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探寻
SIB办公室那特有的、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硝烟味的气息,此刻更增添了几分冰冷的电子屏幕光和凝重的思索。巨大的白板被推到了办公室中央,上面贴上了几张放大的照片,分别是副警务处长林耀宗、行动处处长郭Sir、监管处处长李Sir,以及两位已经退休但德高望重、偶尔还会在重要场合发言的前助理处长——陈Sir和那位妻子是英国人的前刑事部部长,威廉·张,张Sir。
朱云峰双手抱胸,站在白板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穿着那件曹鹤阳送他的定制夹克,领口随意地敞开着,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张照片,仿佛要透过这些或威严或儒雅的面孔,看穿他们背后可能隐藏的狰狞。
曹鹤阳则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复杂的警务人事档案查询界面。朱云峰没问他是怎么搞到特殊权限的,反正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桌子上还有厚厚一沓资料,都是朱云峰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的几位长官的各种信息。
曹鹤阳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偶尔停下来,用笔在旁边的便笺纸上记录下关键信息。他今天的金丝边眼镜没有加镜链,显得更加睿智,镜片后那双眼睛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
“怎么样?”朱云峰头也不回地问,声音带着长时间专注后的沙哑。
曹鹤阳停下敲击,拿起便笺纸,站起身走到白板前,与朱云峰并肩而立。他先是在林耀宗的照片下划了一条线。
“林耀宗,土生土长港城人,皇仁书院毕业,港大法学学士,未曾有长期海外留学经历。英文流利,但据熟悉他的人说,口音更偏港式英语和少量美式英语混杂。”曹鹤阳语气平稳地叙述,“公开场合及有限的非正式影像资料中,暂时未发现他有使用‘Bloody hell’这类典型英式俚语的习惯。”
朱云峰点了点头,目光移到下一张照片。
曹鹤阳在行动处郭Sir的照片下点了点,说:“郭Sir,年轻时于英国曼彻斯特大学攻读公共管理硕士,为期两年。回国后晋升速度很快。”
接着是监管处李Sir,曹鹤阳点着他的照片说:“李Sir,剑桥大学访问学者一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浸染其中。”
然后是退休的陈Sir,曹鹤阳继续道:“陈Sir,80年代初曾被派往伦敦警察厅交流学习半年。”
最后,他的笔尖落在了威廉·张的照片上,这位老警官有着一张混血面孔,眼神深邃。“威廉·张,母亲是英国人,他本人也在英国读过中学和预科,妻子是他在英国时的同学,地道的伦敦人。他是几位中,英伦背景最深厚、与英国文化联结最紧密的一位。”
说明完毕,曹鹤阳放下笔,看向朱云峰。两人视线交汇,无需多言,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除了林耀宗之外,其余几位都有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英伦背景,都具备接触并习惯性使用“Bloody hell”这类俚语的可能。
“范围还是太大。”朱云峰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这几个老家伙,哪个不是人精?就算私下里说‘Bloody hell’,难道还会在公开场合让我们抓到把柄?”
