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货物
西九龙警察总部大楼，即便是在工作日的上午，也透着一股与SIB那被遗忘角落截然不同的繁忙气息。穿着制服的警员步履匆匆，电话铃声、交谈声、打印机嗡鸣声交织成一片高效的背景音。朱云峰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半旧皮夹克，走在光洁的走廊里，感觉自己与周遭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曹鹤阳送了一件新夹克，但朱云峰这件旧的也没扔，平日里如果出外勤还是会穿。毕竟已经很脏了，再怎么穿也不会心疼。
不过今天他没打算出外勤，还是穿这件理由只有一个——他要见的人，不配他穿新衣服。
朱云峰径直来到重案组大办公室门口，目光扫过开放办公区——工位大多空着，电脑屏幕暗着，只有零星几个文职人员在埋头工作。栾云平那间用玻璃隔出的小办公室，也是窗帘紧闭，门锁着。
“不好意思，请问栾Sir呢？”朱云峰拦住一个正准备去倒咖啡的年轻女警。
女警认出他，有些拘谨地回答道：“朱Sir，栾Sir带成组人出外勤了，好似有紧急行动。”
“出外勤？”朱云峰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几时回来？”
“不清楚哦，可能下午，可能要到晚上也说不定。”女警摇摇头，端着咖啡杯快步走开了。
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朱云峰心头。他几乎立刻断定，这是栾云平故意的！明知自己今天可能会来，就带着全组人跑掉，给他吃个闭门羹！肯定是记恨自己那天晚上挂他电话！
他黑着脸，转身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掏出大哥大，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曹鹤阳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被秒接的，那头传来曹鹤阳清朗平稳的声音：“喂？大饼，这个点给我打电话？见到栾云平了？不顺利吗？”
“见到个屁！”朱云峰没好气地对着话筒低吼，“全组人出外勤！个扑街肯定是故意的！玩我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曹鹤阳带着笑意的声音：“冷静点，朱Sir。或许只是巧合。”
“哪有这么巧！”朱云峰愤愤不平，“重案组出外勤不出奇，整组人都出外勤，那是要多大的CASE啊？我怀疑他就是小气，记仇！”
“好啦好啦，”曹鹤阳的语气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大型犬，“既然人不在，你等在那边也无用。不如……去食堂坐坐，饮杯奶茶，食个菠萝包？我记得你说过西九龙食堂的菠萝包很好吃。”
“我哪里有心情饮奶茶食菠萝包！”朱云峰嘟囔，心情没之前那么暴躁了，他不禁在心里感慨，曹鹤阳对自己是真的很有办法。无论自己遇到什么事儿，他总能三言两语间就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人生阅历也算丰富，在他面前却好像一汪清水一样，一眼就能看穿，所有伪装与倔强都无所遁形。
“去啦，”曹鹤阳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说服力，“我刚刚……顺手帮你看了看，卦象显示，少安毋躁，转机就在眼前。吃饱了，或许人就回来了。”
朱云峰一愣。他虽然不懂曹鹤阳那些玄乎的手段，但多次经历让他对曹鹤阳的判断有种近乎盲目的信任。“……真的咩？”
“你不信我？”曹鹤阳刚刚顺手拿桌子上散落的硬币起了个简单的卦，他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朱云峰，也知道朱云峰这么问不是不相信自己。可他还是说了这句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话尾音上翘，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朱云峰心都要化了，立刻表态道：“信！阿四你说得我都信！我即刻去食堂。”
挂了电话，朱云峰按照曹鹤阳说的，下楼去了警署食堂。正是午餐时间，食堂里来来往往人不少。也有个别认识朱云峰的跟他打招呼。朱云峰没什么胃口，只要了一杯丝袜奶茶和一个菠萝包，坐在角落慢吞吞地吃着。不知道是曹鹤阳的话有安慰作用，还是食物有治愈作用，总而言之甜腻的奶茶和松软的菠萝包下肚，心里的火气似乎真的被压下去了一些。
磨蹭了将近一个小时，朱云峰等到食堂里只剩他一个人时，才再次上楼，走向重案组办公室。
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办公区里人声鼎沸，刚回来的探员们有的在大声交流情况，有的在猛灌茶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行动后的疲惫与亢奋。栾云平那间玻璃办公室的窗帘已经拉开，他本人正站在白板前，和几个手下说着什么，眉头紧锁。
