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失控的座驾
圣玛丽医院深切治疗部外的走廊，总是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忧虑与绝望的气味。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均匀地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映出人影，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朱云峰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站在巨大的观察玻璃窗外，眉头紧锁，望着里面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人。栾云平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扣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各种监护仪器在他身边闪烁着冰冷的光，屏幕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是维系他生命迹象的唯一证明。
“问过医生了……”曹鹤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情况不太乐观，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他脑部受损严重，苏醒的可能性极低。即便奇迹发生，后遗症也将伴随终身。”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背心，外罩一件休闲西装，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反射着灯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除了问过医生，他手里拿着刚从护士站要来的最新病情简报，那上面的内容同医生说的别无二致。
朱云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意味。他并不喜欢栾云平，尤其讨厌他那套按部就班的规矩。从西九龙调到SIB之后，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栾云平，因为他看自己时那种带着怜悯又夹杂着优越感的眼神，总让他无名火起。可如今看到这家伙像个坏掉的木偶一样躺在这里，他心里没有半分痛快，反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旧报纸，沉甸甸，湿漉漉。
“个扑街……”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不知是在说给曹鹤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曹鹤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病情简报折好，收进口袋。他知道朱云峰此刻复杂的心绪。
距离栾云平出车祸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泉姨的失踪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震动。由于她的失踪太过诡异，加上栾云平出了车祸西九龙重案组群龙无首，所以这单CASE又被理所当然地扔给SIB。
朱云峰和曹鹤阳自己查自己，当然是一无所获。他们计划再过段时间，等风声过去了，就安排泉姨离开港城去内地定居。
唯一让朱云峰觉得欣慰的是那两个当初在安全屋保护泉姨的兄弟没有被处罚。案子被转到SIB之后，朱云峰还像模像样地把两个人叫来问了话，他原本还想再去找那两个那日过来的交通警，但又担心节外生枝，反而引起幕后黑手的怀疑，便只能作罢。事后他也偷偷查过，事发那天，那栋安全屋附近确实有一单交通意外，一辆私家车撞上路灯，司机受了轻伤。他坚称自己是为了躲避突然窜出来的路人，还说自己撞到了那个人。只是无论附近的监控，还是现场的痕迹，甚至他车子的检查结果，都没有发现他车子有撞到人的证据，怎么看都是他注意力不集中，操控不当引发的单车事故。
就在朱云峰与曹鹤阳准备离开的时候，走廊另一端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低泣和医护人员安抚的声音。朱云峰和曹鹤阳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几名护士搀扶着一位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的中年妇人，正朝着ICU旁边的独立观察室走去。那妇人穿着讲究，但此刻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嘴里不住地喃喃着什么。
“是周永豪的太太。”曹鹤阳低声道，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妇人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钻表，以及她身上那种即使处于崩溃边缘也未能完全掩住的养尊处优的气质，“我之前在Uncle Herbert的家宴上见过她。”
朱云峰眼神一凝。对于曹鹤阳出入林耀宗的家宴，他完全不奇怪。应该这样说，以顺景社在港城的知名度，曹鹤阳在港城任何圈子出入都游刃有余。
只是……周永豪的太太？她怎么会在这里？还弄到如此失态的地步？他记得自己查过资料，他们的独子多年前已经因病过世了，周太太这副模样，难道是周永豪出事了？
几乎是本能的，朱云峰迈步跟了过去。曹鹤阳稍慢一步，目光在周太太恍惚的神情和不断开阖、仿佛在重复某个词句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才随之跟上。
观察室门口，气氛凝重。两名穿着警服，神色严肃的警官守在门外，挡住了无关人等的靠近。朱云峰亮出SIB的证件。
“朱Sir。”其中一名警官认得他，态度还算客气，但身体依旧挡在门前，“周Sir在里面，情况不太好，家属情绪不稳定，您看……”
“怎么回事？”朱云峰言简意赅，目光试图越过对方的肩膀看向室内。
“车祸。盘山公路，差点冲下悬崖。”警官压低声音，“刹车好像出了问题。”
朱云峰瞳孔微缩。高级警官，座驾刹车失灵，险坠悬崖？这听起来可不像是一般的交通意外。事情怎么会这么巧？栾云平出车祸，他也是出车祸？栾云平给自己预警说怀疑警队有内鬼，最后还特地让自己小心周永豪，不要跟他多说什么。自己和曹鹤阳刚刚开始私下调查他，他也出车祸了？
就在朱云峰与守门警官交涉的间隙，曹鹤阳已经不着痕迹地靠近了被护士搀扶着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周太太。他递上一张干净的手帕，声音温和得与医院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周太太，定定神，慢慢呼吸。”
周太太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曹鹤阳温文儒雅的面孔，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车……车啊……那些黑色的……小鬼……嘻嘻哈哈的……他们抬走了……抬走了我先生的车！他们……他们把车……把车……扔下去了！跟我梦里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她语无伦次，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小鬼抬车？
曹鹤阳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了一瞬，但语气依旧平稳：“只是一个梦，周太太，梦是反的。周Sir现在人在里面，医生正在尽力。”
“不是梦！不是！”周太太用力摇头，眼神充满了恐惧，“是报应……一定是报应……宝宝来找我们了……”她开始泣不成声，“他一个人在下面好孤单……好寂寞……这么久了我们还是没有去陪他……”
曹鹤阳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与刚刚摆脱守门警官走过来的朱云峰交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朱云峰脸色沉肃。他刚才也隐约听到了“小鬼抬车”这几个字。结合周永豪的身份和这起离奇的车祸，一种熟悉的、属于SIB范畴的诡异感扑面而来。
“朱Sir，总部下了指令，”刚才守在门口的两名警官中的一人走到朱云峰身边，声音压得更低，“周Sir的案子，因为……嗯，涉及一些不太好解释的情况，加上他本人的级别，上面决定交由你们SIB做‘特别调查’。”
果然。
朱云峰心里冷笑一声。凡是沾点“玄乎”的烫手山芋，最后都会落到他这个“扫把星”头上。只是……这也太快了吧！周永豪刚刚被送到医院，总部就已经知道这单CASE是“小鬼抬车”了？
他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收到命令。这时，观察室的门开了，一名主治医生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向周太太解释着病情：“……周Sir颅内有出血，多处骨折，脾脏破裂已经做了紧急手术……目前尚未脱离生命危险……”
朱云峰趁着医生与家属沟通的时机，快速对曹鹤阳道：“我去现场和车辆检验那边看看。”他又瞥了一眼精神几乎崩溃的周太太，“阿四你留在这里，看看还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曹鹤阳会意，偏过头低声叮嘱道：“小心点。”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怀疑是‘送煞’，如果是真的，现场不会干净。”说完，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手串，也不等朱云峰反应，直接套进朱云峰手腕上，再三强调，“不许摘。”
朱云峰“嗯”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皮夹克的衣角在走廊带起一阵冷风。
曹鹤阳目送他离开，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哭泣的周太太身上。他扶了扶眼镜，温和的语调下，是冷静地审视与分析。
“周太太，”他轻声引导，“您刚才说……梦里的小鬼，是什么样的？他们除了抬车，还做了什么吗？”
他的问题看似是安抚，实则已悄然切入核心。
人比鬼可怕，但有时候，人正是利用“鬼”来行可怕之事。周永豪的车祸，究竟是机械故障，还是人为操控下的“灵异”事件？答案，或许就藏在这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和即将呈现的证据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