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恩情
濠城警方在朱云峰的持续催促下,展现出了不俗的效率。关于林晓月的初步调查报告,很快被送到了朱云峰的手上。报告不算厚,但里面的信息却足以拼凑出一些关键的轮廓。
林晓月,女,22岁,孤儿出身,在濠城的一家公立孤儿院留下了早期的记录。然而,大约在她十一二岁的时候,这个性格内向沉默的女孩,竟然从管理并不算特别严格的孤儿院里逃走了,自此下落不明,仿佛人间蒸发。
她的再次出现,是在大约四五年前。记录显示,她直接进入了濠城一所名为“圣嘉勒女书院”的中学就读。这所学校在濠城的教育体系里颇有名气,虽非最顶尖的那一梯队,但也是普通家庭难以轻易企及的“天花板”级别的优秀学府。令人注意的是,她入学时登记的年龄是十七岁,监护人一栏,填写着一个名字——陈念祖。
“陈念祖……”朱云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在报告上敲了敲,对坐在对面的曹鹤阳说,“这个名字很关键。可报告上关于他的信息,模糊得可疑。”
根据报告的描述,陈念祖此人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他最早的记录大约在三十年前,当时他被出海的渔民从海里救起,生命垂危,医生甚至一度建议放弃治疗。
不过可能是身体素质好,也可能是求生意志足够强,陈念祖在昏睡了半个月后苏醒了过来,只不过他自称失忆,只模糊记得自己的名字。因为没有身份,也无法追溯来源,他后来就在濠城的老城区安顿下来,靠着打各种零工、做些杂活勉强糊口,生活清贫,深居简出,与邻里交往不多。
“失忆?在海里被救起?”朱云峰凭着刑警的直觉,立刻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一个身份不明、失忆的人,怎么会突然成为一个逃出孤儿院女孩的监护人?还能把她送进那样的学校?这个陈念祖,绝对不简单!”
他立刻打电话给濠城的联络人,要求深入调查陈念祖的背景,尤其是他出现之前可能的信息,以及他如何获得合法身份成为林晓月监护人的过程。
电话那头,联络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道:“朱Sir,这个陈念祖,我们查过了。能查到的就这些了。三十年前的档案本来就不全,加上他这种情况……而且,他已经死了。”
“死了?”朱云峰心一沉,怎么又是死无对证?他忍不住有些烦躁,“什么时候?怎么死的?这跟咩都不明有咩区别啊?”
“朱Sir你别急啊!”联络人听出了他的火气,连忙说道,“你知道陈念祖最后是在哪里病故的吗?”
“哪里?”
“圣安东尼安养院。”
朱云峰对濠城的机构并不完全熟悉,下意识反问道:“咩安东尼啊?咩地方?”
联络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意味深长道:“濠城最顶级、最贵的私人疗养院,实行严格的会员制。除了需要一次性缴纳一笔天文数字的会费之外,还需要至少两名现有会员联名推荐担保,才有资格入住。里面环境、医疗、服务都是顶尖的,说是烧钱如流水也不为过。”
朱云峰瞬间抓住了重点,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问道:“这样的地方,一个在老城区打零工、生活清贫的陈念祖,是怎么住进去的?!”
