仔细观察着朱云峰瞬间变化的脸色，得意地笑了。
“看起来他没有告诉你啊！呵呵呵……”
叶佩雯发出一长串近乎病态的笑声，直到狱警进来示意会面时间结束。
朱云峰机械地站起身，头脑一片混乱。曹鹤阳已经来找过叶佩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
走出看守所，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朱云峰站在路边，一时间不知该去向何方。曹鹤阳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变得复杂起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那个与他并肩破案的伙伴，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突然想起曹鹤阳的另一重身份。他对宗教和民俗的深入了解，不单是因为他是中大的教授，更大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他是顺景社的少爷。
顺景社的那位张大师，是港城最著名的风水先生之一，甚至可以把那个“之一”去掉。曹鹤阳身为顺景社的少爷，在这方面可谓是家学渊源。等一下……家学渊源，那叶佩雯所说的“传承有序的秘术”会是在暗示顺景社吗？
朱云峰烦躁地挠了挠头，他很想现在就直奔中大，去问问曹鹤阳，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如果事情真的同曹鹤阳有关，那自己直接上门质问无异于打草惊蛇。如果事情同曹鹤阳没有关系，自己这样贸贸然冲过去，岂不是给自己找骂？好不容易拉近的关系，就被自己活生生毁了。
想到同曹鹤阳的关系……朱云峰无声地叹了口气。无论事情真相如何，眼下都不能因冲动而坏了大局。他深知，自己与曹鹤阳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一旦被打破，便可能再也无法恢复。
回到SIB办公室，朱云峰将张志强的案卷重新摊开在桌上，准备将所有相关的线索全部从头到尾梳理一遍。
窗外，港城的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乌云，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朱云峰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港岛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曹鹤阳刚刚萌芽的好感和信任，在这一刻蒙上了一层阴影。有好几次，朱云峰都忍不住想给曹鹤阳打电话，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什么，问问他为什么要私下会见叶佩雯，也想问问他与张志强的疯癫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可是每一次拿起电话，他又都强忍着放下了。
雨点开始敲打窗户，朱云峰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办公桌前。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复杂和危险的谜团中心，他可能不得不怀疑那个他最不愿意怀疑的人。然而比起自己的怀疑，最重要的是证据。只有找到证据，才能成功破开这团迷雾。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朱云峰皱眉，SIB的电话一个月里都未必会有人打，现在他手上也没有未结的CASE，那么……只有那个人了吧……
朱云峰接起电话，果然是曹鹤阳。他的声音清朗平稳，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朱云峰的心凉了半截。
“朱Sir，你去见过Dr.叶了？”曹鹤阳在电话那头说，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笃定。
朱云峰心头一震，强自镇定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曹鹤阳的声音再次响起：“朱Sir，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张志强的问题，不是Dr.叶说的那样。”
“你不也去见过她了吗？”朱云峰决定反客为主，“我没有问你什么，也希望你不要过问我的事。有些事，我自有分寸。”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几秒，曹鹤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萧索：“这样啊……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
朱云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电流声，曹鹤阳的声音低而缓：“朋友之间，不该有秘密。”朱云峰的心猛地一颤，喉头一紧，却说不出一句话。窗外的雨声更大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