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茶中玄机
法医科的电话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在朱云峰和曹鹤阳心中漾开了确定无疑的涟漪——毒杀。目标直指李丽珍，但一个关键的疑问也随之浮现：动机。
“李丽珍深受何永昌宠爱，她同她的小女儿都住在何家大宅，锦衣玉食，不像那个阮舒，哪怕生了儿子，也还是住在外面。何永昌一死，按照豪门规矩，她一个冇名冇分的情人，分到的家产有限，随时可能被何世文他们扫地出门。”朱云峰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沙发扶手，“她下毒害死何永昌，等于自断财路同靠山，逻辑上讲不通。除非……”
他卡住了，一时想不出那个“除非”是什么。
曹鹤阳靠在他怀里，灯光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静的光晕。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洞察世事的了然：“阿饼，你觉得，对于一个像何永昌那样白手起家的男人，咩情况下，会让他毫不犹豫地将一个自己曾经极其宠爱，甚至连带对她所出的女儿都视如珍宝的女人，立刻扫地出门，甚至可能……施加更可怕的报复？”
朱云峰蹙眉，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他握住曹鹤阳的肩膀，与他对视，眼神带着询问。
曹鹤阳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句地提示道：“你想一想何永昌的年纪，有六十岁了吧！再想一下，李丽珍生的女儿，何世玲，她好像只有六岁。”
曹鹤阳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朱云峰瞬间明白了！他猛地坐直身体，瞳孔微缩：“你是说……何世玲……”
曹鹤阳轻轻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道：“能让一个何永昌这样的男人感到被彻底背叛、尊严扫地的，很多时候，并非生意失败或者对手打压，恰恰是枕边人的欺骗，尤其是……血脉的混淆。何永昌年纪不轻，何世玲是他的老来女，因为是女儿，对何世文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所以哪怕李丽珍带着女儿住在何家大宅，在他看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他没必要搞什么小动作去对付她们母女。那能让李丽珍下狠心不惜失去靠山的可能性就只有这个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何永昌到底察觉了多少，可既然李丽珍下手了，那就说明她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何永昌真的查出来何世玲并非他亲生，那么，之前的所有宠爱都会瞬间化为最猛烈的憎恨。李丽珍母女的下场，可想而知。比起被何世文扫地出门，先下手为强，或许在她看来，这才是唯一的生路，甚至……何世文说不定还会看在何世玲是自己妹妹的面上，给她们母女一笔钱，让她们远走高飞。”
一条原本模糊的动机线，此刻变得清晰而合理。朱云峰缓缓颔首，同意曹鹤阳的分析，恐惧，远比贪婪更能驱动一个人走向极端。
第二天，朱云峰再次投入到紧张的调查中。他首先去了证物房，将当日从半岛酒店总统套房收缴的、属于何永昌的随身物品中，那个他惯用的紫砂茶杯取了出来，亲自送往法证部。
“重点检验杯壁，尤其是残留的茶渍，”朱云峰对相熟的法证主任强调，“我怀疑有人长期通过茶水下毒。”
安排好杯子的检验，朱云峰马不停蹄，直接前往何家位于港城浅水湾的临时寓所。何永昌猝死后，部分家属并未立即返回濠城，而是留下处理后事。毕竟何永昌的尸体还没有还给家属。
他在布置奢华的客厅里见到了李丽珍。她穿着一身素雅的居家服，未施粉黛，眼眶微红，依旧是一副哀伤未亡人的模样。不过朱云峰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紧张。
朱云峰没有迂回，单刀直入地问道：“李小姐，我听说何先生日常饮用一种‘安神茶’，我想了解多一点。据阮女士讲，那种茶好像是你准备的。”其实阮舒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朱云峰知道李丽珍同阮舒关系并不好，所以也不担心她会去跟阮舒对质。
果然李丽珍丝毫没有怀疑，说：“那种茶……就是我家乡的土方而已，很普通的。”
“家乡土方，具体是咩成分？来源是哪里？”朱云峰追问道。
李丽珍没想到朱云峰居然会抓着“安神茶”不放，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强作镇定道：“是……是我乡下的一个老方子，成分……主要是用来安神助眠的中药材，比如酸枣仁、百合、茯神……先生之前一段时间压力好大，睡不好，我就给他准备了。他饮了之后觉得很有效，所以就成日饮。”她报出的几味药倒是常见的安神药材，听起来合情合理。