“这就是关键了,”联络人揭晓了答案,“是何世文安排的。根据疗养院的记录,所有费用,包括那笔巨额会费,都是由何世文名下的公司直接支付,担保人也是何世文找的。陈念祖在那里住了大半年,接受了最好的医疗和护理,最后安详离世。”
“那个陈念祖到底是因为什么病死的?”朱云峰问。
“我得到的记录是肝癌。”联络人说,“反正圣安东尼那边的医疗记录上是这么写的。”
“我明了。”朱云峰说,“如果还有咩新料,记得通知我。”
“知啦!”联络人说,“林Sir那边跟我们头都说过了啦!有咩料都会同你讲的。”
挂了电话,朱云峰缓缓放下听筒,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有震惊,有恍然,更有一种拨开迷雾见真相的凛然。他看向曹鹤阳,毋需多言,曹鹤阳已经从他那骤变的脸色和简短的对话中,明白了七七八八。
“何世文……”曹鹤阳轻声吐出这个名字,眼神锐利,“他资助了陈念祖,让他得以在人生最后阶段,享受了顶级的医疗和安宁。”
朱云峰接上他的话,思路无比清晰道:“如果陈念祖收养了林晓月,两人情同祖孙,那么,出资让陈念祖安详离世的何世文,对林晓月而言,就不仅仅是雇主,更是天大的恩人。这份恩情,足以让她对何世文死心塌地。”
之前的猜测需要修正了。林晓月与何世文的关系,恐怕并非简单地互相利用,更可能是一种基于深厚恩情的、近乎绝对的服从和效忠。何世文掌握了林晓月最大的软肋,并且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了最实质、最沉重的“回报”。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曹鹤阳沉吟道,“何世文知晓林晓月的身份和能力,并且利用这份恩情,驱使她为自己做事。针对‘新义安’和陈敛的袭击,很可能就是何世文为了打击商业对手或者争夺利益而下达的指令。而何世玉中的‘厌胜之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或许并非真的要置她于死地,而是一种警告,或者……是为了某种我们尚未看清的、何家内部的权力制衡。只不过……”
“不过什么?”
“林晓月的深浅我有点吃不准。”曹鹤阳说,“按照他对付陈敛的手段,何世玉中的‘厌胜之术’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不至于……这么慢。”
“慢?”
“她梳理气场的速度过于慢了,似乎力有不逮。”曹鹤阳皱眉,“不知道她是故意藏拙,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阿四,你会不会想太多了。”朱云峰走到曹鹤阳身边坐下,牵起他的手,同他十指交握,“也许她就是学艺不精呢!”
曹鹤阳缓缓摇头,说:“她对付陈敛的手法干净利落,绝非寻常水准,气场操控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这般人物,怎会在‘厌胜之术’前显得如此迟滞?”
朱云峰闻言,挠了挠头,说:“阿四,你觉得……会不会……她其实压根儿不会处理什么‘厌胜之术’?”
“啊?”
“就是……她是现学的。”
“可……”
朱云峰笑着轻轻点住曹鹤阳的唇,说:“阿四你听我讲。不管她这一身本事是跟谁学的,总归不是正经出身,这点你承认吧?”
曹鹤阳点头。
“所以啊……她学得同你学得未必一样。”
“你是说……”
“你就比如我!”朱云峰指了指自己,“我从前在重案组的时候,跟那些警校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在学堂有阿Sir教,一个案子会反复拿出来讲,我咩都不知道。都是遇到了什么,现学。”
曹鹤阳眼睛一亮,理解了朱云峰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讲……对付陈敛的法子是她一直就会的。可是救何世玉……她是现学的。因为没有经验,所以才会这么慢。”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她这一身本事大概率就是陈念祖教的了。”曹鹤阳说,“毕竟陈念祖已经去世了。她没人请教,所以才只能一点一点自己试。”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朱云峰点头,“只是不知道何世文知不知道陈念祖的本事,也不知道他对‘殇脉’的事情知道多少。”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林晓月是‘殇脉’传人无疑,陈敛重伤以及何永昌的死都同他脱不了关系。
两人正在梳理着愈发清晰的阴谋链条,商量着下一步是直接想办法接触林晓月摊牌,还是继续搜集何世文指使她的证据时,曹鹤阳放在桌上的大哥大突然响了起来。
突兀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思绪。曹鹤阳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有些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号码,他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他微微蹙眉,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带着几分急切和复杂情绪的声音。
“小四崽?我是舅舅啊!”
曹鹤阳握着电话的手微微一紧,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错愕。
“你到濠城为咩不跟我讲?”
“舅……舅舅……”
“是不是你那个老豆,叫你不要找我的?”
“不是不是。”曹鹤阳立刻否认,“他有把你的电话给我啦!”
“那你为咩不来看我?还要我给你打电话?”
曹鹤阳一时语塞。曹玄机是他母亲的堂弟,也是母亲那边少数还有联系的亲戚之一。他很早就知道父亲同母亲的亲戚关系很僵,所以之前父亲给他曹玄机的联系方式他也很有些惊讶。只是没想到他还没联系曹玄机,曹玄机居然先联系了他。
“舅舅……您……有咩事啊?”
电话那头的曹玄机顿了顿,问道:“你是不是在查晓月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