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未断的线索
林晓月在自首后，将何永昌案以及慈善晚宴上袭击陈敛医生的罪行，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她的供词经过精心打磨，将自己描绘成一个因感恩陈念祖进而迁怒于与何家有恩怨之人，并利用所学玄术进行报复的偏执狂徒。至于何永昌之死则是因为李丽珍对她和善，而何永昌却准备抛弃她和何世玲母女。一切都是为了了解恩怨，她绝口不提何世文在背后的指使与操控。
随着她的认罪，轰动濠城、港城两地的何永昌毒杀案，在官方层面上，算是彻底调查清楚了。真凶落网，动机“明确”，似乎可以就此结案。
朱云峰和曹鹤阳拿到最终的案卷副本时，相对无言，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们理解林晓月为何这么做——或许是为了报答何世文对陈念祖的临终关怀那份恩情，或许是看清了现实知道无法撼动何世文，又或许，是她对自己所犯罪孽的一种绝望的承担方式。然而无论如何，眼睁睁看着真正的元凶依旧高坐轮椅，运筹帷幄，而执行者却要背负所有罪责，这种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离开濠城前，朱云峰和曹鹤阳通过安排，去警署见了林晓月最后一面。相比于之前的沉静，此刻的林晓月眼神更加空洞，仿佛所有的生气都已随着那封认罪书而流逝。
曹鹤阳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他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林小姐，关于你爷爷陈念祖，关于‘殇脉’的由来，有些事，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或许……你爷爷从未对你细说过。”
林晓月抬起空洞的眼睛，微微闪动了一下，看向曹鹤阳。
曹鹤阳缓缓讲述起来，将那段被尘封、被扭曲的历史娓娓道来。
“‘殇脉’并非邪魔外道，其传承源自龙虎山正统。几十年前，国难当头，殇脉前辈曾毅然南下，以玄门手段刺杀日军高层，传递情报，是于国有功的英雄。只是因其术法征伐之气过重，杀伤太多，被部分保守同门视为‘有伤天和’，这才逐渐被边缘化。”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温声继续道：“至于后来被逐出龙虎山……其中另有隐情，与我父亲张玄景的一些……不当行为有关，并非全然是殇脉之过。”他没有说得太细，但点到即止，足以颠覆林晓月可能有过的错误认知。
林晓月呆呆地听着，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第一次知道，那个沉默寡言、一生坎坷的爷爷，竟然有着如此波澜壮阔却又饱含悲情的过去。他不是什么被正道唾弃的弃徒，而是曾经为国为民挥洒热血的英雄！
“英雄……爷爷他……是英雄……”她哽咽着，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要将其刻进灵魂里。
曹鹤阳看着她，语气转为凝重：“晓月，我还要告诉你天道反噬的道理。你以玄术伤了陈敛，间接害死了何永昌，无论你是否出于本心，是否被人利用，这因果，你都必须承担一部分。法律判决你，天道同样会记录你。但同样，”他加重了语气，“背后那个真正主导一切、扭曲你意志的人，他也绝对逃不掉。天道昭昭，疏而不漏，它不像人世的法律，不会因为你将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罪业就完全由你背负。该谁的业，最终还是会找到谁。”
这番话，像是在林晓月死寂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块巨石。她泪流满面，既有对爷爷过往的骄傲与心痛，也有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无尽悔恨，更有一丝……对何世文终将付出代价的朦胧期待。
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抬起泪眼，看着曹鹤阳，断断续续地说道：“曹教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想起来了，爷爷……他临终前，神智偶尔清醒偶尔糊涂，曾经反复喃喃自语，提到……提到他在港城做的最后一个局，是一个‘官运亨通’的局，但……但那是个很凶的局。”
朱云峰原本在一旁默默听着，此刻听到“港城”“官运亨通”，神经猛地绷紧，下意识地踏前一步，呼吸都屏住了。
曹鹤阳立刻追问：“凶局？怎么回事？”