“而且,”曹鹤阳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语言习惯可以作为重要参考,但并非铁证。一个心思缜密到能策划周永豪车祸、并在他即将开口时精准灭口的人,完全有可能在平时刻意隐藏自己的语言习惯,或者,这本身就是一个误导我们的烟雾弹。”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警署院子里来往的车辆和人员,声音低沉:“更重要的是,我们缺乏将他们任何一人与‘七杀迷魂阵’、与操控‘殇脉’残部、与两年前那场爆炸直接联系起来的证据。地位越高,保护壳就越厚。”
朱云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沉默了片刻。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堆满档案的地面上。他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曹鹤阳放在窗台上的手背,只是一个短暂的接触,却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共担的压力。
“光靠查背景,像是在迷雾里打转。”朱云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肯放弃的执拗,“对手躲在暗处,看着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曹鹤阳感受着手背上残留的温热,转过头,看向朱云峰坚毅的侧脸。他看到对方眼底的血丝和眉宇间难以化开的沉郁,心中微微一动。他反手轻轻握了一下朱云峰的手指,随即松开,动作自然流畅。
“既然从上往下查,阻力重重,迷雾层层。”曹鹤阳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那我们不如换个方向。”
朱云峰立刻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从下往上。”曹鹤阳一字一顿地说,“从那个……在医院里,从我眼皮底下溜走的杀手入手。”
回到九肚山公寓时,夜色已深。客厅里只开了几盏氛围灯,柔和的光线驱散了部分白天的疲惫与紧张。曹鹤阳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倒了两杯。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来。
朱云峰脱掉夹克,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自己则直接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长腿伸展。他接过曹鹤阳递来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轻轻晃动着,看着暗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漂亮的弧度。
曹鹤阳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像他那样随意,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坐姿,但身体微微倾向朱云峰,显示着亲近。
“杀手的线索几乎为零。”朱云峰盯着酒杯,仿佛在自言自语,“伪装成护工,对医院结构了如指掌,行动干净利落,一击致命,还有同伙接应掩护……这绝不是普通的职业杀手,更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甚至有可能是某些特殊部门出来的‘清道夫’。”
“而且,他能规避我的追踪。”曹鹤阳抿了一口酒,接过话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甘,“我后来仔细回想过,他规避‘灵犀探踪’的手法,不完全是依靠法器。更像是……一种融合了玄门敛息术与极端环境下潜伏技巧的独特法门。这不是寻常江湖流派能教出来的。”
他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按揉着朱云峰紧绷的太阳穴。他的手指微凉,力道恰到好处。朱云峰先是身体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甚至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极轻的、舒适的叹息。这种亲昵的安抚,在历经整日的挫败与高压后,显得尤为珍贵。
“所以,”朱云峰闭着眼开口,声音放松了些许,“我们想从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杀手身上找到直接指向其雇主的线索,希望渺茫。”
“倒也不是完全冇可能。”曹鹤阳的手指没有停,声音沉稳,“只要他行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这痕迹多么细微。医院的安全通道虽然没有监控,但周边的街道有。他换装逃离需要时间,需要交通工具。他使用的针剂,来源或许可以追溯。还有那个配合他、推出器械车的‘同伙’,虽然是临时利用,但也可能留下破绽。”
朱云峰睁开眼,侧头看向曹鹤阳。在柔和的灯光下,曹鹤阳的脸部线条显得格外柔和,但那双眼睛里的智慧与坚定,却如同磐石。他伸手覆盖住曹鹤阳正在为他按摩的手,将其轻轻拉下,握在掌心。
“明天,”朱云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语气重新变得坚定有力,“我们重新去医院,把周边所有能调到的监控再过一遍,扩大时间范围。我去找交通部的熟人,查查那个时间段附近所有可疑车辆的记录。阿四你……”他顿了顿,看向曹鹤阳,“能不能再试试,用别的法子,感应一下现场残留的气息?哪怕只有一丝。”
曹鹤阳点了点头,回握住他的手:“我试试‘溯影回光’之术,虽然消耗颇大,且时日稍久,气息消散严重,但或许能捕捉到一点被忽略的‘印记’。”
两人就这样坐在温暖的光晕里,手牵着手,暂时放下了白天的纷扰与压力,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依靠。他们都知道,前路依旧迷茫,对手强大而隐蔽。但此刻,彼此手心的温度,就是最大的力量源泉。
“累了就去冲个凉,早点休息。”曹鹤阳轻声说,拇指在朱云峰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朱云峰“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只是将头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依旧握着曹鹤阳的手,仿佛这只手能锚定他有些纷乱的思绪。
窗外的夜色如墨,远处城市灯火依旧喧嚣,屋内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朱云峰缓缓闭上眼,歪头靠到曹鹤阳肩膀上。曹鹤阳微微侧身,任他倚靠,呼吸轻得像一片落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白日里那些烦恼,此刻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眼前这片刻温存。心跳声在寂静中交织,仿佛诉说着无声的承诺。曹鹤阳轻轻抬手,揉了揉朱云峰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哄孩子入睡。朱云峰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嗓音微哑:“阿四,有你在,真好。”
曹鹤阳微笑,在心中默默回应,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