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暗线
圣玛丽医院在白天呈现出与夜晚截然不同的忙碌景象。日光灼灼,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药物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朱云峰和曹鹤阳再次站在了那间如今已空置、但仿佛仍残留着死亡阴影的高级病房外。
“再走一遍。”朱云峰对曹鹤阳低声道,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安静的走廊。两人默契地沿着那天晚上曹鹤阳追击的路线,一步步向前走去。
朱云峰走在前面,身体微微侧倾,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同时用刑警专业的目光审视着沿途每一个摄像头的位置、每一个可能的藏身点、每一条岔路。曹鹤阳跟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步伐轻缓,目光却并非仅仅停留在物理层面。他半阖着眼,灵觉如同无形的触须,细细感知着空气中残留的、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尤其是那股他曾捕捉到的、阴冷而诡异的气息。
他们穿过走廊,拐向通往安全通道的岔路。朱云峰指着那辆曾经“意外”失控的器械车通常停放的位置,低声问道:“就是这里,推车冲出来,挡住了你?”
曹鹤阳点了点头,没有睁眼,只是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什么。他走到安全通道的门边,手指轻轻拂过金属门把手,又沿着门框细细摸索。
“他对这里太熟了,”朱云峰环顾四周,语气肯定,“不是提前踩过几次点,就是本身就在这里工作过,或者……有极其详尽的内部结构图。撤退路线选择得完美,利用人群和障碍物,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捕的破绽。”
曹鹤阳终于睁开眼,蹲下身,目光聚焦在安全通道门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用于防止门自动关闭的金属插销凹槽内。他从随身带着的小皮箱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质小盒,打开,里面是几样小巧的工具,包括一把特制的镊子和一个可伸缩的放大镜。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从凹槽边缘的灰尘里,夹起了几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呈现喑哑深蓝色的特殊纤维。
“这不是医院护工服或者常见衣物的材质。”曹鹤阳将纤维妥善地收进一个透明证物袋中,透过放大镜仔细观察,“质地很特殊,有点像……经过处理的某种合成纤维,带着极微弱的……阴性能量残留。”他抬起头,看向朱云峰,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凝重,“像是为了特定目的制作的衣物,或许有辅助敛息或者抵御一定程度术法探测的效果。”
这个发现让两人精神一振。这或许是杀手留下的第一个实质性物证!
就在朱云峰准备联系鉴证科,要求对周边区域进行更彻底的地毯式搜查,并追踪这种特殊纤维来源时,他口袋里的大哥大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走廊的寂静。
朱云峰看了一眼号码,是总部内线。他按下接听键,语气不算太好地说道:“喂,SIB朱云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板的声音,是警务处长的秘书。对方言简意赅地告知:鉴于周永豪指挥官被害一案影响重大,且涉及警队高层,为集中力量,提高效率,现决定将此案由SIB移交至西九龙总区重案组并案处理。要求朱云峰即刻返回警署,整理并移交所有相关案卷资料。
“你讲咩啊?”朱云峰的声音瞬间拔高,引得远处经过的护士侧目,“这单CASE明明是我们SIB在跟!而且已经有了关键进展!”
“朱Sir,这是上面的决定。”秘书的声音毫无波澜,“请你执行命令,即刻返回差馆。重案组的人已经在等你交接了。”
朱云峰还想争辩,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紧握电话、青筋微显的小臂上。是曹鹤阳。他对着朱云峰微微摇了摇头,眼神深邃,示意他冷静。
朱云峰接触到曹鹤阳的目光,胸中翻腾的怒火和憋屈像是被一股清凉的泉水稍稍压制。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对着电话说道:“知道了,我即刻回去。”
挂断电话,朱云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丢!肯定是那个扑街内鬼在背后搞鬼!他怕我们查下去!”
