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新的目标
决心已定，目标明确——濠城。然而如何前往，却成了摆在朱云峰面前的第一个难题。以私人身份过去自然可以，但那样行事束手束脚，无法调用任何官方资源，在人生地不熟的濠城，无疑会寸步难行。思虑再三，同曹鹤阳也商量了一下，朱云峰还是决定向上级汇报，争取一个“短期调查”的名义，哪怕只是走个过场，也能多一层便利。
阻力来得毫不意外，甚至比他预想得更加直接和轻蔑。
他的顶头上司，负责管理SIB等边缘部门的助理处长陈永辰，在听完朱云峰的简要陈述后，几乎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朱云峰，你冇发烧吧？”陈永辰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手指敲着桌面，语气充满了匪夷所思，“你SIB，一个专门放‘垃圾’档案的部门，平日里到底应该做点咩，自己心里冇数咩？居然同我讲要去濠城‘出差’？查案？你查咩案啊？何永昌单CASE，那个女人……叫咩名啊……李丽珍！李丽珍自己都认罪画押了，证据确凿，清清楚楚！幕后黑手？呵，你当差多少年了？那些犯人为了减刑胡乱攀咬，这种借口，你见得少吗？”
他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说：“我不管你们SIB自己关起门来玩咩侦探游戏，总之，预算冇，人手更加冇！乖乖地待在SIB，看好你那几墙档案啦！”
朱云峰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他知道跟这种人多说无益，退而求其次问道：“陈Sir，既然不批出差，那我请假总可以吧？我之前攒了大假，起码有十几个礼拜，我请两个礼拜，这样总合乎规矩吧？”
“请假？”陈永辰像是被挑衅了权威，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朱云峰！你咩态度！这里是我话事还是你话事？我讲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假？我不批！”
办公室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朱云峰脸色铁青，拳头在身侧紧握，几乎能听到指节摩擦的轻微响声。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爆发的时候，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阿辰，隔着成条走廊都听到你拍桌，好威风咩？咩事搞到要拆楼啊？”
随着话音，副警务处长林耀宗踱步走了进来。他穿着合身的西装，没打领带，脸上带着一丝看似随和的笑意，但那双满是沧桑的眼睛扫过办公室时，却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
陈永辰见到他，立刻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气势矮了半截，连忙站起身，脸上堆起尴尬的笑容道：“林Sir！冇……冇咩大事，就是下属……有点不听话，我教他规矩……”话出口他猛地想起，朱云峰当年在观塘警署时，曾与还未高升的林耀宗共事过一段时间，关系似乎还不错。之前林耀宗升职摆酒，朱云峰这个被边缘化的“扫把星”居然也去了，还送了一份他观塘陈记的咖喱鱼蛋，而林Sir当时居然笑呵呵地全吃了，还夸味道正宗，很怀念的样子。朱云峰出事之后……好像也是林Sir把他调去SIB，还……找了个咩顾问。
林耀宗目光掠过陈永辰，落在面色紧绷的朱云峰身上，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是阿峰啊！怎么啦？又惹你上司生气了？”他语气轻松，像是老朋友间的调侃。
朱云峰抿着嘴，没说话。
林耀宗对陈永辰摆摆手道：“行啦，你忙先。我同阿峰讲两句。”说着，也不等陈永辰回应，便对朱云峰示意了一下，“上天台，食支烟。”
警署的天台，视野开阔，港城夏末湿热的风扑面而来。林耀宗递给朱云峰一支万宝路，朱云峰接过点燃，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灰色的烟圈。
“讲吧，咩事搞到要同阿辰拍台？”林耀宗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语气随意。
朱云峰组织了一下语言，隐去了“殇脉”和张家涉及的玄门秘辛，只将案件的核心信息道出，说：“何永昌单CASE，李丽珍虽然认罪，但背后有人教唆同提供支持。毒素来源、风水局做手脚的方法，都不是她一个人能搞定的。所有线索都指向濠城那边，有个幕后黑手。我要过去查。”
林耀宗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侧过头，眉头微微蹙起，看着朱云峰问道：“这么……离奇的事情，你不会跟你上司陈永辰讲了吧？”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冇。”朱云峰摇头，“我只是同他讲，李丽珍背后还有人，在濠城，我要去查。”
林耀宗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并未完全舒展。他转回头，继续望着远方，沉默地抽出一支烟点上。烟雾缭绕中，他深邃的眼眸深处，有复杂的光芒急速闪过。