林晓月努力回忆着：“爷爷说……那个局本来万无一失，能让雇主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可是……局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一个‘不该存在的人’，好像是……生肖与那局犯冲，导致阵法反噬……结果爷爷为了维持阵法效果，他自己……受了很重的反噬。他后来身体急剧变差，突然发病，也和这次反噬有很大关系。那次之后，爷爷就金盆洗手，再也不替人摆任何风水局了。”
“不该存在的人？生肖犯冲？”曹鹤阳眼中精光爆射，立刻转头看向朱云峰！两年前，朱云峰所在小组全军覆没，唯有他一人幸存，时间点完全对得上！
朱云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干涩地问：“你爷爷……有没有提过，雇主是谁？”
林晓月茫然地摇头，说：“没有……爷爷从不说雇主的事情。那次之后，他更是绝口不提。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线索，在这里似乎又断了。只知道有一个身处港城、渴望官运亨通的人，请陈念祖布下了一个危险的凶局，而朱云峰的意外闯入，导致了陈念祖的反噬，某种意义上也间接断了他的生路。
曹鹤阳却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就此断掉，他突然想起那本“甲子账”，想到那上面的记录，想到朱云峰的生肖……一些零落的碎片突然又被拼了起来。
“你爷爷……”曹鹤阳换了个方向问道，“在港城，是不是还有一个孩子？”
林晓月点了点头，确认道：“是的，爷爷喝醉的时候提起过，说他有个儿子在港城，但他一辈子都不能相认，是他对不起他们母子……不过我没见过那位伯伯，也不知道他叫咩名，是做咩的。爷爷的遗物不多，大部分都随他下葬了，只有几件特别的东西，他生前就已经做了安排，全部放在一只木箱里，托一位老朋友带走转交给伯伯，说是留给他做个念想。”
曹鹤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朱云峰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相同的猜测——那个孩子，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之前CASE中遇到的那个贪财、走入邪路，最后被受害人家属设计杀害的“无心道人”陈永发！陈念祖托朋友转交的遗物，恐怕就是朱云峰在陈永发处找到的那些法器和关键的甲子账！
现在看来，从林晓月这里，已经问不出更多关于那个港城雇主的信息了。
会见结束，走出警署，濠城炙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朱云峰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心绪起伏难平。
一方面，是巨大的振奋。缠绕两年多的噩梦，终于又一次得到了实质性的进展。他终于找到那个两年前摆下凶局的关键人物。虽然陈念祖已死，但真相的拼图正一块块归位。那个藏于港城、觊觎权位之人，虽仍隐于迷雾之后，但朱云峰相信，只要自己找下去，一定能够找到他，让他无所遁形，让他为自己那班同事的死付出代价。
另一方面，则是更深的沉重与迷茫。线索指向了一个想要逆天改命加官晋爵的人，范围看似缩小了，实际上却如坠迷雾。港城权宦何其之多，谁人不贪？谁人不妒？那幕后之人藏得极深，手段毒辣，他既然能借陈念祖的手摆下风水局以求青云直上，难保不会借其他人的手摆下其他的局求些其他的。可港城从来就是个迷信之地，一年到头的风水局何其之多，他要如何找到这个隐在暗处的人呢？最关键的是……这个人也许权势滔天，他要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继续追查呢？
“我想再去找舅舅深谈一次。”一直没有说话的曹鹤阳突然开口。
“什么？”朱云峰的脑筋一时没有转过来。
“舅舅既然能为了林晓月找我们，说明他同陈念祖的关系极好。”曹鹤阳说，“哪怕他是受人所托出面，那托他的那个人肯定也同陈念祖相熟。刚刚林晓月说过，陈念祖是托朋友把那个木箱带给陈永发的。关系这么好，能够交托身后事的朋友……说不定会知道当年的事。”
朱云峰眸光猛地亮起，忍不住抓起曹鹤阳的手道：“阿四你讲得有道理！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舅舅，他知不知当年的事，问一问总归是应该的。”
“好！”曹鹤阳颔首，“我这就给舅舅打……”
他话没说完，却发现警署中一群人急匆匆朝外走，其中就有同朱云峰相熟的那个联络人。
“咩事啊？”朱云峰连忙拉住他，“这么急？”
“大事啊！”那人倒也未曾隐瞒，“何世文死了！”
“啊？”
“被他弟弟何世武杀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