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遗产风波
朱云峰从何家浅水湾寓所出来,心中对李丽珍的怀疑又加深了几分。她面对询问时的慌乱,以及听到“亲子鉴定”时那近乎崩溃的反应,都像是无声的供词。他正低头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撬开她的嘴,一个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这位先生,请留步。”
朱云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合身灰色西装、提着公文包、约莫五十岁上下,梳着整齐分头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温和笑容。
“你是?”
“敝姓金,金兆明。”男人递上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金杜律师事务所”的字样,“我是何永昌先生生前委托的律师之一,负责处理他在港的部分法律事务。刚才看到您从何太……哦,李小姐家中出来,冒昧请问,您是否是负责调查何先生案件的警官?”
朱云峰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心中警铃微作。他不动声色地将名片收起,反问道:“金律师有咩事?”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但态度已然默认。
金律师左右看了看,压低了些声音道:“朱Sir,不瞒您说,何先生在濠城那边的集团,现在已经知道了他过身的消息。偌大一个商业王国,不能群龙无首啊!董事会那边,还有几位大股东,都希望我们能尽快公布遗嘱,敲定继承人,稳定局面。”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所以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案件调查……大概还需要多久?何时能出具正式的死亡证明文件?”
朱云峰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道:“案件还在调查中,具体细节恕我无可奉告,时间也无法预估。至于死亡证明文件,需要等法医官的完整报告出来。”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金律师,“据我所知,何永昌先生的长子何世文先生一直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也实际接手了一部分集团业务,难道大家对他继承集团,还有什么疑义不成?何必急于这一时?”
金律师被他问得有些尴尬,推了推眼镜,干笑两声道:“呵呵,朱Sir,话不是这么说的。集团运作,讲究名正言顺嘛……早日确定,对大家都好,对大家都好……”他含糊其词,并没有直接回答朱云峰的问题。
晚上,回到九肚山家中,朱云峰将遇到金律师的事情告诉了曹鹤阳,并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阿四,你讲他是真的想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何永昌的死亡证明文件,还是想借机打听什么,套我的话啊?”朱云峰问,“他今日去浅水湾那边,会不会暗中跟李丽珍有勾结?”
曹鹤阳正在泡茶,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摇了摇头,说:“阿饼,你不要看什么人都像是坏人嘛!”
朱云峰走到曹鹤阳身边,从后面环抱住他,道:“除了阿四你,我觉得其他人都是坏人。”
曹鹤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给他解释道:“大家族的遗产继承其实非常非常复杂的。一个大集团,管理权同受益权,好多时候是可以分开的。何世文可能确实一直在管理部分业务,像个继承人,但这并不等于何永昌一定会将手上最大份的股份同财产留给他。最坏的情况,何永昌可能将大部分财产成立信托,指定受益人,而何世文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负责管理,但并不是最大的拥有者同受益人。到时,他就可能变成所谓的‘富家穷人’,有名无实。”
他将一杯热茶推到朱云峰面前,继续道:“我估计濠城的那班董事同股东,很担心何家会因为争产搞出咩丑闻,影响公司的股价同稳定。所以他们才会希望快点公布遗嘱,等一切尘埃落定,无论谁得益,起码有个明确的方向,可以尽快让集团运作回到正轨。”
朱云峰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茶,豪门内部的复杂程度,确实超出了他惯常处理的街头罪案范畴。
第二天,朱云峰主动联系了金兆明律师。他并没有透露案件进展,只是告知对方,正式的死亡证明书已经由法医部门签发,他可以派人来取,或者自己送过去。
金律师自然是连声道谢,并表示会立刻安排公布遗嘱事宜,邀请朱云峰作为警方代表在场见证,以备不时之需。这正合朱云峰之意,他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
