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半夜来电
九肚山的夜晚静谧得能听见远处海浪的低吟。曹鹤阳家中,暖黄的床头灯早已熄灭,只余月光透过落地窗,在木质地板投下斑驳的银辉。朱云峰抱着曹鹤阳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曹鹤阳发间的清香。每次这样拥着曹鹤阳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这让他感到一种安宁。他几乎就要沉入梦乡。
然而,刺耳的大哥大铃声如同利刃,骤然划破了这片宁静。
朱云峰猛地惊醒,心脏条件反射地狂跳起来。他低咒一声,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那块沉甸甸的“黑砖”。屏幕上跳动的号码陌生又熟悉,他皱着眉按下接听键,压低声音,语气不善:“喂?谁?”
“饼Sir?”电话那头的声音冷静、清晰,带着一种学院派特有的字正腔圆,透过电磁波传来,瞬间将朱云峰拉回了几年前在西九龙重案组针锋相对的日子。
“栾云平?”朱云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毫不掩饰的诧异,“三更半夜,有咩贵干?”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曹鹤阳,果然浅眠的曹鹤阳已经被铃声惊醒,正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栾云平似乎完全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欢迎,公事公办地道:“有个CASE要移交去你SIB那边。档案我已经叫人整理好了,你最好现在过来差馆签收一下。”
“现在?”朱云峰的怒火“噌”地窜了上来,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栾Sir,你看看现在几点?凌晨十二点半!你不睡觉,我都要睡觉!SIB不是24小时便利店!”
曹鹤阳翻了个身,慢慢坐起,显然已经完全醒了。朱云峰见状,心头更烦,语气也更冲:“有咩事明日再讲!我office九点开门,你可以亲自送过来!”说完,根本不给栾云平反驳的机会,他直接掐断了电话,甚至赌气似的将大哥大直接关了机,重重塞回枕头底下。
世界重新陷入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的躁动却挥之不去。
朱云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抱歉地冲曹鹤阳笑笑,笑意却只停留在唇角。曹鹤阳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戴上,轻轻拍了拍朱云峰的手问道:“咩事啊?很少见你讲电话讲到这么生气的。”曹鹤阳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比平日更添几分柔和。
“顶你个肺!是栾云平个仆街!”朱云峰没好气地坐起身,对着曹鹤阳抱怨,“三更半夜打电话来,话有CASE要移交,叫我即刻返工!痴线啊!”
曹鹤阳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问:“栾云平?之前没怎么听你讲过嘛!哦!是不是你提过的那个从英国读书回来,成日‘纸上谈兵’的西九龙重案组新头儿?”他记得朱云峰提过几次这个人,每次都是嗤之以鼻。
“不是他还有谁?”朱云峰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开始喋喋不休地数落,“你不知道他现在多威风!他以前在B Team,次次行动都话要‘风险评估’,要‘周密部署’,部署咩啊!捉贼,讲的就是快、狠、准!等他部署完,那班贼都走去濠城饮咖啡啦!有次围一班金铺劫匪,我们明明可以堵死后巷,他硬是讲要等飞虎队,结果呢?班扑街引爆烟雾弹,趁乱走脱了两个!如果不是他……”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过去的“恩怨”,语气激动,手势夸张。曹鹤阳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嘴角却渐渐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敏锐地捕捉到,尽管朱云峰言辞激烈,将栾云平贬得一无是处,但提及的具体事件,大多只是行事风格的差异——栾云平求稳,朱云峰重果。而且,朱云峰抱怨归抱怨,却从未指责过栾云平人品有问题,诸如抢功、甩锅、背后插刀这类警队常见的龌龊,似乎与这两人绝缘。
“……总之,他就是看我不顺眼!现在我在SIB这个‘养老院’,他坐正了西九龙重案的位置,就特意来搞我!”朱云峰最后气呼呼地总结。
曹鹤阳轻轻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地开口道:“听你讲这么多,这位栾Sir同你,虽然理念不合,但似乎都是想做实事的人。他谨慎,你勇猛,无非是方法不同。和而不同,未必不能共事。”
朱云峰愣了一下,似乎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他与栾云平的关系。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觉得曹鹤阳说得有点道理,一时语塞。最终,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将曹鹤阳扑倒,带着一点迁怒的意味,俯身在他唇上快速啄了一下,动作粗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不讲他了!快点睡啦!你明日不是早上就有课?”他粗声粗气地说着,将曹鹤阳整个人抱进怀里,“再不睡明日里会有黑眼圈的。被人看到以为我虐待你啦!”