朱云峰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冷笑，目光如炬地盯着她，继续道：“哦？乡下土方？据我了解，李小姐你登记的资料是港城本地人。不知你是港城哪个村的？我很想知道是怎样的‘乡下’，会有这么特别的土方呢？我工作压力大，也常年失眠，不如你讲具体一点，让我都可以见识下。”
李丽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些，她没想到朱云峰连她的底细都查过了。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眼神躲闪，只能改口道：“那个……朱Sir，其实…其实我祖籍是宝安，是后来迁来港城的。这个土方……是宝安老家那边传下来的。”她试图用模糊的“祖籍”和“传下来”来搪塞。
“宝安。”朱云峰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继续施加压力，“我们还发现，你近期频繁联系一个电话号码。这个人是谁？”
“是……是朋友。”李丽珍说。
“也是宝安老家的？”朱云峰追问道。
“是……”李丽珍本想承认，但她猛然间见到朱云峰似笑非笑的样子，立刻否认，“是……是濠城的朋友。”
“濠城的‘朋友’？”朱云峰一脸怀疑，“据我所知，你离开赌场工作已经有好几年了。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似乎没有什么朋友。”
李丽珍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试图掩饰慌乱：“是……是从前在赌场认识的一个旧同事。好久冇见，最近偶然联系，就是普通朋友间闲聊，联络下感情……没咩特别的。”
“旧同事？叫咩名？以前在哪间赌场做？现在做什么？”朱云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毫不放松。
“叫……叫安妮……以前……以前就在先生旗下的赌场做荷官……后来……后来嫁人就没做啦……”李丽珍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明显是在临时编造。
就在这时，客厅通往卧室的走廊传来小女孩带着睡意的哭闹声：“妈咪……妈咪……”
是何世玲午睡醒了。
李丽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说道：“不好意思啊朱Sir，我女儿醒了，吵着要找我。我……我先去哄下她，你看……”
朱云峰知道今天很难再问出更多，也顺势站起身。他走到门口，手握着门把，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回头，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问道：“哦，对了，李小姐，我们经过调查，了解到何先生最近似乎私下安排做了一份亲子鉴定。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何先生在外面，是不是还有其他子女呢？”
这句话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在李丽珍耳边炸响！
她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背对着朱云峰，肩膀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甚至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控制的尖利和颤抖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冲向了卧室方向。
朱云峰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眼神冰冷。她这心神大乱、近乎失态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离开何家寓所，朱云峰驱车返回警署。车子行驶在沿海公路上，窗外是碧海蓝天，但他的心情却如同笼罩着一层阴霾。李丽珍的嫌疑越来越大，但缺乏直接证据，尤其是毒素来源和那个神秘电话的使用人的身份。
就在他思索下一步行动时，大哥大响了。他接听起来，是濠城警方那边之前联系过的负责人。
出乎意料，对方的态度一反之前的敷衍，变得异常客气，甚至带着几分歉意道：“朱Sir，不好意思啊！之前是我们工作冇做到位，冇料到单CASE这么严重。了解到情况后，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加紧查过了！”
朱云峰挑了挑眉，心中明了，这一定是曹鹤阳又动用了不知道哪里的关系，否则凭SIB可没办法指挥得动他们。
“虽然那个不记名的号码好难查到具体使用人，”对方继续说道，“但我们已经确定，那张卡是在濠城下环街附近一间士多店买的。而且，根据最新的信号定位，这个号码最后出现同近期活跃的位置，依然在濠城境内，具体范围我们已经锁定，会继续跟进。”
下环街……那是濠城一个鱼龙混杂、充满市井气息的旧城区。号码仍在濠城活跃……
朱云峰道了谢，挂断电话，目光投向车窗外仿佛近在咫尺的濠城方向。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一颗颗地滚向那个纸醉金迷的东方赌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