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豪门秘辛
离开喧嚣与血腥交织的濠城，返回港城的渡轮破开墨蓝色的海面，犁出一道白色的浪痕。朱云峰和曹鹤阳站在甲板的栏杆边，任由略带咸腥的海风吹拂着脸庞，试图驱散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沉闷与血腥气。
船舱内乘客不多，显得有些空荡。一个穿着素色旗袍、外披黑色开司米披肩的熟悉身影，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翻滚的海浪出神。是何永昌的情人，何世武的生母，阮舒。
不过短短数日，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昔日精心保养的容颜失去了光泽，眼角眉梢堆满了无法掩饰的憔悴和悲伤，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大半。何世武弑兄入狱，这对一个母亲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
朱云峰和曹鹤阳与她目光偶然相遇，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并未打算上前打扰。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阮舒在短暂的迟疑后，竟然站起身，缓缓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朱Sir，曹教授。”阮舒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阮女士。”两人礼貌回应。
阮舒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像是在透过他们看着某些无法挽回的过去。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海浪声淹没。
“我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可现在，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说的地方。”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不能跟亲近的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也不方便跟完全陌生的人讲，没人听得懂，也没人信。”她的目光在朱云峰和曹鹤阳脸上停留，“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你们二位……最合适。你们认识我们何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用我费太多口舌解释。而且，你们和我的圈子没有任何交集，今天下了船，或许再无交集，所以……我可以放心讲。”
朱云峰和曹鹤阳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充当着倾听者。
阮舒将目光投向窗外越来越近的港城轮廓，缓缓说道：“我这次去港城，是去争取世玲的抚养权的。”
朱曹二人都有些意外。何世玲是何永昌与李丽珍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至少何永昌给她留了一笔遗产，从法律上说，她就是何永昌的女儿。这孩子如今父母一个身亡一个入狱，确实处境尴尬。可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由阮舒这个“二妈”去争取抚养权，这难免会让人联想到是否与遗产有关，毕竟何世玲每月都有一笔不菲的生活费。
阮舒似乎看穿了他们的想法，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吐露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我不是为了那点钱。而是因为……世玲，是我的亲孙女。”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朱云峰和曹鹤阳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愕然地看着阮舒。
阮舒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与悔恨交织的神色，她继续道：“我当年……我为什么那么讨厌李丽珍？不是因为她抢了老爷的宠爱，不是因为她年轻漂亮。是因为，她最开始，是跟世武谈恋爱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世武那时候是真心喜欢她，甚至动了要结婚的念头。是我……是我极力反对，觉得李丽珍出身不好，心思活络，配不上世武，会带坏他。何况当时老爷在给世文相亲，都是濠城大族家的女儿，我就想，世武再差，也应该找个正正经经的女孩子。所以我不惜以死相逼，硬生生拆散了他们。”
她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当年儿子痛苦绝望的眼神：“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李丽珍那个女人，转头就……就跟了老爷！后来还生了世玲！所以我恨她，我讨厌她，我觉得她是在报复我，报复我们何家！”
“可我更没想到……”阮舒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世玲……她居然是李丽珍和世武的孩子！我更没想到，老爷他会起了疑心，偷偷去验DNA……就因为这，就因为这！世文杀了老爷，世武又杀了世文……我的男人……我的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要在牢里待一辈子……”
她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巨大的悲伤将她淹没。原来一切的祸根，早在多年前她强行拆散那对恋人时，就已经埋下。命运的齿轮残酷地转动，最终碾碎了所有人。
渡轮缓缓靠岸，港城的灯火近在眼前。阮舒用手帕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对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朱曹二人点了点头，说：“话都讲出来了，心里反倒松快了些。谢谢你们肯听我这个老太婆啰嗦。我先下船了。”
她提起小巧的手袋，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下舷梯，身影很快消失在码头上熙攘的人群中。
朱云峰和曹鹤阳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动弹。豪门秘辛，血缘错位，因一念之差而酿成的连环悲剧，让他们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唏嘘和沉重。
“这……到底算什么？”朱云峰望着阮舒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曹鹤阳轻轻摇了摇头，海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透着看透世情的淡然与一丝悲悯，低声道：“大概，还是那一句，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每个人种下的因，无论有心无心，最终都要品尝结出的果。”
回到港城，熟悉而又压抑的氛围重新笼罩下来。两人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那间堆满尘封档案的SIB办公室。濠城之行的报告必须尽快完成，尽管真相被层层掩盖，但流程仍需走完。
曹鹤阳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着，梳理着案件的脉络，斟酌着措辞。朱云峰捧着一杯热茶，靠在文件柜旁，静静地看着他。
台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曹鹤阳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他时而凝神思考，时而快速打字，那种沉浸在专业领域中的冷静与睿智，让朱云峰觉得，此刻的爱人，简直帅得无可救药。仿佛周围堆积如山的陈年旧案和挥之不去的阴霾，都无法侵蚀他身上的那份清朗与坚定。
等报告最终打完，打印出来，时间早已滑向深夜。窗外，港城的霓虹依旧闪烁，但街道已安静了许多。
“饿不饿？去吃点东西。”朱云峰放下早已凉透的茶杯，开口道。
曹鹤阳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凝，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了旺角一处依旧热闹的大排档——“辉记粥粉面”。深夜的食客多是夜归的司机、刚下班的夜班族，人间烟火气十足。他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锅热腾腾的艇仔粥和几样小菜。
热粥下肚，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气和疲惫。然而曹鹤阳敏锐地察觉到，朱云峰虽然吃着东西，眉宇间却始终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眼神时不时会飘向远处，带着一种沉重的思虑。
“阿饼，”曹鹤阳放下手中的汤勺，声音温和却直接，“你心情不好。是因为咩啊？有咩事我不知的咩？”
朱云峰动作一顿，抬眼看了看曹鹤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低声道：“没事。”
曹鹤阳没有催促，也没有放弃。他静静地看着朱云峰，目光清澈而包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朱云峰的心上：“阿饼，你做人要公平一点。我咩都没有瞒你，我的家事，我的背景，甚至我父亲最大的秘密，我都告诉你了。”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瞒我。”
他看到朱云峰骤然握紧的拳头和更加紧绷的下颌线，轻轻叹了口气，补充道：“当然，如果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你。可是，等你愿意说的时候，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直到很久之后，朱云峰都记得那天曹鹤阳看着自己的目光。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如同夜空中最恒久的星辰，给出了最郑重的承诺：“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朱云峰猛地抬起头，撞进曹鹤阳那双毫无保留、充满了信任与支持的眼眸里。一直强压在心底的，关于那个“公门中人”、关于警队内部可能存在的黑手、关于前路未知的凶险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和恐惧，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停靠的港湾。他不再是一个人了。有一个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会与他共同面对风雨，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朱云峰喉头一动，想要开口，但又觉得这个时候说点什么都带着些矫情。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了曹鹤阳放在桌上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宵夜的雾气袅袅上升，隔开了外界的喧嚣。在这片小小的天地里，两颗心靠得前所未有的近，共同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