曹鹤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失笑,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朱云峰听着曹鹤阳渐渐平稳的呼吸,在他后颈轻轻印下几个吻,心里的烦躁奇异地平息了不少。
第二天早上,当朱云峰踏进位于警署大楼深处那条晦暗走廊尽头的SIB办公室时,一眼就看到了门口堆叠如小山的三个大纸箱。箱子上面甚至贴着一张便笺纸,龙飞凤舞地写着“SIB朱云峰 亲启”,落款是一个简单的“栾”字。
“扑街!”朱云峰对着那三个箱子啐了一口,认命地弯腰,费力地将它们一个一个拖进本就拥挤不堪的办公室。灰尘在从档案山缝隙透进来的光柱中狂舞。
他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将箱子里的档案粗略分门别类。大部分是些陈年旧案,或是些鸡毛蒜皮的“灵异”报告,看得他昏昏欲睡。直到他翻开最上面那一份标注着“流浮山无名浮尸系列案”的文件夹时,精神才为之一振。
报告显示,近三个月来,在流浮山附近海域陆续发现了五具无名男尸。初步尸检均为溺水身亡,但诡异的是,这些尸体虽然经过海水浸泡,皮肤却异常“干净”,几乎没有附着常见的海洋生物,仿佛在入水前被仔细清洗过。更令人费解的是,每一具尸体身边,或者紧紧攥在手中,或者被塞入口中,都有一只手工折叠的白色纸鹤。纸鹤做工精细,棱角分明,在罪案现场照片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和悚然。
由于尸体身份难以确认,死因看似“意外”,加之发现地点靠近敏感水域,可能涉及偷渡或黑帮活动,这个烫手山芋就被理所当然地扔到了SIB。
朱云峰正凝神思考,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曹鹤阳拎着他的小皮箱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休闲西装,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窗外的光,与这间灰尘弥漫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咦?真是稀奇,朱Sir居然在认真看文件?”曹鹤阳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走到办公桌前。
“不好讲笑。”朱云峰将手中的档案递过去,眉头紧锁,“你看下这单CASE,流浮山那边的浮尸,旁边都有只纸鹤,古古怪怪的。”
曹鹤阳接过档案,目光扫过照片上的尸体和那些白色的纸鹤。当他的视线落在纸鹤特写照片上时,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业的凝重。他拿起一张照片,凑近仔细端详纸鹤的折叠手法,手指甚至无意识地在空中模拟了一下折叠的轨迹。
“这种折法……”曹鹤阳抬起头,看向朱云峰,眼神锐利,“不是普通的手工。这是‘渡厄纸鹤’,源自道教《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是专门为横死、枉死之人安魂,指引其往生用的仪轨法器之一。折叠时需要默念特定的咒诀,每一道折痕都有讲究。”
朱云峰虽然迷信,但对这些具体仪轨知之甚少,他更关心实际意义,连忙问道:“那是怎样?同鬼有关?会不会……是殇脉的人做的?”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曹鹤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说:“未必。‘渡厄纸鹤’不算什么高深法术,但也不是街边神棍随便就能折对的。手法如此正宗,说明做这件事的人,要么是正统道门出身,要么就是对此道浸淫已久。其目的……似乎并非害人,而是在超度这些亡灵。”他顿了顿,补充道,“可是……这些尸体又是被丢进海里的……用这种方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对抗,或者说……悲悯。”
“对抗?悲悯?”朱云峰咀嚼着这两个词,联想到那些被当作“垃圾”处理掉的浮尸,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有个知情人,甚至可能是处理尸体的帮凶,但良心未泯,暗中做了这些纸鹤?”
“有可能。”曹鹤阳将档案放回桌上,“想要知道更多,就要去现场看看。”
朱云峰立刻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夹克道:“就等你这句呢!走,去流浮山!”
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档案照片上那苍白而诡异的纸鹤。一个新的谜团,已然在朱云峰和曹鹤阳面前展开。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