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雨夜访玄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朱云峰坐在办公桌前，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景，心中比这天气更加阴郁。
电话依旧通着，但两头都没有人说话，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窗外雨声的共鸣。朱云峰与曹鹤阳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终于，朱云峰憋不住了，声音有些干涩，他用几乎带着一丝恳求的声音问：“我现在去中大找你好咩？我们好好谈一谈。”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曹鹤阳平静的声音：“还是我来找你吧，外面雨好大，你骑摩托不方便。”
朱云峰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既为曹鹤阳关心自己而窃喜，说明不是自己一头热；又为此刻不得不怀疑对方而痛苦。他没有立即回答，内心挣扎不已。
曹鹤阳没有催促，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朱云峰深吸一口气：“好，我等你。”
大约一个小时后，曹鹤阳的身影出现在SIB办公室门口。他的发梢和肩头被雨水打湿，手中拿着一把滴水的黑伞，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严谨，多了些许随性。
朱云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对方先开口。
曹鹤阳将雨伞靠在门边，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来讨论学术问题：“如果你愿意的话，晚上跟我回家一趟。”
朱云峰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曹鹤阳说的“家”不是九肚山的公寓，而是指他父亲的家——顺景社那位著名的张玄景大师的居所。
“所谓‘种心锚’这种事情，”曹鹤阳坐到朱云峰对面的椅子上，眼神坦诚，“在我了解的范围里，我父亲是不会的，所以我其实也不会，最多只能说是了解。”
他顿了顿，解释道：“我父亲是龙虎山一脉，会的都是玄心正宗。这种法门算是邪道，所以我们哪怕了解，也不会使用。”
朱云峰欲言又止，想说自己并没有不信任曹鹤阳，只是想问清楚他为什么瞒着自己去找叶佩雯。可是这话他说不出口，因为事实上，他确实因为叶佩雯的一席话而对曹鹤阳产生了怀疑。所以他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曹鹤阳什么。
曹鹤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未必完全相信我，但我其实并没有想隐瞒这件事。去找Dr.叶也只是想从专业角度再确认一下这种手法的可信度。”
他看了眼窗外的雨势，补充道：“我父亲……比较老派，规矩大。这么多年，他被人捧惯了，有时候讲话不好听。所以晚上如果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希望你不要介意。”
朱云峰连忙摇头，说：“当然不会。怎么样都是长辈。”
当晚七点，曹鹤阳驾车载着朱云峰来到位于半山的楠桦居。即使是雨中，也能看出这片豪宅区的气派非凡。朱云峰再次被这里的奢华震惊，心里不禁感慨做风水先生真的是很赚钱。
曹鹤阳应该事先联系过，他们一到，一位穿着传统中式服装的管家就迎了出来，恭敬地将他们引到客厅。
客厅的装修典雅中透着奢华，红木家具与现代化设施巧妙结合，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水墨画，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种瓷器与玉器，整个空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张玄景已在这里等他们了。他年近七十，但看起来身体硬朗，精神矍铄，除了鬓角有几根白发，几乎很难让人相信他的实际年龄。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上衣，手中把玩着一串光泽温润的紫檀念珠。
曹鹤阳将朱云峰介绍给父亲：“爸，这位就是我提过的朱云峰朱Sir。”
张玄景的目光锐利如鹰，上下打量着朱云峰，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盯着朱云峰看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洪亮有力：“朱Sir你面相不凡，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完转头看向曹鹤阳，说：“四崽你最近交朋友的眼光变好了。”
朱云峰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只一个照面张玄景居然就能说出这句话来，但转念又觉得从这位港城著名的风水大师口中听到这话，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至于他对曹鹤阳说的话，他只能当听不到了。于是他礼貌地欠身，恭敬道：“张大师过奖了。”