曹鹤阳的手依旧按在他的小臂上,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
“阿饼,”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清,“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不管这次移交是‘他’直接施加压力,还是正常的警务部署,我们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靠近一步,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看透局势的明晰:“案卷可以移交,但我们脑子里的东西,我们私下查到的线索,他们拿不走。明面上的调查被接管,未必是坏事,至少能让藏在暗处的对手放松一丝警惕。”
朱云峰看着曹鹤阳近在咫尺的、写满理智与信任的脸庞,躁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反手握住曹鹤阳按在他手臂上的手,用力捏了捏,然后松开。这是一种无言的认同与感谢。
“走。”朱云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医院外走去。曹鹤阳看了一眼手中的证物袋,将其小心收好,紧随其后。
西九龙警署,气氛比医院更加凝重。朱云峰抱着一个装满了周永豪案初步报告、现场照片、权叔口供记录等资料的纸箱,走进了重案组的大办公室。不少原本忙碌的警员看到他,目光都有些复杂,带着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挤。
来接洽他的是栾云平手下的那个年轻探员,阿杰。阿杰的脸色也不太好,眼下的乌青显示他最近的疲惫。
“朱Sir。”阿杰接过纸箱,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朱云峰看着这个曾经一起在流浮山枪林弹雨里冲杀过的年轻人,如今却要接手他被迫交出的案子,心里五味杂陈。他拍了拍纸箱,沉声道:“所有的初步资料都在这里了。刹车油管被人为腐蚀,现场有特殊纤维残留,还有……周永豪死前提到的一些线索,都记录在案。”
阿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朱Sir,我们都知道,你对栾Sir的车祸很上心,对周Sir这单案也查得很用力。组里的兄弟……都记着。”
这句话让朱云峰愣了一下,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
阿杰继续低声道:“我们这边也查到一点东西。根据医院部分的监控和那几日守在周Sir病房外面的师兄回忆,在周Sir出事前一天,确实有一个外部人员以‘检查病房电路和通风系统’的名义进入过他的病房区域,停留了大约二十分钟。登记的身份是‘维修工’。”
维修工!
朱云峰的瞳孔猛地一缩!还有什么比这更完美的掩护?只要套上一套工装,拿个工具箱,就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医院的任何地方,查看监控死角,甚至能提前布置需要的工具。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维修工的身份和那个杀手利用医院结构,以及可能提前潜入布置的手法,完全对得上!
这个“维修工”,极有可能就是杀手本人,最起码也是杀手的同伙!
“有画像或者更具体的身份信息吗?”朱云峰急切地问。
阿杰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监控角度不好,只拍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背影,身材中等,毫无特征。登记的信息也是假的。”
离开重案组办公室,朱云峰的心情更加沉重。线索似乎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法捅破的厚纱。
回到停在警署外的宝马E38上,曹鹤阳正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感受到他回来,睁开了眼睛。
朱云峰重重地关上车门,发动引擎,却没有立刻开车。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着前方警署大楼冰冷的玻璃幕墙,仿佛要将其看穿。
“维修工……”他声音沙哑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
曹鹤阳安静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有打扰。
良久,朱云峰才缓缓转过头,看向曹鹤阳,眼神里充满了一种洞悉黑暗后的寒意与讥讽。
“阿四,你看到吗?”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他们连灭口……都做得像一场‘意外’。”
曹鹤阳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阿饼,他们要的不是杀人,是制造一个谁都不会怀疑的‘自然结果’。”曹鹤阳缓缓开口,语气如冰面下流动的暗河,“看起来很棘手,摸不到一点头绪,但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怕被摸到。或者说,一旦被我们摸到一点,就会是他们致命的破绽。”
车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他镜片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遮住了他眼底同样冰冷的思绪。朱云峰侧头看去,只觉得这个人仿佛与这深秋的冷光融为一体,沉静得令人心悸,却也让他在这沉寂中抓住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车子缓缓驶离警署,汇入车流。明面上的调查被强行终止,但不要紧,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