朱云峰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栾云平抬头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诧异，随即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对下属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看着朱云峰：“饼Sir？这么巧，我们刚刚才回来。”
朱云峰心里嘀咕着曹鹤阳那“卦象”真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栾Sir，有单关于‘丧帮’的CASE，想同你了解下情况。”
栾云平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隔断了外面的嘈杂。
“讲。”栾云平惜字如金。
朱云峰将自己如何通过浮尸案查到流浮山废弃殡仪馆，如何发现泉姨梁美娟以及她与“丧帮”可能的关联，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最后提出自己的要求道：“我想看下你们重案组手头上关于‘丧帮’的资料，尤其是他们近期的动向。”
栾云平听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朱云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道：“朱Sir，你消息倒是蛮灵通的。”
朱云峰一脸茫然：“咩意思？”
“我们刚刚整班人出去，就是在追查‘丧帮’。”栾云平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他们最近有一批重要的‘货物’到了港城。”
“货物？”朱云峰皱眉，“咩啊？他们不会也碰毒了吧？”
“人。”栾云平吐出一个字，声音平静，却像一块冰投入油锅。
“人？”朱云峰一时没反应过来，“偷渡客？非法劳工？”
栾云平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不是。是‘零件’。这批人，由头到脚，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已经被订出去了。所以他们不是‘人’，是‘货’。”
一股寒意瞬间从朱云峰的脚底蹿上头顶，让他汗毛倒竖。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难以置信地低吼：“‘丧帮’几时够胆做这种生意？走私人体器官！他们疯了吗？！”
“利益足够大，有咩事他们不敢做？”栾云平的语气依旧冷静，带着一种分析案情式的冷酷，“最近濠城那边，‘新义安’内部出了点事，自顾不暇。‘丧帮’就想乘虚而入，分一杯羹。这批‘货’，就是他们的第一单大生意。我们之所以花那么多功夫，就是希望能够把这单CASE给破了。如果能一下打掉他们的这单CASE，不管能不能让他们伤筋动骨，至少能震慑他们一阵子，也能救下不少人。”
朱云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问道：“这批‘货’……现在在哪边？你们几时去救人？”
栾云平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惫和棘手的神色，摇了摇头说：“具体藏匿地点还未完全确定，只知道大概在流浮山一带，他们利用那边复杂的地形和废弃建筑……”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云峰已经脱口而出：“废殡仪馆！”
几乎是同一时间，栾云平也说出了同样的地点：“废殡仪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神色。那里足够隐蔽，有泉姨这个“专业人士”在，而且符合“丧帮”的行业背景，简直是完美的临时藏匿点！
“我同你们一起去！”朱云峰立刻道，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栾云平叫住他，语气不容置疑，“饼Sir，”他用回了惯常的称呼，却带着清晰的界限，“这单是西九龙重案组的CASE，我们已经有全盘部署。你SIB，就不好插手啦！”
朱云峰猛地转身，瞪着栾云平，胸口剧烈起伏。他想反驳，想争论，想说那些浮尸案也是他的案子，想说泉姨是他先发现的！可他看着栾云平那副公事公办、不容置喙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栾云平说的是事实。这是重案组的职权范围，他一个SIB的光杆司令，没有资格参与这种级别的突击行动。
“……好！好得很！”朱云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狠狠瞪了栾云平一眼，猛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宣泄着主人满腔的怒火和憋屈。
栾云平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轻轻推了推眼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白板上的行动地图，拿起笔，在“流浮山废弃殡仪馆”的位置，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圆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