良久之后，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栏杆，动作看似随意，但那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朱云峰并未注意到林耀宗的细小动作，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讲着遇到曹鹤阳之后的几单CASE，最后说：“林Sir，你知道我的。如果不是有充足的理由，我不会提这种要求的。我也不是要陈Sir派人给我，我自己去就得了，跟濠城那边打个招呼就好。如非必要，我也不会麻烦那边。”
“唉……”林耀宗忽然叹了口气，伸手在朱云峰肩膀上拍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无奈与包容，“阿峰，你这个脾气，真是一点都没改。当年在西九龙，如果……”他说到这里，话语戛然而止，仿佛触及了什么不该提的禁忌，只是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这个欲言又止，精准地刺中了朱云峰心中永远的痛。他脸色白了白，嘴唇紧抿，没有接话。
林耀宗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温和，带着些许无奈道：“行了，不讲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我知你查案心切。”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将烟在栏杆上掐灭，“我去同阿辰讲，批准你去濠城进行短期调查，就以追查涉案线索为由。不过记住，低调，不好搞出太大动静。还有，不要跟那边起冲突，毕竟是别人地头，出了事我肯定不会过去捞你的。”
“多谢林Sir！”朱云峰心中一喜，立刻道谢，随即又想到曹鹤阳，“另外，曹鹤阳教授是我们SIB的顾问，这次调查需要他的专业知识，他可不可以一起去？”
林耀宗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随即笑道：“这个是你SIB内部的人员安排，我不干涉。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不用请示。”他这话，等于默许。
朱云峰心中大石落地，再次郑重道谢。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林耀宗叫住：“阿峰，记住，濠城不是法外之地，但也不是讲理的地方。”语气温沉，似有深意。朱云峰点头，没再言语，身影很快从天台消失。
风骤起，卷散了残余的烟味。
港城前往濠城的船有许多。陈永辰的速度很快，当天下午就批准了朱云峰的“短期调查”。拿到批准后，朱云峰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在家里等消息的曹鹤阳，二人决定事不宜迟，搭乘最近的一班船前往濠城。
华灯初上，船舱内，朱云峰和曹鹤阳并肩而坐。望着窗外逐渐清晰起来的、濠城标志性的葡式建筑与现代化赌场交织的天际线，朱云峰低声道：“到了。”
曹鹤阳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地注视着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填海造地形成的区域如同新生的触角，延伸入海，密集的楼宇在落日余晖下闪耀着金色与玻璃的光泽，充满了诱惑与机遇，也隐藏着无尽的欲望与危机。
“这座城市，永远在赌。”曹鹤阳轻声说道，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朱云峰的手背，“有人赌命，有人赌运，而我们，是在找一个不肯认输的亡魂。”
朱云峰望着岸上霓虹渐次亮起，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低声道：“可这局棋，从一开始就不是公平竞争。”
曹鹤阳叹了口气，说：“是啊！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我父亲欠他什么，可他欠了你许多条命。这局棋，一开始，就不公平。”说到这里，他又压低了声音道：“虽然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可是阿饼，你答应我。不要冲动。你跟我说过的，这个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可以执行私刑，那要你们差人就没用了。”
朱云峰轻笑一声，对曹鹤阳道：“可是阿四，你也跟我说过，这世上有天道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说不定我就是他的报应呢！”
曹鹤阳被噎了一下，半晌没想到要如何反驳。
船在濠城靠岸，风从海面吹来，带着咸涩与喧嚣，
朱云峰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着曹玄机联系方式的泛黄纸条，又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平静却眼神坚定的曹鹤阳。
他知道，新的风暴，即将在这片看似纸醉金迷的土地上，猛烈地爆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