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所谓天道
朱云峰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曹鹤阳那句石破天惊的话——“我父亲……大约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法力全失了。”
这个秘密太过震撼,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消化。那个在港城呼风唤雨,被无数人尊称为“张大师”,连警队高层都要礼让三分的张玄景,顺景社金光闪闪的招牌……竟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是一个空壳?一个建立在巨大谎言之上的幻影?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如果张玄景真的失去了法力,这些年他是如何维持住那“铁口直断”的神话的?虽然他名气大,慕名而来者大多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或人际斡旋,但总不乏一些真正遭遇诡异之事、走投无路的人找上门。遇到这种无法用常理解释、必须动用真才实学的情况,张玄景又是如何应对的?难道全靠坑蒙拐骗,就不怕一旦失手,身败名裂吗?
曹鹤阳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震惊与困惑。他伸手握住朱云峰的手捏了捏,示意他回神。随后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揭露更多疮疤的决绝,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他是怎么糊弄过这么多人的?”
朱云峰猛地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求证。
曹鹤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吐露出了更加令人心寒的真相:“这些年,顺景社接到的那些真正涉及‘脏东西’、需要动用玄门手段解决的案子……其实,大部分是我和孔云龙师兄在背后处理的。”
“你和……孔云龙?”朱云峰再次被震撼。他见过孔云龙,那个气质沉稳、眼神通透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疲惫的男人,是张玄景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港城玄学圈里年轻一辈的翘楚,年纪轻轻就在寸土寸金的中环有自己的道坛。可也是他,没有看出“殇脉”的手段,以至于何永昌在摆阵的时候亡故。
现在回想起来,何永昌出事的时候确实有些奇怪。明明张玄景就在现场,为什么出事之后孔云龙却依然打电话给曹鹤阳求助。原来……
“是。”曹鹤阳肯定道,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夜晚,“我父亲……他本身担负了极重的天道因果,所以才会克亲,导致我上面的兄姐接连夭折。他为了保住我的命,让我改随母姓‘曹’,甚至不惜与我母亲离婚,让我名义上脱离张家。同时,他收了孔云龙做徒弟……”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这才继续道:“某种意义上,他这么做,就等于把孔云龙的命运与他,与顺景社的因果嫁接在了一处,让他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反噬。我孔师兄之所以被圈内人称为‘三哥’,是因为我父亲之前,还收过两个徒弟,但那两人命都不够硬,没能扛住,都遭遇意外横死了。按照宗门的算法,他算我父亲的第三个徒弟,所以才会被这么称呼。”
朱云峰听得目瞪口呆,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他一直以为孔云龙只是运气不好,才总是遇到各种坎坷,没想到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冷酷的算计和命运嫁接!这简直……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震动。
“那孔云龙……他……他知道吗?”朱云峰的声音有些干涩。
曹鹤阳缓缓摇头,说:“刚开始肯定是不知道的。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以他的聪慧和亲身经历,多多少少应该有点感觉了。”
“那他为什么……”朱云峰想问,孔云龙为什么不反抗,不离开?难道就甘心被这样利用,承担本不属于他的厄运?
曹鹤阳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打断了他,语气带着几分现实的冰冷与无奈,说:“玄门这一行,讲究师徒父子,名分既定,他能如何?叛出师门么?且不说我父亲在港城的地位,他一旦背上欺师灭祖的名声,整个港城玄学圈都将无他立足之地。更何况,他能对外说什么?说我父亲张玄景早已法力全失,顺景社是个空架子?谁会信他?恐怕只会被当成疯子和忘恩负义之徒。而且……依据我的猜测,他或许并不知道我父亲是彻底失去了法力,只以为他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能太过耗费心神,所以才需要他多承担一些。”
听到这里,朱云峰心中翻涌的震惊、愤怒、对张玄景的不齿,最终都化为了一股浓稠的、针扎般的心疼。
他走上前,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张玄景或孔云龙的事情,而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曹鹤阳微凉的手。他的动作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暖和支撑。
“阿四,”朱云峰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前所未有的疼惜,“这些年……你也过得很辛苦吧?”
曹鹤阳愣住了。他预想了朱云峰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震惊、追问、鄙夷,甚至是对他们这个行当的恐惧疏离,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个男人在听闻如此龌龊不堪的真相后,第一反应,竟是心疼他。
他抬起头,撞进朱云峰那双写满了真挚关切和毫不掩饰心疼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纯净得让他筑起的心防瞬间塌陷了一角。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迅速低下头,试图掩饰瞬间泛红的眼圈,喉头有些哽咽。
“你……”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你不觉得……这一切很龌龊吗?不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可怕?”
朱云峰用力摇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语气斩钉截铁:“那是你父亲做的事情,同你有什么关系?我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只知道你曹鹤阳是什么样的人。我只怕你辛苦,怕你受委屈,怕你一个人扛了太多。”
简单直接的话语,却像最温暖的光,驱散了曹鹤阳心底积郁多年的阴寒和自鄙。他反手紧紧回握住朱云峰的手,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力量和温度,久久没有言语。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温情与默契。
朱云峰将曹鹤阳搂进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他知道自己笨嘴拙舌,很多时候词不达意,所以此时此刻,他只想用行动告诉对方,你不是一个人了,我在这里。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无论将来会面对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但我信你,信我们之间的这份真心。别怕,也别再把自己缩在阴影里。
窗外的天色渐暗,暮色如墨汁般晕染开来,远处传来几声零落的鸟鸣。温存了片刻,情绪稍稍平复后,两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眼前的案子上。
“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和林晓月见上一面,把所有事情都面对面地问清楚。”曹鹤阳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
朱云峰微微颔首,同意曹鹤阳的看法,说:“嗯,不过头先我们说要去何家大宅的时候,何世文没同意,现在看来他应该就是故意的。他应当是在防着我们,去何家大宅不现实。”
曹鹤阳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建议道:“我看何世玉的情况需要有人定期梳理气场,既然已经确定了那个人是林晓月,她必定会再次去医院。我们不如就在医院蹲守。”
朱云峰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既避免了打草惊蛇,又能精准地找到目标。他立刻行动起来,再次联系了濠城警方那位联络人,凭借着之前合作建立的信任和朱云峰自己的人脉,软磨硬泡,终于借调到了两名便衣警员,配合他们进行轮流蹲守。
蹲守是枯燥而需要耐心的,而且待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条件也很不好。朱云峰本来不想曹鹤阳同自己一起,觉得太辛苦了,曹鹤阳却很坚持。
“你待在这里,我一个人在酒店也很无聊啊!”曹鹤阳说。
“可……”
“再说了,这间酒店到底是何家名下的产业,说不定何世文就会派人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曹鹤阳的理由无可辩驳,“我们俩从来同进同出。要是让他发现突然间你不见了,我却一直待在酒店里,说不定他就会起疑。”
朱云峰无奈,他被曹鹤阳说服了,却还是叮嘱道:“那……你要是累了就回车里睡会儿,不要硬撑。”
“知啦!”曹鹤阳说,“我还要朱Sir你给我买便当呢!”
“那当然没问题!”朱云峰笑。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点流逝。隔天晚上,华灯初上,医院走廊里安静了许多。就在朱云峰和曹鹤阳几乎以为今晚不会有收获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尽头。
她依旧穿着朴素,低着头,步伐很快,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布包,正是监控录像里出现过的林晓月。
朱云峰和曹鹤阳精神一振,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挡在了通往何世玉病房的必经之路上。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