曹鹤阳将朱云峰的来意向父亲说明，重点提到了“种心锚”这种手法以及张志强的案例。
“事情大约就是这样。”曹鹤阳说，“张志强现在肯定是疯了，只是他疯的这个时间点有些太巧了，确实有些像是有人要掩盖什么。”
“你讲的那个Dr.叶是不是就是前年来给我拜年的那个女仔啊？”张玄景问。
曹鹤阳点了点头。
张玄景叹了口气，说：“当时我就觉得她情路多艰，不过她那个时候面色红润，眉心又有红，想来跟男朋友关系不错。这话我就不好讲了。”他一边说一边转动念珠，“还是太惜身了，是我的错。”
曹鹤阳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朱云峰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一丝不屑的味道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见曹鹤阳没有反应，张玄景似乎觉得无趣，他转头看向朱云峰，手中的念珠缓缓转动，不紧不慢地说：“这种所谓‘种心锚’的手段，算是比较下作的套路，我们玄心正宗是不屑使用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港城的玄门中人，一向品流复杂。有些人为了利益，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能做到这一点的，据我所知，港城不会超过三个人。”
朱云峰立刻集中精神，诚心请教道：“请问是哪三位？”
张玄景缓缓吐出三个名字道：“第一个是黄大仙祠的庙祝，外号‘鬼手陈’的，他很擅长操控人心，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前几年金盆洗手，发誓再不理玄门中事，也不再用任何道法，现在就在黄大仙祠给人解签；第二个是九龙城的麻姑，精通南洋降头术，不过她从来不出九龙的；第三个……”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是最麻烦的一个，西环的一个道士，道号‘无心’，我们一般叫他‘无心道人’。这人行事诡秘，很少露面，但手段极高明。他还有一个特点——死要钱。只要给的钱够，无论什么他都会做。”
朱云峰认真记下这三个名字，心中既感激又复杂。他没想到曹鹤阳会直接带他来见父亲，更没想到张玄景会如此痛快地提供帮助。
“多谢张大师指点。”朱云峰真诚地道谢。
张玄景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在朱云峰脸上，缓缓道：“朱Sir，你眉间带煞，近期恐有血光之灾。行事需谨慎，尤其要小心身边人。”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朱云峰不由得看了曹鹤阳一眼，却发现对方也微微皱眉，似乎对父亲的话感到意外，眼中满是不赞同。
张玄景似乎是察觉到了曹鹤阳的目光，笑着摆了摆手，说：“职业病，我这个人见到人就忍不住要讲两句。见谅见谅。”
朱云峰连忙客气地说“不敢”。又寒暄几句后，曹鹤阳起身告辞道：“爸，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张玄景点点头，对朱云峰和蔼道：“朱Sir有空常来坐坐。顺景社虽不涉足这些邪门歪道，但对正道的玄学法术还是有所研究的，或许能对你破案有所帮助。”
朱云峰点头道谢。
离开楠桦居，雨已经小了许多。曹鹤阳送朱云峰。朱云峰想到自己青衣那间逼仄的公寓，便还是请曹鹤阳将自己送回警署，借口要取自己的摩托车。
一路两人都有些沉默，各自转着自己的心事。
朱云峰一方面很高兴张志强的事终于又有了新的线索，另一方面又有些忐忑，因为曹鹤阳今天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淡，太过公事公办，好像退回到了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想到他跟自己讲电话时说的那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朱云峰的心忍不住一抽。自己……好像让他伤心了。
临别时，朱云峰终于开口道：“曹教授，今日……谢谢你。”
曹鹤阳礼貌一笑，道：“不必客气。能帮到你就好。”
说完就打算离开。
“等一下……”朱云峰忍不住开口拦住曹鹤阳，“那个……对不起！”
曹鹤阳挑眉，似乎是在询问朱云峰为什么道歉。
“那个……听了叶佩雯的话，我就怀疑你，是我不对。”朱云峰真诚道歉，“下次有事我一定会先同你讲的。”
曹鹤阳眨了眨眼睛，笑了。他的笑意很深也很暖，微微侧头道：“彼此彼此。”
“嗯？”
“对不起！”曹鹤阳说，“我原谅你了。下次有事我也会先同你讲的。”
朱云峰也笑了，望着曹鹤阳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夜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还好还好，自己错得不算太离谱。
夜雨中的港城霓虹闪烁，仿佛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朱云峰。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前方的路，也许比这雨夜更加迷雾重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