遗嘱公布安排在金律师的律师行,一间宽敞肃穆的会议室里。何家众人再次齐聚,气氛比在酒店时更加微妙和紧张。何世文依旧沉稳,但紧抿的嘴角泄露了一丝不安;何世玉难掩期待,手指不停摩挲着新做的水晶指甲;阮舒坐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过李丽珍;何世武则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地抖着腿;李丽珍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色苍白得可怕。
金律师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宣读了何永昌生前立下的遗嘱。
果然如曹鹤阳所预料,遗产分配并非简单地由长子继承一切。
何世文和何世玉作为嫡出子女,获得了何永昌名下持有的永昌集团所有股份,由两人按六四的比例分配,同时他俩还继承了大部分的不动产和现金存款,毫无疑问是最大赢家。何世文脸上虽然努力维持平静,但眼底一闪而过的放松与野心却瞒不过朱云峰。何世玉则是直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阮舒和何世武,获得了他们目前居住的那栋位于濠城郊区的小别墅所有权,以及三间位于闹市区的铺面的产权。此外,何永昌还为何世武设立了一个信托基金,他每月可以从基金中支取三十万作为生活费,结婚后生活费可上调至五十万,此后每多一个子女,生活费增加十万。信托甚至还规定了,所谓“子女”的范畴只有法定妻子生下的孩子,其余都不算。
听到这里,何世武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充满自嘲与怨愤:“呵,果然,老豆就当我是种猪咯!以后我就吃喝玩乐,专心生仔就得啦!啊,对了,老豆连我未来老婆都照顾到了,让我出去玩但是不要带种回来。真是多谢啊,老豆!”他这话让在场的何世文微微蹙眉,金律师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最后,是关于李丽珍和何世玲的分配。她们获得了位于港城中环地段的一处高档公寓,市值自然不菲,但相比何世文兄妹所得仍是小巫见大巫。同时李丽珍作为监护人,每月可为何世玲支取二十万生活费,直至何世玲年满十八岁。
这个结果一经公布,阮舒立刻夸张地“哎哟”一声,用手帕掩着嘴,眼中却满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嘲讽,笑道:“诶呀,真是想不到啊!有人机关算尽,以为抱住女儿就可以飞上枝头,结果呢?偷鸡不成蚀把米!看来老爷虽然一时被某些人蒙蔽,到最后还是心明眼亮的嘛,知道谁是好人,谁是狐狸精!”她的话像毒针一样刺向李丽珍。
然而,李丽珍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阮舒的嘲讽。她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失,一双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震惊,以及一种……计划完全落空的茫然与绝望。她甚至无意识地摇着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份遗嘱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一个尚算优渥的保障,反而更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朱云峰冷静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何世文和何世玉对李丽珍母女所得如此之少,也流露出些许惊讶,但仅仅是惊讶,很快便被巨大的满足感所取代。最让朱云峰讶异的是何世武,他在听到李丽珍的分配额度时,脸上露出的不是阮舒那样的幸灾乐祸,而是极度的意外和困惑,他甚至下意识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是吧?搞错了吧?怎么会得这么少……”这反应,与他之前对李丽珍的恶劣态度形成了鲜明的矛盾。
遗嘱公布后,何世文和何世玉立刻动身返回濠城,处理遗产过户和稳定集团的大事。阮舒心情大好,已经开始翻看旅行杂志,计划着出国散心。出乎意料的是,何世武却主动表示要留在港城,理由是“等港城警方将老豆的遗体发还,处理好相关事宜,带着老豆回濠城”。
晚上,朱云峰和曹鹤阳说起白天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阿四,真是想不到,何世武平时看起来莽莽撞撞,又不受他老豆待见,关键时刻,反而是最有孝心的那个,肯留下来处理老豆的身后事。”
曹鹤阳正在看书,闻言从书本上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深思,他轻轻推了推眼镜,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地说:“哦?是咩?我倒觉得……未必真的是因为孝心呢。”
朱云峰正想追问曹鹤阳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放在茶几上的大哥大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铃声急促,仿佛预示着新的变数。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